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团重重 二十六 离开何家

从唐朝的店里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长得茂密苍翠,灯影幢幢。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林韩一人郁郁寡欢地走着。

要从何家搬出来,就得再找住的地方。她想到以前住的弄堂口,打电话问房东才知已经租了出去。心里一旦有了主意,便一刻也不愿多待,可现在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住所。

正为难,突然想到好友季珏,那妮子一人独住一套三居室,宽敞着呢,也顾不得多想了,她闺房里骇人的骷髅架,反正是假的。就像季珏说的,你看着害怕,说不定几时脑袋瓜子里灵光一闪,又想出个好题材呢。

既然不做大企业的接班人了,那自然要重操旧业养家糊口,现在一脑袋的糨糊,来点小刺激说不定就文思泉涌了呢。这么一想,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当她兴冲冲跑到季珏的花店时,看店的还是之前那个小妹,看到林韩热情地招呼:“小姐买花吗?”

“我是来找季珏的。”

她拍拍自己额头笑了:“原来是林小姐,看我这记性。季姐她最近可忙了,店里都是我一人在照看。您找她有什么事吗?要不回头我跟她说。”

“不用了,我自己打电话给她吧。”难怪她这么久都没联系自己,原来她这么忙。

拨通季珏的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那头很安静,听得出她刻意压低着声音:“林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死丫头,做什么呢?说话声音都变得神神秘秘的。”

季珏连声说:“嘘,轻点声,在一个朋友家,人家孩子好容易哄睡着,怕吵醒了又哭闹,所以设了静音……这么久不联系我,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还以为你跟唐朝私定终身跑了呢。”

“你以为我是季大美人你啊?唉,现在没心情跟你玩笑,我想先搬到你那里住一段时间。”

“怎么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季珏关切地问。

“一言难尽,见面再说吧。总之你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就是了。”

“那……”季珏犹豫着。

“怎么?不方便吗?香闺有‘颜如玉’?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天天怂恿我搬你那里去的。”

“哪有的事,你搬来就是了,回头就去给你收拾。不说了,怕吵醒人家孩子。”说完,季珏率先挂了电话。

林韩冲电话扮了个鬼脸。季珏这丫头的脾气,比她还率直,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

回到何家就见到老太太阴沉着脸坐着,几天不下楼的何素兰也陪她坐着,看样子等她很久了。林韩心想:还真沉得住气,居然没打电话给我。

她不等何老太太开口,率先说:“何——奶奶,我想您也看到了,并非我不愿遵守承诺,是实在没那能力为您老效力。这么大的家业放我手上,迟早玩完。想必今天我跟郑秘书说的话他也转告您了。这一下午我没回来,也是给您老一个深思熟虑的空间。”

她连称谓也改了过来,此举就是想和何家完全撇清关系,也好让何家人明白她是真心想离开,不是玩弄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本来就只是一门契亲,没半点儿瓜葛的,在她看来,要连要断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

果然,何老太太听了她的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她像打量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林韩,那目光犀利如刀,好像要剜进人的心里:“你是不是出去听说了什么?”

看来她们真有事瞒着自己,林韩淡淡笑了笑:“何奶奶,您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听说,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在到何家之前,我开开心心写点小文章赚点小钱,过得是清苦些,可是我快乐,我不必为明天一睁眼就要面对一堆莫名其妙的数据焦头烂额,不会为今天要穿什么而烦恼,也不会一早起来明明心里苦大仇深,却要见人就笑,笑到脸都快要僵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烂泥糊不上墙,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干妈。”她转头望着何素兰。后者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她的叫声,立刻抬起头来,一脸说不清的苦瓜表情。她总是这样,在何家有什么决定性的事时,她都跟小媳妇一样默默坐在一旁从不吭声。林韩在心里叹口气接着说:“其实,干妈和何奶奶都是好人,自从我进这个门起,你们对小韩的关怀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让小韩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小韩先在这里谢谢了。”

想到被人冷落的童年,鼻子酸酸的。何素兰听她这么说,眼圈早红了,等听到她说谢谢时眼泪像倒豆子一样落了下来。

何老太太也听得难受,眼圈红红的,始终没有掉泪,她吸了口气,涩声问:“你既然都能体会咱娘儿俩对你的心意,怎么就不能留下来呢?”

林韩摇了摇头:“何奶奶,相信您要找继承人,是要找个能像您一样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我还很年轻,我不想我的后半生活在奢华的空虚里。您能明白吗?”

“小韩,不……”何素兰几乎哀求着。

“素兰!”何老太太瞪了女儿一眼,回头和蔼地望着林韩,眼里满是慈爱,“奶奶明白了。之前是我操之过急,的确,你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好,奶奶答应你,不再强迫你去做不愿做的事,你能继续留在何家吗?你也看到了,何家太冷清,你留下能多陪陪你干妈。她喜欢你,你知道的。”

林韩没料到何老太太这么快就松口,几乎就要点头答应,最后还是忍住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她越是这么不计一切地留林韩,就越让林韩害怕。

何老太太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话,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见母亲已经同意,何素兰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旁默默流泪。

回到房里,林韩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她的行李很简单,何家为她准备的东西一样也没拿。她拎着行李箱正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她定睛一看,只见地上躺着本褐色的旧硬皮本子,这并不是她的东西。但她还是捡了起来,边沿被她一踩之下开了道口子,硬皮有些破旧,褐色上像蒙了层白灰。她信手翻开,里面的纸张已变成淡淡的昏黄,看来有些年代了,扉页上写着这么一段话:“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离开,但是,为我哭、为我伤心的却不是我最爱的人。曾经的誓言早已成空,咫尺的距离,有时却是天涯。我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我被颠覆的人生不该被埋葬。宋子明于庚子年七月十一深夜平苑北村留。”

宋子明!不就是干妈的父亲吗?庚子年好像是1960年,奇怪,这么久远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正准备看里面的内容,隔壁房间响起了开门声,她连忙将本子塞进包里,刚藏好就看见李影走了出来,于是冲她点点头,拖着行李向楼梯口走去。

“林韩。”李影快步追上来,林韩扭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林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些熟悉的东西看得李影有些恍惚,竟一时语塞。林韩见状,笑着说:“你不说,我就走了。”

“林韩,其实你干妈她们很想你能留下来!”李影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

林韩停了停,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如果她回头,就能看见李影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也许,回头,李影就会忍不住将她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她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去猜忌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