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汉相争 鸿门宴

鸿门在北,霸上在南,两地相距约四十余里。

项羽军至戏地,刘邦已得探报,一面令各营戒备,以防项羽领兵来攻,一面找来张良谋划良策。

夜已深,刘邦帐内灯火通明。刘邦、张良仍无睡意,还在谈论项羽之事。正在这时,士卒来报,说项羽军中有一叫项伯的,来求见张良。张良闻报,知有急事,对刘邦说,“他深夜来此,必有要事,我去去就来。”说着迎出帐外。

项伯是项羽的叔父,时为楚左尹。秦时,因故杀人,自知死罪难免,遂逃往下邳,恰遇张良。张良了解情况后,将他藏于自己宅中数月,他因此免祸。此后,二人成为好友,时有往来。

项羽召众将议事,项伯也在座。闻范增计后,不免为张良担忧,暗思:攻打刘邦,与我无干,唯张良跟着刘邦,定要遭难。我岂能见死不救!当下,退出帐外,乘夜离营,快马加鞭,直至刘邦营前,求见张良。

张良见到项伯,将其引到自己帐内。一入帐,项伯急忙对良说:“请君快走,明早项羽将兵攻刘邦军。因与君善,特来相告!”

张良闻讯微惊,沉思片刻,说道:“我不能急走?”“同死何益,请随我快走?”项伯有些着急。

张良解释说:“我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日有难,我私自出逃,就是不义,请君稍候,待我告知沛公,再定行止。”

说着起身便走,项伯无奈,只得在帐内相候。

张良匆匆来见刘邦,说道:“明晨项羽要来攻营了!”刘邦愕然:“这如何是好?”“是何人劝公派兵防守函谷关?”张良问。

“鲰生前来劝我,说应遣人扼守关口,防诸侯兵进入,这样方可称王关中。难道错了?"

“公自料所率将士,能与项羽为敌吗?”张良又问。

刘邦沉默片刻,说:“我军十万,项羽兵四十万,实难敌项羽。但这又怎么办呢?"

张良想了想,向刘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看来,只有求项伯了,请他转告项羽,就说不敢相背,派兵守关,本为防盗,请勿误会,伯乃羽叔,有他说项羽,当可阻住楚军。”

刘邦有些不解,问道:“君与项伯何时相识?”

张良说:“项伯曾杀人,由良救活。今遇急难,特来告良。”“那项伯与君相比,谁年长?”“项伯年长于良。”“君快为我呼入项伯,我愿以兄长之礼待之。”

张良回到自己帐内,邀项伯去见刘邦。项伯道:“此乃军机大事,因与君有旧,故来相告,去见刘邦,有所不便。”

张良见项伯推辞,急道:“君救沛公,等于救张良。现天下未定,刘、项两家相互残杀,若他日两败俱伤,与君又有何利?邀君往见刘邦,就是为寻求化解之策。”

项伯经不住苦劝,方随张良来见刘邦。

刘邦见项伯到来,忙起身整衣相迎,请他上座,命军士摆上酒宴,款待项伯。张良在旁相陪。酒过数巡,刘邦才引入正题:“我入关后,秋毫不敢有所取,封府库,籍吏民,专等将军到来。我之所以派兵守住函谷关,是怕有盗贼出入以及预防非常之事发生,岂是为了阻挡项将军?请足下代为转告项将军,我移军霸上,日夜盼望尊驾入关,始终怀德,决无二心。”

项伯听后,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如能进言,定当代劳!”

张良在侧,看项伯答应得不爽快,忙把话岔开,问起项伯家有几子几女来。刘邦不解,心想正谈到要紧处,怎又扯起无关之事?但又不能不以笑脸相陪。当项伯说完子女之事,正想起身告辞,张良高兴得站起来,只见他用手拍着项伯的肩说:“沛公也有几个子女,托我做月下老,愿与君结为连理之好。”

刘邦本是聪明之人,此时已明白张良用心。为避灾祸,也只得顺水推舟。

项伯尚迟疑,连说:“沛公乃一军之长,不敢高攀。”

张良大笑几声,接过话来:“刘项二家,情如兄弟,共约灭秦,又齐至咸阳。现本事已定,两家结为婚姻,正是门户相对,何必过谦!来,我们以杯酒为盟,一言为定。到时,不要忘了我这月老之功呀!”

说完,端起酒来,刘邦、项伯二人也只得举酒相陪。饮过之后,气氛已极融洽,项伯看夜色已晚,遂起身告辞。刘邦又嘱咐了一遍相托之事。项伯说:“我回去后,定当转告,但明日清晨,公不可不来拜见项将军!”

刘邦应允,亲送项伯走出营门。

项伯回到楚营,时已过半夜,营中人马多已安睡,唯中军项羽帐内,灯火仍明。项伯步入帐内,见项羽正在烛下看书。项羽看项伯走进来,抬头问道:“叔父半夜来此,定有要事。”项伯说:“我刚从刘邦营归来,有话要与你说。”

“叔父去霸上何干?”项羽有些惊异。

“我有一故友张良,以前曾救过我的命,现在刘邦麾下。我怕明晨攻打刘邦,良亦难保,因此前去找他,欲邀他来降……”

项羽性急,没等项伯说完,忙问:“张良可来否?”

“不仅张良未来,反说刘邦入关,未负将军,而将军欲加害刘邦,故不肯轻易来投。”

项羽闻言,愤然道:“刘邦守关拒我,怎说不负?他欲将财物据为己有,怎说不负?”

“将军怎不想想,刘邦若不破关,我军怎能轻易入关?今有大功,反要击之,岂非不义?况且,刘邦守关,全为防备盗贼起见。他攻取咸阳后,封府库,闭宫室,还军霸上,财物不敢取,妇女不敢幸,以等将军入关,商议处置。关于他想称王关中,欲占宝物之言,只是曹无伤一面之词。若草率发兵击之,岂不令人失望?”项伯极力为刘邦辩解。

项羽听后半信半疑,犹豫片刻,遂问:“那依叔父看来,应如何处治?"

看项羽态度有所转化,项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明日刘邦来当面谢罪,不如热情款待,以结人心。”

项羽觉得叔父之言有理,自思我与他是结义兄弟,并同受怀王之命西进灭秦,若轻易发兵攻打,岂不被世人耻笑。遂同意了项伯的看法。项伯看大事已成,方退出大帐,回营安歇。

有人说项羽有男子之勇,妇人之心,事实如此,他这次放过刘邦,失去了历史赋予他的一次良好时机。

第二天清晨,楚营将士整装待发,但项羽令未下,刘邦却带着张良、樊哙等百余骑来到营前,求见项羽。士卒入报,项羽见刘邦果真前来,遂令传入。

刘邦领人步入营内,但见士卒环列,刀枪林立,盔甲生辉,涌起了一团浓浓的杀气。刘邦边走边感到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

张良却神气自若,随在刘邦身后,徐徐前行。来到中军大帐,张良令樊哙守在帐外,自随刘邦进入帐内。

帐内,项羽居中而坐,左有项伯,右有范增。见刘邦进来,项羽面带寒气,身子微动,就算待客之礼,两眼死死盯住刘邦,好像要看出什么破绽来。刘邦身入虎口,在项羽目光逼视下,不得不上前几步,下拜道:“邦不知将军入关,致失远迎,特来谢罪!"

项羽见刘邦下拜,冷笑道:“刘邦知罪吗?”

刘邦此时已定下心来,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遂朗声说道:

“邦与将军同力攻秦,受怀王之命,将军战河北,邦战河南,虽是两路并进,但仰仗将军神威,兵败秦军主力,邦才得先入关灭秦。尔后,邦遂下令封存秦廷珠宝财物,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因不知将军何时到来,所以派兵守关,以防盗贼。今日亲见将军,邦心已了,一切处置,全凭将军定夺。可恨的是有小人在中间谗言,令将军与邦有隙,还请将军明察!"

项羽虽嗜杀成性,但性情豪爽,胸无城府。听刘邦所言,与项伯所说基本相同,不觉心生歉意,反觉自己薄情,错怪了刘邦,说:“你我兄弟,闹到这步,全怪你那左司马曹无伤,是他派人来说的,否则,我怎会如此待你!"

刘邦看项羽恨意已消,心中稍宽,又婉言解释,直说得项羽疑虑全无,和好如初。项羽遂请刘邦坐到下客位,张良拜过项羽,侍立刘邦身侧。项羽又命准备酒宴,款待刘邦。

不久,酒宴准备齐备,项羽遂请刘邦入席。刘邦北向,项羽与项伯东向,范增南向,张良西向相侍。帐内酒宴一开,帐外乐声大作,项羽爽气大发,刘邦如坐针毡;主人真心相劝,客人提心吊胆;范增心生杀意,张良谨慎防范。酒宴之上,虽斛筹交错,你喝我饮,但每人心境各异。数巡过后,项羽要与刘邦赌酒。刘邦本是能喝之人,但今日这酒,喝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见项羽要与自己赌喝,也只好杯杯相陪。大家正饮得高兴,只见范增举起身上所带玉佩,并目视项羽,但项羽视而不见,只顾豪饮。

原来,范增见秦廷已灭,已知与项羽争夺天下者,必刘邦无疑。且项羽性粗豪,喜怒无常,而刘邦心存忠厚,城府较深,二人相斗,胜负实难料定。所以,他一心要在刘邦羽翼未丰之时,为项羽除掉对手。在刘邦未到之前,他看天色不早,还不见项羽传令出兵,就走到中军帐内,来问缘故:“将军,为何还不下令出兵?”

项羽见范增到来,就将昨夜项伯之话向他说了一遍。范增听后,劝道:“项伯仁厚,听信了刘邦、张良诈言。我昨夜观天象,见刘邦营上有龙虎之云,形成五彩,这就是天子气。将军试想,今秦已灭,能与将军争夺天下者,还能有谁?请将军速下命令,往击刘邦!"

项伯之言,已深入项羽内心,但他又觉得范增之语也是出自一片忠心,遂含糊回答:“刘邦一会儿就到,看他如何说辞,再作道理。”

范增知不可再劝,思索了片刻,又说:“他自己送上门来,也好!免得大动干戈。将军看我手举玉佩,便出剑斩杀刘邦,不知可好?"

项羽到此时,也只好点头应允。

酒宴之上,项羽对刘邦的疑虑早已云消雾散,所以当范增举起玉佩,项羽就是不加理会,一连三次,都是如此。范增心中暗暗叫苦,已无心饮酒,他托词走出帐外,找到项羽堂弟项庄,授计说:“我主外刚内柔,不忍心杀死刘邦,我举玉佩三次暗示,都不见理睬。你可进帐,以敬酒为名,舞剑助兴,乘机杀掉刘邦,否则,此机一失,将后患无穷!”

范增布置完毕,心中稍安,回到帐内,静观其变。

片刻,只见项庄走进大帐,给刘邦等人敬过酒,遂拱手一礼,说道:"饮酒助兴,军乐不足,庄愿舞剑,以助情趣!"

说完,不管他人反应,拔剑起舞。只见他剑随身走,跨跃腾挪,挽起朵朵剑花,煞为好看,众人不禁喝起彩来。项庄自以为得计,越舞越快,剑光在身周围布起一道银团,渐渐向刘邦座前滚去。

张良自范增出,项庄进,就已经注意。这时,心中已明:项庄舞剑,欲取刘邦。忙目示项伯,项伯知张良意,遂起身拔剑,说道:“两人相对舞剑,更为可观!"

这时,项庄已临近刘邦,正寻机相刺,项伯见刘邦危险,纵身迎将上去,用剑挡住了项庄的去路。一叔一侄、有受范增之嘱,欲置刘邦于死地;有奉张良之托,想救刘邦于困境。两人你来我往,打在了一起。这哪里是舞剑助兴,简直在拼命,如非叔侄,恐已有一人横尸于地。

刘邦见项庄舞剑,已有不祥之感,及剑气临身,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正慌恐间,项伯挺身护驾,才使刘邦没有受伤,但已惊得六神无主。

张良虽感暂时无事,但时间一长,怕项伯难挡项庄。他环视了一下项羽与范增:范增面显焦急神色;而项羽,好像酒饮多了,对帐中情况,不纵容,不制止,二目随着众人转,一时麻木了。张良瞧着,暗替刘邦担心,不得已,托故走到帐外,急忙找到樊哙。

没待张良说话,樊哙抢着问:“现在情况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项庄正在帐内舞剑,其用意很清楚,就是要谋害刘邦。”

樊哙本为率直之人,听后一跃而起,大声说:“如此说来,事情已十分紧急,容我进去与之同生共死!"

张良点头应允。于是,樊哙左手持盾,右手执剑,向中军大帐闯去。守门卫士见其一副拼命劲头,上前阻拦。樊哙原本力大,此时为救刘邦也顾不了许多,接连打倒几名卫士,直奔入帐内。只见他怒发冲冠,瞪目欲裂,犹如一个凶神,立于众人前面。

项伯、项庄见有壮士闯入,都停止了舞剑,静立防变。范增看樊哙闯入,心知大事难成。

项羽见樊哙如此模样也吃了一惊,左手握剑,右手指着樊哙问:“你是何人?"

樊哙正要回答,张良抢先答道:“他是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听后,随口赞道:“好一个壮士,可赐他卮酒彘肩。”

左右闻命,忙取来好酒一斗,生猪肘一只,递给樊哙。樊哙谢过,立着就将斗酒一气喝干,又将猪肘放在盾上,用剑切割,边切边吃,顷刻也尽。项羽目视樊哙的一举一动,满心欢喜,看樊哙吃饮完毕,又问:“壮士,可再饮否?"

樊哙见问,豪气大发,目视项羽,朗声道:“臣死且不避,卮酒何足辞!"

项羽闻言,有些不解:“壮士何出此言?”

樊哙正色道:“暴秦无道,天下皆叛,怀王与众将有约,先入关灭秦,可称王关中。今刘邦先破秦,入咸阳,未称王号,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如此劳苦功高,未有封爵之赏,反听信小人之言,欲诛功臣,这和暴秦有什么两样?臣未经传宣,擅自闯入,有违禁令,还请将军见谅!"

一席话,说得项羽无言以对,遂让樊哙与张良坐在一起。

不久,张良目示刘邦,刘邦徐起,伪说如厕,且唤樊哙同出。既至帐外,张良也随后跟出,及至人少处,张良私下说:“这里危机四伏,公可速回霸上!"

“我未曾告辞,怎可私去?”刘邦有些为难。

“项羽已有醉意,不及顾虑,公此时不走,还待何时?”樊哙也接话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告什么辞!”

刘邦仍在犹豫,张良又说:“公只管走,良留下代公告辞。公随身所带礼物,留下几件,作为馈赠礼品。”至此,刘邦才放下心来,遂取出白璧一双,玉斗一双,交与张良,自己留下车辆,只乘一马,带了樊哙及随行三人,改走小道,直往霸上奔去。张良直到刘邦走远,方才回到帐内。

这时,项羽已醉眼蒙胧,坐在上首,似睡非睡。他隐约觉得刘邦出去已久,还不见回来,遂口齿不清地问:“刘邦何以久出不归?”

项羽见无人回答,便命人外出寻找。不久,有人回报,说刘邦的车

从还在,唯刘邦不见下落。项羽转问张良,张良只得据实相告:“沛公不胜酒力,未能面辞,谨使良奉上白璧一双,恭献将军,还有玉斗一双,恭献范将军。”

说完,取出白璧玉斗,分别献上。

项羽见白璧光莹夺目,心中喜欢,便置于座上。又问张良:“刘邦现在何处?”

“因怕将军督责,沛公早已脱身而去,此时怕已返回营中了。”

“为何不辞而去?”项羽还问。

“将军与沛公本为结义兄弟,不致加害沛公,唯将军部下,有的与沛公有隙,想乘将军宴请之时加害沛公,也乘机嫁祸将军。沛公对此不便明言,只好脱身避祸,留臣禀告实情,还望将军明察。"

项羽性躁多疑,闻言不语,不觉将目光移向了范增。范增因计谋没能实现,心中有说不出的恼怒,又见项羽注视他,禁不住怒火上升,气上加气。人要是动了真气,礼节便不周到了。范增怒气无处泄,只见他取过玉斗,掷在地上,一剑将其砍成数块,口中还恨恨地说:

“唉!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项氏天下者,必是刘邦。今日不听劝告,明日都将成为他的俘虏!"

范增,年高多谋,又忠心耿耿,故在楚营有很高的威望,项羽等人都尊他为亚父。

项羽见范增怒,知他气恼之极,感他一片忠心,遂不与计较,转身走入内帐。

范增等人看项羽已走,也随之退出帐外,宴席不欢而散。

张良、项伯也慢慢地步出营外。张良谢过项伯,召集随从人马,返回了霸上大营。

再说刘邦,一回到营内,立即下令,将左司马曹无伤抓了起来。曹无伤听说刘邦返回,心知事情败露,所以一经提审,便全部招认。刘邦看他供认不讳,便令推出,斩首示众。

张良一进大营,径直往刘邦大帐走去。刘邦杀了曹无伤,正在等待张良消息。

忽然帐门打开,张良跨了进来,刘邦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急忙迎上前去。二人相视,许久没有说话,一切都在无言中……

鸿门宴,是楚汉相争的序曲,宴席上虽无千军万马,但在美酒佳肴后,隐藏着一座剑海刀山。宴会之上,项羽杀掉刘邦,易如反掌。但刘邦有张良运筹,项伯相助,樊哙护驾,使项羽有勇不能逞,范增有智不能施,刘邦虽丢了面子,但保住了性命,保住了人马。

有人说,人命不能抗天;有人说,刘邦脸皮够厚;也有人说,这是韬晦之略……不管后人如何评价,刘邦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这一关,却是史实。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称王关中,与楚争霸,直至建立西汉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