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安局

如果庄瑜知道第二日自己就会被警方带走问话,她大概不会那么不假思索地在柳世南面前大谈什么“更好、更坚固的关系”。

又或者这种关系,并不存在于她跟某些人之间。

警察来的时候,庄瑜正在看敏敏挑选出来的几个度假酒店代言候选人的资料。看到一半,公司接待部的职员就带着两名民警进门来。

警察很客气,其中一位走到庄瑜的办公桌前道:“庄小姐,我们是园区公安分局的办案民警,有人举报你跟一宗案件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敏敏呆住了,庄瑜也是一脸错愕。

看庄瑜没有及时动作,民警提醒了一句:“庄小姐,请吧。”

庄瑜闭眼冷静了一下才站起来往外走,她尽量挺直脊梁,却无法掩饰身体的颤抖。

敏敏反应过来,一脸惊慌地跟到庄瑜身边:“瑜姐!”

这一声倒是让庄瑜飘着的心稍微定了那么一点点。

庄瑜开口,思路清晰,但是声线却没那么稳定:“通知大家,下午的会议取消;找公关部和法务让他们做出应急预案,随时准备面对之后的舆论危机,避免后续的发酵;张博年律师中午会到机场,航班号在我办公桌上,你去接他,就说我出事了,请他务必先去园区公安局一趟。”

庄瑜就这么一边交代一边走,到电梯厅的时候正遇到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让庄瑜停下脚步。

柳世南没有立刻发声,反而是苏雅梅开口问庄瑜:“怎么回事?”

自从父亲去世,庄瑜接掌集团后,苏雅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司了。但在这一刻,她出现了。庄瑜有种强烈的直觉,举报这件事一定跟苏雅梅有关系。

庄瑜没开口回答苏雅梅。她的目光从苏雅梅的脸上滑过,跟苏雅梅身边的柳世南对上。

四目相对,庄瑜的眼神冷得像冰,柳世南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波动。

电梯门眼看就要关上,警察善意地提醒道:“庄小姐。”

庄瑜这才回神,抬步跟两位民警一起进电梯。

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失神,庄瑜脚下的高跟鞋一歪。柳世南的速度比警察更快,他伸出手来,稳稳托住将要摔倒的庄瑜,却被庄瑜大力甩开。

苏雅梅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柳世南收回手臂,庄瑜走入电梯,苏雅梅才收回了目光。

出了正信的大门,一群记者立刻涌上来堵住庄瑜——

“庄小姐,警方忽然带你问话是因为令尊的死吗?”

“听说正信集团向季氏提出联姻的要求,是真的吗?”

“传闻您的未婚夫是庄怜心小姐的男朋友,是这样吗?”

……

连两位民警都惊讶怎么会来了这么多记者。

庄瑜心里却清楚,这本就是一个陷阱,苏雅梅设好的陷阱。她这位继母太知道怎么折磨人了。

民警护着庄瑜,穿过层层人群,朝着警车走去。可庄瑜还是在临上车之前被人拦了下来。

“庄小姐,外界都传言是您害死了庄正信先生,假造遗嘱接替集团董事会主席的位子,请问您本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记者的话筒几乎快杵到庄瑜的嘴里,她终于忍无可忍:“传言?谁传的?苏雅梅吗?!”

下午,坐在酒店的柳世南在新闻上看到这一幕,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

“所以,警察这次会扣留庄小姐,跟庄正信生前的护工李爱兰的失踪有关。”杨帆翻着手里的记事本,恭恭敬敬地汇报。

“既然护工已经失踪很久,警方为什么现在才找人问话?”柳世南问。

“李爱兰孤身一人,只有一个侄子李伟,一直在外地打工,不常联系。据李伟自己说是他最近回家才发现姑姑失踪了。听说他报警的时候矛头直指庄小姐。”杨帆回答。

柳世南挑眉冷笑:“忽然冒出来的侄子……”

他顿了顿又问:“之前庄正信的死因警察没有说法?”

“庄正信死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庄正信雨夜失足跌落露台,定性是意外。不过外界的说法就很多了,一个富豪的非自然死亡是很容易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的。”

杨帆说着顿了顿,又翻了翻资料:“至于为什么会有人怀疑庄瑜小姐,是因为庄正信失足当晚所有的关系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按理说庄小姐也有,她当时正在大宅二层的卧室跟远在英国的弟弟庄瑞视频聊天。可庄瑞是庄瑜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所以证词方面的可信度就……”

柳世南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警方当初只把她列为了怀疑对象?”

“是,但警方调查后,排除了庄瑜小姐的嫌疑。不过这件事后续发酵了很久。庄正信死之后,庄家遣散了一批家政人员。也许是那些人不满这样的安排,总之,在丧礼期间,多家营销号爆料庄氏的豪门恩怨,后来有几个微博大V还被庄家发了律师函警告。据说……”

杨帆说话很少这么踌躇。

柳世南挑眉:“据说什么?”

“据说庄瑜小姐调查过,那些散布假消息的营销号跟苏雅梅那边的人有点关系。”

柳世南点了点头:“怪不得。”

怪不得庄瑜被记者逼急了,直接对着镜头喊出苏雅梅的名字。这跟公开撕破脸没有什么区别,原来是积怨已久。

柳世南想到这里,又问:“这个李爱兰是被庄家遣散的员工中的一个?”

“不,她是在庄正信生病期间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现在还不太清楚。”

柳世南颔首,半晌才喃喃细数:“雨夜、绝症、巨额遗产,四个等待分遗产的子女、一个野心勃勃的老婆,以及坠亡……这些元素被有心人精心编织起来,的确可以让人兴奋很久。”

久到足以让人信以为真,久到足以用谣言压死一个人。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出去,此时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阳光里。可即便如此,仍有很多事发生在暗处,不为人知。

许久,杨帆才听到柳世南开口:“查查李爱兰这个人,她是这件事的根源所在。只有找到她,很多事才会有解释。”

“是。”

“李爱兰不太可能是死了。这件事如果是苏雅梅主导的,她的想法最多是用流言的力量攻击庄瑜,群众爱看什么戏码就给什么戏码,让庄瑜永远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不得安静。”

柳世南说到这里又想了想:“跟李爱兰联系这种事苏雅梅不会亲自去做,所以你重点还是盯着那个叫李伟的人。既然他是李爱兰唯一的亲戚,就不可能跟李爱兰没联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个李爱兰说不定就藏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是。”

“另外,”柳世南快速地看了杨帆一眼,“我记得你有国内的律师执照。”

“是的。”杨帆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便问,“需要我去公安局……”

柳世南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去看看。”

敲门声打断了柳世南的话,他跟杨帆对视一眼,杨帆转身走到门边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雅梅,一贯优雅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阿南,方便说几句话吗?”

苏雅梅跟柳世南的养父柳瑞德有些交情,所以柳世南没拒绝,只对杨帆点了点头。

苏雅梅走了进来,杨帆则出去把门关好。

柳世南看着那个女人走向他,一步一步,像一只逼近猎物的白狐。

“怎么不住自家酒店?”苏雅梅环视四周后看着柳世南。

正信旗下也有五星级酒店业务,其赢利能力仅次于集团旗下的电池板块。

“这也是安丰旗下的酒店。”柳世南说。

安丰的投资范围很广,从来不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

苏雅梅点着头笑道:“你父亲常说,几个孩子里你最有出息。”

其实柳瑞德还有后半句话——阿南也是最难以被驯服的一个。

就像现在,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他竟然连站都没有站起来。不但没站起来,柳世南还看了看手表。

“怎么?待会儿还有安排?”苏雅梅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你不会是在担心庄瑜吧?”

柳世南挑起眉毛。

苏雅梅继续道:“我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已经这样好了。听说还一起出海?你……”

“苏总。”柳世南终于开口打断她,“我最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而你已经浪费过一次了。”

苏雅梅立马住口。

中国人沟通讲究迂回,讲究情面,讲究长幼。柳世南却是美国做派,不把这些看得很重。

苏雅梅知道,柳世南十八岁就在商界崭露头角,庄正信很喜欢他,说这小伙子绝非池中之物。她想,如果庄正信还活着,就能看到现在的柳世南有着怎样不可一世的傲气。

苏雅梅想到这里,故意问:“浪费了一次?这话怎么说?”

柳世南答:“早晨。”

早上,他跟苏雅梅的车子一前一后抵达正信集团的地下车库。苏雅梅故意指挥司机,将她的车子挡在了他的车子前头。

他们同时下车,苏雅梅叫住他,跟他说了一路没用的话,不过就是为了到顶层的时候,让庄瑜看到苏雅梅跟他同时出现的那一幕。

庄瑜道行浅,从她甩开他手的那一下就看出被气得不轻。

柳世南倒是不生气,他就是讨厌被人利用。他坐到如今这个位子,是为了利用别人,而不是为了让别人利用他的。

“苏总早就算计好了吧?”

既然苏雅梅开口问了,柳世南便说出自己的不满。

柳世南这么说,苏雅梅一点也不恼,只优雅地解释:“我可是今天早上才从国外飞回来的。”

柳世南眼波一闪。

如果不了解苏雅梅,真的会觉得她无辜。可是你看她,近五十的年纪,却有着三十出头的样貌,这是何等的自律才能做到如此地步。这样的人,人生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运筹帷幄的人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庄瑜早上被带走,正信集团的公关部和法务到现在都毫无动静。是谁的授意?

一整天了,媒体轮番播放庄瑜被民警带出正信大厦的那一幕,就像是急着在法律之前对庄瑜进行宣判。是谁的手段?

主流网站更是将正信大厦外记者采访庄瑜的视频,跟庄怜心在餐厅掌掴庄瑜的照片摆在一起吸引眼球。两姐妹互争一个男人,此事事关伦理,谁都不想被卷入大众传媒的旋涡之中。这样一来,季家也不会再提联姻的事情。这又是谁的筹谋?

苏雅梅是刚回国没错,但庄瑜的路早在这之前就已经被她堵死了。

说到底,一只小猫能拿什么跟千年的狐狸精斗呢?

柳世南停了一会儿,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说:“您谦虚了。”

苏雅梅走后大概十分钟,杨帆进门跟柳世南回报,已经有人把庄瑜从公安局带走了。

“正信的律师?”柳世南问。

“是张博年,张律师。”杨帆答。

柳世南笑了笑:“看来这只小猫的运气并不是太差。”

城市的另一头,坐在车里的庄瑜精疲力竭。她看着窗外,这条不是回家的路。不过也无所谓了,有张叔叔在侧,她也能放心地休息一下。

此时,对面行驶过来的车子开了大灯呼啸闪过,明亮的灯光让她想起审讯室里的场景。

问询她的警察是一男一女,男警察负责做笔录,女警察负责提问。

他们给庄瑜看李爱兰的照片,问她为什么在她父亲死前不久让人撤掉了家里所有的摄像头……

庄瑜叹了一声,手按住额头。

副驾驶座的张博年听到了她的叹息,回头道:“小瑜,你先睡一会儿吧,我们还要再绕一圈才能甩掉那些记者。”

庄瑜摇头,又叫他:“张叔,警察审讯的时候,追问了我撤掉摄像头的事……”

张博年说:“我知道。”

“你知道?”

张博年点头:“这个我已经跟警官们解释过了,的确是你爸爸亲自吩咐的。毕竟当时咱们谁都没想到,李爱兰会把你爸爸生病后的视频拷贝出来,以高价卖给八卦周刊。”

庄瑜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想,是不是我当时反应过激了,才会听爸爸的,撤掉摄像头,解雇了看护他的人。不然他也不用在去世后还要被人这样议论。”

而她也不会因此一度成为警方调查的重点。更坏的是民间的传言愈演愈烈,“假遗嘱”的标签直接影响到她接班后开展工作的方方面面。

“小瑜,外面的人喜欢拿所谓的豪门秘密做文章,是为了博取眼球,这些东西不该影响到你的判断。”张博年说。

车厢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张博年又道:“你爸爸是因为太疼了,说来也是奇怪,最后给他用的那些特效药好像根本就不管用……”

庄瑜深呼吸一口气,他们都知道那种疼痛是什么样子。

疾病面前人人平等,父亲原本壮实的身体最后被病魔折磨到瘦成一把骨头。而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人想要用他死前最后的影像来赚钱。

庄瑜想,算了,她不后悔,被审问就被审问吧。

就是时光再倒流一次,她也还是会把李爱兰赶出去,把摄像头撤掉。因为她知道,跟其他事情相比,父亲更看重生命最后的尊严。

把记者甩掉之后,张博年直接把庄瑜送到郊区的荣悦酒店,在这里没人会打扰她休息。

张博年交代了她几句,便匆匆离开去处理其他事情。

庄瑜向他表示抱歉,他明明早已不在公司。但张博年却说,他现在帮助庄瑜是以叔叔的身份,而非公司的员工,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庄瑜感动万分。她躺在酒店的**,原本想看会儿电视的,可是打开屏幕,本地的新闻台全是她走出正信大厦的画面。

彼时的她对着镜头发脾气,那样沉不住气,让人把笑话全看了去。

庄瑜郁闷地关掉电视,躺在**想,她要快快成长才行,至少要认真地学会怎样在愤怒、烦躁的时候掩饰自己的情绪。

也许像柳世南一样?

她这么想着,竟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被审讯的流程折腾到疲惫,不知何时,庄瑜再次入梦。这次她再次回到父亲坠亡的现场,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叫着冲上去,想要阻止事情的发生。就在她跑近的时候,那个将父亲推下去的黑影回头了。庄瑜愣住,那居然是她自己的脸。

像是忽然从悬崖上跳空,庄瑜惊叫着坐起来。

她休息了一会儿拿手机来看,竟有一条来自柳世南的信息,内容很简单——我在荣悦顶层。

庄瑜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他跟苏雅梅有说有笑地出现在电梯厅。她当然没有理由怪他跟自己的继母说话,却又忍不住生出一种被遗弃、被欺骗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幼稚地觉得,合作的事也好歹有个先来后到。

庄瑜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同意柳世南的话。她的思维的确缺乏理性,不但如此,她还有些软弱和优柔寡断。这样的她根本没办法与经验丰富的苏雅梅对抗,更别提守住父亲一手创立的正信集团了。

为什么接班人会是她呢?

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庄瑜慢吞吞地爬起来。她又看了一眼柳世南的消息,是两个小时前留下的。

他还在这里吗?

以他缺乏耐心的程度,他又会等她多久呢?

她到盥洗室整理自己,镜子里的那张脸看着很憔悴,不比上次她跟他出海的时候好多少。

不,甚至是更差。

她记得,他是极其嫌弃别人不修边幅的。

头忽然有些钝痛,庄瑜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干。也许是冷热刺激的缘故,她的脸颊竟然出现了红晕。

她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找柳世南。

柳世南这会儿正坐在吧台前,手里拿着一杯酒。他的手轻轻晃动,冰块撞击着玻璃杯的杯壁,“叮叮当当”很好听。

这个酒店他听过,但还是第一次来。当初因为选址距离国际机场近,集团本打算做商务酒店的,可后来却变成了一个度假酒店。柳世南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设计这里的是庄正信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儿子庄瑞。

五十年代的红砖建筑被完整地保留下来,顺着旧建筑延展开的是更加具有现代感的混凝土和玻璃材质。算一算,庄瑞设计这家酒店的时候,应该是上大学二年级,他倒是很有天分。

柳世南想到这里,喝了一口酒。庄正信的儿女们似乎都更适合做艺术工作,就算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庄怜心,他听杨帆说,也是拿过表演大奖的。唯独庄瑜,好像什么都很一般,什么都普普通通,所以才去学了植物学。难道庄正信是怕这个二女儿毕了业没饭吃,才把董事会主席的位子给了她?

他正想着,旁边坐下来一个人。

柳世南转头,眼里的笑意消散了。但他不笑的时候比温和的样子更性感。

异国美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头发散下来划过他的脸,香气袭人。那一口法国口音的英语,柳世南听得十分别扭。他刚要回话,就听到身边有人在清嗓子。异国美人跟柳世南同时回头,就看到素颜的庄瑜。

真的是素啊,柳世南想,她本就不是五官鲜明的人,又因为皮肤白,在酒吧的灯光下,整张脸都恨不得淡入到环境色里。

柳世南对异国美人说了一句话,那美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滑过坐在一旁的庄瑜,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庄瑜寻思着,不管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总要找个点切入,跟他说话要沉住气。于是她深呼吸了一下,就当上午她甩开他手的那一幕没发生,问了句不相干的:“你还会法语?”

柳世南点头:“够用。”

庄瑜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那意思是:够什么用?调情用?

柳世南接收到了,大方地点头:“是。”

他这么坦然,让庄瑜眼皮一跳。酒吧里正放着一首缱绻非常的爵士乐,让她忽然有点好奇:“我以为你只喜欢亚洲美人。”

她说完,立刻后悔了。

但他总能抓住重点,嘴角勾起笑意:“你调查我。”

庄瑜鼓了鼓腮帮子:“也不算是调查吧,就是八卦,在网上搜了一下。”她说完,又嘟囔了一句,“八卦又不犯法。”

柳世南挑着眉毛“哦”了一声,又抿了口酒:“那么说,庄小姐被人民警察带走,不是因为做人过于八卦。”

“当然不是!”

这开场,绝对不是庄瑜想要的。她知道柳世南是在故意气她。

庄瑜想了想不再说话,只对酒保招手,说要一杯温水。

柳世南皱眉:“来酒吧喝温水?”

庄瑜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道:“我头疼。”

柳世南凝眉仔细看她的脸,眼眶下有看得见的红润。

“被公安审的?”

“是!”庄瑜斜了他一眼,有点激动地说,“是!行了吧?!”

柳世南笑了:“你又跟我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我怎么敢跟您生气!”

她那个“您”字说得咬牙切齿,比早上甩开他手的时候用劲还大。

他挑眉,拿起手机直接对着她的正脸。

庄瑜想捂脸已经来不及,“咔嚓”一声,照片拍下了。

“你干吗?”

“自己看。”柳世南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扔给她。

庄瑜低头,看到闪光灯下的她柳眉倒竖,那样子比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更丑了。

柳世南看她那个样子,愁眉苦脸的。他有点好奇,有没有人跟她说过,其实她,笨得很。

庄瑜把手机推给他,跟酒保说:“给我酒,跟他一样的。”

酒很快上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柳世南刚问了句:“什么?”

她已经就着威士忌把药丸吞了下去。

柳世南的语气又重了些:“问你是什么药?”

庄瑜咽了一下:“布洛芬。”

她刚刚上来前跟套房管家要的。

庄瑜嗓子细,那药丸滞留在喉咙里,一口酒没送下去,她只好“咕咚咕咚”喝到见底。

柳世南皱眉,直接捏住她的下巴:“烈酒送药,不想活了?吐出来!”

庄瑜被他捏得脸部变形,抬手费了十分力气才挣脱他。

“你好恶心,我想活才吃药。”

她说完揉着脸,又对酒保招招手,满上酒。

“没事的。”她看柳世南一脸严肃,竟然安慰起他来,“死不了。”

结果,第二杯酒下肚,庄瑜直接昏过去。

柳世南眼明手快抱住她的腰,才让她不至于下滑。

“喂!”他拍她的脸,又试了试鼻息,呼吸是正常的,“笨蛋!”

柳世南一开始来这里,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听杨帆说庄瑜被送到荣悦了,他也没想着要来。后来吃了饭,他独自开车出来兜风,开着开着就到荣悦了。

他想说,来都来了。

结果她可好,给他来这么一出。

柳世南无奈,找到她的房卡把她抱到套房里,又连夜找来医生。

医生说没事,就是醉了。说完还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责怪他不该在大半夜兴师动众。

柳世南简直服气,还以为是药跟酒混合吃的问题,原来她就是个“一杯倒”!

医生走了,他让套房管家找来女服务员给她宽衣。等一切妥当后,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在哭。又或者,柳世南觉得那不是在哭,而是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才会发出来的哀号。

柳世南示意女服务员等着,自己返回床前去看。庄瑜闭着眼睛呓语着,满脸是泪。

她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慌,柳世南俯身,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只轻轻地碰了一下,庄瑜就醒了。

庄瑜躺在原处,看着他,表情迷茫。好一会儿,她似乎才看清楚他是谁,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我醉了。”她说。

“你做噩梦了。”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啊。”她轻声叹着,拥着被子看着远方,呆呆地说,“对不起。”

此时,她脸上出现了一种特别的表情,天然、无害,像是一个并不知道自己被遗弃了的孤儿。

柳世南又站了一会儿,大发善心地问:“要叫人来陪陪你吗?朋友?亲人?”

庄瑜用手撑着头缓缓地摇了摇,用很平缓的语调回答他:“不要。没有。”

柳世南看着她苍白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看她又有点昏昏欲睡,才说:“我走了。”

庄瑜点头,看着他很乖地应道:“嗯。”

他算错了,她竟然没有留他。

柳世南竟然傻傻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等他走出酒店的大门,杨帆的车子已经到了。柳世南坐进去,打开窗。天空开始下雨,有细雨飘进来,像是抚摸他的脸。

柳世南想起自己的小时候。那个时候他七八岁,刚被收养。有一天他在庄园的“秘密基地”玩,发现自己一直喂食的母猫产子了。

一窝有四只,有一只小白猫最小,也最笨,总是找不到**,“喵喵喵”地叫,吃不到奶,急得不行。他只好动手把它放在准确的位置,还要替它看着,不让别的小猫把它挤开。

后来……

“先生,电话。”

杨帆从前头把手机递过来,柳世南看了一眼号码,接电话的同时,掐断了回忆的情绪。

他忘了自己讨厌回忆,因为回忆让人软弱,因为回忆是人回不去的昨天。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边跟那边通话,一边看着车窗缓缓上升。将要合上的那个瞬间,庄瑜刚刚的眼神一闪而逝,柔软的、天真的,猫咪一般的眼神。

他又想起苏雅梅离开的时候问他的那句话。她下午过去酒店,跟他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过是为最后那句话做铺垫。

她问他:“阿南,这次正信的风波跟十几年前的那次不同,你想好要站在哪一边了吗?”

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

他说:“我从来都站在胜利的这一边。”

他倒是没说假话,他在商场上的每一次出击,目的都一样——赢。

柳世南想到这里,眼神变得很冷。与此同时,车窗“啪”的一声关上了。

庄瑜在荣悦一直待到第二日的中午,她一早接到敏敏的电话,说张博年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庄瑜想,张叔叔虽说走了三年,但在公司的地位还是有的。

快挂电话时,敏敏又说:“瑜姐,那些新闻一夜之间全撤了。张律师临走前说,这不是他的手笔。”

庄瑜当然明白敏敏说的是那些对她不利的新闻。她只是觉得奇怪,让媒体一夜之间撤下所有的热点消息,得有点手段跟人脉才行。这么大手笔,如果不是张叔叔又会是谁呢?

庄瑜有心打听,挂了敏敏的电话后又拨了几个电话出去,最后查出来是柳世南。

庄瑜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之后,心里反而有点乱,“怦怦怦”地跳快,脸都不自觉地烧起来,仿佛那个人近在眼前似的。

原来柳世南不仅有戏谑的眼神、讥讽的嘴角,还有偶尔会发一发的善心。难道是因为自己用酒送药的脆弱打动了他?

她本想拨他的电话道声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给他发了信息。

柳世南许久没回复,庄瑜看时间不早了,就到楼下的餐厅吃饭。谁知道这顿饭还没开始,就生出事端来。

荣悦的西餐厅就在大堂旁边,庄瑜挑了进门的位子坐下,红酒牛排刚上桌,就听到外面大堂传来的吵闹声。

庄瑜有些疑惑,找了侍者叫来经理。不一会儿,圆胖脸的管理人员便疾步走到庄瑜的桌前。

“瑜小姐。”

“怎么回事?”

“这……”经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客人对我们的服务有意见,我们正在处理……”

庄瑜皱眉:“什么意见?”

庄瑜知道自己不该事无巨细,但是眼前的事情,她又忍不住。

“小问题,就……就快解决了……”经理说。

仿佛是跟这位经理的说辞较劲,外面的吵闹声又大了一些。

庄瑜不能再放着外面的喧闹不管,她站起来走出去,就看到一个盛装的女明星和她的两位工作人员被拦在大堂内。

“为什么不让我们入住?我们已经出示会员卡了!”说话的人像是女明星的经纪人。

酒店的工作人员对着她恭恭敬敬地鞠躬:“对不起,这张会员卡并不是属于岳晴小姐本人的,所以……”

“怎么回事?”庄瑜说着话走上前去。

酒店的工作人员认出了她,恭恭敬敬地喊人:“瑜小姐。”

庄瑜点点头,看向来人。

此时工作人员已经将他们出示的会员卡递给庄瑜,庄瑜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姓名,那是一位在政商两界都非常有影响力的大佬的化名。

岳晴认出庄瑜,上前一步望着庄瑜,似乎有些羞愧:“庄小姐,你好。对不起……”

庄瑜摇头:“要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你。”

她看了一下岳晴经纪人手里的会员卡,直接吩咐值班经理:“给岳小姐办理入住,同时帮她办理荣悦的会员资格。”

值班经理有些为难:“可是瑜小姐,怜心小姐她吩咐……”

那个人还想说话,看到庄瑜微微沉下去的脸色,立刻改口:“我马上办!”

胶着了许久的争端终于平息,岳晴对庄瑜鞠了个躬道:“谢谢你,庄小姐。”

庄瑜没想到她鞠躬居然鞠到九十度,有点不适应地说:“没必要,这次是我们的责任,下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当是赔罪。”

庄瑜本来只是寒暄一句,没想到岳晴立刻接道:“现在可以吗?”

庄瑜一愣:“现在?”

“嗯。”但岳晴很快察觉到庄瑜的诧异,又补充似的说,“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的,庄小姐。”

虽然家里有位当明星的姐姐,庄瑜却很少接触娱乐圈的人。此时岳晴看她的眼神真诚且热切,令庄瑜心生疑窦的同时又很难拒绝:“好。”

终于,两个人面对面在餐厅坐下。侍者走到两个人的桌边,将菜单递过去。庄瑜表示自己不需要,岳晴接过来,没看菜单就先开口问庄瑜:“庄小姐,这虽然是你的酒店,但这一次可不可以让我请你?就算是……感谢。”

庄瑜笑了:“刚才的事情,是我要代姐姐向你致歉才对。”

岳晴讶然:“你知道我和庄怜心之间……有点问题?”

她尽量说得委婉,庄瑜笑着点头:“大概了解一些。”

简单地说,庄怜心跟岳晴有一点点撞型,而岳晴比庄怜心年轻。

庄瑜早就在媒体报道里看过记者比较岳晴跟庄怜心,但真正见到岳晴还是在琼湾的游艇会,岳晴就是季若礼身边的那位美人。

岳晴看上去非常难为情,却没有替自己辩解,只说:“对不起,我的公寓太远了,如果不是为了配合明天的拍摄,我一定不会执意住进来。没想到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庄瑜摇头:“不会。”

庄瑜一眼认出岳晴,还有一个原因,她也是敏敏挑选的正信东区酒店代言候选人之一。

庄瑜以为岳晴之所以要请她吃饭,是想争取代言人的资格。但是整个用餐时间,关于这个方面,岳晴一个字也没提。相反,岳晴倒是问了庄瑜一些慈善的事情。

最后用餐结束,岳晴竟然一路送庄瑜到了外面。

庄瑜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对她好像有种不一样的情愫,是很亲近、很尊重的那种。

庄瑜本来想问岳晴原因的,却被柳世南的电话打断了。

他在电话里对她表示感谢的事情只字未提,倒是随口约她晚上打网球。

又是临时的邀约,庄瑜皱眉:“我上午没上班,肯定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

“那就拿出效率来,重要的是让你手下的人也拿出效率来。”

停了几秒,柳世南没听到她说话,又顿了顿,一锤定音:“你很需要锻炼。”

他发号施令结束,爽快地挂断电话。

庄瑜在车前面盯着被挂断的电话,站了好一会儿才上车。

什么嘛!说风就是雨,真把自己当皇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