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一 蟒蛇之刃1

01

很多年后,在经历了形形色色的罪案,在看过了幽暗深邃的人性,我和我的两个徒弟,大陈和大龙说起这个案子的时候,仍旧会感到从那一宗陈年旧案中散发而出的黏稠恶意。

它让我感觉后怕,让我脊背发凉,让我坐在凌晨的失眠里,一根又一根地抽烟。

案子发生在1995年,我进入刑警队的第三年。

那一年,全市公安系统开展“联查联排下基层”行动。

老队长王强带着我、邱楚义和实习生孟阳来到了位于东闽市西北方向的凌通县进行基层锻炼。

当时,凌通县公安局的蔡江水副局长还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暂时将我们编入了刑警大队特别案件队,主要负责命案的侦查与侦破。

蔡局长笑着对大家说:“感谢王强队长一行人的到来,也希望王队长能够为我们凌通的刑侦工作多做指导,多提高贵意见。”

在所有人看来,这个特别案件队就是一个闲职科队。

蔡局长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让我们轻松度过在凌通县的日子。

正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当时,我和邱楚义还有孟阳也是这么想着,来到山清水秀,民风朴实的凌通县好好放松一下。

没想到筋骨还没有舒展开来,老队长就为凌通的刑侦工作进行指导了。

那是来到凌通县的一周之后。

那天下午下了班,我和邱楚义还有孟阳正准备去后院小操场打篮球,就见到值班的姜明大哥招呼我们。

姜明是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也是特别案件队的负责人。

邱楚义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姜明大哥说刚接指挥中心的转警,有人在沐阳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示意孟阳,让他立刻通知正在办公室翻看卷宗的老队长,姜明大哥则联系了技术科的值班同事牛犇。

我们一行六人坐着一辆红色天津大发直接奔赴沐阳山。

沐阳山位于凌通县城北部。

山体不高,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座山,更像是一座丘陵。

山里也没什么物产,除了附近居民偶尔上山打一些湿柴,平日里很少有人进山。

我们赶到沐阳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当时,辖区派出所的民警都已经进山了。

派出所指导员在山下等待,见我们赶到,就立刻引导我们进山。

时值四月初,北方的天气还有些冷,又是这个时间进山,我冷不丁打了一连串喷嚏。

邱楚义低声道:“喂,你这年纪轻轻的,身体怎么这么虚弱呢!”

我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快步跟上老队长和姜明大哥等人的步伐。

至于邱楚义,还是在后面一阵絮絮叨叨。

这山上根本没有路,加之前两天接连下雨,大家就跟随着指导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冷泥泞的山林里穿梭。

走了十多分钟,我听到了细碎的说话声,再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同事。

当时,已经有两个民警忍不住呕吐了。

看到我们来了,感觉不好意思,连忙将头扭了过去。

姜明大哥为彼此简单做了介绍。

辖区派出所的所长姓袁。

袁所长为我们说明了基本情况:“报案的是住在山下附近的居民,今天下午三点多,报案人独自进山闲逛,在经过这里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条外露的,已经腐烂的手臂,他就大着胆子用树枝子拨了拨,没想到拨出了死者的更多身体部分,他吓坏了,慌忙下了山,跑到派出所报了警。”

袁所长推测,尸体被掩埋于树下,本来不会被发现,由于连续两天大雨,雨水不断冲刷泥土,导致尸体手臂意外露出。

循着袁所长的指引,其他民警逐一闪开,我们的视线落到了那一具腐烂的尸体之上。

他躺在那棵树下,全身浮肿腐烂,面容难辨。

虽然是在山林之中,但是尸臭仍旧隐隐袭来。

看到腐烂尸体的邱楚义一把抓住了我。

我知道,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到腐烂尸体,尤其是眼前的这种。

见邱楚义低声喘着粗气,我用胳膊碰了碰他:“喂,你这年纪轻轻的,身体怎么这么虚弱呢!”

他也瞥了我一眼,只顾着调整呼吸,没有说话。

尸体被完整挖掘而出后,在辖区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由牛犇和孟阳带回了凌通县公安局的技术科。

由于地处山林之中,周围杂草丛生,前两天又连续下了大雨,并未在现场采集到任何血迹、指纹或者其他有价值的证据,更无法判断这里究竟是案发现场,就地埋尸,还是抛尸于此,刻意隐藏。

倒是邱楚义在一边呕吐的时候,意外在草丛中捡到了东西。

他蹲在那,眼睛直勾勾盯着草丛。

我问他:“你看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戴上手套,将手伸进草丛,来回拨弄了两下,然后招呼老队长:“王队,我发现了一支钢笔!”

一支钢笔?

老队长快步走过去,接过邱楚义递过来的钢笔。

这是一支崭新精致的钢笔。

黑色的,笔帽顶端有一个金色圆圈,上面刻着两个字:绅士。

绅士牌。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牌子。

由于插入泥土之中,又经过雨水冲刷,已经无法在笔身上采集到指纹了。

老队长轻轻拔开笔帽,笔尖也是金色的,笔尖两侧印着:绅士。

接着,老队长试着在手心上写了写字。

那个瞬间,他低声骂了一句,似乎是被笔尖刺到了。

借助手电筒,我们找到了原因,原来是笔尖已经出现了裂口。

虽然出现了裂口,但是钢笔仍旧能够使用。

蓝色的墨水写在他手心里的字逐渐氤氲成了一团。

凝视着那支钢笔,老队长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听到姜明大哥的招呼,他连忙应声,嘱咐邱楚义将钢笔装入证物袋,就快步走开了。

由于已经入夜,气温骤降,姜明大哥和老队长商量过后决定暂时收队。

现场采集工作在当晚的八点半左右结束。

除了那一支绅士牌黑色钢笔,并没有更多发现。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已经腐烂的不明男尸,看一看牛犇能不能从上面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他是谁?

为什么被杀?

尸体又为什么被掩埋在荒山之中?

下山的时候,我和邱楚义走在最后。

清冷的夜风从身后推来,像是这山的意愿,拒绝着陌生人的探访。

我忍不住回身凝望这座阴冷深邃的荒山。

邱楚义问我:“喂,你看什么呢?”

我侧眼问他:“你说,如果不是大雨冲刷了泥土,如果不是报案人意外发现了露出来的手臂,尸体会不会永远埋藏在这里?”

邱楚义想了想:“某种意义上,是吧。”

02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有太多关于罪案的不眠之夜。

那个夜晚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不明男尸已经腐烂,容貌难辨,但是牛犇在对尸体进行初步尸检后确定:

死者较为年轻,年龄在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间,体型偏瘦,死亡时间在一周左右,死因是钝器(或重物)重击后脑导致颅内大出血而亡。

死者死后,凶手使用钝器(或重物)重击了死者面部,致其面容损毁。

这时候,牛犇将我们的视线带到了不明男尸的腹部:“虽然尸体腐烂,但是相较其他部位,胸腹的腐烂程度并不是非常严重,我在他的腹部发现了其他伤口,系利器刺入造成。不过,力度不大,伤口较浅,并不致命。”

我和邱楚义也认真观察着伤口:“既然选择利器伤人,为什么还轻手轻脚呢?”

老队长解释道:“两种可能,其一,最初,凶手并没有想要杀人,他使用利器伤害也仅仅是做震慑作用,因此力度不大,伤口也浅,后来冲突升级,他又选择了钝器伤害,直至对方死亡;其二,凶手不止一人,有人使用的是钝器,有人使用的是利器,因此,死者身上同时出现了钝器伤和利器伤。”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表示认同。

老队长继续道:“不过,在我经历的刑事案件中,同一起案件,凶手同时携带或使用钝器和利器制造伤害或杀人的情况比较少,这么说吧,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会选择匕首或锤子,但是很少会同时携带匕首或锤子。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推测,不排除有特殊情况发生。”

另外,牛犇还在不明男尸左腿处发现了一处模糊文身,初步判定为一个骷髅头,他已经拍照并进行了冲洗。

至于不明男尸所穿的衣物之中,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或其他物品,也就是说,不明男尸左腿处的那一处骷髅文身或许是确定其身份的关键。

凌晨时分的案审会上,我和老队长就案发现场进行了初步分析:

其一,沐阳山上掩埋不明男尸的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还是抛尸现场?

我和老队长的分析是第一案发现场。

一、地理位置、抛尸风险和体力因素。

地理位置:沐阳山地处偏僻,这里确实是抛尸藏尸的不二选择。不过,沐阳山荒凉难行,将尸体从山下运至山里(掩埋地点)并不简单,从这个角度分析,凶手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更易通行且地理位置偏僻的地方。

抛尸风险:虽然沐阳山地处偏僻,但是山下还是有居民居住,凶手选择在这里抛尸仍旧存在一定风险。当然了,如果足够谨慎,这种风险可以尽可能地规避。

体力因素:如果凶手从别处将尸体运至沐阳山进行抛弃,即便规避了抛尸风险,一个人将尸体运送至山里(掩埋地点)也是非常困难的,这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一个人往往很难完成。

二、掩埋细节。

虽然凶手将不明男尸掩埋于树下,但是掩埋程度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是很浅。因此,在两天的大雨过后,由于雨水的连续冲刷,被掩埋的尸体手臂就外露了。

如果凶手真的选择在这里抛尸藏尸,不管是独自行动还是多人结伴,都应该做好相应准备,比如,携带挖掘工具,将掩埋坑洞挖掘得更深,以此保证尸体不被发现。

因此,如果凶手是抛尸藏尸,应该具备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挖掘和掩埋,但是凶手却仅仅将尸体进行了浅度掩埋,这似乎并不符合抛尸藏尸的逻辑。

如果凶手仅仅将尸体进行了浅度掩埋,有两种可能,其一,当时凶手不具备深度挖掘和掩埋的条件,比如不具备相应的挖掘工具;其二,当时凶手不具备深度挖掘和掩埋的时间,凶手可能着急离开,无法进行深度挖掘。

如果凶手根本不具备抛尸藏尸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将尸体运至沐阳山抛弃掩埋呢?

综合以上因素,虽然沐阳山具备抛尸藏尸的地理优势,但是我和老队长还是认为掩埋尸体的地方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时候,老队长走到会议室的白色背景板前面,在“第一案发现场”六个字上勾了一个圆圈。

案发当日,可能是死者自行进入沐阳山,然后意外与凶手相遇,双方发生冲突,也可能是死者和凶手一同进入沐阳山,继而发生冲突。

不管哪一种可能,凶手并没有计划杀人,他被迫通过杀人结束了冲突,然后浅度掩埋了尸体离开。

眼下,最重要的仍旧是确定死者身份,以便案件的下一步侦查。

案审会结束之后,在老队长的安排下,大家留在办公室查阅最近有报案记录的失联或失踪案件,他却匆匆出了办公室。

“王队!”我快步跟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您去哪?”

“哦。”老队长边走边说,“我想去看看那一支钢笔。”

“您感觉钢笔上还有线索?”

“有没有线索,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

再次回到技术科,牛犇见我们来了,以为是有了新线索,听闻老队长想要看一看那一支钢笔,便取来交给了他。

老队长从口袋里取出老花镜,又将钢笔取了过来。

这确实就是一支普通的黑色钢笔,金色的帽圈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老队长轻轻晃动着笔身,然后指着钢笔的底端,说:“这里有生产年份的钢印,这支钢笔是1991年生产的。”

我也仔细看了看:“这支钢笔保存得不错,没什么使用的痕迹,笔身的黑漆也没有磨损。”

老队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问题就在这里。”

我抬眼问道:“什么问题?”

03

老队长轻轻摸了摸笔尖:“这支钢笔是四五年前生产的,笔身却是崭新,说明钢笔的主人并没有经常使用,或者说,即便使用了,也进行了很好的保养和保存。”

这时候,老队长拔掉了笔帽,将笔尖放到灯光下面:“笔尖是湿润的,有墨迹,说明钢笔一直在被使用,但是,笔尖却已经裂开,并且磨损严重。”

我感叹道:“这要写多少字才能将笔尖写到裂开?”

老队长仍旧摩挲着笔尖,然后有蓝色的墨水从尖头处渗漏出来:“裂痕并不是日常使用造成的,更像是连续重击造成的。”

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连续重击?”

老队长意味深长地说:“准确地说,应该是连续戳击。”

我反问:“戳击?”

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然后模拟着戳打的动作:“您是说,这么戳击?”

老队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接着,老队长向牛犇索要了一个微型小镊子,小心翼翼地衔进了笔尖,竟然夹出了一丁点异物,放到了白纸上。

我仔细看了看,然后抬眼道:“这是,木屑?”

老队长应声道:“准确地说,这是一片沾染了蓝色墨水的木屑。”

我推测道:“有些人在用笔的时候,确实有戳击桌子的习惯,如果这支钢笔的主人也有这个习惯,笔尖开裂,且衔有细微木屑,也在情理之中。”

老队长没说话,他让我接来一杯清水,然后将小木屑放入水中。

小木屑浮在水上,蓝色墨水迅速褪去,上面竟然逐渐透出了一种隐约的浅绿。

我一惊:“这是,新鲜的木屑?”

老队长继续道:“没错,这是新鲜的木屑。如你所说,有些人在用笔的时候确实有笔尖戳击桌子的习惯,笔尖开裂甚至是衔有木屑都可以说得过去,但是衔有新鲜的木屑就有些反常了,新鲜的木屑只能来源于仍在生长的树木……”

我立刻会意到了老队长所想:“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使用这支钢笔戳击树木?”

老队长凝视着开裂的笔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钢笔是用来写字的,为什么要用来戳击树木呢?”

戳击树木?

我看了看老队长,又看向了那支钢笔:“会是沐阳山里的某一棵树吗?”

或许是我的猜测打开了老队长的思路,他突然就笑了:“有可能啊。问题是钢笔的主人为什么跑到沐阳山上来戳树呢,他戳击的又是哪一棵树呢。”

是啊,用钢笔戳击树木。

这画面还真是诡异又滑稽。

老队长收起笑容,又将笔帽轻轻推了回去:“这支钢笔是否在这场凶案之中扮演了角色,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过度联想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这是谁的钢笔?

钢笔里有墨水,说明它还在使用,起码近期仍旧在使用,如果丢弃时间久了,墨水会凝固甚至形成堵塞,且笔帽上的金色钢圈也会生锈。

这支钢笔为什么会在这里?

故意丢弃,还是意外遗落?

沐阳山上偏僻难行,谁会专门跑到这里丢弃一支钢笔呢?

当然了,也可能有人来山里闲逛,他身上携带者一支钢笔,走到这里的时候,恰好遗落。

只是,这种可能也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这支钢笔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绝对不是一支局外的钢笔!

在现阶段线索匮乏的情况下,老队长说不能放弃任何一条线索,也不能放弃任何一种可能。

凌晨四点,办案民警终于将一年内有报案记录的失踪或失联案件信息全部查阅了一遍,同时,他们也向各个乡镇派出所打电话进行询问,并没有符合条件的失联或失踪人口信息。

老队长招呼大家简单休息一下,天亮之后继续排查。

天亮之后的人员排查相对顺利,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兵分多路的办案民警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通过死者左腿处的骷髅文身,我们迅速排查了县域内为数不多的文身店,也走访了部分美容美发厅、台球厅以及歌舞厅。

当时的社会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只有黑社会或地痞流氓才会文身,普通人谁会在身上纹身,何况还是一个骷髅头呢!

很快,死者的身份就基本被确定了。

石岩峰,男,1976年2月23日出生,小学学历,东闽市凌通县人,住东闽市凌通县县城。

这个石岩峰就是一个街头混子,绰号大疯子。

虽然年仅二十岁,却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石岩峰的父亲是一个锅炉工。

十年前,石父所在的锅炉厂发生了爆炸,他在那场事故中炸死了,石母仅仅领回了丈夫的一条胳膊。

石父死后,石母带着厂子给的抚恤金就走了,将年仅十岁的石岩峰留给了石父的弟弟和弟妹,也就是石岩峰的叔叔和婶子。

叔婶对待石岩峰非打即骂,小学毕业后,十几岁的石岩峰就进入社会了。

这些年,他一直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先后两次进过少管所。

最近两年,通过朋友的介绍,石岩峰加入了县城北部的红鹰社。

这个红鹰社是一个流氓团体,主要依靠收取保护费为生。

辖区派出所也就此治理过,只是效果不佳。

至于石岩峰,他主要帮一个叫做春月哥的男人收取雁西路一带美容美发店和台球厅的保护费,他经常去的地方就是金色麦田发廊和斜对面的圣手台球厅。

因此,当我们为他们出示了那一张骷髅文身照片后,金色麦田发廊的瑞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石岩峰的文身。

瑞娜,本名刘文娟,十八岁,外地人。

她是金色麦田发廊的洗发妹,也是石岩峰所谓的女朋友。

瑞娜说,她和石岩峰已经失联一周了。

这也基本符合牛犇估算的无名男尸的死亡时间。

通过辨认无名男尸被害时所穿的衣物和鞋子,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石岩峰。

春月哥和台球厅的人也表示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关于石岩峰的“突然不见”,大家都没有在意。

瑞娜说,在此之前,石岩峰也经常一连很多天不出现。

至于春月哥,两天之前,他还让人找过石岩峰,但是没有找到,传呼也没有回复,他也就没有继续再找。

在石岩峰失踪之前,刚刚上交了这个月的保护费。

春月哥表示,每次交完保护费,他都会给他们“放假”,他以为石岩峰就是跑去哪里玩或者去外县找小姐了。

通过调查走访,我和老队长确定石岩峰最后出现的时间就是3月21日,也就是一周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石岩峰的人就是瑞娜。

瑞娜说,那一天,她约了石岩峰来店里。

当时,石岩峰心情不错。

瑞娜问石岩峰有什么好事,石岩峰说刚交完保护费,春月哥夸了他两句,瑞娜就让石岩峰带她去夜市街买东西,石岩峰就带着她去了。

逛了一会儿,石岩峰说他有些无聊,就去了夜市街出口那里等待。

瑞娜一个人逛街逛到了很晚,再出来的时候,石岩峰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时,瑞娜以为石岩峰又去忙了,就独自回到了发廊。

之后,石岩峰一直没有出现。

瑞娜去了对面的台球厅和录像厅询问,那里的人也表示没有见到石岩峰,她也打了石岩峰的传呼,始终没有电话回过来。

瑞娜没有在意,以为石岩峰和春月哥外出办事了。

两天前,春月哥派人到店里询问石岩峰是否在这里,瑞娜这才知道石岩峰没有和春月哥去办事,她又打了石岩峰的传呼,仍旧没有电话回过来。

她有些不安,还梦到石岩峰出事了。

直至我们找到发廊,瑞娜才知道石岩峰确实出事了,他已经死去一周了。

她以为他外出办事的时候,他正躺在阴冷的沐阳山上一动不动。

04

深入排查之后,基本排除了瑞娜的作案嫌疑。

虽然石岩峰喜欢惹是生非,和不少人发生过矛盾,但是深入排查之后,也排除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

在询问瑞娜的时候,她还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是石岩峰有一辆二手摩托,蓝色的,金城铃木。

就是在他失踪前一段时间买的。

石岩峰死在了沐阳山里,那一辆蓝色的二手摩托也不见了。

我和老队长站在夜市街入口处,对附近的商贩进行了走访和询问,他们表示并未见过石岩峰。

看着人们进进出出,我蹲在牌坊下面,抬眼对老队长说:“当时,石岩峰应该就是在这里等待瑞娜的。”

老队长点了一根烟:“当时,他就是陪瑞娜来买东西的,就算想要离开,也应该告诉瑞娜一下吧。”

我推测道:“也就是说,当时他遇到了一件必须马上离开的事情,这件事是他的私事,和红鹰帮没有关系,否则那个春月哥早就告诉我们了。”

老队长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抽了两口烟:“或许,就是这件事情要了他的命。”

确定无名男尸系石岩峰的那天晚上,老队长和姜明大哥召开了第二次案件碰头会,在这次碰头会上,老队长提出了三个侦查方向:

其一,出现在抛尸现场附近的黑色钢笔。在确定石岩峰的身份后,结合石岩峰的工作生活和日常习惯,基本可以确定钢笔系凶手所有,并非石岩峰所有。凶手很可能在行凶或者埋尸过程中意外将钢笔遗落在了现场。因此,可以通过这支钢笔寻找线索。

其二,石岩峰的蓝色二手摩托车。据瑞娜称,石岩峰骑着一辆蓝色二手摩托车载她去了夜市街。如果石岩峰离开,应该也是骑着摩托车前往了沐阳山。办案民警并未在山下发现任何骑行工具,一是凶手骑走了摩托车,二是路过的人骑走了摩托车。由于办案民警没有在石岩峰的衣物内和抛尸现场发现摩托车钥匙,老队长推测很可能是凶手在行凶后,拿走了钥匙,骑走了摩托车。

其三,石岩峰的社会关系。虽然办案民警已经深入排查了石岩峰的人员轨迹和相应的社会关系,但是石岩峰与他人结怨过多,仍旧无法完全排除这是一起报复性杀人案件。因此,仍旧要继续深挖石岩峰的社会关系。

接下来,老队长将我、邱楚义和孟阳三人和抽调来的警力分为了三组,分别从三个方向着手,寻找石岩峰被杀一案的线索。

其中,老队长带着我、邱楚义和孟阳三人负责从黑色钢笔上寻找线索。

碰头会结束之后,老队长让邱楚义和孟阳从钢笔的销售渠道和使用群体上寻找线索,他则招呼我:“来吧,咱们也出发吧。”

“去哪?”我追问。

“沐阳山。”老队长笑了笑说。

“沐阳山?”

“你不是说,有人在用这支钢笔戳击树木,戳击的可能就是沐阳山里的某一棵树吗,我们就去验证一下这个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老队长骑着一辆二八摩托车,载着我直奔沐阳山。

我坐在后座上,看着老队长的后脑勺,意外发现在他的黑发之中还有很多隐蔽的白发。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相比三四年前,我们刚入职的时候,老队长好像又老了很多。

老队长发觉我突然安静,开口道:“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憋什么坏呢!”

我本来想说两句煽情的话,听到老队长这么说,忽然就没有了感觉。

我问老队长:“我在想,既然准备去沐阳山上找线索,为什么不多找一些人呢,人多力量大,也更容易有新发现。”

老队长却说:“有时候,寻找线索这种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明面上的东西,人多确实能够加速进度,但是很多隐藏的信息,人多了反而会打乱节奏。”

我又问:“王队,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对这支钢笔这么执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办法百分百确定这支钢笔与石岩峰被杀一案有关系,就这么将调查重点放在一支钢笔上面,会不会有点轻率。”

老队长笑了:“正因为没办法百分百确定,才需要我们去验证。很多刑事案件中的线索,有时候就像蛛网上的蛛丝,你看到的这一根蛛丝可能非常边缘,它连接的下一根蛛丝可能也是这样,但是这种连接多了,往往就能连接到蛛网的中心。”

这就是后来我向特案科的刑警后辈们提到的“蛛网理论”。

老队长的记忆力很好,停好摩托,进山之后,他带着我左转右转就到了昨天来到的抛尸地点。

现场还有昨天办案民警拉好的警戒线。

在邱楚义发现钢笔的位置和发现石岩峰尸体的地方,我和老队长进行了搜找,包括树木和树下,没有任何新发现。

这时候,老队长从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轻轻戳击起了树干。

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模拟凶手用钢笔戳击树木的样子。

我感觉老队长有些无聊,就坐在树下喝水。

山里很静,那种戳击声就在耳边,也被无形中放大了,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戳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一刻,我忽然叫住了老队长:“王队!”

老队长停下了手,侧脸问道:“怎么了?”

我猛然站起身:“我好像知道凶手为什么用钢笔戳击树木了?”

老队长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我继续道:“做记号,他可能在做记号。”

做记号?

经我这么一说,老队长也感觉颇有道理,他再次戳击树干:“没错,这样确实像是在做记号。”

我倏地站起身:“他一定是在树上做记号!”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下一根蛛丝!

05

做记号。

我感觉自己的突发奇想解释了钢笔戳击树木的原因。

我也有了精神,疯狂检查起了每一棵树木,甚至连矮小的小树都不放过。

老队长无奈地说:“不用着急,这些树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我不顾老队长的招呼,继续检视搜找。

直至我走出去一二十米,老队长的身影快要隐没在林子里了,我意外发现那棵粗壮槐树下面的草丛里有两张纸片。

我躬身捡了起来。

保利奖券。

我轻声念了出来。

这两张奖券应该是受到了雨水的冲刷,券面被污损了,但还是能够隐约看清其中一张上面的编号和日期。

编号为092877678,日期为3月20日。

奖券下面的刮卡区没有刮动痕迹,灰色的丝网油墨仍旧覆盖在上面。

也就是说,这是两张崭新的奖券。

奖券日期和石岩峰失踪及被害的时间非常接近。

从时间上分析,应该是3月20日之后,有人来到了沐阳山,意外将奖券遗落在了这里。

会是杀害石岩峰的凶手吗?

他在杀害石岩峰的过程中遗落了身上的奖券?

我立刻招呼老队长,说是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