第三章 双重密室

听说真似井被杀,梨梨亚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追问:“芬里尔小姐,这是真的吗?”

“很遗憾。”芬里尔说,“虽然没有直接检查尸体,还不能断言,不过几乎可以确定死亡。”

酒店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堂,是芬里尔把大家叫起来的。我们跟随她的指示走出玄关,从院子走向真似井房间的窗户。既是为了透过窗户观察室内的情况,也是为了破窗进入密室。

“房间果然上了锁吧?”夜月在院子里边走边问。然而芬里尔含糊地摇了摇头。

“对,门确实上了锁,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

“就算门没有上锁,还有一个原因也让门无法打开。嗯,你看了现场就知道了。来,已经到了。”

我们来到了真似井房间窗户一侧的墙边。真似井的房间在东栋一层,从窗户可以看见房间内部,正如芬里尔所说,真似井倒在房间里。

“真似井!”

梨梨亚悲痛地喊。可是比起她的样子,室内的景象更能吸引我的目光。这是什么?为什么房间里——排列着多米诺骨牌?

“这就是门无法打开的另一个原因。”芬里尔说。我透过窗玻璃看着房间里排列整齐的多米诺骨牌。

真似井倒在房间中央。他的周围有一圈围成长方形的多米诺骨牌。一列多米诺骨牌一直延伸到门口,几乎要碰到内开的门。假设在这种状态下开门——

“门会撞倒多米诺骨牌。”我说。可是这样一来,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出现了。

凶手究竟是如何摆好这些多米诺骨牌的呢?为了摆放多米诺骨牌,凶手必须进入房间。而多米诺骨牌一直摆到了门旁边,可见凶手是在门关上的状态下摆放的。那么,凶手究竟是如何离开房间的呢?门在打开的瞬间就会撞倒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可是如果不开门就无法离开房间。我小声说出了表示这种情况的词:“不完全密室吗?”

门相当于上锁的状态——向内开的门里摆满了多米诺骨牌,情况完全符合法务省发明的这个词。

“总之,我们打碎玻璃进房间吧,”石川说,“说不定他还活着。”

石川尽管嘴上这样说,可是看起来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虽然隔着窗户,但无论怎么看,真似井都已经死了。

我们打破嵌死的窗户进入室内后发现,真似井确实已经死了,房间的钥匙掉在尸体旁边。根据石川和芬里尔的验尸结果,推测死亡时间为今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梨梨亚一直在哭,夜月在安慰她。

我看了看摆在房间里的多米诺骨牌,酒店大堂应该有多米诺骨牌,和大富翁放在一起。凶手用的就是那副多米诺骨牌吗?

为了再次确认多米诺骨牌的摆放方式,我来到了房间的入口处,背靠墙壁观察摆放整齐的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摆成了方形,正好围住尸体,是一个边长两米左右的正方形,正方形的底边(靠近房间入口的一边)中间,延伸出一条笔直的线,长度大约两米。我看着多米诺骨牌的排列方式,想到了方形放大镜的形状,和煎蛋用的方形平底锅也挺像。放大镜(或者平底锅)的把手部分碰到了内开的房门,只要开门,把手就会撞上房门,推倒多米诺骨牌。

我靠近房门,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听到了锁舌撞击门框的声音。正如刚才芬里尔所说的那样,门不仅被多米诺骨牌挡住,还上了锁。所以,这间密室不仅是不完全密室,还是一个完全密室。

我重新看向真似井的尸体,听到了正在验尸的石川和芬里尔的对话。

“芬里尔小姐,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呢?”

“我在院子里散步。”芬里尔回答了石川的疑问,“然后碰巧看见真似井先生倒在房间里,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觉得就算诗叶井的死不是自杀,应该也不会再发生杀人案了。”

说起来,蜜村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看向身旁的蜜村,她立刻移开了目光。我继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终于叹了一口气说:“真没办法。嗯,没错,是我彻底猜错了。凶手杀害诗叶井并且伪装成自杀,并不是为了让诗叶井顶罪,而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然后趁机杀害真似井先生。”

总之,暂时告一段落的杀人戏码又开始了,还是扑克牌连环杀人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询问石川:“石川先生,没有扑克牌吗?”

“扑克牌?啊!”

石川听了我的话后,重新开始检查尸体,然后发现了那个东西,在真似井的上衣内袋里。石川将取出的扑克牌展示给大家。

“有,这次是红桃2。”

虽说真的发现了扑克牌,我依旧一头雾水,看不出数字的规律。

可是站在我身边的蜜村却小声说:“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大家似乎都吃了一惊。蜜村看着所有人轻轻耸了耸肩膀说:“我明白扑克牌数字的规律了。”她挠了挠黑发说,“是诺克斯十诫”。

【诺克斯十诫】

一、凶手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

二、侦探不能用超自然的能力。

三、犯罪现场不能有超过一个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四、不能使用尚未发明的毒药,或需要进行深奥的科学解释的装置。

五、不准有中国人出现在故事里。

六、侦探不得用偶然事件或直觉来侦破案件。

七、侦探不得成为凶手。

八、侦探不得根据小说中未向读者提示过的线索破案。

九、侦探助手(华生的角色)必须将其判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

十、小说中如果有双胞胎,必须提前告诉读者。

“诺克斯十诫?”夜月问。

“是过去的推理作家隆纳德·A.诺克斯制定的,类似于推理小说准则的东西。”我说,“你可以把它当成指南之类的东西——尽管没必要绝对遵守,不过有人认为如果遵守就能写出像样的作品,是模仿了《圣经·旧约》中的摩西十诫。”

顺带一提,摩西十诫的内容是:一、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二、不可制造偶像;三、不可妄称神的名字;四、当记念安息日,守为圣日;五、当孝敬父母;六、不可杀人;七、不可**;八、不可偷盗;九、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十、不可贪恋他人的财产。诺克斯是基督教的圣职人员,于是他模仿摩西十诫制定了推理小说的十项规则。

听了我的解释,蜜村点了点头,“对,而且诺克斯十诫都有编号,留在现场的扑克牌上的数字,与诺克斯十诫的编号相符。”

她看着所有人说:“下面就让我们一一验证吧。首先是发生在五年前的扑克牌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案子。前警察被杀,现场留下的是红桃6。”

我在脑海中回忆起诺克斯十诫,说了一句“等一下”,然后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纸,为了让除我和蜜村之外的人都能明白,我把十诫全都写在了纸上。

“嗯,诺克斯十诫的第六诫是?”夜月从我身后看着纸上的文字。

“‘侦探不得用偶然事件或直觉来侦破案件’。”

“对,没错。”蜜村点了点头,“被害的前警察在役时是一位知名警察,运气特别好。比如‘碰巧在居酒屋遇到了未破案件的凶手,然后将其逮捕’。”

“这就是说,”芬里尔恍然大悟般地说,“那位前警察是用偶然事件或直觉来侦破案件的吗?”

“对,他的存在本身就暗示了诺克斯十诫的第六诫,符合了某种选择标准,然后凶手在现场留下数字6来暗示世人。”

我点了点头,接受她的推理,最初的杀人案看起来的确符合诺克斯十诫。

确定大家都能接受之后,蜜村继续说:“那么就到了下一案。第二起杀人案现场留下的是数字5,被害人是中国人。”

蜜村说完,大家看向了写在纸上的诺克斯十诫。

“这一条很好懂。”夜月说,“‘不准有中国人出现在故事里’。”

被害人是“中国人”,暗示了诺克斯十诫的第五诫吗?

那么这一案也符合。接下来呢?

“第三起杀人案中,留在现场的是数字4。被害人被毒杀,使用的是新品种的毒蘑菇。”

“嗯,诺克斯十诫的第四诫是,”石川接过了蜜村的话,“‘不能使用尚未发明的毒药,或需要进行深奥的科学解释的装置’。新品种的毒蘑菇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未发明的毒药’。因此可以认为这一案同样符合吧?”

“对,可以看到,五年前发生的三起案子全都符合诺克斯十诫。那么这次发生在酒店里的四起杀人案又如何呢?”

蜜村的话让我陷入回忆,想到了四起杀人案中留在现场的扑克牌数字,然后为了让大家都能明白,在写有诺克斯十诫的纸上加上了以下信息:

第一起杀人案(被害人)神崎(扑克牌数字)“A”

第二起杀人案(被害人)诗叶井(扑克牌数字)“10”

第三起杀人案(被害人)探冈(扑克牌数字)“7”

第四起杀人案(被害人)真似井(扑克牌数字)“2”

“比较好懂的是‘侦探’探冈先生吧?”夜月说,“暗示了诺克斯十诫中的第七诫,‘侦探不得成为凶手’。”

这样一来,探冈也符合规律了。那么剩下的三名被害人呢?

“诗叶井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迷路坂说,“符合诺克斯十诫的第十诫,‘小说中如果有双胞胎,必须提前告诉读者’。”

我想起了第一天在食堂听迷路坂说过的话。诗叶井的双胞胎妹妹好像是农民,会给酒店送来新鲜蔬菜。

那么诗叶井也符合,还剩两个人。

“真似井先生。”梨梨亚揉着哭肿的眼睛说,“以前是占卜师,他不是还给葛白他们做了塔罗牌占卜吗?符合诺克斯十诫的第二诫,‘侦探不能用超自然的能力’吧?”

原来如此,我想。但是夜月听了她的话后提出疑问。

“什么是超自然的能力?是指超能力吗?”

“占卜是神谕。”蜜村说,“在推理小说的黎明期,有不少小说用这种方法指出凶手。”

总之,真似井也符合,那么只剩下一个人,神崎。

“诺克斯十诫的第一诫,‘凶手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夜月说,她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这一条有些不明白呢,究竟什么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呢?”

不用说,我们当然不是故事中的人。

然而,一直在沉思的芬里尔小声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见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不好意思地说:“诺克斯十诫的第一诫,换句话说就是‘故事开始时没有出现的人不能是凶手’,而神崎是最后来到雪白馆的人。假设将一连串的杀人案写成小说,神崎在某种意义上就不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暗示了诺克斯十诫的第一诫。”

大家恍然大悟,虽然不是正常的逻辑,不过确实说得通。

这样一来,七起杀人案——五年前发生的三起杀人案和酒店里发生的四起杀人案全都符合诺克斯十诫。

“这就是留在现场的扑克牌的意义。”蜜村说完看向迷路坂,“对了,在此基础上,我有话想问迷路坂。”

被问到的迷路坂不明所以,蜜村向她抛出了问题。

“这座雪白馆里有没有秘密房间或通道?”

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写有诺克斯十诫的纸。第三诫——“犯罪现场不能有超过一个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这句话意味着,如果有一个秘密房间或通道就可以使用,所以蜜村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老实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现实又不是推理小说,怎么会有设下这种机关的建筑。

然而,迷路坂回答:“对,这里有。”

啊,还真的有啊。我想。

迷路坂带我们来到食堂,她拿起空调遥控器,用大拇指压住遥控器背面,用力按下。结果遥控器背面的塑料壳滑开,出现了一个新的按钮。我们都叫出了声。

“这是可以打开秘密房间的遥控器。”迷路坂说着指向食堂南侧的墙壁,“那里就是秘密房间的入口。”

她指向的是墙边的餐具架,就在诗叶井尸体旁。架子宽两米左右,没有门,乍一看就像书架,说不定真的是书架。

迷路坂冲着架子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按钮。

然后餐具架猛地向右滑开。架子移动了一米左右,露出了里面的空间。看到通向地下的台阶,我们再次叫出了声。

“沿着台阶下去就到了秘密房间。”

迷路坂说完,沿着台阶走下去,传感器感应到有人,灯自动点亮。我们紧随其后,大约走了三十秒,就到了一间秘密房间。

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光线昏暗。我们睁大眼睛看着这间仿佛从推理小说中冒出来的秘密房间,立刻就被房间中央的某件物品吸引了。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形物体,不,那是——

“尸体?”

夜月听到我的话,肩膀抖了一下。我立刻跑到那个像尸体一样的物体旁边,石川和芬里尔跟在我身后,三个人低头看去。

“死了吧?”石川悠然地说。

“死了。”芬里尔开心地说。

石川和芬里尔这下可完了。我边想边盯着脚边的尸体。那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无论怎么看他都已经死了,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变成干尸了。

我问石川:“能看出死亡时间吗?”

“别提这种无理的要求。”石川苦笑着说,“法医大概可以,我可是心脏外科医生,只能看出他死了很久。”

确实是这样啊。我正想着,检查过尸体的芬里尔说:“推测死亡时间是四个月以前。”

听了她的话,石川瞪大眼睛,“能看出来吗?真厉害。”

“不,验尸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芬里尔边说边递给我们一个像卡包一样的东西,“这是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找到的。”

我们接过卡包检查,发现里面装有驾照。男人的名字叫信川,年龄是三十岁。石川盯着驾照看了许久后,又看着芬里尔说:“为什么能从这东西上看出死亡时间?驾照还没有到期,我觉得找不到能判断出他死亡时间的要素。”

“不,其实很简单,我认识他。”

“是吗?”我惊讶地说。

“对,信川跟我和神崎一样,都是‘晓之塔’的人。大约在四个月前失踪,所以我判断他或许是在那时被杀的。”

原来如此,我和石川点了点头,这样思考确实比较自然。

这时,其他在外圈看着尸体的人纷纷靠近,蜜村问我:“有扑克牌吗?”

“扑克牌?啊。”

我看向尸体,然后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尸体的口袋,扑克牌在裤子口袋里。是红桃3,符合诺克斯十诫第三诫,“犯罪现场不能有超过一个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以诺克斯十诫为标准呢?”

石川提出问题后,蜜村对他说:“很遗憾,我还不知道关于动机的答案。我觉得是凶手是为了展示自我,又或许仅仅是以此取乐。在如今这个阶段都不好说。”

蜜村说完后看向迷路坂,然后换了个话题:“首先,我想问一件事。除了迷路坂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房间?”

迷路坂微微歪了歪头,思考片刻,然后回答:“基本上只有我和诗叶井知道这个秘密房间,不过我听说雪城白夜经常向雪白馆的访客炫耀这个秘密房间。所以或许实际上知道这个房间的人很多,包括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人,应该有不确定的多数人。”

原来如此,我想。也就是说,如今在酒店里的人中,就算有人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对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们有秘密房间?”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特意说。”迷路坂回答了蜜村的问题,“我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尸体。”

“可是发现诗叶井的尸体时,食堂是密室吧?”我插了一句,“不是应该考虑当时凶手就藏在与食堂相连的这间秘密房间里的可能性吗?”

不知为何,蜜村和迷路坂同时耸了耸肩。

“不,不对哦,葛白。因为凶手藏在密室里的可能性已经被否定了。”

“对,因为不存在外来的凶手。”迷路坂说。

“对,大家发现诗叶井的尸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既然凶手在我们之中,那么如果凶手藏在秘密房间里,现场就不可能聚齐所有人,总会少一个人,所以不用考虑凶手藏在这个房间里的可能性。”

被她们一顿抢白,我的心情有些不悦。蜜村无视了我,继续和迷路坂对话:“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这座酒店里还有其他秘密房间和通道吗?”

面对她的问题,迷路坂摇了摇头说:“不,没有了。”

“你为什么能如此断言?”

“因为酒店开业时,有鉴定人员来过了。”

蜜村听了她的话,微微睁大眼睛。

“密室鉴定人员吗?”

迷路坂点了点头。

密室鉴定人员是调查宅邸等建筑物中是否存在秘密通道的专业人员。如果发生了密室杀人案,警察一定会叫来密室鉴定人员,调查建筑的角角落落。他们会使用超声波或者X射线检查,准确度几乎完美。警察在调查密室杀人案时,首先会请密室鉴定人员调查是否存在秘密通道,排除“凶手利用秘密通道离开密室”的情况,这是标准流程。

可是密室鉴定人员进入没有发生刑事案件的民间建筑的情况很少见。迷路坂是这样解释的:“毕竟是推理作家的宅邸。要是不能了解里面的构造,会给客人添麻烦的。”

我们接受了她的解释。

“既然如此,接下来让我在意的事情就是,”蜜村说,“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具尸体搬到这个房间里来的。”

听到她的问题,迷路坂微微抬起手说:“啊,关于这件事,两个月前有一位奇怪的客人来访。那位客人戴着大大的太阳镜,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不过也有可能穿着内增高伪造身高。那位客人抱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

“你是说是那位客人将尸体藏在这个秘密房间里的?”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而且我和诗叶井几乎不会用到这个房间,哪怕尸体两个月前就放在这里了,被发现的概率也很低。”

蜜村陷入沉思,我也学她的样子用手撑住下巴,突然发现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掉了什么东西。我走近捡了起来。

“银币?”

是一枚五百日元大小的银币。不过似乎不是实际流通的钱币,两面都只刻了一个大写字母“M”。

“M。”

是什么呢?我侧了侧头,蜜村在后面看到了我的样子,睁大眼睛说:“葛白,那枚银币。”

“你知道吗?”

“你问我知不知道?”

蜜村沉思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怎么了?这枚硬币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

芬里尔来到我们身边说:“各位知道密室代理人吗?”

我和夜月面面相觑,夜月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过这个词。

“就是所谓的杀手吧?接受委托杀人——而且一定是密室杀人。”

“有些不同。”芬里尔说,“密室代理人中既有亲手负责杀人的人,也有仅向委托人提供自己想出的密室诡计的人。而写着‘M’的银币就是某位密室代理人喜欢留在现场的记号,他,或者她,本来并不向委托人提供诡计,而是会亲自杀人。既然在现场发现了这枚银币,那么如今雪白馆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就很有可能是那位密室代理人犯下的罪行。”

芬里尔说完,用力挠了挠一头银发。

“那个人可以说是密室代理人中最糟糕的人物,自从日本出现密室杀人以后,也就是在这三年里,那个人已经杀害了超过五十个人,而且警察和同业者是这样称呼那个人的。”

银铃般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密室操纵师。”

离开秘密房间后,我首先向大家说明了现在的调查进度,也就是告诉大家探冈被杀的密室诡计已经解开了。然而遗憾的是,大家的反应很冷淡。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新出现的第四个密室,以及在那里发现的真似井的尸体,再加上“密室操纵师”的存在。要想挣脱当前一片混乱的情况,只解决一个密室诡计还远远不够。

于是,我为了打破眼前的僵局,拿着摆放在大堂的多米诺骨牌向东栋走去。当然是为了解开真似井被杀的密室——摆放着多米诺骨牌的密室诡计。不过如果在真似井的房间里做实验,摆放在现场的多米诺骨牌就会倒塌。所以实验要在真似井旁边的房间进行。因为房间的布局几乎没有偏差。

出乎意料的是,蜜村也跟来了。她明明一直对解决事情抱有消极态度,此刻却突然有了干劲。

关于这一点,蜜村皱着眉头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想太显眼。可是既然已经足够显眼了,我觉得就无所谓了。比起这些,尽早抓到凶手,好好睡一觉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我睡眠很浅,正发愁呢,只能睡六个小时。”

不,这不是睡得挺好的吗?我想。

到达房间后,我把多米诺骨牌摆成了和犯罪现场一样的形状。蜜村在一旁看着。

多米诺骨牌摆得差不多了,我离开房间,让蜜村在房间里待命。我取出一根铁丝,是从迷路坂那里借来的。我把门打开了一点点,将弯成L形的铁丝插进缝隙里,用铁丝一点一点将摆好的多米诺骨牌拉到门旁边。

这次的犯罪现场在东栋一层,和同在东栋的探冈的房间一样,房间的门与地板之间没有缝隙。不仅如此,关上门后甚至连一根线都无法通过。要想在室外移动多米诺骨牌,只能像这样稍稍打开门,把铁丝插进去操作。

大约十分钟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房间里的蜜村说:“怎么样,多米诺骨牌摆好了吗?”

因为打开门就会撞倒摆好的骨牌,所以我在走廊上没办法确认,蜜村的声音从门里面传来:“很遗憾,一团糟。”

“真的?”

“对,多米诺骨牌几乎都倒了。用这个方法办不到吧?”

怎么会?我想,我这十分钟的努力究竟算什么?

我打开门走进房间,向内开的门撞倒了摆好的多米诺骨牌。

我懊恼了一会儿,再次去现场查看,蜜村也跟我一起行动。我们从东栋回到大堂,穿过玄关来到院子里。然后经过院子从打碎的窗户进入真似井的房间。明明只是来到了隔壁房间,却要绕这么大一圈,真麻烦。

我看着真似井房间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围住真似井尸体的正方形骨牌一直延伸到门口,然后就停在门前。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距离门口只有一厘米左右,只要稍稍打开门就会被撞倒。所以,我的方法——把门开一条缝,用铁丝将骨牌拨到门旁边——似乎行不通。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房间的地板材质似乎与其他房间不一样。”

“是啊。”蜜村也说,“和其他房间不一样,表面看起来很粗糙。”

其他房间的地板都被打磨得很光滑,而这个房间的地板很粗糙,似乎没有打蜡。用手一摸有湿润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梅雨时节的废弃房屋。

“其他房间的地板可能翻新过,换了其他材料。”蜜村说,“然后因为某种原因,只有这个房间没有翻新。”

“某种原因?”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蜜村耸了耸肩膀。

我盯着摆在地板上的多米诺骨牌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转而去思考其他问题。我用手机为地板上摆放的多米诺骨牌拍了照,然后收起了靠近房门的骨牌。从保存现场的角度来说,我的行为很有问题,不过要是不这样做,门就打不开。

我握住门把手一转,门没开,没错,犯罪现场还有一个大问题,这扇门不仅被多米诺骨牌挡住,而且还上了锁,因此,这间房子不仅是不完全密室,同时还是一间完全密室。

“是一种双重密室啊。”蜜村说。

双重密室原本是指房间有两扇门,而且两扇门都上了锁。我不太清楚,像这次这种一扇门用两种方法堵住的情况,究竟能不能称为双重密室呢?

顺带一提,这间房子的唯一一把钥匙在尸体旁边,而且已经证明了那是真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可以上锁或者开锁。另外,由于东栋没有万能钥匙,所以不考虑使用万能钥匙开门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凶手是如何制造密室的呢?我看了看门,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蜜村,”我兴高采烈地对她说,“这个锁舌。”

“锁舌?”

“是不是断了?”

我指着打开的门上突出的锁舌。乍一看它没有任何问题,可是能看到曾经被切断后用胶水黏合的痕迹。这难道不是重要的线索吗?

“嗯,原来如此。”蜜村也兴趣盎然地说,“是凶手切断的吗?”

“只能这样认为了吧。”

凶手一定是在晚上使用某种工具切断了锁舌。当时或许发出了挺大的声音,不过当时住在东栋的,只剩下被害人真似井一人。包括迷路坂在内,所有人都住在西栋,而东栋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无法传到西栋。

我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蜜村也表示同意,然后她急急忙忙地走出房间,留下了一句“你等我一下”。不一会儿,她拿着钳子回来了,用钳子夹住锁舌,使劲儿一撬,利用杠杆的力量撬断了黏合在一起的锁舌。我惊讶地叫了一声。

门锁上的时候,因为锁舌卡在门框里,所以无法打开。若是锁舌不存在呢?那就意味着不转动门把手也可以开门。

凶手一定是将切断的锁舌放进了门框里,然后转动把手让门关上。锁舌上事先涂好了胶水,门关上后,锁舌黏合,看起来就像锁舌“没有被切断”的状态。

这样一来,密室之谜就解开了。为了确定我自己的推理,我转动把手关上了门。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门无法顺利关上。我仔细一看,锁舌伸出了五毫米左右,部分伸出的锁舌卡在门框上防止门关上。我靠在门上使劲儿压,门还是关不上。因为门与门框之间没有缝隙,所以就算只有五毫米的偏差,也会成为重要的障碍。这是怎么回事?

锁舌被切断了,确实会变短,可是就算锁舌变短,上锁时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很遗憾,葛白。”蜜村同情地说完后,握住了门把手,然后转动把手收起了突出的锁舌。旋钮锁(旋转旋钮的锁)里弹簧的声音响起,锁舌卡住了门。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感叹了一遍。

“就算锁舌变短,也不会对门上锁的功能造成任何影响。”蜜村微微耸了耸肩。

接下来,我用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挑战密室之谜,可是蜜村摆出了一副想回去的表情,我只好暂时放弃。我们回到大堂和大家会合,不知为何,大堂里一片喧闹声。

夜月来到我身边说:“你看那里。”她指着大堂里的一张桌子,那里坐着我见过的某个男人,“社先生回来了。”

一个破衣烂衫、筋疲力尽的男人坐在桌旁,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蜜村看着他疑惑地问:“那个人是谁啊?”

这家伙是真的不知道吗?我想。

“是社先生啊,贸易公司的社长,之前就住在酒店里啊。”

“啊,啊啊,是有这么个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起来是真的忘了,“那个人不是已经下山了吗?就在第二天,发现神崎先生的尸体后。”

没错,应该是这样的。他想要强行下山,我以为他已经遇难惨死了。

“他是刚才回来的。”夜月说,“现在,石川先生和迷路坂正在调查他。”

调查,虽然不好听,不过社先生的对面确实坐着石川和迷路坂,我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听起来社先生似乎在下山时走进了森林,果然很快就迷路了。然后他在山里游**了两天,奇迹般地回到了酒店。

“可是,你为什么硬要下山呢?就连小孩子都知道那样会遇难的吧。”迷路坂平淡地说出辛辣的问题。

社先生用疲惫的声音说:“因为我害怕被杀,我有被杀的理由。”

“被杀的理由?”石川问。

社先生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以前似乎做过和投资有关的诈骗。虽然赚了一大笔钱,不过也结下了仇。

“可是在我来到这座酒店之前,从来没有后悔过。”社先生说,“不仅如此,我几乎将那件事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了。可是酒店里死了人,桥被烧断,我们被关在这里,我害怕凶手是为了杀我才烧断桥的。”

社先生坦白罪行后,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似乎是看开了。他有些抱歉地对迷路坂说:“抱歉,能给我弄些吃的吗?我这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

“好,如果简单的食物就可以的话,我马上就能准备好。”

社先生和迷路坂起身向食堂走去。蜜村叫住了迷路坂,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蜜村回来后,我问她:“你刚才问了什么?”

“关于大门的监控。”她说,“我想知道社先生究竟是不是刚才回来的,因为他有可能早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蜜村在考虑社先生是凶手的可能性。如果社先生一直藏在酒店里,确实也有可能成为凶手。

“那么结果如何?”我问。

“社先生是清白的。”蜜村回答,“迷路坂似乎也考虑到了同样的问题,在社先生回来后马上查看了监控,结果发现社先生真的是刚刚回来的。他不可能犯罪。”

蜜村说完,看向放在大堂前台的水壶。“这是什么?”她拿起水壶问。

“啊,那个啊。”夜月说,“刚才迷路坂在酒店的库房里找到的,因为不是酒店的东西,所以还在奇怪它究竟是谁带来的。”

“嗯。”蜜村看着水壶,那是一个三升装的纯白水壶。可能是错觉吧,我感觉它的盖子比通常的水壶更紧。

我拿在手里掂了一下,相当重,似乎不是普通的水壶。

我在大堂思考密室诡计,蜜村则在我旁边用剪刀和厚纸做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秘密。”

她是个秘密主义者。

“比起这个,我想整理一下思路,你能听我说说吗?”她一边剪纸一边说。我盯着这个秘密主义者点了点头,我也想整理一下思路。

“你想说什么?”

“是关于发现诗叶井尸体时的情况。”蜜村说,“有件事我挺在意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在意的事情?”我反而更在意她说话的方式,“算了,那么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既然要说,就从昨天早晨开始,按照时间顺序回顾一遍吧。你是早晨五点左右来到大堂的对吧?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嗯。”我点了点头,“早晨五点我来到大堂,夜月、梨梨亚和真似井在,然后说到了真似井很擅长塔罗牌占卜的事。”

接下来,我们相互交换了在发现诗叶井尸体前彼此看到和听到的信息,然后又相互确认了在发现探冈尸体前发生的事情。主要是我在说,蜜村则一边做着神秘的工作一边听。当我提到某件事时,她止住了我。

她用拿着剪刀的手撑着下巴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什么叫原来如此?”

“你能安静一下吗?我想整理一下思路。”

她说了一句过分的话,而我老实地沉默了,这是一段非常悲哀的时间。

不一会儿,她的手从下巴上移开,然后看着我说:“我想确认一件事,发现诗叶井的尸体时,有没有人靠近窗户?”

“你说窗户,是指食堂北侧的窗户吗?”

食堂北侧是一整面落地窗,不过距离诗叶井的尸体有一段距离。如果有人离开尸体旁边靠近窗户,一定会被看到。

所以我回答:“我想没有人靠近。”

“那么发现探冈的尸体后,重新回到食堂的时候呢?”

“当时也没有人靠近——不,等一下。”我想起来了。说到这里,当时夜月好像靠近了北侧的窗户,她为了调低空调的温度,去取放在窗户旁边的遥控器。

我睁大了眼睛。

“你说明白了?明白什么?密室之谜?还是凶手是谁?”

“都明白了。”她说着,挠了挠长长的黑发,“诗叶井被杀的广义密室和真似井被杀的双重密室,还有完成这一切的密室操纵师的身份,我全都知道了。”

蜜村告诉我:“事情已经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