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一 蟒蛇之刃2

老队长快步走过来。

我将发现的奖券递给他:“您说,会不会也是凶手遗落在这里的?”

老队长抽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将奖券放了进去:“从时间角度上分析,奖券上的时间与石岩峰失踪和被害时间非常接近,从位置角度上分析,两张奖券遗落此处后应该没有移动的痕迹,这里距离掩埋石岩峰尸体的地方只有一二十米,算是非常靠近,从行为逻辑上分析,奖券买来就是刮奖的,没人会买了奖券然后丢进大山里,在之前的了解中,瑞娜以及熟悉石岩峰的人没有提到他有购买奖券的习惯。因此,这很可能是凶手购买后遗落在这里的。”

老队长将奖券转入物证袋后,环视了一圈:“如果奖券是凶手遗落的,且奖券没有移动的痕迹,说明当时在此处确实发生了什么,导致奖券的遗落。”

我猜测道:“会不会是,追击?”

老队长一惊,一脸惊喜:“说说看。”

我开始模拟自己的推测:“如果说掩埋石岩峰的地点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在那里杀人并埋尸的话,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可能就是第一冲突现场,凶手和石岩峰在这里发生了冲突,然后石岩峰逃跑,凶手追击。在这个过程中,凶手遗落了身上的奖券,但是并未发现。接着,凶手追上了石岩峰,展开袭击,导致石岩峰死亡,然后就地埋尸掩藏。”

老队长自言自语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冲突呢,另有原因还是随机选择?又是什么冲突让凶手必须杀了石岩峰呢,积怨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那一刻,老队长突然看向了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那眼神像是钩子,让我有些发毛。

很快,我就意识到,老队长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后的那棵树。

我循着他的目光而去:“您,看什么呢?”

那就是一棵普通的槐树。

接着,老队长缓缓走了过去。

他抬手伸向了那棵槐树,然后摸到了那一块树皮。

我的目光也随之而上。

那一刻,我也发现了怪异。

没错,老队长摸到的那一块树皮与周围的树皮相比,颜色较浅,还有些凸起,似乎是被人取下来,又重新推了回去。

稍稍用力,老队长竟然将那块树皮取了下来。

我没有猜错,那确实是一块活动的树皮。

树皮比我的手掌稍大,厚度在一公分左右,边缘已经变得圆润,应该是被反复取下并推回去。

目光随之落到了树皮之下的树干上,我惊呼道:“王队,这里面有字!”

在这块树皮覆盖的树干里面密密匝匝地写满了字。

虽然字体不大,甚至有些歪曲,但是并不影响辨认。

我脱口而出:“这是,正字。”

老队长也分辨了出来:树皮掩盖的那块已经有些发黄的树干上确实写满“正”字。

我继续说:“一共三排,十二个正字,其中,十一个是完整的,最后一个写了四笔,还差一笔。”

老队长戴上眼镜,仔细观察着那些正字:“这应该是用钢笔写上去的,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用钢笔戳上去的。”

没错,若是仔细分辨,那些正字有很多细微的小点,应该是笔尖戳击连接而成。

戳击?

我和老队长立刻想到了那支笔尖开裂的黑色钢笔。

我侧眼瞄了瞄老队长:“虽然有些字迹已经变黑变暗,但还是能够分辨出当时写下的时候使用的是蓝色墨水,而那支钢笔使用的也是蓝色墨水,应该就是戳击这里造成笔尖的磨损甚至开裂。”

老队长也点了点头:“从颜色深浅和渗透程度上分析,最前面几个正字应该有些年头了,最后一个正字的颜色最浅,且还有一笔没有写完,表明写字的人并不是一次性写了所有正字,他很可能每隔一段时间过来一次,每过来一次,就写上一笔。因此,造成这些正字颜色深浅和渗透程度都略有差别。”

我反问:“跑到大山里,在一棵树上写正字?这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老队长对这些奇怪的“正”字也表示不解:“确实挺怪异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要写正字呢,为什么跑到沐阳山里来写正字呢,为什么要在这一棵树上写正字呢?”

老队长犯了烟瘾,摸出那一盒恒大香烟,里面只剩下了一根。

抽出烟,叼到嘴上,本来准备点上的,可能是想到这里是树林,稍有不慎,容易引起火灾,又将那根香烟放回了空**的烟盒,塞回口袋:“是啊,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见老队长问向我,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老队长继续说:“读中专的时候,到了寒暑假,我都会去学校附近的毛衣厂打零工,赚点学费,减轻家庭负担。我所在的车间分为很多工班,每个班都有班长,班长呢,负责考勤记录,记录考勤的方式就是写正字,每天我们上工,他就会在记录本上我们的名字后面写一笔,一周五天,正好凑齐一个正字。”

我立刻明白了老队长的意思:“您是说,凶手也在记录自己的考勤。”

老队长一边围绕着这棵树寻找其他线索,一边答道:“某种意义上,是的。”

我凝视着那些正字。

这时候,老队长停了下来,继续说:“这些正字,就是他在为自己完成某种事情而进行的记录,而这件事必须在这棵树,或者这棵树的附近才能完成。”

我补充道:“三天五天容易坚持,三个月五个月也可以坚持,但是三年五年的话,就绝非一件易事了。”

老队长应声道:“没错,因此这件事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

我猜不透那些正字背后的玄机,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完成什么。

老队长又转过身来,将那块树皮从我手里拿了过去,然后轻轻放回了原处,那些正字便被完美隐藏了:“人在记录重要事情的时候,这种记录往往带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我追问:“什么意义?”

老队长想了想,说:“自我炫耀。”

“自我炫耀?”

“你说,他在树上写下这些正字是给谁看的?”

“他自己?”

“当然就是他自己了,每一次,他来这里记录的时候,都会看到之前写下的正字,这让他有一种成就感,自豪感和炫耀感,更何况,他这么别有用心地挖下一块树皮,然后在里面写正字,最后再将树皮推回去,也足以证明他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

06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一个人从树的背后走了出来。

他轻轻取下那块树皮,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根钢笔,认认真真写下了一笔正字。

这时候,老队长提醒我:“喂,想什么呢?”

我连连应声:“我在想,他到底来这里完成什么事,记录什么事。”

老队长摇了摇头:“那就需要我们寻找更多线索了,或许,只有找到凶手,找到他的那一刻,才能知道他到底来沐阳山里完成什么,记录什么。”

我又问:“您说,石岩峰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发现或者掌握了凶手在完成和记录什么事?”

老队长叹了口气:“也许吧。”

接着,老队长话锋一转:“听我说了半天,现在轮到你了,看到这些正字,你还能够想到什么?”

其实,早在我看到这些正字的时候就联想到一些细节了,听老队长这么问我,我直接答道:“第一,凶手的身高。”

我走到那些正字前面,然后演示写字的动作:“通常情况下,我们站在墙面前写字的时候,右手基本和视线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以我为例,身高一米七五,面容长度在二十厘米左右,如果是在我树上写字,高度应该在一米六五左右,而这些正字距离树根大概一米五五,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不高,大概只有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

老队长示意我继续。

我又说:“第二,正字的使用范围。”

我指着那些正字说:“看到正字,最先想到的就是投票和唱票,这种计票方法简便易懂,透明度又高,很受选举人的欢迎,尤其是学校里的投票和唱票,班委竞选,优秀老师评比等等,通常都采用这种方式,凶手很可能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使用正字,或者说他习惯使用正字。因此,凶手的身份很可能是学校方面的人员,比如老师,比如事行政办公人员。”

老队长反问:“这么肯定?就像我刚才说的,很多企业的出勤记录也会使用正字。”

我解释道:“很多企业的出勤记录人员确实也会使用正字,但多是使用圆珠笔,而学校方面的工作人员,老师和行政办公人员多是使用钢笔。因此,结合凶手使用钢笔这个细节,我推测凶手的身份可能是学校方面的人员。”

老队长利用从牛犇那里借来的相机拍下了正字和那块树皮。

接下来,我和老队长又对周围的树木逐一进行了检查,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我们两个坐在树下休息,老队长靠在树旁沉思,我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棵树上的正字。

这些字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我和老队长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晚上八点的案件碰头会上,负责排查石岩峰社会关系的办案民警最先说了一下排查进展,在深入排查之中,并没有更多的发现。

随后,负责找寻石岩峰二手摩托的办案民警表示,他们走访了部分二手摩托车商行以及摩托车贩子,均没有新的发现。

最后,老队长说出了我们重回案发现场,在掩埋石岩峰尸体附近的树木上发现了被树皮覆盖的奇怪的“正”字以及两张变形的奖券。

我也说出了关于那些正字的推测以及关于石岩峰被害的猜测。

有的办案民警感觉我们的推测有些牵强,还说侦查方面偏了,明明应该将重点放在受害者本身,比如石岩峰的人际关系上,现在却死盯着一支钢笔不放,他们甚至质疑老队长的办案能力,说什么外来的和尚也不一定会念经。

老队长不疾不徐地说:“我们接受不同的意见和看法。第一,关于调查方向,石岩峰被害一案,结合他较为复杂的社会关系,给大家的感觉就是一起报复性杀人案件,但我想说的是,就目前掌握的信息,并没有明显的人和事可能引发对于石岩峰的报复,或者说是杀人灭口。当然了,我没有完全否定这一种可能,毕竟在真相查明之前,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第二,关于钢笔的调查,在我的办案经验中,尤其是重大刑事案件,除非案件中有明确的指向性证据,否则案件侦破更多还是依靠信息的收集和整合,就像我们发现的那一支钢笔,那些奇怪的正字,还有那两张变形的奖券,它们本身可能无法锁定凶手,甚至可能与案件本身也没有关系,但是通过它们延展出来的其他信息说不定就可以了。”

听到老队长这么说,那两个持有不同意见的办案民警也不说话了。

在我说完关于正字和奖券的线索之后,邱楚义和孟阳也报告了他们的工作进度。

我们这边的重回案发现场有了重要发现,他们的走访排查也有了新的进展。

经查,这个绅士牌钢笔算是钢笔中的高档钢笔了,普通文具店不会售卖,只有凌通百货大楼的二楼办公用品柜台有售。

凌通县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多使用钢笔,主要是金阳和大进两个品牌,至于这个绅士牌,确实比较冷门。

邱楚义和孟阳询问了柜台主任。

柜台主任表示由于价格较贵,单独购买的人非常少,前两年还有土地规划所的人过来批量购买。

自从去年开始,土地规划所的人也不来了。

这个牌子的钢笔的销量骤减,有时候一两个月也卖不出去一支。

通过柜台主任,邱楚义和孟阳联系到了凌通县土地规划所的后勤部主任。

据这位后勤部主任表示,他和百货大楼办公用品柜台主任是朋友,前两年,他负责所里办公用品采购的时候,都是在凌通百货大楼采购,包括冷门的绅士牌钢笔。

他还说,当时土地规划所的所长非常注重人员奖励,每到年底,除了发放奖金,还会发放一支绅士牌钢笔和两个精装牛皮笔记本。

土地规划所?

虽然这与我关于凶手是学校工作人员的推测有所偏差,但是土地规划所的工作人员也在钢笔使用者的范围之内。

凶手会是土地规划所的工作人员吗?

邱楚义和孟阳也向后勤班主任索要了这两年钢笔和笔记本的发放记录,基本上涵盖规划所里三十多名工作人员。

碰头会的最后,老队长说继续就石岩峰的社会关系、二手摩托的去向以及黑色钢笔、保利奖券进行调查,有任何新的进展,第一时间上报。

07

奔波了一天,本以为调查了进展,没想到还被人质疑。

老队长倒是显得若无其事,一边将暖壶里的热水倒进洗脚盆,一边说:“出了命案,大家都是破案心切,在案件侦破之前,任何意见,任何质疑都在合理范围之内。”

我抬眼看了看老队长:“也是吧。”

老队长继续道:“很多时候,线索不会按部就班地出现,案件也不会按部就班地侦破。”

邱楚义追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队长将暖壶放到一边,双脚放进脚盆,一脸满足地长舒道:“我是说,不管是线索的出现,还是案件的侦破,不会按照你预想的顺序一步一步进行。不是你说看到了一,就顺利联系到了二,你联系到了二,就顺势找到了三,最后案件就迎刃而解了,你可能看到一之后,直接就看到了毫无相关的十,然后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你也可能是先看到了关键的三,但是没有一和二,你没办法看到三本身的重要价值,直到你又通过四五六找到了一和二,这才发现原来三是这么的重要和关键。”

我顺势说道:“就像现在的咱们,可能通过钢笔,奖券追到最后才发现又回到了起点,也可能在收集了更多线索之后发现钢笔就是一锤定音的关键证物。”

老队长笑道:“孺子可教。”

次日一早,我们四人分为两组就出门了。

老队长让邱楚义和孟阳逐个调查土地规划所的工作人员和石岩峰之间是否存在社会关系或者隐秘的社会矛盾,我们两个则调查一下保利奖券的事情。

这个保利奖券面值低,奖品奖金却不少,有现金,也有各式各样的玩具和小零食,集齐二十张废券还能兑换新券,很受学生,尤其是中小学生的喜欢。

我和老队长走访了两家商店,老板都说保利奖券很好卖,购买群体基本都是学生。

我取出那两张奖券,交给老板。

老板看了看,说不是他们店里卖出的。

老队长问根据奖券上的编号是不是可以查到哪个店里售出的,老板让我们去红星批发市场的弘基办公用品问一下,县里的保利奖券都是从那里购进的。

我和老队长立刻前往了红星批发市场。

弘基办公用品位于红星批发市场的东南街,门面很显眼。

我们过去的时候,正有人进货离开。

我和老队长表明身份之后,店里负责人说全县的保利奖券都是从这里批发的,他们算是独家代理。

负责人还说,为了防止作假,这种奖券和彩票很相似,每一期都有固定日期和编号,通过编号能够查到当时是将那张奖券所在的那一箱奖券卖到了哪里。

我将昨天在沐阳山上捡到的可以看清编号的那张奖券交给了负责人。

编号为092877678,日期为3月20日。

负责人打开挂在墙上的销售记录簿。

他翻了两页,就找到了记录:“这一张奖券是3月20日晚上到货,然后开始批发的,所在箱子的编号为092,当时是大桥商店批发走的,他们商店批发了两箱奖券,箱子编号分别是092和093。”

大桥商店?

负责人继续说:“哦,就在凌通先锋中学的旁边,老板叫做杨大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胖子。”

我轻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七个字:大桥商店杨大桥。

临近中午,我坐着老队长的二手摩托车来到了凌通先锋中学。

正值放学,学生们陆续走出校门,有的回家,有的则走进了学校对面的商店,其中就包括大桥商店。

我和老队长在店里买了一些零食,在等学生们离开之后,一边结账,一边和老板聊了起来。

老板杨大桥非常健谈。

听闻我们的来意,他也很配合:“没错,3月21号的早上,我在批发市场的弘基办公用品批了两箱保利奖券,箱子编号就是092和093。”

老队长问:“奖券都卖完了吗?”

杨大桥答道:“这种奖券很好卖,学生们也很喜欢,不到一周时间就都卖完了。”

老队长问:“都是学生们购买吗?”

杨大桥点头道:“基本都是先锋中学的学生购买,偶尔也有住在学校周围的小学生过来购买。”

杨大桥还说,不存在串券的可能,他的商店还不够卖呢,不可能再分给其他商店。

我一边嚼着干脆面,一边看着街道对面的先锋中学:“按照弘基办公用品的负责人和杨大桥所说,这张奖券就是从大桥商店买走的,买走它的应该就是先锋中学的学生。”

老队长若有所思地说:“没错。”

我继续道:“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凶手是意外将奖券遗落在了树下,现在证实,购买奖券的只有先锋中学的初中生以及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凶手会是他们?”

老队长凝视着先锋中学的大门:“购买奖券的是学生,但是携带奖券的人范围就广了,比如学校的老师,比如学生的家长。”

我满口喷面地问:“您说老师?”

老队长解释道:“没错,老师可以让学生代为购买,也可以没收学生的奖券。”

我表示赞同:“也对,我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总是没收我的连环画。”

老队长笑了笑:“是不是感觉又和之前的推测靠近了。”

我点了点头:“如果将钢笔和正字两个线索放进来,凶手确实可能是先锋中学的老师。”

凶手真的会是先锋中学的老师吗?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猜测永远都是猜测,我也只能将这个猜测藏在脑海里。

绅士牌钢笔和保利奖券能够提供的线索也就这么多了。

关于石岩峰的人员轨迹和社会关系,办案民警已经反复颠了三五遍,确实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

至于邱楚义和孟阳在土地规划研究所那里拿到的工作人员名单,只有一个人和石岩峰认识,但是没有作案动机,也基本排除了作案嫌疑。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我们只能将重点放在那辆失踪的二手摩托上,只是苦于没有进展。

就在此时,老队长突然带着我和邱楚义找到了石岩峰的大哥,也就是之前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春月哥。

08

听闻警察再次找上门,还是来请求帮助的,春月哥用指甲刀磨了磨指甲,阴阳怪气说:“王警官,你们是保卫人民的警察,我们是给你们找麻烦的街头混子,没想到有一天,警察也会来找混子帮忙。”

说完,春月哥周围的小弟也都笑了。

老队长不急不气:“春月,准确地说,我们不是来找你们帮忙的,而是来帮你们的。”

春月哥语带不屑:“帮我们?”

老队长喝了一口茶:“据我了解,石岩峰死后,一些兄弟就离开了你这里,转投别人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你的威信已经大大受损。”

春月哥冷笑一声:“没想到,你们的信息还挺灵通的。”

老队长轻轻放下茶杯:“石岩峰是你手下的兄弟,不管是谁杀了他,你这个当大哥的总是难辞其咎,案子拖得越久,你在兄弟那里的威信就越低,他们会认为大哥不仅无法保护小弟,甚至在小弟死后,都无法为他沉冤。因此,协助我们寻找线索,侦破命案,不仅仅是帮助警方,更多的也是帮助你们自己。”

春月哥继续笑着:“王警官,不管是帮你们,还是帮我们自己。既然你找到了我,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老队长也笑了:“好,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现在,我们正在追查石岩峰死前购买的那一辆二手金城铃木,虽然安排了专人进行寻找,但是目前没有进展不大。我想通过你手下的兄弟帮忙留意或搜找这辆摩托车的线索。”

最终,春月哥答应了老队长的请求。

离开之前,他叫住了老队长:“王警官,你就不怕别人议论你吗,堂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找我们这种人帮忙。”

老队长笑了:“当然害怕了。”

春月哥反问:“那你还是来找了我们?”

老队长别有意味地说:“比起被别人议论,我更在意的案件是否能侦破,凶手是否能伏法,死者是否能瞑目,想想这些,那些所谓的议论也就无足轻重了。”

春月哥淡然一笑,摆手送走了我们。

在老队长找到春月哥的第三天,追查就有了进展。

春月哥手下的两个小兄弟发现石岩峰死前的那辆二手摩托在一个叫做周锡海的男人手中。

他立刻将这个线索告知了老队长。

老队长随之带人控制了周锡海。

周锡海,男,1966年4月22日出生,初中学历,凌通县人,无业。

关于这辆二手摩托,周锡海先是说朋友送的,后来又说是买来的,但是他既无法提供送车朋友的信息,也无法提供卖家的信息。

老队长将他拎了起来,告诉他这辆摩托车的车主石岩峰被人杀了,就是前些日子在沐阳山里发现的男尸,如果他不说实话,警方就可以认定他就是凶手。

听到“凶手”二字,周锡海惊呼道:“警察同志,你们冤枉我了,我不认识什么石岩峰,更不是杀害他的凶手!”

老队长呵斥道:“那你就老实交代,这辆摩托车到底怎么来的!”

在老队长的追问之下,周锡海交代了摩托车的来历。

这辆摩托车是偷来的,准确地说,车子是捡来的。

周锡海说,他的岳父是友谊商厦停车处的看车员。

一周之前,岳父突然推回来一辆摩托车。

周锡海问摩托车是哪里来的,岳父说是从停车处捡来的。

原来,十多天前,友谊商厦下班后,售货员们陆续离开,临近晚上七点,周的岳父发现停车处还停着一辆摩托车。

当时,周的岳父动了动摩托车,发现车子没有上锁,就将车子推到了商厦后面用于休息的小平房。

之前,周的岳父也偶尔遇到自行车无人骑走的情况,就先将自行车推到小平房,等上三五天,没人过来寻找或认领,他就将车子卖掉,也算额外收入。

这一次,他遇到了一辆无人骑走的摩托车,然后就将车子推到值班室。

等了三天,也没人过来认领,他就找来了女婿周锡海,询问如何处理。

毕竟,摩托车远比自行车要贵,他害怕这么卖出去会出什么事。

周锡海正好缺钱,说会帮忙处理,就将摩托车索要了过来。

拿到摩托车之后,周锡海本来计划骑上一段时间再出手,没想到警方直接找上了他,还说他涉嫌一起杀人案。

随后,办案民警找到了周的岳父,高建龙。

高建龙没有隐瞒,直接承认了一切。

他也回忆了推走摩托车的具体日期,就是3月21日。

这也符合之前的推测,在杀害石岩峰,掩埋尸体之后,凶手就是骑着这辆摩托车离开的,他离开沐阳山之后,将摩托车放到了友谊商厦的停车处,随后离开。

“他为什么把摩托车放在这里呢?”邱楚义问老队长,“他明明可以自己推走藏起来,自行处理的。”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老队长笑了。

“聪明?”

“没错,他将摩托车放在这里,就是等着别人推走呢。这样,不经他手,摩托车就被处理了。如果有人将车子推走,正中他的下怀,如果事后被发现了,谁会记得是谁将摩托车停放在那里的呢。如果他把摩托车骑走,难保不被注意,虽然可以藏得一时,但是后续处理也是问题。即便成功处理了,摩托车也是经过他手,一旦事发,也难保不会查到他。”

我和老队长询问高建龙,是否还能记起当时是谁将摩托车停在了那里,高建龙想了想,说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

戴着眼镜,有些胖。

每天都有上百人进出友谊商厦的停车处,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高建龙却记住了那个人的体貌特征。

这让我有些怀疑,高建龙做出了说明:“当时是下午,没什么人,那个人骑车进了停车处,好像很着急,摩托车没停稳,还撞倒了旁边的自行车,车筐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我就过去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没事,然后扶起摩托车和自行车,捡起东西就走了。”

高建龙提到了那个人个子不高。

这倒让我想到了自己通过树上正字推测写下那些字的人个子也不高,一米六至一米六五左右。

接下来,高建龙说了一句话,直接打通了我和老队长的思路。

高建龙想了想,说:“那个人,好像是一个老师。”

我一惊,抬眼看向老队长,随即又看向高建龙:“你怎么知道他好像是老师?”

高建龙解释道:“哦,当时他的摩托车倒在地上,车筐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好像是一摞试卷。”

老队长也问:“试卷?”

高建龙应声道:“就是试卷,他捡起来就走了。”

我追问:“你还看到什么了?”

高建龙摇了摇头:“没有了。”

随后,高建龙因涉嫌偷窃摩托车被刑事拘留了。

案件至此,又有了新的进展。

石岩峰死前所骑的摩托车被找到了,一并被找到的还有凶手的“外貌”和“身份”。

男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体型微胖,职业可能是老师或从事与教育教学相关的工作。

尤其是他可能是老师这个信息,和我们之间通过黑色钢笔和树干正字推测凶手可能是学校方面的工作人员,比如老师,比如行政办公人员这个推测不谋而合。

09

当晚的案件碰头会上,老队长向蔡局长汇报了案件进展以及下一步侦破方向:“现阶段,根据多方面掌握的线索,凶手是学校方面的工作人员,尤其是老师的可能性非常大。根据瑞娜和高建龙等人提供的信息,综合牛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段分析,基本可以确定石岩峰的死亡时间就是在3月21日的14点至16点之间。”

老队长在小黑板上写下这两组信息:“接下来,我们就将调查范围放到全县的学校,重点是初高中学校的老师以及行政办公人员,通过年龄、身高和体型等体貌信息以及3月21日的考勤记录等,搜索嫌疑人员。”

碰头会结束之后,整个刑警队就开始了对全县学校工作人员的排查工作。

那是我们来到凌通县最忙碌的日子,每天没日没夜地排查教职人员档案信息,邱楚义更是累得叫苦不迭。

为期五天的排查之后,全县一共有三名教职人员符合老队长所列出的体貌信息和考勤信息,三人分别是:

高俊腾,男,1952年9月20日出生,中专学历,凌通县第二中学初三年级老师。

3月19日至3月22日,高俊腾因感冒请假,在诊所输液,诊所医生可以为其作证。

李方圆,男,1954年2月22日出生,大专学历,凌通县第一中学高一年级副主任。

3月20日至3月24日,李方圆请假,与家人外出参加婚礼,其妻子和儿子都可以为其作证。

胡庆斌,男,1952年7月13日出生,大专学历,凌通县先锋中学初三年级老师。

3月21日,胡庆斌离校外出,为所在班级的学生李超超补习功课,学生李超超可以为其作证。

胡庆斌,先锋中学?

在看到这个人档案信息的瞬间,我立刻找到了老队长。

很显然,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当时在沐阳山上发现的保利奖券就来自先锋中学对面的大桥商店,而购买那两张保利奖券的很可能就是先锋中学的学生。

如今,在这三个符合条件的人员当中,就有一个先锋中学的老师,相较另外两个人,他更有可能接触到那两张保利奖券。

不仅如此,这个胡庆斌的妻子余金姝竟然是凌通县土地规划所行政科的副主任。

没错,就是在案件之初,邱楚义和孟阳调查那支黑色的绅士牌钢笔的时候,得知凌通县土地规划所曾经连续两年在百货大楼批量购买了这款钢笔。

当时,老队长还让邱楚义和孟阳逐个排查了拿到钢笔的土地规划所工作人员与死者石岩峰是否存在社会关系,排查到的一个人与石岩峰存在社会关系,但是不存在杀人动机。

而邱楚义和孟阳并未继续深入排查,因此作为余金姝丈夫的胡庆斌并未进入警方视野。

现在,在排查之后,相较另外两人,胡庆斌更有可能使用那一支黑色绅士牌钢笔。

我恍然感觉,之前那些看似零碎无用,相隔甚远的信息,在这一刻突然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片蛛网。

我看向老队长,他只是对我笑了笑。

暧昧不明,别有深意。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胡庆斌就是杀人凶手,但是凭借老队长的蛛网理论,钢笔、奖券和摩托车像是坚韧的蛛丝,将他紧紧缠了起来。

在询问胡庆斌之前,办案民警将他的人员轨迹和社会背景进行了细致排查。

时年四十二岁的胡庆斌是先锋中学初三三班的班主任,也是先锋中学的业务骨干。

他的教学能力出众,连续三年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还曾获得市级优秀教师的称号。

不仅如此,胡庆斌的口碑也不错,深受师生爱戴。

听闻自己涉嫌石岩峰被害一案,胡庆斌的反应也在我们预料之中,惊讶,愤怒,然后是平静之后的解释:“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你们通过什么线索认为我是嫌疑人,但是你们确实找错人了。”

据胡庆斌说,3月21日那天上午,他所教授班级上的学生李超超请假没来上课,他中午就写了外出单,准备去李超超家里,为其补课。

当天下午,胡庆斌本来还有一节语文课,为了给李超超补课,他和其他任课老师进行了调整。

关于这一点,胡庆斌是这么解释的:“第一,那天上午的课程比较重要,李超超没有听讲,肯定会影响后面的学习,第二,我和李超超的父亲是朋友,关系不错,他一直拜托我关注李超超的功课。”

胡庆斌回忆说,他是在3月21日中午离开学校的。

他先是吃了一份盒饭,然后就去了李超超的家里,直至下午四点左右离开。

离开后,他去了妻子的单位接她,然后两个人一起回了家。

李超超,土地规划所的门卫和胡庆斌的妻子余金姝都可以为其作证。

在对于胡、石二人关系的排查中,办案民警也没有发现矛盾和疑点,基本可以确定胡庆斌不具备杀人动机。

随后接受询问的是胡庆斌重要的证人李超超。

虽然有其爷爷在场,但是面对询问,时年十四岁的李超超仍旧显得局促紧张。

老队长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然后询问了有关胡庆斌的信息,还有3月21日那一天的事情。

李超超说,那天他有点不舒服,就向胡老师请了假。

胡老师说课程很重要,需要下午来他家补习。

那天下午一点多,胡老师来到了家里,然后就为他补习功课,还进行了一场小测验,下午四点多,胡老师离开了他家。

李超超和胡庆斌所说的基本一致,且在不同的时间段内,胡庆斌都有证人证明,基本可以确定胡庆斌不具备作案时间。

虽然将胡庆斌圈定为嫌疑人,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两个问题无法解决。

至于圈定胡庆斌的三个信息,黑色绅士牌钢笔,保利奖券和停放在友谊商厦的二手摩托车,除了停放在友谊商厦的二手摩托车由于拥有不在场证明“不攻自破”以外,关于另外两个信息,他也轻松解释了。

虽然他有使用钢笔的习惯,但是使用的都是一支大进牌钢笔,妻子余金姝所在的土地规划所确实发放过钢笔和笔记本,他却从来没有使用过,至于发放的钢笔所在何处,应该是在日常整理中遗失了。

关于保利奖券,他偶尔给儿子购买两张,当做奖励,但是最近并没有购买。

10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胡庆斌礼貌地说如果再有问题,随时可以接受问话。

老队长也对他的配合表示感谢。

我有些不甘,感觉像是放虎归山。

老队长却说:“人家还没有急躁,你倒是先亮出底牌了。”

我说:“我能不急吗,您就不怕他跑了?”

老队长笑了:“我为什么要害怕他跑了,他又为什么要跑呢?如果他真的跑了,事情反而简单了。”

邱楚义站在一边,说:“如果我们判断失误,他确实不是凶手呢。毕竟,他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

老队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公安局。

整个下午,我就心事重重地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调查,也有其他办案民警在议论老队长,说他名不副实,空有其表等等。

我越听越烦,就跑到宿舍里去找老队长。

此时,他正在呼呼大睡。

见状,我更是又急又气,直接叫醒了他:“王队,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睡觉。”

老队长一脸不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连续熬了两个大夜,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如果再不睡会,就等着因公殉职了。”

见我一脸埋怨,老队长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缓缓起身:“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咱们继续找线线索。”

找线索?

接着,老队长便带着我离开了公安局。

我问老队长去哪,老队长说去先锋中学,他想调查一下这个李超超。

“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调查李超超了?”

“某种意义上说,李超超算是石岩峰被害一案的关键人物,在我们将胡庆斌圈定为嫌疑人之后,正是李超超的关键证词解除了他的嫌疑。”

“也是吧。”

“在某种程度上,证人证言是能够彻底改变一个案件走向的。虽然拥有李超超的证言,但是我实在无法忽略黑色钢笔、保利奖券和石岩峰摩托车的线索。如果胡庆斌就是杀人凶手,那么李超超就是做了伪证。如果需要他人帮忙伪证来制造不在场证明,胡庆斌为什么要找李超超帮他呢,仅仅是因为他写了外出单是给李超超补课?似乎说不通,即便他说自己没有去补课,而是直接回家了,无人可以证明,我们也会采纳。仅仅是因为他和李超超的父亲认识?似乎也说不通,他完全可以选择更亲近的人,比如妻子或儿子,来增加安全系数。”

“你感觉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两种情况?”老队长若有所思地问。

“两种可能。”我想了想,“第一,李超超也参与了杀人,胡庆斌和李超超是共犯,为了自保,李超超必须作伪证;第二,胡庆斌和李超超的关系超出了普通师生关系,他们应该拥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我认为这两点并不冲突。”老队长点了点头,“正是胡庆斌和李超超关系非同寻常,他们才可能同时参与到同一起杀人案之中。而且,在最初的勘察之中,我们也通过石岩峰尸体上同时出现的钝器伤和锐器伤,推测过凶手可能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另外,如果凶手仅仅只有胡庆斌一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在身高,力量以及年龄上都不占优势,并且独立完成杀害并掩埋石岩峰的一系列动作也存在很大难度。因此,如果他存在帮凶,帮凶可能就是李超超。”

“其一,胡庆斌和李超超到底是什么关系,其二,胡庆斌为什么要带着李超超去沐阳山呢,其三,杀人动机,如果他们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害石岩峰呢?”虽然老队长的推测符合逻辑,但是我仍旧提出了质疑。

“这正是我们需要调查的信息。”老队长意味深长地说,“我感觉线索就隐藏在李超超身上。”

老队长在学校对面的大桥商店买了一叠保利奖券,然后等着学校放学。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至放学铃响,学生们陆续走出学校,只见老队长向着三五个中学生打招呼,然后便一起去了学校旁边的操场。

原来,姜明大哥的儿子就在先锋中学初三年级就读。

老队长通过他,提前联系了初三三班的学生,向他们了解同学李超超的信息。

关于李超超,大家的一致反应是学习成绩普通,性格内向,偏女性化,没什么朋友。

关于胡庆斌和李超超,同学们说就是普通师生关系,他们也知道胡庆斌和李超超的父亲是朋友。

因此,胡庆斌会多关注李超超的事情,大家并未在意,也并没什么异常。

老队长让他们尽可能地多聊一下李超超,任何琐碎的事情都可以。

大家说了很多,在我听起来都没什么价值。

这时候,老队长话锋一转:“大家想一想,有没有接触过李超超和正字有关的事情?”

正字?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也感觉老队长的这个问题很突兀。

直至一个同学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件事很怪。”

那个同学说,那是刚上初一的时候,进行班委选举。当时,班主任让李超超和另外一名同学唱票,唱票开始不久,李超超就惨叫一声跑了出去,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另外一个同学也提到,有一次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玩游戏,需要统计比分,体育老师让李超超和另外一个同学统计,就用“正”字统计。

李超超同样是写了两个正字就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了教室。

有人害怕蛇,有人害怕黑,有人害怕密密麻麻,李超超却害怕“正”字。

这在那些同学的口中可能就是一时的谈资,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如果今天没有聊起李超超,谁也不会提起这个细节。

可是对于我们,这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石岩峰被害一案从案发到现在,再次出现了有关“正”字的信息。

送走那些学生之后,老队长点了一根烟,看着操场下踢球的学生们,顾自说道:“我感觉,这个正字也是一根关键的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