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抑郁困扰一生的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是19世纪末俄国著名的作曲家,他是浪漫主义运动最后阶段的悲观主义者。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从不涉及重大社会问题,他的想象力总是脱离现实生活,而沉溺于虚幻的世界里。

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是个忧郁症患者和忧郁狂——不论他愿意不愿意承认——直到死前几个月,他仍未能适应自己的天性。当然柴可夫斯基也是个天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他是用音乐传扬19世纪俄罗斯的真正精神的艺术家。音乐创作是柴可夫斯基生命的支柱,音乐寄托了他全部的理想、情感、希望和失望,柴可夫斯基的乐曲深深体现出了人生的痛苦与绝望,忧郁与死亡,这正是他的音乐内涵深刻的一种表现。他的作品让我们体会到生命的痛苦与惆怅,特别是他的《第六交响曲》,让人体会到生命最深沉的感受,在这汩汩流淌着的旋律中,我们体味到对生命的渴望、热爱以及始终与生命紧密相连的痛苦、迷惑、绝望,这就是人类生命的永恒模式。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是如此的痛苦,这与他抑郁、痛苦的生命经历是不无关系的。童年时的柴可夫斯基就表现出了忧郁、敏感、性格内向的特质,据他的家庭教师芳妮回忆说:“他极其敏感,所以我必须小心地对待他,一点儿小事也会深深刺伤他的心。他像瓷器那样脆弱。对于他,根本不存在处罚的问题,对别的孩子根本不当回事的批评和责备,也会使他难过半天。……”

青年时代起,他那敏感脆弱的性格,使他深切地感觉到现实社会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他的怀疑主义和他那宿命论的思想,使他在落日的余晖里,孤寂地去寻找对人生的妥协。音乐成了他蜗居斗室自我拯救的唯一生存方式。

1859年,柴可夫斯基从法律学校毕业,进入司法部门供职,但他对音乐的向往一如既往,所以不久他进入了俄罗斯音乐协会开办的音乐学院。在音乐学院里,他拼命充实自己,音乐灵感和他的日常生活交织在一起进入他的意识。1864年,柴可夫斯基在圣彼得堡郊外乡村的一次度假期间,完成了他的第一部管弦乐作品《大雷雨》。1865年,他的《大雷雨》首次公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毕业音乐会给了他巨大的打击,柴可夫斯基创作的《欢乐颂》并没有受到音乐评论家的好评。阿·谢洛夫表示:“这首大合唱并不出色,我本来对柴可夫斯基怀有更高的期望。”另一位音乐评论家卡·安·居伊则做出这样的反应:“这位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完全不行。”这件事情给了柴可夫斯基巨大的打击,这使柴可夫斯基原本敏感多愁的性格,平添了更加深痛的伤痕。当时的柴可夫斯基还没学会反驳音乐界和作曲家同行的批评,也没学会为自己辩护,他对这些责难深感痛心。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承认:“当我看到这种可怕的评论时,我简直不知自己出了什么事。眼前一片漆黑,头脑开始发晕,我像疯子一样冲出了咖啡馆。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这一整天,我始终彷徨于街头,嘴里不停地念叨:

‘我缺乏创造性……我无足轻重……我永远不会有什么了不起……我一点天分也没有’。”

他带着对家人和朋友的思念,也带着辛勤劳作未被赏识的沮丧,告别了第二故乡圣彼得堡,前往莫斯科,去开辟自己新的天地,从此深深的乡愁跟随着他。1866年,他在写给妹妹阿历克山德拉的信中说:“对莫斯科我已渐渐习惯了,虽然孤独还常常使我感到悲伤。”抑郁常常会使人导致这种自我逃避、自我不满的状态,甚至导致发病。柴可夫斯基就一直就在这种状态下生活着。4月底,由于夜间失眠和他称之为“中风发作”的剧烈头痛的折磨,柴可夫斯基在体力上已濒于崩溃的边缘。在写给安纳道尔的信中,他对自己当时的状况描述道:“我的每一根神经都让我不得安宁。原因一是那首交响曲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能令人满意;二是鲁宾斯坦和塔诺夫斯基发现我很容易吃惊,就整天用多种办法来惊扰我,以此取乐;第三,我确信自己活不长了,我将遗留下一部未完成的交响曲,我无法摆脱这种想法。”“我像渴望‘希望之乡’那样渴望夏天的到来,渴望到卡曼卡去,我希望在那儿找到安宁和平,忘掉一切忧虑和烦恼……我憎恨一切人类,我真愿意到人烟稀少的茫茫荒原去隐居。”

柴可夫斯基脆弱、敏感的性格让他似乎比其他人更在乎别人的看法,又由于他对音乐的挚爱,所以任何关于他音乐作品不好的评论,都会引起他强烈的反应,使他自责、沮丧、绝望。1873年他创作了《禁卫军》,虽然受到相当程度的好评,可是尼古拉·鲁宾斯坦对他不屑一顾,又让他深深痛苦。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这样谈到:“自从离开俄国,至今已是第八天了。在这整整的八天里,我没跟任何人友好地交谈过一次。除了旅馆的服务员和铁路的服务员,谁也没听见我讲过一句话。”“你想象不出有谁比我更痛苦,而造成所有这些痛苦的主要原因就是《禁卫军》。”

其实柴可夫斯基也意识到他性格中的抑郁成分,他曾经这样说过:“我意识到我的癖好是幸福的最大障碍,我必须竭尽全力同自己的性格做斗争”。因此他选择了结婚,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所有的流言蜚语,可以解决他性格上的种种弱点。然而他错了,失败的婚姻反而让他深陷痛苦的陷阱。“我的妻子是毫无罪过的。她并没要求我娶她。因此要让她知道我不喜欢她,并把她看作是不能容忍的讨厌鬼,那纯粹是我的残酷和恶意。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装腔作势欺骗人,然而这样装一辈子是无法忍受的。我怎么能够工作呢?我绝望了,特别是近旁没有一个能支持我、鼓励我的人。我非常渴望死,看来死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过自杀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选择了逃避,逃到了安全、温暖的卡曼卡。暂时的逃避并未能有助于他恢复,反而使他更加恐惧面对现实,他不得不选择自杀,他曾经试图在10月上旬寒冷的天气,他穿着一身薄衣服在冰冷的莫斯克瓦河里蹚水,河水齐腰,冰封河面,他希望染上肺炎,一死了事。当他意识到自己强壮的体格能经得住这种试图自杀的折磨时,感到惊恐万状。所以他又放弃自杀,然而经过了这样的事情,柴可夫斯基变得虚弱不堪,他弟弟说,与他从前判若两人。最后在弟弟的帮助下,他终于结束了他痛苦的婚姻。

然而婚姻的结束并没有使他从抑郁中解脱出来,跟随着他的永远是痛苦和短暂的幸福。梅克夫人和他近乎柏拉图式的爱情,曾使他获得了短时间的幸福,也让他的音乐有了更新一步的进展。然而他天性的不自信,让他对自己的作品毫无信心,在他44岁生日的时候,他说:“我已度过了人生的多少个岁月!不是我自谦,我取得的成就是多么的微小!就我的实际天赋而言,我必须凭良心说,我没有取得任何成就,没有能写出一部完美的堪称典范的作品……对我来说,平静而不受干扰的时光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焦虑、斗争和许多我感到难以忍受的东西——我这人不过如此而已。不,靠自己生活,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时候到了!”

总体来说,柴可夫斯基时时处于神经衰弱状态,或者处于性方面的衰弱状态:他有时敏感、多情,有时焦虑、恐慌。这种状态几乎跟了他一辈子。得不到异性之爱的他,只能靠他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有极少数的几个朋友,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家庭的小圈子内,他一生中和弟弟有大量的通信,他向他们倾诉自己内心的郁闷与痛苦;他这个孤独的单身汉经常把妹妹的庄园当作自己的精神避难所之一,并在那里写下许多流芳百世的作品。

他的婚姻是一个悲剧,与弟、妹的情感又不能长久依赖,如何能让同性恋者的柴可夫斯基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精神家园,而不再饱尝精神的颠沛流离呢?于是有了梅克夫人。正是同这个有知识,有教养的异性保持了一段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才使他有了生存和创作的精神支柱(精神分析学理论认为,这种方式对同性恋患者的治疗更有益)。在他和梅克夫人的通信集中,这种超乎肉体的精神恋情随处可见,而且随着他们的交往日益加深。

然而,在1890年9月,收到梅克夫人的断交信后,柴可夫斯基在复信中写道:“如果不是有了你的友谊和同情,我一定会发疯且毁灭。”从此以后,柴可夫斯基的精神果真全面彻底地崩溃了。梅克夫人是他心中的上帝,她突如其来的绝交,从灵魂上陷柴可夫斯基于死地。在《悲怆》中,柴可夫斯基已经为肉体自杀做了一次精神自杀的预演。他绝望地在这部辞世之作中凄凉地走完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大起大落、大波大折的旋律中,有对遥远的过去的甜蜜回忆,有家乡的空气,母亲的呼唤,兄弟的情谊以及梅克夫人那天使般的精神之恋……而这一切已经一去不复返,从抑郁到狂躁的情绪,在此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反差。当残酷的命运把他交给死神时,百孔千疮的灵魂已疲惫无力。在他最后的乐章中,心灵最后一次面对自我,最后一次经历着人生大悲的痛苦,生命颤抖着走向死亡。

在柴可夫斯基一生中,他的生活有种种不如意,种种痛苦让他抑郁不堪,而抑郁又让他走向更深的痛苦。在柴可夫斯基一生中,几次精神崩溃时都想到了自杀。在令人厌烦的社交活动中,抑郁像鬼魂那般死死地与他纠缠。这种性格自然会表现在他的音乐创作上。这种创作心灵完全来自于病态的不安和沮丧。每逢这时,他总能写出一些眼泪汪汪的调子和伤感情怀的旋律。或是沉人类似“冬日梦幻”那种虚迷境界中,任自己的感情之流迷走飘逸。这种酸楚痛苦的忧伤和哀愁,影响了他中后期的许多作品。然而,抑郁症在某种情形之下,会转化为与症状完全相反的狂躁症倾向。这种反差极大、两极摆动的精神断裂,间接造成柴可夫斯基音乐作品中的许多断裂反差。他的很多作品中的一些优美旋律,常常被粗暴地打断,接踵而来的往往是跌跌撞撞、迅疾跳跃的不稳定音型。过去的评论家只认为他不善于构造交响的逻辑大厦,只是听凭他的情绪跌宕起伏相互交替,而且把这种交替变成是一种性格上的对比。实际上,这并不是音乐结构的问题,而是音乐家的心理程序对作品程序的一种投射;是一种失去自我控制的断裂,而非局部和局部之间技巧性的衔接问题。尤其是在他晚年作品中,我们分明能感觉到那种想象中的空虚,那种紧张中的惶恐,那种狂躁中的沮丧,那种虚假镇定中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