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妖之战

杨珞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黑暗的地牢里,黑暗得半丝光亮也没有,手足都是沉甸甸的,分明被人锁上了精钢镣铐。杨珞目虽不能见物,耳畔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鼻端也飘溢着熟悉的香味。

杨珞道:“紫雨,是你么?”无人应声。

杨珞忖道:“只怕是药性还没过去。”循声摸去,正触到一片如云的秀发。杨珞急忙缩手,但听得她“嘤咛”的一声,似乎是醒来了。

杨珞道:“紫雨,你无碍么?”

萧紫雨道:“我……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穴道被封了几处。你也还好么?”

杨珞道:“也只不过是被封了几处穴道而已。”

萧紫雨翻身坐起,道:“真是奇怪,八剌居然没有杀我们。”

杨珞冷笑道:“还不是为了黄帝古陵的秘密。紫雨,这个秘密只有你我知道,可千万不能泄漏出去。”

萧紫雨道:“我领会得的。可惜八剌始终不肯将大地伏龙石交出来,否则……”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这黑漆漆的鬼地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

杨珞道:“不要着急,八剌一定会来见咱们。”话还没说完,前方透出些许微弱的光芒,越来越亮,随着亮光转出两个人来,正是八剌和那儿古。

八剌道:“铁兄弟,萧姑娘,我敬重二位都是人才,所以才忍手不杀。你们仔细考虑清楚,若肯投效我八剌麾下,我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杨珞冷冷地道:“不必多言,杀了我们吧。”

八剌闻言嘿嘿一笑,道:“既然铁兄弟一时还想不开,不妨再多想数日,待我得胜归来,希望听到让我满意的答复。”说罢哈哈狂笑,带着那儿古去了。

二人这一走,四周又陷入死气沉沉的黑暗之中。

萧紫雨颓然坐倒,道:“这厮一去十天半月,若是不差人送饭来,咱们就是饿也饿死了。”

杨珞道:“你很担忧么?我却是半点也不怕。”

萧紫雨道:“为什么?”

杨珞道:“因为自会有人来救我。”

萧紫雨道:“为何只是救你?莫非她就不救我么?”

杨珞一笑,道:“随口说说,你又何必认真。”

二人枯坐了几个时辰,八剌差人送来食物,虽然不是肥鸡美酒,滋味却也还过得去。杨珞饱餐一顿,伸了个懒腰便躺下了。

萧紫雨道:“你这是要睡了么?”

杨珞道:“正是。”

萧紫雨道:“你倒睡得着。”

杨珞道:“一觉醒来,便有人放咱们出去了,何乐不为?”

萧紫雨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信心,莫非是神仙来救咱们?”

杨珞道:“到时候自然知道。”

萧紫雨闻言沉默了一阵,又道:“你说咱们要怎么去黄帝古陵才好?”

杨珞道:“当然是先买辆马车,舒舒服服地坐到中原,然后再改乘船,这乘船么,也要乘艘舒舒服服的画舫,再然后么……算了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想它作甚?还是抓紧睡觉的好。”说罢翻过身去,再不说话。萧紫雨一人也无聊得很,过不多时也睡着了。

二人一觉醒来,约莫正是第二日辰牌时分,黑暗中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略有些密集,似乎不止一人。萧紫雨只道是送早膳的人来了,也浑没在意。杨珞却坐了起来,斜靠在墙壁上,将双手枕在脑后,脸上露出些难以琢磨的笑意。待到亮光移近,果然是两个人,前面那人手中提了个食盒,颤声道:“就是这里。”

后面那人是个虬髯汉子,粗声粗气地道:“多谢你了。”翻手一掌将他打晕在地。

杨珞笑道:“终于有人来救我。”

那汉子道:“老是要人来救,真是好没出息。”声音却变细弱了许多,原来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假汉。

杨珞笑道:“没出息总比困在这里的好,你手脚快些,咱们还有别的事情。”

那女子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成了‘咱们’了?你是你,我是我,可要分清楚些。”口中虽不停说着,手下却丝毫不慢,已然用一根钢丝将粗大的铁锁挑开了。

杨珞道:“这门手艺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将来走投无路,也好混口饭吃。”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又是暗地里损我来着,信不信我即刻走了,由你在这儿消磨。”

杨珞忙道:“罢了,算作我的不是,出去之后,请你吃顿好的,当作补偿。”

那女子道:“天大的人情,你区区一顿饭就想算了么?”

杨珞道:“那你还想怎样?”

那女子道:“现下还没想到,想到了再跟你说。”说话间已将杨珞手足的镣铐都卸下了。

杨珞笑道:“多谢。”

那女子摇头道:“莫非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回身又想去解萧紫雨身上的镣铐。

杨珞道:“这些交给我好了。”

那女子道:“正有此意。”说罢将钢丝抛给杨珞,自己站到一旁。

杨珞走到萧紫雨身边,忽然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道:“你恐怕还得在这儿呆上一段时候。”

萧紫雨愕然道:“你……你这是作甚么?”

杨珞道:“你若肯告诉我紫雨在哪里,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萧紫雨道:“你说什么?我怎地……怎地听不明白?”

杨珞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你何必再隐瞒?你若是真的萧紫雨,告诉我,我姓什么?”

“萧紫雨”望着杨珞,目光闪烁不定,呆了半晌,终于叹息道:“好吧,我不知道,我不是萧紫雨。”

杨珞道:“你究竟是何人?紫雨现在何处?”

假萧紫雨道:“我是齐齐格,察合台第一易容高手。八剌汗为防事情有变,已将萧紫雨带同上路了。”

杨珞闻言恨声道:“好你个八剌,果然老奸巨猾。”左右踱了两步,对齐齐格道:“我们可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罢转身欲行。

齐齐格道:“且慢。”

杨珞道:“还有何事?”

齐齐格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识破我的?是我扮得不像么?”

杨珞道:“你扮得很象,容貌,声音,甚至气味,无不惟妙惟肖。”

齐齐格道:“那你如何还能识穿?”

杨珞道:“我刚苏醒时,无意中摸到了你的头发。”

齐齐格不解道:“那又怎样?”

杨珞道:“你们蒙古女子喜爱编辫子,所以头发有如波浪般起伏,紫雨的头发却完全是直的。”

齐齐格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杨珞道:“再告诉你一件事。”

齐齐格道:“什么?”

杨珞道:“我就是姓铁的,为何你却不敢讲?”

齐齐格瞪大了眼睛,道:“都说汉人狡猾,我看你又是汉人中最狡猾的一个。”

杨珞一笑,跟救他的女子道:“咱们走吧。”

这人不用多说,正是追踪隐匿之术天下无双的冥火。

冥火与杨珞出了地牢,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杨珞道:“自然是追踪八剌去,一来紫雨还在他们手中,二来你的大地伏龙石也还没着落。”

冥火叹道:“看来我是彻底被你拖住了。”

杨珞道:“既可以破坏仇人的好事,又有宝贝拿,何乐而不为?”

冥火道:“说得也是,不过我却总有遭了你算计的感觉。”

杨珞道:“天下若还有人能算计你,我宁愿一辈子呆在黑牢里不出来。”

冥火闻言甚是得意,陶醉了一会儿,念头转了回来,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八剌既已将你二人擒住,为何不立即杀了你们,以绝后患?”

杨珞道:“这个么,算是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冥火道:“你为鱼肉,人为刀俎,你居然尚能自救,那倒要听听看了。”

杨珞道:“雕虫小技,不说也罢。”

冥火闻言更加心痒难耐,道:“不说不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要你说你就得说。”

杨珞叹道:“既然你用恩人两个字来压我,我也不能再推脱。其实我早知道八剌迟早会对付紫雨和我,为了以防万一,我一早便做了准备。”

冥火道:“什么准备?”

杨珞道:“万一我们落到八剌手里,他也不致于马上杀我们的准备。”

冥火道:“别绕圈子,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珞道:“八剌是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落到他手里,还想活命,只有利用他多疑和贪婪的弱点,于是我一早便伪造了一封给忽必烈的书函,上面的内容是:‘属下等已然查知黄帝古陵的所在,取得大地伏龙石之后,即刻前往,定当竭尽所能,完成大汗的心愿。’。”

冥火想了想,道:“八剌从你身上搜出这封信,一定会以为大地伏龙石跟黄帝古陵的大秘密相关。一个关系到忽必烈心愿的秘密,多半与天下霸业脱不了干系,以八剌的野心,又怎能问也不问便把你杀了?这一着果然是高明的。”

杨珞笑道:“多承你夸奖了。”

冥火道:“可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要告诉齐齐格你姓铁?”

杨珞道:“她是察合台第一易容高手,我可不敢保证每次都能将她识破,告诉她我姓铁,是为了将来再遇到她时,多一分拆穿她的把握。”

冥火道:“这个……我可有些不明白。”

杨珞道:“用不着太明白,用得上的时候,自然就用上了。”

二人顺便在八剌宫中偷了两匹马,由冥火带路,沿着八剌的轨迹一路追踪,几日后便来到了钦察境内。

却说艾吉阿姆摆脱了那儿古的纠缠,与青思雪会合之后,一路马不停蹄,不分昼夜的赶路,只用了三日两夜便回到海都军营中。可惜无论她再快都好,始终赶不上用翅膀飞行的信鸽。八剌的军队于日前突袭,已从后面将海都攻占的两座城池夺去了。

艾吉阿姆见过了海都,说起八剌背盟之事,艾吉阿姆恼恨不已,道:“若是我能早些回来,这厮便没这么容易得手。”

海都道:“这也怪不得你,你已经尽了力了。我原也料到八剌必有诡计,但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毒。难道以他察合台一国之兵已经可以跟忽必烈一争雄长了么?”

艾吉阿姆道:“八剌此次前来,只说是救援钦察,决不会承认与我国订立的联军之议,八剌多半已派人往钦察商量夹击父王之事,父汗若不慎战败,钦察解围之后,感念八剌恩义,必定对他言听计从,这招一箭双雕,西北将来就是他的天下了。”

海都道:“说是这么说,但我先前已将八剌与我联军之事大肆宣扬,蒙哥帖木儿必定早有风闻,岂会只听八剌一面之辞?八剌要想钦察归心,必定另有铁血手段。”

艾吉阿姆道:“父汗,如今前有钦察据关坚守,后有八剌虎视眈眈,咱们应该怎么办?”

海都道:“钦察先放在一旁,对付八剌要紧。咱们粮道被八剌切断,大军无法持久,须得杀出一条路来才是。”

艾吉阿姆道:“莫非父汗已有良策?”

海都道:“目下的形势,拖得越久,对我军越不利,你替我修书一封,约八剌军明日会战。”

艾吉阿姆道:“父汗,我军连番苦战,已经甚为疲惫,八剌军则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这时候会战,咱们是不是太吃亏了。”

海都道:“本王如何不知,明日会战是假,本王今夜亲率一千铁骑,前去劫营才是真。”

艾吉阿姆道:“父汗,这么做太过冒险,万一伤了你万金之躯,那如何是好?”

海都道:“趁八剌还未亲临军中,这是出奇制胜的好机会,绝不能放过。你替我领大军在后,若见我劫营得手,立即挥军冲杀,本王要一战击溃八剌军。”艾吉阿姆无法劝服海都,只得依他所言,写下战书一封,用强弓射入察合台军中去了。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偷袭盗营的良机。海都挑选了一千精骑,全部以厚布裹住马蹄,偃旗息鼓,悄悄来到八剌军营外。八剌军接了海都战书,不虞有诈,全部早早安寝,只待明日决战。海都见敌营灯火稀疏,一片沉寂,心中大喜,将金刀一挥,率军直捣八剌军营。八剌军熟睡正酣,那料到大祸临头,顷刻间便多了千百刀下鬼。海都又下令四处放火,其时风头正劲,八剌军营转眼便成了一片火海。

八剌士兵惊慌失措,衣服也顾不得穿,便急忙起来迎敌,睡眼惺忪之际,哪是生龙活虎的对手,十不当一,被海都军杀得一片鬼哭狼嚎。

这边海都率军冲杀正酣,那边艾吉阿姆早望得风头,急领大军来援,两军会合,势不可挡,八剌军死伤狼藉,十去七八,余下的四散奔逃,好好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就此冰消瓦解。

这一场激战直杀到天明方才收住,海都清点兵马,折损不过百余人,不由得放声大笑,胸中豪气如云,好不畅快,正要下令犒赏三军,忽见远处旌旗隐现,似乎又来了兵马。海都急忙约束士兵,整顿军容,重新严阵以待。过不多时,那队伍走近,海都看得真切,来人正是八剌。八剌本以为是自家军士列队来迎,走近一看,才瞧清都是海都军马,不由得又惊又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海都见了八剌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八剌,你的军队已被我尽数歼灭,若你下马投降,我既往不咎,仍是封你为察合台大汗。”

八剌怒极反笑,道:“好你个海都,果然是一方之雄,不枉我将你视为第一大敌。你以为击败区区几万兵马,就能让八剌俯首称臣么?”

海都笑道:“你身边部众不逾千人,莫非还想作困兽之斗?”

八剌哈哈狂笑,道:“千人已嫌多了,百人便可破你。”

海都闻言大怒,道:“八剌匹夫,休得狂言,你面前的是三万窝阔台勇士,岂容你恣意羞辱。”他话音刚落,身边一骑抢出,道:“大汗,请让末将去将这匹夫擒来。”

海都侧头一看,原来是座下勇将脱里,点头道:“你领一支千人队去,务必将八剌擒下,可别丢了窝阔台的脸。”

脱里道:“属下遵命。”提一军上前,戟指骂道:“八剌,背信弃义的小人,看脱里来擒你。”说罢挥舞钢矛,领军杀上前去。八剌不慌不忙,附在一名将领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那将点头答应,策马出阵,喝道:“群狼搏虎。”八剌军中应声奔出五个百人队,前三后二,前排的铁甲铁盾,后排的皮甲长弓,排得整整齐齐。这阵形方成,脱里已拍马杀到。两军接战,八剌前排的铁甲军只守不攻,后排的弓箭手却是箭如飞蝗,只顷刻间便伤了海都两三百人。脱里见状惊怒交集,纵马急奔几步,猛地一提缰绳,坐下黑马腾空而起,直踩入铁甲阵中,落地便踏翻了三四人。脱里左手持矛,专挑咽喉,右手挥刀,只劈颈项,左冲右突,连杀十余人,八剌的铁甲阵被他生生闯出一个缺口来。海都军面对着刀枪不入的大型铁盾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见了这大好时机,如潮水般地涌入,终于将八剌军的防线撕开了。八剌副将见状大喝道:“铁桶阵。”铁甲军闻言纷纷退后,里外三层,围成一圈,将弓箭手护在中间,弓箭手们则搭成三层人梯,居高临下,射杀窝阔台军士。

脱里见状心急如焚,远远望见八剌得意洋洋地在一座小丘上观战,暗中拈弓在手,扣了三枝短羽快箭,照准八剌要害狠狠射去。这三箭,一奔八剌坐骑,一指八剌咽喉,一瞄八剌左心,都是流星赶月般迅猛。八剌不慌不忙,瞧准三箭来路,右手一挥,轻描淡写地将三箭都接去了。海都军士见状都是大惊,须知脱里乃是窝阔台数一数二的神射手,不但精准无匹,箭上更有李广射虎之力,眼下竟被八剌空手连接三箭,八剌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海都见此阵被八剌抢尽风头,不禁忧形于色。艾吉阿姆见状道:“父汗,与这小人纠缠什么,待女儿挥军上去,以雷霆之力将他擒下,免得夜长梦多。”说罢抽出长剑,便要号令三军。

那边八剌一直偷眼望着海都,见艾吉阿姆抽出剑来,哈哈狂笑,道:“海都,斗阵不胜,便要以多欺少么?”

艾吉阿姆道:“与你这小人莫非还要讲什么道义?擦干净你的脖子,看我来取你项上人头。”

八剌闻言又是一阵狂笑,道:“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教你瞧瞧我的手段。”双掌一击,背后应声走出一骑来。

马上乘客面色苍白,嘴唇青中带紫,正是御魂道人。八剌道:“御魂,你数月来替本王辛苦训练血妖,本王今日便让你牛刀小试。”御魂闻言嘿嘿一笑,向后挥了挥手,军士们从后军中推出数十口大木箱来。御魂示意军士将木箱打开,自己取出个奇怪的哨子放进口中,运劲一吹,一声刺耳的锐啸冲上云间,几乎将天空都撕破了。两军将士见他行止奇特,一时停手不战,都举目朝这边望来。但听得御魂三声哨响过后,木箱中“呼啦”地蹿出一群黑色的物事,貌似人形,却又不成人形,各自展开巨大的双翼,飞腾到空中,在众人头顶盘旋,黑压压的一片,将阳光都挡住了。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这些怪物手足俱全,通体黑毛,肋生双翼,一双眼睛红光闪闪,口中獠牙交错,头颅身躯虽还具人形,却仿佛是地府里逃窜出来的狰狞恶鬼。众人见状都是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

海都见状叫道:“八剌,这些是什么物事,究竟是人是鬼?”

八剌狂笑道:“曾经是人,现下是鬼,阎罗殿前的讨命鬼。”话音刚落,御魂口中又是一声怪啸,血妖们闻声鼓动双翼,挟着劲风向海都军队扑来。海都见状大惊,急忙下令放箭,三军将士一起拈弓射去,满天都是暴雨般的箭矢,可血妖们浑然不惧,箭矢打在它们身上,便好似射在石头上一般,纷纷跌落下来,半点也伤它们不得。海都军士惊惶之下,还来不及再发第二箭,血妖们已经冲入人群中,尖爪利齿,转眼便夺去百余性命。海都军将刀枪乱砍乱刺,却好似替血妖们挠痒痒一般,益发激起了它们的狂性,这些妖物索性夺过兵刃,疯狂砍杀,一时间哀嚎震天,血流成河,那光景宛如血池地狱一般,让你只能祈祷自己是在恶梦之中。

海都见将士死伤惨重,心如刀绞,双目血红,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与两名血妖斗在一起。海都武功十分高强,刀上蕴着开碑裂石之力,数个回合下来,两只血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终于不支倒地。海都大步冲上前去,一刀劈下一只血妖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喝道:“不要怕,大家看,怪物的脑袋一样不经砍。”窝阔台士兵见状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况且明知若不苦战,只有死路一条,当下放开生死,只管与血妖搏命,一时之间居然将血妖的攻势抵挡住了。海都见士兵虽然浴血死战,仍是迅速伤亡,知道若再拖延,难免有全军覆没之厄,当即大叫道:“窝阔台士兵听令,速速退回城去。”窝阔台士兵得令,且战且退,扔下一路尸体,终于回到娜塔城下,艾吉阿姆领一军率先入城,四处收集柴草,缚在箭头上,交与军士发射火箭,血妖们虽不畏射,但却畏火,漫天火箭令它们稍稍退却,窝阔台军趁此良机,终于全部退回娜塔城内。

八剌见已将海都逼回城内,得意地仰天狂笑,命御魂收了血妖,一面就地扎营,一面派人去招回逃散的察合台士兵。当夜八剌在中军帐设宴庆贺,酒过三巡,御魂道人问道:“大汗,今日完胜海都,为何不一鼓作气,让血妖攻入城内,一举将海都擒获?”八剌笑道:“海都已是瓮中之鳖,还怕他飞上天去?如今蒙哥帖木儿还没到来,若是早早就解决了海都,他怎知道咱们作战的辛苦,咱们又怎向他显示军威。”众将闻言哈哈大笑,只说八剌思虑周详,英明神武,阿谀之辞,就此按下不表。

再说海都回到城内,点算伤亡,竟折了万余人,军士士气低落,整座娜塔城一片死寂。

艾吉阿姆觐见海都,道:“父汗,八剌有怪物助阵,对咱们已操必胜,之所以延迟攻城,只不过是要等蒙哥帖木儿来罢了。难道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成全他的如意算盘么?”

海都愁眉深锁,道:“今日一战,我军伤亡惨重,士兵们跟我出来,为的是要做扫**天下的雄师,不是出来送死,如今我明知不敌,若还强行让他们出战,可怎么对得起他们在家乡的父母妻儿?”

艾吉阿姆道:“父汗何出此言?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海都截口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明日一早便开城出降,八剌只不过是要对付我,不会为难窝阔台士兵。”

艾吉阿姆闻言急道:“父汗……”

海都道:“我心中混乱得很,想静一静,你先退下吧。”

艾吉阿姆无奈,只得告退出来,心中也是一般的忧闷,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骆青峰的门口。她自察合台回来后,只与骆青峰匆匆见过一面,其后一直忙于军务,这时见他门户只是虚掩着,便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骆青峰正在桌边发呆,见了她进来,勉强一笑,道:“你来了。”

艾吉阿姆道:“这些天来你还好吧。”

骆青峰道:“我很好,你呢?”

艾吉阿姆闻言眼圈一红,道:“我不好。”

骆青峰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艾吉阿姆道:“父汗明日就要向八剌投降了。”

骆青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汗这么做是对的。”

艾吉阿姆道:“可我不甘心,我父汗筹谋多年,只为一偿统一西北的夙愿,如今只为了些怪物,霸业成空,叫我怎不替他伤心难过。”

骆青峰道:“大汗乃是英雄豪杰,刚毅果决,定有东山再起之日。”

艾吉阿姆道:“东山再起?八剌恨我父汗入骨,若果父汗请降,必定受尽八剌羞辱,就是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骆青峰叹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再担心也是没用的。”艾吉阿姆闻言更加难过,终于按捺不住,一头扑进骆青峰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杨珞和冥火追踪八剌,日夜兼程,进入钦察地界便已赶上了八剌亲军,其时正是午夜,冥火道:“月黑风高,何不乘机到八剌军营打探一番,或许正巧找见萧紫雨的下落。”杨珞点头称善,二人潜入八剌军中,打倒了两名守卫,换上他们的衣衫,在军营中仔细查找,但却始终不见萧紫雨踪迹。

冥火道:“只剩八剌的中军大营还未找过,莫非八剌将萧紫雨带在身边?”

杨珞道:“也不是全无可能,过去看看便知。”两人正要上前,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声招呼,说的是蒙古土语,却全不明白。

杨珞悄声道:“是在招呼我们么?”

冥火道:“我也不知道,多半是的。”

杨珞回过头去,向着那人咧嘴一笑,点了点头。那人看来是个军官,手中牵着一匹骏马,将缰绳交到杨珞手中,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便自去了。杨珞浑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便装模作样地牵着马向远处行去。

冥火见状急忙跟上来,道:“他跟你说什么?”

杨珞道:“不知道,我猜是让我帮他喂马。”

冥火嘿嘿一笑,道:“你倒听话。”

杨珞道:“我也是不想引人注意。早知道就剥两件军官的衣衫,就算我再如何大摇大摆,也不会有人来支使我了。”

冥火闻言嘻嘻直笑,二人走出甚远,回头见那军官已回营去了,便将马儿在野地里面一放,又溜了回来。二人才方踏进营盘,猛然听见一声号角响,军士们纷纷从营帐中涌了出来,在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开队列。二人不明就里,正要避了开去,先前那军官却又走了出来,唤住二人,往队列中指了指。

冥火小声道:“这回他又想怎样?”

杨珞道:“看样子是让咱们入列。”

冥火道:“那咱们到底去是不去?”

杨珞道:“现在若是逃走,一定会打草惊蛇,以后想找紫雨的下落便更加难了。咱们只管过去瞧瞧。”说罢与冥火一起过去,找了个位置站进队列中。

那军官大略点算了一下人数,又大声说了几句话,军士们闻言轰然答应,杨珞和冥火装装模样,口唇虽动,却没发出声音来。约略等了一会儿,数名军士推来车辆,上面装载的都是盔甲盾牌。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上前领取,杨珞和冥火也一人取得一副,待到全部发放完毕,天色已过四更了。此时的夜色已渐消残,因为要赶路的缘故,八剌士兵已无心睡眠,将盔甲穿戴完毕,便静待出发的号令,果然没过了多久,又是一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响过,军士们纷纷拔营起寨,列队向东北进发。杨珞和冥火混在队伍中,还没起行,迎面又碰上那军官,杨珞连忙陪出一张笑脸,乖巧地跑去将他的战马拉了回来。那军官看来甚为满意,小声说了两句话,拍了拍杨珞的肩膀便去了。

冥火见那军官走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看来他倒蛮欣赏你呢,不如便留在军中,搏个出身吧。”

杨珞道:“我倒也想的,不过是在宋军中。”

军队行出数里,冥火抱怨道:“这铁甲又重又笨,真要打起仗来,转动不灵,便是十条小命也送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杨珞道:“的确是过于沉重,不过胜在够结实,或许有特别的用处也说不定。”

又走了一会儿,天色破晓,视野宽阔起来,前军忽然齐声欢呼,原来却是天地相交之际,兵马隐现,士兵们都以为连日跋涉终于结束,就快与大军会合了,待走得近了些,这才看清一面是满地狼藉,残破不堪的察合台军营,一面却是欢欣鼓舞,横刀立马的窝阔台大军。此后发生的事,前文已经叙过,此处不再赘述。杨珞和冥火就这么糊里糊涂当了一回铁甲军,随机应变,倒也没露出破绽来。二人身在阵中,将战况瞧得一清二楚,见海都欲以大军强击八剌,心中都在盘算脱身之计,谁知忽又奇峰陡起,御魂道人招出血妖来,将海都的窝阔台军杀得大败亏输。那景况血肉横飞,惨绝人寰,杨珞和冥火都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血战过后,二人随军安营,躲在一个冷僻的角落,冥火道:“我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那妖道控制的都是些什么物事?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妖怪存在。”

杨珞道:“本来两军交战,必有死伤,但人求者不过胜负而已,这妖物所求的却是疯狂地屠杀,实在太过血腥,有干天和,决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冥火道:“这些妖怪刀枪不入,手足牙齿都是利器,百十只一起涌出来,我可是吃不消的。你要是想对付它们,你自己去,可别来找我。”

杨珞好似没听见她说话,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

冥火道:“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珞道:“这些妖物如此凶残嗜杀,若是自然繁衍于天地间,你猜会怎样?”

冥火想了想,道:“岂不是其他的动物早已被它们屠戮殆尽?”

杨珞道:“不错,所以我认为……”

冥火截口道:“所以你认为这些怪物是那妖道用妖术召唤出来的?”

杨珞道:“妖术召唤之说,始终太过玄奇,我猜可能是御魂用人跟某种兽类**的后代。”

冥火闻言瞪大了眼睛,道:“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杨珞道:“此物实在太过凶残,眼下只有御魂道人能控制它们,且御魂道人也未必能完全控制他们,这些妖魔一旦失去束缚,必定祸害苍生,我以为无论怎样都好,一定要将这些妖物消灭。”

冥火道:“我只是来找大地伏龙石的,顺便帮你打探萧紫雨的下落就已经仁至义尽,我可从来没想过碰这些麻烦事。”

杨珞道:“不须你动手,我自己会想办法。”

冥火道:“那你慢慢想,我肚子饿了,可得先找些吃的去。”说罢向士兵聚集的地方走去,一会儿的功夫就混进人群不见了。

白天的时光一会儿就过去了,入夜,杨珞窥见八剌,御魂道人和一众将军都在中军帐饮宴,暗忖道:“没道理这时候也把紫雨带在身边吧,可如果不是,四处都找遍了,为何却不见她的半点踪迹?”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头绪,当下耐着性子,等到半夜,士兵都已就寝,中军帐中的将官们也都醉得东倒西歪,这才悄悄掩近了八剌大帐,伏在地上,侧耳静听。

帐中人十个中已躺下了八个,只有八剌,御魂等几人还清醒着,八剌道:“今日一战,挫尽海都威风,可出了本王心中一口恶气,御魂道长,你居功至伟,来,本王敬你一杯。”

御魂道人道:“都是托大汗的洪福,血妖人一试便成,这才能赶得及今日替大汗扬威。”众人闻言一起哈哈大笑,干了一杯之后,御魂道人又道:“大汗,海都能一夜之间破去察合台的数万大军,都算有些本领,不容小觑,为何不速将他擒杀,以绝后患。”

八剌笑道:“道长不必多虑,海都已是穷途末路,这只没牙的老虎,什么时候打都是一样的。”众人听罢又是一阵狂笑。

杨珞心中暗暗咒骂,忽又听得远处有人声隐约传来,过了一会儿,一名军士领了个文士模样的人过来,两人在帐边停住脚步,军士入内禀报道:“大汗,海都的使者要见您。”

八剌嘿嘿一笑,道:“让他进来。”

军士领了使臣进来,那人跪拜道:“小人木仓,拜见八剌汗。”

八剌道:“半夜三更的,海都叫你来做什么?”

木仓道:“小人是奉海都汗的命令,送降书来的。海都汗说八剌汗您有调遣鬼神之能,威震三界,不是凡夫俗人所能望其项背,所以甘愿献城投降,全军听候八剌汗发落。”说罢自袖中取出一封书表,呈递到八剌面前。

八剌伸手接过,道:“海都准备何时投降?”

木仓道:“明日一早,海都汗亲迎八剌汗您进城。”

八剌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回去告诉海都,就说降表我收下了,明日自会到娜塔城外会他。”

木仓道:“多谢八剌汗的仁慈,小人告退了。”说罢拜辞而去。

御魂道人道:“大汗,您真的要纳降?”

八剌阴笑道:“海都肯向我投降,为何不纳,不过我只是纳海都,可没说纳城内的窝阔台官军。”

御魂道:“大汗的意思是……”

八剌道:“先擒住海都,以治窝阔台本土,至于这里的士兵,当然是尽数格杀,一来削减窝阔台的实力,二来向蒙哥帖木儿示威。”

御魂闻言奸笑道:“大汗英明,不过能不能只杀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给贫道变做血妖,以助大汗征讨天下。”

八剌道:“好!好提议。剩下的一半便交由你处置,你想变成什么都行。”说罢又是狂笑不止。

杨珞闻言大怒,暗忖道:“八剌为人狠毒之极,此人统治百姓,必定横蛮苛暴,使民不聊生。他若得了西北,必定与忽必烈争夺燕都,他若得了燕都,必定入侵我大宋疆土,那时岂不是更加危险。我只顾着自己的国家,便眼睁睁看着蒙古人沦入魔掌之中不顾,与看见失火却不救有什么分别?这可不是侠义之举。”杨珞在宋国的利益与侠义精神之间反复权衡,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苦恼之时,忽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杨珞一惊,猛回头望去,原来却是冥火回来了。

冥火将杨珞拖到一旁,轻声道:“你在想些什么呢?居然被人欺近三尺之内还浑然不觉。”

杨珞道:“也没想什么,只是心中迷惘得很。”

冥火一笑,道:“在想该不该阻止八剌?如果你要阻止他,应该先做些什么?”

杨珞道:“紫雨尚在他手上,自然只能是先刺杀御魂道人,断了他的臂助。”

冥火道:“其实现在最想阻止八剌不是你。你想得到的,他们自然都想得到,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杨珞道:“你的意思是海都会派人来刺杀御魂道人?”

冥火道:“海都未必会派人来,可有的人却很可能自己来。”

杨珞道:“什么人?”

冥火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有这感觉而已,你还记得八剌府中的那两名高手么?”

杨珞道:“难道她们是海都的人?”

冥火道:“我不敢肯定,可这两名高手都是女子,而海都也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女儿。”这话方说着,远处三道黑影连闪,已有人潜入军营来了。

骆青峰道:“偌大一座军营,人多势众,八剌身边有个厉害角色,自己的武功也不弱,只怕很难成功。”

艾吉阿姆道:“我也不是去刺八剌,管他作甚?”

骆青峰想了想,道:“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好,我同你去。”

艾吉阿姆闻言大为感动,欢喜得又流下泪来,道:“你真的愿意陪我去?”

骆青峰道:“是。”

艾吉阿姆道:“就凭你这句话,要我侍奉你三生三世我也愿意。”低头握住了他厚实的手掌,心中柔情蜜意,勇气百倍。

到了夜间,二人换上夜行衣衫,藏好利剑暗器,刚出了房门,却见青思雪正坐在院中,望着天空发呆。

青思雪见了二人,道:“明月姊姊,今夜星星好少,月儿也不明亮,真是好无趣。”忽又发现二人装扮不妥,接道:“明月姊姊,你们穿成这样,是又要出去打探消息么?”

艾吉阿姆叹了口气,道:“思雪妹妹,若是明日拂晓之前姊姊还没有回来,你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思雪不解道:“为什么?”

艾吉阿姆道:“因为那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要交给八剌那个大坏蛋,他会伤害你们。”

青思雪道:“那明月姊姊和青峰哥哥呢?”

艾吉阿姆望了骆青峰一眼,坦然一笑,道:“我们若是不死,一定会去找你的。”

青思雪闻言一惊,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今晚你们可能会死么?”

艾吉阿姆道:“即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赶去投胎,下辈子再跟你做姐妹。”

青思雪道:“既是如此,我跟你们去。”

艾吉阿姆闻言一愕,道:“你说什么?”

青思雪道:“娘从小就教我,做好朋友要生死与共,决不能在朋友危难的时候离开,所以我一定要跟你们去。”

艾吉阿姆闻言心中激动,一把抱住了青思雪,道:“好妹妹,你对姊姊真是太好了。姊姊……姊姊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紧紧将她拥了好一阵,这才放手。

青思雪回屋换上去八剌王府时穿的黑衫,三人一起出来,朝着八剌军营摸去。

话说杨珞见那三道人影个个身负上乘武功,无声无息地向中军帐掩来,急忙与冥火躲到远处的草丛中观望。

冥火悄声道:“瞧见没有,又有一个白头发的女子。”

杨珞道:“瞧他们三人的身手,似乎已足以对付八剌,那儿古和御魂道人了。”

说话间艾吉阿姆等三人已来到中军帐外,艾吉阿姆小心翼翼地靠到门帘边,透过缝隙向里观望了一阵,回来道:“八剌,那儿古,御魂妖道都在里面,旁边还有许多将官,虽然醉倒了大半,终究碍手碍脚。咱们耐心多等一会儿,待妖道回营,半路上将他击杀,务求一击即中。”骆青峰,青思雪点头答应,三人也就近藏好身形,可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御魂道人出来。艾吉阿姆按捺不住,再上前偷眼观望,却见御魂伏在案上,一动不动,手边一个酒壶倒了,里面的残酒正滴滴答答地滴洒在地面。八剌仰头靠着虎皮椅,也是一动不动的,胸口起伏缓慢均匀,看来睡得正沉。再瞧那儿古,单手撑着面颊,鼻息粗重,双目紧闭,似乎也已不胜酒力。艾吉阿姆见状忖道:“要杀妖道和八剌,正在此时。”当下退回来将帐中情形跟骆青峰和青思雪说了。二人也都以为机不可失,各自亮出兵刃,大步向八剌大帐扑去。到了帐门前,艾吉阿姆想也没想便冲了进去,挥剑直取御魂人头,眼看此獠就要伏诛,艾吉阿姆眼前却忽地一花,失了御魂道人的身影。艾吉阿姆大惊,急退三步,这才看清原先烂醉如泥的八剌将官居然全都坐了起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得意而又狞恶的冷笑。

艾吉阿姆心中一阵发凉,知道自己三人已坠入八剌的陷阱之中。骆青峰和青思雪本来一取八剌,一取那儿古,自然也都没得手。三人背靠背站着,心中又惊又怒,手心都沁出汗来。

艾吉阿姆强摄心神,向八剌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八剌哈哈狂笑,站起身来道:“你们能想到的事,本王怎会想不到?事到如今,你们还蒙着脸作甚么?去了面巾,让大家看看你们的真容吧。”

艾吉阿姆闻言忖道:“若将面巾摘下,八剌便知我的身份,明日父汗投降,他必定借机刁难,不行,今日就是死也不能将面巾摘下来。”当下笑道:“就凭你也想一睹本姑娘的芳容?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八剌闻言怒道:“艾吉阿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言侮辱本王,本王倒要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艾吉阿姆道:“也不知你是迷上了哪家的姑娘,硬将她的名字安在我身上,不过怎样都好,我还是劝你一句,就你这副尊容,天底下是绝对不会有姑娘看上你的。”

八剌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在疯言疯语,本王倒觉得你有些趣味了。”

艾吉阿姆道:“死到临头?我可没这么以为,你和那个看门狗,再加上这妖道,一共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呢。”

艾吉阿姆道:“他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拿来装装样子还可以,真要动手,他们可半点用场也派不上。”

八剌冷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只有我等三人,怎敢来跟大名鼎鼎的海都较量,今日便让你瞧瞧我十二密将的厉害。”那数名将官闻言纷纷起身,各持兵刃,将三人围在当中。

艾吉阿姆见八剌神色自若,周围的军官个个面容冷峻,气度沉稳,心中益加惊诧,忖道:“莫非我真的低估了八剌的实力?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略略思量,横下一条心,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拿出来现世,本姑娘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说罢长剑一拧,向一人眉心点去。

那人手中握的是一柄沉重的九环大刀,见了艾吉阿姆来剑,嘿嘿笑道:“就只有这么快么?”信手一挥,大刀电闪般掠起,正磕在艾吉阿姆剑脊上,艾吉阿姆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震得自己虎口一阵发热,心中暗道:“果然是扎手的硬点子,一人已是难以应付,这里十二人,叫我等如何抵挡?不如兵行险着,杀得一人算一人。”当下收回长剑,虚劈了两记,道:“嫌慢么?看看这一剑又如何?”长剑一颤,急指那人咽喉。

那人笑道:“似乎更慢了些。”又跟上次一般挥刀来迎。艾吉阿姆原本便没想刺伤他,刀剑相交,使了个“粘”字诀,剑脊绕着他刀身转了两圈,将他的大刀引到外门去了。那人没料到艾吉阿姆打的是这个主意,大刀几乎给她绞得脱手飞去,心中一惊,急忙运力紧握刀柄。就在他力往刀上使的一瞬间,艾吉阿姆忽然弃了长剑,身如鬼魅般扑进他怀中,右掌探出,在他心口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那人没想到艾吉阿姆竟然如此大胆,闪避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已被她击中心口,只觉脑中一晕,喉头发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旁边两人见状大吃一惊,同时抢出,一个仗剑护在他身前,另一个则将他扶住,急道:“二弟,你还好么?”

那人咧开嘴勉强一笑,道:“死……死不了,大哥,你……小心,这丫头好强的内力,我一身……横练功夫,居然也……也顶不住。”说罢口中鲜血狂涌,登时晕死过去。

两人见状都是怒不可遏,当先那人剑指艾吉阿姆,道:“好你个死丫头,竟敢偷袭我二哥。”

艾吉阿姆道:“我与他明刀明枪地动手,怎能说是偷袭?你要怨,就怨他学艺不精。”

那人怒道:“尖牙利齿,接我两招试试。”

骆青峰见艾吉阿姆手中已无兵刃,踏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道:“想跟她交手,先赢了我吧。”

那人道:“我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人道:“我是小七。”

骆青峰冷笑道:“小七也算个名字么?莫非你老子死得早,连个姓氏都没给你留下。”

小七道:“我没老子,从小用的就是这个名,信不信由你。”

骆青峰道:“原来是这么说。我姓伍,名字叫做老兹。”

小七道:“伍老兹?”

骆青峰笑道:“不错,所以你也是姓伍的。”

小七一愕,道:“为什么?”

骆青峰道:“我是你老子,你就是我儿子,不姓伍姓什么?”

小七这才醒过神来,原来“伍老兹”就是“吾老子”,顿时暴跳如雷,挥剑向骆青峰当头劈来。骆青峰见他剑势凌厉,倒也不敢小觑,身随剑走,与小七厮杀在一处。小七剑法甚为古怪,又快又刁,骆青峰自练擒龙手后再也不使用般若魔剑功夫,只用些平平无奇的剑法与他相搏,一时间落在下风。

八剌看了一阵,打了个呵欠,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些将他们打发了,本王还要好好睡一觉呢。”余下众人闻言再不犹豫,除了一个继续照顾伤者之外,其余九人各自选定了对象,一起出手攻来。场上局势变成了骆青峰以一敌四,艾吉阿姆和青思雪各自与三人相斗,各人以寡敌众,登时险象环生。

骆青峰剑上压力陡增数倍,一不留神,左肩已中了一棍,身形一个趔趄,背心又中一掌,掌力甚为强猛,震得他逆血上涌,眼冒金星,几欲晕去。艾吉阿姆见状心神大乱,闪避稍迟,肋下一拳打到,“卡嚓”声响中肋骨已折了两根,登时口中鲜血激喷,化作漫天血雾。

三人中武功最高的是青思雪,以一敌三,兀自稳占上风,这时见到二人受伤,心中急怒,长剑连闪,一人躲避不及,大腿上中了一剑,鲜血长流。

八剌见状,脸露惊奇之色,回头对那儿古道:“你去帮忙。”

那儿古道:“是。”抽出佩剑,跃入战团,他原是八剌一方武功最强之人,青思雪倾尽全力,方堪堪与他及另外两人斗成平手,再也腾不出手来救助骆青峰和艾吉阿姆。八剌见形势以尽在掌控,嘿嘿阴笑道:“男的格杀,女的活捉。”围攻骆青峰的那四人闻言,攻势便更加凌厉了。

骆青峰内伤发作,脑中一片混乱,手里长剑只管胡乱挥舞,猛然间一声惨叫响起,一条左臂在血雨中飞上半空,原来骆青峰迷乱中使出般若魔剑的功夫来,剑招大变,鬼气森森,一人惊乱之下,竟被他长剑撩中了左腋。骆青峰自练习般若魔剑之日起,魔根已然深种,此时神智不清,失了主宰,登时魔性大发,人人在他眼中都化作了于吟风和汪铭模样,他心中只剩一个“杀”字,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断臂那人血流如注,体力不支,已然跃出战团,剩下三人被他逼得手忙脚乱,眼看又要有人残肢断臂。

不消说,断刀救人的正是杨珞,他和冥火见三人闯了进去,便乘乱朝里观望,但仔细瞧了半晌,却仍是不见萧紫雨身影。

冥火见状附在杨珞耳边道:“莫非八剌并未将萧紫雨带来,齐齐格骗了我们。”

杨珞沉吟道:“应该不会,带萧紫雨来正是八剌的作风。咱们再到别处找找。”两人离了帅帐,正在往粮草辎重车辆的路上,杨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方才帐中人除了八剌,那儿古,御魂和十二密将,还有一个是谁?”

冥火道:“你说八剌身边那个小子?一看就是服侍八剌亲兵。”

杨珞道:“不对,若是普通兵卒,见到这种场面,为何脸上半丝惊色也没有?”

冥火道:“那也许是保护八剌的另一个高手。”

杨珞道:“保护八剌?为何他却站在八剌身后?看起来倒象是八剌在保护他。”

冥火道:“这……不知道。”

杨珞喃喃道:“寻常小兵打扮,脸上木然,全无表情,站在八剌身后,身材中等,莫非他就是紫雨?不成,咱们再回去看看。”两人折返来,正遇着骆青峰眼看就要有断头之祸,杨珞不假思索,顺手抓起一块石头便掷了过去。这块石头虽然救了骆青峰的命,但那头领反应快若闪电,抛开断刀,猱身上前,以小擒拿手与骆青峰格斗,骆青峰所精擅的不过剑法而已,近身肉搏,远非此人对手,只不过一照面,已然被他拿住右腕,封了身上数处穴道。

杨珞见行藏已破,小声对冥火耳道:“你进去。”

冥火一愣,道:“为什么是我?”

杨珞道:“因为你会障眼法,我可以趁机进去救人,他们可以趁机逃跑。”

八剌见进来的是个女子,颇有些意外,道:“姑娘,咱们以往可有过节。”

冥火摇摇头,道:“没有。”

八剌道:“那姑娘何苦来趟这混水?”

冥火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谁叫我认识他。”说罢双手十指连弹,数枚弹丸飞出,分取场中各人。众人见状,各以兵刃来挡,那些弹丸撞上了兵刃,顿时炸开,爆出大片白茫茫的烟雾来。只眨眼的功夫,营帐中已充满浓烟,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见状大惊,纷纷舞动兵刃,护住全身。艾吉阿姆心念电转,从腰间掏出大把暗器,朝着敌人的方向掷去,暗器打在狂舞的兵刃上,四下激射,但听得叮叮当当的乱响声,闷哼声不绝于耳,不知多少人已然中招。艾吉阿姆一面放暗器,一面朝骆青峰扑去,双掌连拍,将他身上穴道尽数解开。正拉着他手掌要走,斜里不知是谁一掌劈来,正击在她左肩上,生生将她锁骨劈断。艾吉阿姆强忍痛楚,叫道:“思雪,走。”青思雪听得四面都是金刃劈风之声,索性举剑过顶,猛地拔起身形,将帅帐顶部冲开一个大洞,跳了出去。

杨珞趁着冥火捣乱,已经悄悄绕到了营帐后面,帐中烟雾一起,他立刻挥刀劈开帐壁,俯身钻入,直欺近那小兵身边,伸手急点了他数处穴道,一把扛在肩上,正要冲出营帐,忽觉背后劲风飒然,原来却是八剌察觉有人自后闯入,挥掌劈来。杨珞头也不回,左手圈出,硬接了他这一掌。两人都是十成劲力,这一掌相交,轰然大震,罡风四溢。杨珞借力自裂缝蹿出,却见冥火已不知何时出来了,忙道:“人在这里,咱们走吧。”两人早已谙熟军营地形,展开身形在营房中穿绕,顷刻间便隐没在黑夜中。

艾吉阿姆出声招呼青思雪后,急忙拉着骆青峰移形换位,才刚刚转开,果然便有几般兵器同时砸在两人方才的位置上。艾吉阿姆扣了一枚铁蒺藜在手,摸着帐壁,在上面划开一条大缝,拉着骆青峰钻了出来,两人不辨方向,只管向前狂奔,奔行了不远,正见着马厩所在,二人大喜,飞身上马,急催坐骑,泼剌剌地向野地中奔去了。

过了片刻,帐中烟雾散尽,众人这才看清,满地鲜血,三人中了暗器,加上先前被艾吉阿姆,骆青峰和青思雪各自伤了一人,十二密将竟然折损了一半。八剌面色苍白,方才与杨珞对了一掌,震得他五内翻涌,竟还没回过气来。那儿古一直护在八剌身边,见状急忙伸手按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助他导气归元。八剌得了臂助,终于将纷乱的真气纳入正轨,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恨声道:“海都,我不血洗娜塔城,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