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术馆

苏雅梅早上刚到办公室,就看到侯正宪坐在沙发上等她。此时的他已经被公司停职了。

侯正宪看到她,立刻站起身:“梅姐。”

苏雅梅瞧了他一眼,他便奸笑起来。

苏雅梅冷哼一声:“你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侯正宪不以为意地说:“梅姐,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比庄瑜好看吧?我早说过,这个庄瑜就是个丧门星。”

苏雅梅没接话,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侯正宪跟过去给她比大拇指:“要说手段,梅姐你是这个!我听说昨天陈晶就去找庄瑜了,我老婆这脾气,就是不动手,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真解气!”

侯正宪被解聘的会议结束之后,苏雅梅立刻派人去查。这件事既然是庄瑜做的,就一定会有痕迹。苏雅梅要把这个证据放在陈晶的面前,让陈晶看看庄瑜是怎么离间他们夫妇的。

既然陈晶不会再支持她苏雅梅,那也不能让陈晶支持庄瑜。

玩明的,庄瑜现在占优势;可是玩暗的,苏雅梅相信,自己纵横商界这么多年,庄瑜还不是她的对手。

查到证据之后,苏雅梅没有把东西发给陈晶,而是通过庄怜心的经纪人Maggie找了几个靠谱的八卦媒体把这件事夸大其词地爆出来。这样既能让陈晶知道,又能激怒陈家人,苏雅梅还能置身事外。

果然,陈晶知道了资料是柳世南派人寄到加拿大的,又联想到庄瑜跟柳世南的关系,表现得既愤怒又失望。而苏雅梅要的就是陈晶的愤怒和失望。她巴不得董事会里所有支持庄瑜的人都像现在的陈晶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苏雅梅想到这里,对侯正宪说:“帮我找GK的薛明,我要同他谈谈。”

侯正宪一愣:“薛明?”

“嗯。”

薛明是本地知名证券公司的老板,除了几大股东外,手上握有最多正信股票的人就是他。

正信的股价在庄正信去世后急剧下跌,薛明亏损了不少,这也使得他对庄瑜无法力挽狂澜这件事颇有微词。最近,薛明不止一次在电视节目上发表评论,暗示自己不看好正信的发展。

苏雅梅就是看上了他现在急于套现的需求,才会想到与他合作。柳世南之外,薛明是最好的结盟人选。

如果能同薛明联合,苏雅梅就有希望逼走庄瑜,顺利掌控整个公司。

“可是梅姐,你跟薛明不是不对付吗?”侯正宪问。

苏雅梅笑了笑:“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朋友。”

侯正宪听她这么说,一拍大腿道:“还是梅姐女中豪杰,我就说嘛,既然想做,就是宜早不宜迟。我们都准备了那么久,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黄毛丫头?我这就把您的话带给薛明。”

“别高兴得太早!”苏雅梅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泼冷水,“你跟陈晶的事情到底解决得怎么样了?这婚还离不离?不要事情进行到最后,坏在你这里。”

“没问题。夫妻本是同林鸟,不到大难临头就不是拆分的时候。像我们这样的老夫老妻,血肉都连在一起,真要是分开了,两方都会元气大伤,我们又没有签婚前协议。何况我家夫人想离,她家老爷子为了面子也是不会同意的。”

“真不离了?”苏雅梅问。

“反正老爷子那一关我是过了,我跟陈晶以后大不了各玩各的。她人在加拿大,天高皇帝远,这次要不是庄瑜,怎么可能坏事?”

侯正宪说起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苏雅梅没说话,目光定在桌前的一张她跟庄正信的合照上。那个时候的正信集团如初升的朝阳一般充满了希望与活力,而他们的感情也是最好的时候。可是现在呢?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因为一张轻飘飘的遗嘱而烟消云散。

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是男人的誓言。

侯正宪:“梅姐,那个柳世南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雅梅回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醒道:“别的事你不用担心,现阶段最重要的是要搞定GK的薛明。联盟一旦结成,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侯正宪点头:“行。”

“我马上会休年假,高调去国外旅行,这样也能让庄瑜放松一下警惕。”苏雅梅说完又交代,“还有李伟的事情,你做事干净一点。我早就说过,不要去招惹他,不要去招惹他,你就是不听……”

侯正宪打断苏雅梅,大大咧咧地说:“李伟那个家伙就是想要钱,他什么都不知道,没问题的。”

苏雅梅冷哼:“李爱兰跟他是姑侄!他们可比跟你亲近!把李爱兰弄出国对我们都好。”

“我是想弄,可是她不肯走啊!”侯正宪辩解道。

“她放在这里就是一块心病。我不管她跑到哪里,总之,你赶紧想办法找到李爱兰,处理好这件事!听到没有?”苏雅梅心烦地道。

“您放心吧!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侯正宪狞笑。

苏雅梅看着侯正宪就觉得头疼,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苏雅梅才抬手将那个夹着她跟庄正信的合照的相框翻过来扣下。

随着她的拖动,金属相框在木质的桌子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最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打开的抽屉里。

门外,侯正宪拨打了一个电话。那边才刚接起来,他就笑了:“喂,岑律师,你马上给我保个人。”

M私人美术馆的书法展,柳世南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上午了。他看着眼前的那幅字,是东晋某位书法家的真迹。明明写得舒展自在,他却看得心乱。

庄瑜已经几天没跟他说话了。陈晶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他知道她一向重感情,只是没想到连陈晶都对她影响这么大。不过也就是因为她重感情,才会给他机会吧?

他听说庄瑜最近都在带着新加坡那个基金会的人到处考察。

共享住宅,一栋浓缩在摩天大楼里的共享住宅。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正信西区的计划竟然是一个要建在未来CBD中央的半公益性质的共享住宅!

庄正信疯了,连带着苏雅梅疯了,现在庄瑜都跟着疯了。

疯了好,柳世南心说,疯了好啊!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会有令他觉得陌生的不安呢?

这时,杨帆走了过来,跟他报备,Annie小姐来了。

柳世南整理了一下衬衫,朝着门口走去。才走到一半,他已经看到了安婉怡。她笑盈盈地走来,朝着他伸出双臂,柳世南握住她的右手。

安婉怡有点无奈:“你也太吝啬了吧?”

她没跟庄瑜说谎,在Y大的时候,有很多金发碧眼的洋妞追过柳世南。但安婉怡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她也追过柳世南。

“放心,不会赖着你的,我已经结婚啦。”安婉怡说。

柳世南勾起嘴角:“好久不见。”

安婉怡是知道他的,他不想做的事情,再怎么勉强都不行。此时,她环视四周,才发现这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包下了整间美术馆?”她问。

“这是我的美术馆。”他说。

安婉怡恍然大悟,难怪这里叫M美术馆。

“Micheal,你是不是同学里最优秀的那个人?”安婉怡问。

他语气平淡地说:“我一直是个优秀的人。”

安婉怡撇撇嘴,这个男人真的是过于有魅力了,连说这种话都不会令人讨厌。她这么想着背起手,一边欣赏展柜里的书法作品,一边说:“好啦,让我猜猜,你今天约我见面是想聊聊正信那个项目?”

柳世南跟在她后面:“是。”

安婉怡点点头,接着又回头问他:“我听庄小姐说,你应该已经看过图纸了,你怎么想?”

柳世南挑眉,看来庄瑜还记得自己落在他套房里的那套图纸。

柳世南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建筑内部设计上有难度,理念上需要再讨论,但它最大的问题是五十年后才可能开始赢利。”

而在中国,商业用地的年限是四十年,综合用地的年限是五十年。这个时间是从开发商通过招标取得项目用地那一年开始算起的。

所以这个计划才会被苏雅梅那么强烈地反对。

商人首先要逐利。在这一点上,柳世南不认为苏雅梅有错。柳世南一样不能理解,庄正信做了一辈子商人,为什么忽然就想做圣人了?这种没有赢利点的项目,摆明了就是一个白日梦。

“所以啊,庄小姐找到了我们。你也知道,我们基金会就是为了资助这种项目而成立的。”

安婉怡顿了顿说:“我倒是很为这个计划感动。就像庄小姐说的,老龄化现在是全球都需要面对的问题。而现在的中国早已进入了人口老龄化国家的行列。解决老龄化问题,让老人对自己的晚年生活更有信心,这需要政府、社会和企业的共同参与。”

安婉怡说完以后,柳世南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来站定,看着他:“Micheal,庄小姐说这个计划她还没跟你深谈,但是她说她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

“哦?”柳世南没想到这两个女人会聊起自己,但一想到Annie这跟谁都自来熟的性格,倒也不意外。

“你好不好奇她说了什么?”

他看着安婉怡,安婉怡也看着他。

许久,安婉怡笑了:“你可真是不求人啊!还好我没追到你,你这种人实在是太闷啦,还是我幽默风趣的老公更适合我。”

柳世南笑了笑。

“不过你也知道,我很八卦的,你不问我也要说。庄小姐说,你一定会对她说,这个计划是白日做梦。”

柳世南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了几声。

这是Annie第一次看到他毫不掩饰地笑,她又想到庄瑜聊起柳世南的样子。她想,这两个人应该是很相爱的。

那晚,这两个老同学又谈了很多。离开美术馆后,柳世南做东请她吃饭。席间两个人也喝了酒,最后柳世南把她送回酒店。车门打开,安婉怡忽然转头对他说:“Micheal,庄瑜小姐是你的the one(唯一)吧?”

柳世南挑了挑眉,他并不打算跟任何人聊庄瑜以及他对庄瑜的感情。即使是老同学也不可以。

他不说话,安婉怡却并未打算停止:“因为你提起庄小姐的时候,连语调都会变得很温柔。喂,原来你不是个木头人啊?!”

彼时夜晚的微风从两个人之间穿过,柳世南眉眼深沉:“Annie小姐醉了,杨帆你送她上楼。”

杨帆应了一声,把人扶出来。柳世南转身从车座后面拿了那个袋子出来,那是庄瑜上一次求和时带过来的图纸。

他看着那个袋子,不由得想起那晚旖旎的灯光下,庄瑜在套房里主动凑近他吻他的样子,他像抱着小孩子一样抱起她时她的样子,以及她被他放倒在**的样子……

他的心里或许还有些纠结,但他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告诉他,他们在某个方面契合到了极致。

他想到这里,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

当你的小猫咪生气,离家出走不肯回来的时候,你唯一解除思念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找她。

对庄瑜而言,柳世南讨人厌的地方有很多,但最最令她讨厌的,是他喜欢挖她这个睡眠不好的人起床。

比如现在,庄瑜眯着眼看时钟,凌晨一点。她烦躁地薅了薅头发,她可是在**翻了两个小时才好不容易睡着的。

柳世南看着来给他开门的庄瑜眼圈下面一片青,眯眼看着他。因为睡觉被打扰了,她的脖颈显得有些僵硬,又因为身形细瘦,看上去就像根豆芽菜。

他忽然就想到Annie问他的“the one”的问题。

柳世南没想到自己的the one是根豆芽菜!

“我要进去坐!”他的口气有些不讲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对她不讲理了。

他说完,看庄瑜站着不动,侧身绕过她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问:“有吃的吗?”

她跟在他后面,思维停滞。她恍惚记得,他们这几天是在冷战啊。

他站住,她也站住。

“我问你话呢!”他中气十足地说。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他还不耐烦起来了?!

庄瑜有点生气,语气不好地道:“不知道!”

柳世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接着冷哼了一声往厨房走去。

庄瑜这才想起什么,想挡住他时已经晚了。

上次,他送的蛋糕,蛋糕是没救了,可包装盒却被她好好地保存在厨房里。他身形定住,回头看着庄瑜。她这个时候反应倒挺快:“我的家政人员假期延长了!”

他勾了勾嘴角,再回头,目光锁定一个位于上方的橱柜。打开柜门,他从里面找出一包泡面来。红色的包装袋上是一个大写的“辛”字。

庄瑜不知道自己家还有这种东西。

“吃吗?”他问。

庄瑜说:“不。”

她到现在都很迷惑,这个人三更半夜来这里要一包泡面是要干什么!泡面哪里不能吃?CBD的不夜城,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商店,随便哪个女人的温柔乡。为什么要来骚扰她这个失眠人士!而且,从头到尾,他一点歉意都没有!

因为上次来过,他对她的厨房轻车熟路。

很快,一碗泡面泡好,满室都是垃圾食品的香味。

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问过她了,柳世南也没再让,直接将那碗泡面吃了个干净。庄瑜就那么瞪着他,许久,她忍不住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似乎对她打哈欠这件事很感兴趣,凑近她问:“困了?”

废话!

庄瑜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柳世南看出了她对他忽然产生的不满。他没多说什么,拿起碗筷放入水槽。

庄瑜终于忍不住问:“你来是为了吃泡面的吗?”

“不是啊,”他转身看着她的眼睛,悠闲地说,“我来是想跟你睡觉的。”

“……”

他的语言很直白,庄瑜这下子清醒了,可他也走到了她面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可以将她的心神都溺死在里面。

忽然,他的唇侵袭了上来,带着炽热的气息,能烫到人心似的。下一秒,她双脚腾空被横抱起来。

庄瑜在慌乱中跟他对视,他这一次的眼神跟上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不同。像是嗅到了暴风雨来临的味道,庄瑜整个人都莫名地抖了一下。

第二日是周末,庄瑜一夜未醒。有微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洒入室内,她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她侧过头看着他,隐约感觉到他昨晚其实是来求和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求和,所以就像一个霸道的小孩子一样,进了门跟她胡搅蛮缠。

庄瑜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软软的。她翻了个身,腰酸背痛。

庄瑜皱了皱眉头,昨天她的预感一点也没有错,她自遇到他之后,从未见他进行过如此淋漓尽致的表达,虽说是用身体。

最后,庄瑜感觉自己像是被摁在水中,拼尽全力想要冲出水面呼吸。为了那一口氧气,她不停地在他的耳边说温柔的情话,以期他给自己一个灵魂的出口。

庄瑜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他们这算是什么解决矛盾的方案?

很快,她动作略带迟缓地坐起身,悄悄地下床,踏过地上被他揉皱了的睡衣,进入衣帽间。

洗一个热水澡,再冲上一杯咖啡,庄瑜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抬手揉了揉颈后,就看到精神十足的柳世南出现在吧台前。她洗漱后拿了一套庄瑞的睡衣给他,但是他没穿。

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很有些奇怪的洁癖。

“喝咖啡吗?”她主动问。

他应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庄瑜转身给他冲咖啡。她盯着咖啡机工作的时候听到他问:“庄瑞不在?”

庄瑜颔首又回头看他:“叶樱……”

“出去玩了。”他顿了顿,“我跟你说过吧?让你提醒庄瑞不要离叶樱太近。”

咖啡冲好了,她给他端过来放在桌上。庄瑜坐上高脚凳,盯着他喝了一口。他像是很满意似的,又喝了一口。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把公司给阿瑞吗?”庄瑜开口,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柳世南看着庄瑜。

“因为他知道阿瑞不愿意接手公司,他们曾经为阿瑞上大学选专业的事情吵过架,冷战过。爸爸输了。”

阿瑞,是那种会在沉默中爆发的孩子。

柳世南挑眉,庄瑜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没想到吧?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阿瑞,会是这么坚持的人。”庄瑜说起弟弟,目光总是别样温柔。

柳世南想,庄瑞的某种性格特征大概在家庭成长的环境中被无限压抑了,遇见叶樱只是个导火索。

庄瑜按住太阳穴:“我到现在都记得,阿瑞跟爸爸吵架那次很激动地说,他除了自由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会有真正的自由?

我们都活在这样或者那样的束缚之中,被生活、被事业、被亲情、被爱情束缚着。

“你怕你出言阻止庄瑞跟叶樱恋爱会引起他的反弹?”柳世南问。

庄瑜点点头,又问:“你知道他们这次去干什么了吗?”

柳世南又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门铃响了。庄瑜走过去让保安放人进来,又走过去跟柳世南说:“你的助理来了。是给你送衣服的吗?”

柳世南“嗯”了一声说:“我马上要去伦敦跟人谈合作,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最顺利也要一周的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具体地跟她交代行踪,庄瑜跟在他身后,心里一阵暖意,她想自己还是很在意这些小细节的。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不就是这些小细节堆叠出来的吗?无论是信任还是怨怒。

柳世南拿到衣服之后吩咐杨帆:“你跟庄小姐说说叶樱最近在做的事。”

柳世南转身去换衣服,庄瑜看着杨帆。

杨帆恭恭敬敬地对庄瑜说:“叶樱小姐最近迷上了洞穴潜水。”

庄瑜的脑子里“嗡”了一声,这女孩怎么总是挑这些极限运动来做?

“洞穴潜水是很危险的运动吧?”庄瑜赶忙问了一句。

杨帆说:“是。”

庄瑜想到弟弟在社交媒体上发的那些照片,全是在海滩晒太阳。估计是庄瑞怕她会担心,所以才用了一点点小心思,蒙混过关。

可是,这是能蒙混过去的吗?

庄瑜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弟弟,深夜赛车已经让她心惊胆战了,却还不是他的极限。

杨帆还在说着什么,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关心则乱,此刻的庄瑜满脑子都是“洞穴潜水”四个字,有点眼冒金星。她都不知道庄瑞是什么时候拿到潜水执照的。

最后,她越想越害怕,甚至连柳世南换好衣服出来跟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她紧张得每一根头发丝都溢出担心。

水声“哗啦啦”地响,叶樱浮出水面,庄瑞还没出来。虽然是她带着他来潜水,但是下水几次后,叶樱开始明白,庄瑞比她更迷恋这种冒险活动。

据说每年至少有二十个人会死于这种类型的探险。

庄瑞是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学会潜水的。

人在海里每一寸的下沉都带着无限的压力和危险。海底世界虽然美妙,但对于人类而言,它一定不会比陆地舒服。而且,人一旦沉入深海的洞穴,周遭便只有黑暗。

那是一个可以,并且只能跟自己的灵魂对话的地方。

庄瑞浮出水面,叶樱笑看着他,朝他抛飞吻。庄瑞开心地笑着,抬手抹了一把脸。

探险结束,两个人收拾好自己便坐直升机回到酒店。

一进房间,叶樱便犯懒躺在**,让庄瑞先洗澡。庄瑞无奈,只好拿了换洗的衣服去了洗澡间。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叶樱似想起什么,去桌上拿了手机充电。

她找充电线的时候,看到庄瑞的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是“姐姐”。

为了让叶樱放心,庄瑞将叶樱的指纹也录入了自己的手机中。此刻她举起拇指,轻而易举地进入庄瑞的手机切断电话。

叶樱翻看庄瑜发给庄瑞的信息,上面全是对他在搞海底探险的质问。叶樱这才知道,原来庄瑞没告诉庄瑜他们在干什么。

叶樱想到这里,开始一条接一条地删掉庄瑜的信息和来电。她的心里因为这个小动作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感。

“在看什么?”庄瑞站在玄关处,一边问一边擦着头发。

叶樱先是一愣,接着关了他的手机。

庄瑞去拿手机,叶樱把手往后一撤,又狡黠一笑:“你的手机被我没收啦!还有,钱包!”

庄瑞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独占你呀!”叶樱甜甜地说,“你说过会心无旁骛地陪我的。”

在庄瑞眼中,叶樱的眼神连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都可以融化。

他走过来将她圈在怀里:“我当然会陪你。”

叶樱开心地笑了。她向庄瑞伸出双手,庄瑞被她抱入怀里。

许久,庄瑞听到叶樱说:“我爸爸过几天会来看我,他说他想见见你。”

一夜过去,庄瑞居然还没有回她的信息!

庄瑜看着手机皱起眉头。身边传来响动,一名警察押着李伟从她身边经过。

李伟用挑衅的、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庄瑜,庄瑜也瞪视着他。

她都不知道李伟什么时候取保候审了,而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到正信大厦的门口闹事。

警察发现了李伟的不老实,教训道:“看什么看,赶紧走!”

李伟这才收回目光,大步朝里面走去。

庄瑜看着那个大摇大摆的背影,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怎么甩也甩不掉。听警察说,李爱兰又消失了。

庄瑜想不出在侦查技术这样发达的社会,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女人。

早上上班高峰期的时候,李伟一个人拿着大喇叭,站在公司门前,大声地咒骂。他的嘴里不断地蹦出“无良”“奸商”“财大通神,势大压人”这样的字眼,仿佛不久之前那个在法官面前承认自己讹人的恶霸是庄瑜,而不是他。

彼时,穿梭的路人和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纷纷举起镜头记录下这一幕。

一个总资产达几十亿的女老总和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不明真相,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探究真相的群众会站在哪一边?希望事情越闹越大,一个月都不缺头条的媒体又会站在哪一边?庄瑜不敢多想。

警察说:“庄女士,这次的事情我们会严肃处理的。”

办好手续的敏敏走到庄瑜身边说:“瑜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庄瑜恍惚地听着这些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她被李伟拦住去路之后双方发生的争执。

李伟朝着她冲过来,庄瑜下意识地后退。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在会议室里被李伟掐到失去呼吸的感觉——濒死的感觉。

就在李伟要攥住她手腕的瞬间,门口的保安冲了上来。他们本来是来拉架的,可是没想到李伟下手很重,一个保安直接被李伟推下了高高的台阶。

公司门前的台阶不算高,却也不算矮。

庄瑜大叫一声后追下去,所以她第一时间看到那位年轻保安的后脑流出了鲜血。慌乱中,庄瑜看了一眼他的工作牌,小伙子叫景川。

她不敢动景川,只能大叫:“快打120!”

“瑜姐,你没事吧?”敏敏问。

庄瑜回神问:“景川怎么样了?”

敏敏面露难色:“他还在医院。”

庄瑜心一紧:“情况有多严重?”

敏敏说:“我刚刚问过了,抢救已经结束,现在在病房。”

庄瑜满心抱歉,对敏敏说:“我得去医院看看。”

“可是瑜姐,你现在去医院,咱们会被媒体给吃了的!”敏敏说着拿出手机,给庄瑜看公司会计发回来的视频。医院门口是等着庄瑜上门,时刻准备吞人噬骨的长枪短炮。

敏敏说:“瑜姐,咱们现在要从这里出去,都要问警察后门在哪儿。”

“没事。”庄瑜说,“我们主要是看看景川,他救了我。”

她说着想起景川那张脸,青春逼人的脸,看上去甚至比庄瑞还年轻。庄瑜想,不管从哪一个方面考虑,她都得去看看。如果不是有景川保护,被人从台阶上推下来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谁知敏敏说了一句:“家属更可怕。”

庄瑜一愣:“什么意思?”

敏敏滑动手机给庄瑜看手术室外的画面。不明真相的家属对公司跟去的保安组长和会计发脾气,又打又骂。

“我不管,我弟弟就是被你们这些富二代给害的!”

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从耳际直刺心脏。烈日当头,庄瑜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凉。

为什么家里的护工贩卖主人的隐私被解雇,到头来却要受害的雇主一次又一次地为此来埋单?

庄瑜此刻真是恨透了站在李伟背后的苏雅梅跟侯正宪。警察刚刚告诉她,就是正信的律师把李伟给保释出去的。

庄瑜气愤地握紧拳头。

“瑜姐,就算是要去,咱们也要换套衣服不是?”敏敏见庄瑜不动,又说。

庄瑜垂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了浅蓝色的套装,现在上面黑一块黄一块,已经脏得不像话。她抬头想整理一下头发,却发现头发也打了结。

乱七八糟,一切都乱七八糟。

她于是答应敏敏先回家,警察也挺同情庄瑜的,帮她解决了外界的困扰。车子飞驰在回家的路上,庄瑜的思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她在内心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自己是景川的家属,那么她希望对方能有什么样的态度。

很快,庄瑜的内心给出了答案——诚恳。

诚恳的感谢,诚恳的道歉。

车子已经快开到家了,庄瑜忽然开口对司机说:“陈师傅,麻烦你掉头去医院。”

敏敏吃惊地回头:“瑜姐?!”

“不管是道歉、感谢,还是关心,都是宜早不宜迟。”庄瑜说。

她现在是狼狈。但狼狈也好,狼狈才不会让家属觉得她这个浑身名牌的主席是去施压的。

大概是因为媒体收到消息,以为她回家了,庄瑜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记者并不算多。庄瑜在下车前嘱咐敏敏用手机记录接下来的事情,这是她根据之前的事情总结的经验。

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大家都用镜头说话,他们可以,那她也可以。以前的庄瑜是不喜欢把家事或者公司的事拿到媒体上讨论的,因为她觉得那样的举动很容易变成泼妇之间的骂战,每一句辩护都像是在喊:“大家过来评评理!”

这种姿态让她觉得有失体面。但是现在,她被推上这个战场,不拿起武器就会一直挨揍。

为了避免一眼被认出来,庄瑜还在中途换了一辆出租车。然而记者们都练就了火眼金睛,庄瑜下车刚走了两步就被记者团团围住。

庄瑜无奈,只得先于记者们开口:“各位,我知道大家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很辛苦。可是我来的目的是探病,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有什么问题,等我探病出来,咱们再找机会聊。”

这一次,连记者都觉得庄瑜的态度和反应比之前要好得多,处理事情也变得圆滑成熟。见她这么大方,记者反而没有为难她。

庄瑜在车上特地用湿纸巾卸了妆,露出清白的脸色,在镜头下更显憔悴、吓人。看病人不能空着手,她还在路上停了一下,精挑细选买了果篮和鲜花。

进了医院大门,公司的会计下来接庄瑜跟敏敏。会计看到媒体的人一愣,庄瑜却示意她不必紧张。就这样,三个人和记者一起去了高级病房区。

之前庄瑜便跟会计交代了要给景川安排最好的病房,所以景川住的是套间。

此刻门半掩着,可以看到景川还在昏迷当中,而他身边坐着一个长发女孩。

庄瑜十分礼貌地敲门,那个女孩转过头,神情讶异地看着庄瑜。

“你好。”庄瑜说,“我是正信集团的主席,庄瑜。景川是因为我……”

“滚啊!滚出去!”女孩还没有说话,从卫生间里忽然走出一个男人。他穿着蓝色的工装,上面有白色的点状痕迹。此时他的双手还是湿的,头发乱蓬蓬的,横着眉毛对着庄瑜咆哮。

敏敏看那个人凶神恶煞的,吓得后退了一步。

“我是来看看小景的情况,并没有恶意。”庄瑜脸上挂着微笑,转身拿了敏敏手里的花,将鲜花和水果篮一起递到病床前那个女孩的手里。

庄瑜温和地对女孩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女孩还没回答,工装男就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又继续吼道:“我让你们滚听见没有!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就送这么个破玩意儿打发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们是大企业,有钱就能胡作非为,我们的命再贱,也是一条人命!”

工装男说完又对那个女孩厉声吼道:“愣着干什么?把东西还给他们!”

“大哥,你……你别这样。”女孩手里还捧着果篮,怯生生地对工装男开口。

工装男却好似没听到,二话不说上前就把果篮和鲜花从妹妹的手里夺过来,朝着庄瑜扔了过去。

庄瑜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手臂上一阵剧痛,又立刻红了。

水果和鲜花散落一地,碎的碎,爆的爆,成了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就像是庄瑜荒腔走板的人生。

“我告诉你们,少在这边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弟弟这次要是没什么问题还好,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要你们姓庄的偿命!”

庄瑜有些迷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明明推景川下去的人是李伟。

敏敏看着那个人像是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害怕极了,暗中拉了拉庄瑜的衣角,在她耳边小声道:“瑜姐,我看我们还是先走吧。”

然而庄瑜却蹲下扶好果篮,一点一点把没有摔烂的水果放进篮子里,弄好后摆在门边才缓缓说道:“小景是因为帮我才受的伤,我来是表示关心和感谢的。我……”

工装男又开始骂骂咧咧:“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工装男大步走上来挥拳打人,却被那个小女孩拦住。小女孩一边拦着工装男,一边回头对庄瑜喊:“你走吧,你们快走!”

庄瑜无奈,退后一步,弯腰九十度给女孩和工装男鞠躬。

“还不走是不是?!”

庄瑜刚刚直起身,就看到工装男将拦着他的妹妹推倒在地,接着随手拎起墙边的铁桶,气势汹汹地朝着庄瑜泼过来。

那里面是整整一桶白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