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命悬一线

却说杨珞从知晓山庄出来,心中挂念的便是六虎山的所在,稍稍辨明了方向,一路疾行,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赶到六虎山下,但见此山地域广阔,雾气蒙蒙,草木森然,山势险恶,正不知从何找起,忽然听得隐隐有人声传来,当下悄悄掩近,原来却是两个苗人在低语些什么。杨珞见那二人腰悬弯刀,背上扛着大麻袋,脚下步履稳健,暗忖道:“公孙牙既是火月教中人,得到申屠南的消息,必定已通知了孤月姑娘,此处出现火月教的徒众也不奇怪,我正不知申屠南藏身之地,有他二人带路,那可方便多了。”便即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不久便来到一处所在,此处已聚集了数十个苗人,当中一名头领,白衣飘飘,体态婀娜,看来正是孤月。

孤月向众人作了个手势,苗人们挨个排开,围成一个半弧形,各自收摄心神,紧紧盯着中心的一个山洞。孤月朗声道:“申屠老贼,快快将地脉血泉交出,本座或可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本座自有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声音凝聚,割开黑夜,直向山洞中透去,但一众苗人等了半晌,山洞中却是一片死寂,半点声响也没有。一名苗人见状小声在孤月耳边说了句什么,孤月又道:“申屠老贼,你再不出来,本座便烟熏火燎,这小小的一个洞窟,看你能熬到几时。”她话音落下良久,洞内仍是寂静无声。孤月不耐,唤过两名苗人,小声交代了两句。两名苗人领命而去,少时回来,带回大量潮湿的柴草,正要点火,洞内忽然两道劲风劈出,直袭二人胸腹要害,二人吃了一惊,慌忙闪避,谁知这两道劲风原是虚招,底下还藏着两道暗劲,二人闪避虽然及时,却正好撞在那两道暗劲上,这劲力好不阴狠猛恶,但见二人哼也没哼一声,七窍中鲜血涌出,就此倒地身亡。

孤月见状大怒,厉声道:“好你个申屠老狗,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出手伤人,今日我若不杀你,如何向教中兄弟交代?”移步上前,正要亲自去点那些柴草,却听得申屠南在洞内道:“无知的小丫头,你以为老夫没有百阳香丹护体,便无法修炼地脉血泉的阴力么?嘿嘿……大错特错,今日你等若还想留下性命,便速速离开此处,莫要来妨碍老夫修炼。”

孤月冷笑道:“大言不惭。”摇亮了火折,弯腰去点柴草,柴草还没点着,猛然觉得两道大力已涌到身前,孤月大惊之下,拧身蹿上半空,那两道劲力堪堪从她脚底扫过,孤月只觉得脚心被他掌风扫到的地方,一股寒意传来,直透到心里去了。

孤月将身体在空中一个转折,飘落在三丈开外,沉声道:“布阵。”话音未落,山洞中已钻出一人来,长手大脚,正是申屠南,他面色惨白,双目微张,配上乱如杂草的扫帚眉,似极了阎罗王身边的无常索命鬼。众苗人见了他形状,都是倒吸了口凉气。

孤月道:“好你个老贼,果然有些道行,居然强练地脉血泉,不过任你功力通天都好,今日休想逃得性命。”

申屠南嘿嘿阴笑道:“你这小女娃子,不知天高地厚,便让老夫瞧瞧你有什么手段?”说罢负手而立,满面不屑之色。

孤月将手一挥,苗人们一齐将肩头的麻袋放下,但听得悉悉簌簌的声响中,麻袋里钻出一群群指节大的火红色巨蚁来。这些巨蚁六足如刀,口衔巨螯,身体的红色犹如火焰般闪烁不定。

申屠南见状也是一惊,口中却冷笑道:“区区几只蚂蚁,便想留得住老夫么?”

孤月不答,将笛埙放到口边,吹出些奇特的音响来。那地上密密麻麻的巨蚁听得这声响,宛如得了号令一般,纷纷将头昂起,排列整齐,把申屠南困在当中。

孤月冷冷地道:“申屠南,这些可不是寻常的红蚁,只只都是斗败了蜈蚣王,赤练蛇,五彩毒蛛之后存活下来的,也就是苗家人说的‘蛊’,你若被咬中,那痛楚便好似万刃加身,一点点将你分割开一般,你身体会渐渐溃烂,定要受足七七四十九日的痛苦才死,你自己想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足溃烂,从自己的身体上掉下来是什么滋味?”

申屠南道:“小丫头不必危言耸听,地脉血泉在这里,你有本事尽管来拿。”说罢将黑色葫芦托在掌心,神色间仍是倨傲无比。

孤月怒道:“执迷不悟,受死吧。”说罢再又吹起笛埙,火蚁群得令,一起昂首阔步地向申屠南爬去。

申屠南见那蚁群黑压压的一片,前锋四面八方地涌来,后翼绵延在夜色里,分不清何处有,何处无。申屠南不敢轻举妄动,眼见蚁群前锋越逼越近,不得已只得发出两记劈空掌,向蚁群劈去。他掌力强猛,所过之处犹如狂风锐啸,但蚂蚁们匍匐在地,六只刀足牢牢勾住地面,虽然被他阴寒掌力冻死了不少,但气势分毫不减,半步也没有退后。申屠南见状这才慌了手脚,收好黑葫芦,两掌交替出击,全力将蚁群逼住。

孤月见状冷叱一声:“用暗器招呼他。”数十个苗人一起答应,金钱镖,飞蝗石,袖箭,钢钉如暴雨般向申屠南投去。

申屠南左支右绌,好容易将这一轮暗器急攻应付过去,脚下的蚁群却又逼近了数步。再说申屠南逆行筋脉,强练地脉血泉,身体中的寒毒虽然一时暂被压制,但功力消耗巨大,且日后发作之时更加猛恶难当。他原打的是个装模作样,将孤月等人骇退的主意,谁知孤月有备而来,一座蚁阵将他牢牢困住。申屠南情急之下,瞥见地面上被他掌力冻死的红蚁残骸,忽然间福至心灵,竟被他想出一个主意来。

申屠南自怀中取出黑葫芦,饮了一口,随即向空中喷洒出去,但见地脉血泉沾到的地面,方圆数步,立成冻土,大群大群的火蚁登时僵毙,申屠南哈哈狂笑,道:“还有多少蛇虫鼠蚁,一并使出来吧。”

孤月见状又气又急,笛埙声猛地一转,只见那火蚁阵中突然一阵**,其中一些火蚁的肋下竟忽然弹出血色的薄翼来,孤月的埙声连连催动,那些带翼的火蚁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向申屠南扑去。申屠南见状大骇,飞快地除下外衫,凝劲成棍,舞得泼水不透。这时的情景,红蚁疯狂扑击,笼罩在申屠南身外,宛如一个赤色的大圆球,申屠南苦苦支撑,那圆球却是越缩越小。孤月向众苗人使个眼色,众苗人的暗器又再发出,申屠南防不胜防,忽觉颈间一阵刺痛传来,却是已被一只巨蚁咬中了。

申屠南心中一凉,忖道:“罢了,我命休矣。”他就这么一疏神的功夫,全身上下又被咬中十余处,伤口先是又麻又痒,随即犹如一团烈火在患处绽开,呼啦一声灌注到整个筋脉中去了。孤月见申屠南已然中招,无谓再牺牲火蚁性命,当即停了埙声,道:“申屠老贼,我这火蚁噬月的阵法如何?”申屠南闭目不答,他只道自己今番必死,谁知这猛恶的火毒在他筋脉中驰行了一阵,竟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极寒之气来,阴阳相攻伐,片刻后水乳交融,全都消逝于无形中,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不但没有了中毒的征兆,反而自身的功力又加强了。申屠南又惊又喜,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了其中道理,原来火蚁的火毒正与地脉血泉的寒毒相克,此时以毒攻毒,竟然两种毒都解了。申屠南眼珠骨碌一转,心中已自有了打算,厉声道:“死丫头,老夫今日性命不保,你也别指望拿回地脉血泉。”说罢拔开黑葫芦的塞子,咕嘟咕嘟将剩下的地脉血泉全都吞落肚中。孤月见状大怒,埙声连催,方才安定的蚁群又黑压压地向申屠南袭去,申屠南不闪不避,任凭全身被巨蚁千针万刺,只全力引导火毒与寒毒相销减,盏茶时分后,二毒尽去,全身真气激**难平,“轰”地一声将身上咬附的火蚁尽数震毁。孤月见状惊疑不定,申屠南却是纵声狂笑,道:“小丫头,多谢你助老夫将地脉血泉的功力尽数炼化入体,从今而后,看天下还有何人是老夫敌手。”说罢一跃而起,身如幻影鬼魅般地扑向一众苗人,左右双足连环,眨眼的工夫将数十个天灵盖尽数踏碎。

孤月见自己手下顷刻间全部罹难,心中的痛楚,狂怒早已盖过了惊恐,猱身上前,与申屠南斗在一处。申屠南的功力原本已胜她不少,如今又得了地脉血泉的神力,两人武功的差距已不可以里记,交手不过两三招,孤月已是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杨珞见孤月形势危殆,纵身从暗处跳出,一招“落日融金”向申屠南头顶击去。

申屠南略吃了一惊,退闪三步,道:“原来你还有伏兵。”

孤月撇了杨珞一眼,道:“来得正好,与我合力,将这狗贼碎尸万段。”

申屠南闻言连连冷笑,道:“数日前或许还有此可能,现在么,明年今日就是你二人的忌辰。”说罢双掌一错,展开摩乎罗迦掌法,风驰电掣地向二人攻到。

说来杨珞也饮下小半葫芦地脉血泉,但他无火蚁毒相助,全靠自身内力慢慢化解极寒之气,功力的进境便远不如申屠南迅速,眼下里展开浑身解数,与孤月合力进击,犹只能维持个勉强不败的局面。申屠南越打越是得心应手,孤月却是心浮气躁,她急怒攻心,攻守间法度不严,好几次被申屠南觅得破绽,险有杀身之祸,好在杨珞冷静沉稳,及时救护,这才化险为夷。

杨珞见如此情势,心中暗暗忧急,向孤月道:“孤月姑娘,你莫着恼,如此心神不定,怎能与高手对敌?”

孤月怒道:“他杀的不是你的族人,你当然不恼,若是其中有你的父母兄弟,你又当如何?”说罢银牙一咬,连出三招同归于尽的杀着。

申屠南见她尽是拼命招数,神智已半疯狂,心中也自忌惮,当下收势稳守,只待她耗尽气力,便将二人一并击杀。数招过后,孤月真力耗损,攻势果然渐渐缓了,申屠南心中暗喜,正要痛下杀手,忽见远处三条黑影奔来,看那身形步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申屠南吃了一惊,忖道:“怎地又来了敌人,再加上这三人我可吃不消。”心念电转间,脚下故意一个踉跄,露出老大的破绽来。孤月见此良机,哪肯放过,连人带兵刃,不顾一切地向申屠南肋下刺去。杨珞却知是申屠南使诈,见状大惊,叫道:“姑娘小心。”却见申屠南身形一闪,整个人已到了孤月的侧面,右手一把抓住她的兵刃,左掌如奔雷般向她顶门击落。杨珞百忙间不假思索地抓住孤月的右脚,一把拖回,申屠南的手掌贴着孤月的头皮掠过,不但将她的秀发削落了一大蓬,还顺势将她右手的兵刃也夺去了。杨珞和孤月还在惊魂未定,申屠南手腕一抖,将孤月的笛埙闪电般掷来,二人看得分明,正要避让,那笛埙却在空中裂为数断,分袭二人数处要穴。杨珞见那断裂的笛埙已封住了孤月的退路,申屠南又如影随形地向孤月猛攻而至,知她此番必难幸免,一时无计,冒出一身冷汗。孤月也将形势看得真切,双手双脚也不知是用来隔挡暗器好,还是抵挡申屠南好,横竖两下里必有一死,索性将双眸一闭,全力发出一掌向申屠南心口击去。

就在这生死立判的一瞬间,杨珞望见孤月闭目时眼眸中那绝望却又安详的眼神,象极了珈儿在怒海中松开他手的一霎那,他心中一阵剧痛,大叫一声:“不!”猛地向前一扑,右腿踢向申屠南小腹,双手搂住孤月的腰,两人就地滚倒。杨珞这一扑虽然迅猛,申屠南却也不慢,三枚笛埙的残片打入杨珞身体里不说,申屠南的掌力也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后背,杨珞只觉得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涌,登时晕去。

申屠南这一击虽然得手,却也没料到杨珞居然用如此拼命的打法,躲闪得稍慢了半分,竟被杨珞右腿劲力扫中丹田要害,一时间真气流转不畅,眼看来人中赫然有公孙牙在内,只得怒哼一声,恨恨地纵身离去。

公孙不知和公孙千晓见状拔腿就追,公孙牙喝道:“且慢,穷寇莫追,先查看孤月护法的伤势要紧。”两人应声回来,扶起杨珞和孤月,杨珞已然晕死,孤月却只是被申屠南的余劲微微震伤。

公孙牙见杨珞面如金纸,伸手在他脉间一探,叹息道:“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孤月闻言大惊,道:“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活。”

公孙牙道:“属下也不想他死,只可惜他中的暗器都在要害穴位,背后那一掌更将他心脉震碎,如何还能活命?”

孤月闻言茫然若失,见杨珞双眉紧锁,气息奄奄,心神更加迷乱,喃喃道:“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左右徘徊了一阵,自腰间取出一物放入杨珞口中,掀开面纱,将柔唇覆在杨珞口上,运起真力,将那物渡落杨珞腹中。

公孙牙见状一惊,道:“右护法,莫非你让他服下了金蚕定真蛊?”

孤月道:“不错,此物能让他体内一切活动停止,我先带他离去,至于安葬兄弟们的尸骨,打理善后就靠你了。”

公孙牙应道:“属下遵命。”

孤月抱起杨珞,也不辨方向,大步向夜色中行去。

公孙千晓见孤月走远,不禁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右护法怎能当着我们的面跟那姓铁的……那样……”

公孙不知道:“孤月乃是苗家女子,向来不遵从汉人礼法,况且人命关天,她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公孙千晓红着脸道:“话虽如此,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简直羞死人了。”

却说孤月抱了杨珞,脚下虽在急奔,心中却如一团乱麻,暗忖道:“究竟我要如何?如何才能救得他的性命?是去找本教的神医无一子还是去找师父?又或者到京城找飞鼠怪猫?”左右思量,一时也定不下个主意来,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奔行了数里,心情才渐渐平复,又忖道:“师父行踪不定,飞鼠怪猫又太远,如今之计,只有到邛崃山中找无一子了。”她打算既定,脚下自然放开,如一缕轻烟般在黑夜中飘行,待得天放曙色,孤月已到了百里之外了。

孤月先是与申屠南一场苦战,接着又在荒芜的小径上疾行了一夜,真力损耗巨大,力倦神乏,正想将杨珞放下休息,却又见前方人迹渐多,现出一个小小的村落来。

孤月见状大喜,连忙奔入村中,叩门求助,出来应门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此时天时尚早,老婆婆虽兀自睡眼惺忪,神色间却是一片兴奋,门还没全开便道:“是小六子回来了吗?”

孤月道:“老婆婆,我们二人赶了一夜路,疲乏得很,求您借个地方休息一阵。”

老婆婆见并非她所盼之人,大为失望,但仍是满面笑容地道:“快进来,快进来。姑娘你的气力也真大,居然抱得动这么大个人。”

孤月一笑,进了屋,在老婆婆的指引下将杨珞放在床榻上。

老婆婆道:“姑娘,这位公子一定是你相公吧,可是害了什么急病?”

孤月闻言面上一红,口中却道:“是的,我相公的病症奇特,普通医家全都束手无策,我听闻这附近有一位名医,特地来求医的。”

老婆婆闻言叹了口气,道:“姑娘无须担忧,我瞧你相公相貌堂堂,不似短命之人,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你们赶了一夜路,一定饿了,我这就给你们熬点粥去。”

孤月忙道:“多谢婆婆。”目送她往厨房去了,四下里一打量,这屋子里空空****的,除了床榻,一桌两凳,别无长物,显见老婆婆的日子过得极为清寒。孤月微微摇头叹息,闭目调息,少时老婆婆端了粥进来,热气腾腾,但却清可见底。

老婆婆道:“不好意思,粥好似水般清,老身就这点米粮了,姑娘就将就着点吧。”

孤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婆婆道:“老婆婆,这些银两您拿去吧。”

老婆婆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老身怎能拿姑娘的银子。”

孤月道:“婆婆请勿推辞,就当是我等叨扰的酒食之资好了。”

老婆婆望了躺在**的杨珞一眼,道:“区区几粒糙米,怎敢收姑娘银钱?不过我看你相公身体虚弱,不如我便用这些银子帮你们置办些上佳的酒食。”

孤月道:“一切但凭婆婆安置。”

老婆婆道:“那我这就到村口的小酒馆去买些菜肴回来。”说罢开门出去了。孤月望着**面色苍白的杨珞,想起昨日他救护自己时双双滚倒的情景,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带着丝丝甜意,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什么也不怕。

孤月自己呆呆出神,老婆婆去了多久也浑没感觉,只当老婆婆又推门进来,她才猛然惊醒过来。老婆婆将几样小菜放在桌上,道:“姑娘莫要忧烦,你要找的那名医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兴许老婆子听过他的名头,便可以指点你们尽快去求医。”

孤月闻言一笑,道:“婆婆,这个人您多半是不认得的,他的真实姓名无人知晓,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无一子。”

老婆婆闻言神色大变,勉强笑了笑,道:“老婆子果然没听说过。”回头望了杨珞一眼,道:“不知你相公是如何害的病?”

孤月道:“不瞒婆婆,我二人都是江湖中人,日前与仇家交手,我遭遇凶险,相公舍身相护,我虽逃得了性命,他却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说到这里,鼻孔一发酸,险些流下泪来。

老婆婆闻言点头道:“好,似这等有情有义的好儿郎,果然值得你为他辛苦求医。”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牌,挂到杨珞颈项间,道:“老婆子别无长物,只有这个平安护身符,希望替他祈得平安康健。”

孤月道:“这如何使得,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收婆婆如此厚礼。”

老婆婆道:“姑娘,老身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带着这些物事作甚,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当真有效,老身就当为子孙后代积福了,姑娘莫非要阻着老身做善事么?”

孤月见她甚为诚挚,不愿拂她美意,便道:“如此晓月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婆婆,婆婆,我这里还有些银两,您拿着,置办些家什,您住着也舒服些。”

老婆婆道:“姑娘,老身可不是贪图你的银钱,才将这护身符相赠的。”

孤月道:“这点心月理会得的,心月也没有别的意思,请婆婆也莫要推辞了。”

老婆婆摇头不允,孤月好说歹说,老婆仍是坚决不收,孤月无奈,只得将银两暂时收起,心中暗忖道:“少时我离去时将银两放在老婆婆枕下,她便推辞不得了。”回头望见杨珞容色更加憔悴,不敢再耽搁,连忙将婆婆带回来的饭菜匆忙吃了,便来向老婆婆辞行。

老婆婆在一旁早将馒头肉脯打了个包袱,此时交给孤月道:“姑娘,你路途尚远,干粮带着路上吃,替相公求诊虽然紧要,累坏了自己却也不行,还有,那护身符须一直戴在你相公身上,片刻也不能取下,否则便不灵验了。”

孤月从小便是孤女,平日为人又冷傲,除了师父,从来没人对她如此关怀过,一时间心中感动,眼泪又差点儿掉了下来。

孤月偷偷留下银两,辞别了老婆婆,继续向前疾行,半日后已来到邛崃山脉中,可惜此山脉广大无垠,无一子身在何方,却仍是云深不知处。

孤月思量了一阵,不得头绪,索性放下杨珞,提气朗声道:“无一子前辈,火月教右护法孤月求见。”声如利剑,划破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孤月等了一会儿,见并无回应,提气又道:“无一子前辈……”

声音才起,忽听得身后一人道:“知道了,知道了,就在你身边,这么大声叫做什么?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孤月闻言大喜,转身望去,只见那人五十左右年纪,一袭粗布麻衣,脚穿多耳麻鞋,头上却戴着一顶文士冠,上面镶着一颗老大的明珠,看起来不伦不类。孤月见他形貌与师父描述的一般无异,知道果然是无一子到了,连忙施了一礼,道:“孤月拜见无一子前辈。”

无一子道:“好说,数年不见,你这丫头倒也出落得楚楚动人了。”

孤月愕然道:“无一子前辈见过晚辈么?”

无一子道:“十八年前,你尚在襁褓之时。哟,不对,也不知道见的是冥火还是孤月。”说罢竟自顾自地皱眉苦思起来。

孤月见状忙道:“无一子前辈,晚辈有一位好友身受重伤,特来向前辈求诊。”

无一子道:“好说好说,教中兄弟有事,无一子自当略尽绵力。”望了杨珞一眼,道:“此人莫非是你师父后来收的弟子?他叫什么名字?”

孤月道:“他姓铁的,并不是师父的弟子。”

无一子闻言道:“这就奇了,他不是你师父的弟子,如何会有金蚕定真蛊护身?莫非他曾经为本教立下大功?”

孤月道:“不瞒前辈,铁公子并非本教中人,金蚕定真蛊是晚辈给他服食的。”

无一子闻言脸上闪过一缕惊讶之色,道:“他不是本教中人?你居然将护身保命的金蚕定真蛊给他服食,看来此人对你也相当重要啊。”

孤月道:“他之所以受伤,全因晚辈而起,请前辈一定将他救活。”

无一子来回踱了两步,道:“要我救他不是不可以,但你可知道老夫的规矩?”

孤月道:“晚辈知道,若非本教弟子,须得以千年血参作为诊金,前辈方肯出手施救。但晚辈今番来得实在匆忙,不曾带得千年血参在身边,希望前辈可以先施妙手,晚辈日后一定将千年血参奉上。”

无一子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成,不成,这岂不是要老夫坏了规矩?”

孤月道:“人命关天,求前辈大发慈悲。”

无一子仍是摇头道:“规矩便是规矩,若是轻易就败坏了,日后还有谁会依老夫的规矩?”

孤月急道:“可是……可是他就快死了,难道前辈你见死不救?”

无一子道:“人总有一死,天下万万人,难道每个要死的都要救?那老夫岂不累死了。”

孤月道:“医者父母心,前辈难道半点恻隐之心也没有?”

无一子闻言低头喃喃道:“父母心,你说得不错啊,不错。”

孤月见状喜道:“这么说前辈是肯救他了?”

无一子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不救,没有千年血参,天王老子也不救。”

孤月心中怒火升腾,冷冷地道:“罢了,你不救他,我找别人,天下之大,我便不信没人能治他。”说罢上前便要抱起杨珞。

无一子见状道:“且慢,既然是你来求我,我便当他是半个本教中人,老夫虽不会救他,替他诊断倒也无妨。”说罢上前,探了探杨珞脉门,眉头登时皱了起来,随即在他全身要穴上各点了一指,又在他全身摸索了一遍,叹息道:“你带他走吧,以后即便是找到千年血参也不用再来了。”

孤月一惊,道:“为什么?难道……”

无一子道:“他心脉已断,脏腑移位,神仙也难救。”

孤月闻言心头一痛,道:“这么说来,他是非死不可了?”

无一子闻言略略犹豫,道:“应该是吧。”

孤月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无一子道:“他心脉已断,毋庸质疑,但他似乎是练过奇特的内功,奇经八脉中还隐隐有内息流动,这等奇事,老夫也是从所未见。”

孤月闻言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来就是还有一线生机?”

无一子道:“道理上有,实际上无。”

孤月道:“此话怎讲?”

无一子道:“道理上讲,既然还有内息流动,就是还有生命迹象,只要这一点生机不灭,辅以相应药石,起死回生也有万一的可能,不过嘛……”

孤月急道:“不过什么?这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

无一子道:“不过我也不知道用何种药石,如何施救,所以实际上行不通。”

孤月道:“前辈难道没听说过死马当作活马医?但求前辈尽力而为,是生是死,孤月绝无怨尤。”

无一子道:“孤月,你可知道为何老夫的名号叫做‘无一子’?”

孤月道:“晚辈不知。”

无一子道:“那是因为只要是老夫出手救治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救不活的,现在明知救活他的希望万中无一,我若勉强出手,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孤月道:“莫非前辈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肯出手相救?”

无一子道:“本来不是,现在也算得一个,就算你将千年血参拿来,老夫也绝不会出手。”

孤月道:“既然如此,孤月告辞。”

说罢将杨珞负在肩上,杨珞的头耷拉在她颈间,脖子上那个白玉护身符垂落了下来。无一子眼尖,瞥见杨珞那护身符的样式,心头猛地一震,沉声道:“且慢。”

孤月冷然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无一子上前捉住那护身符仔细观瞧,神情甚是激动,看了半晌才道:“这个护身符是从何处得来的?”

孤月道:“是一位老婆婆相赠的,她老人家心肠好,诚心祈求铁公子平安无事。”

无一子似乎没听见,双目望天,呆呆出神。

孤月道:“告辞。”脚步方动,忽听得无一子道:“你将他放下,老夫替他疗伤。”

孤月大为奇怪,回头道:“你这人怎地反复无常,叫人捉摸不定。”

无一子道:“你无须理会这许多,将他放下,老夫自当竭尽全力。”

孤月依言将杨珞放下,无一子仔细摸他脉象,双目紧闭,沉思良久,又起身左右徘徊,但始终一言不发。

孤月忍不住问道:“如何?前辈能治么?”

无一子睁开眼,没好气地道:“老夫正在参详,你这小妮子莫在旁边嘀嘀咕咕地烦着我,到一边去。”

孤月闻言气往上冲,正要顶撞两句,转念又想:“他的伤势的确叫人头疼,前辈既已为此殚精竭虑,我也无谓再增添他的烦恼。”当下默默退到远处,自行闭目养神。

无一子思虑良久,始终不得其法,心情益加烦躁,向孤月道:“孤月小妮子,将这小子抬到我茅屋中去。”

孤月道:“不知何处是前辈居所。”

无一子不耐烦道:“跟着我走不就完了,总有许多废话说。” 说罢当先向前行去。

孤月已打定主意逆来顺受,当下默默负起杨珞,跟着无一子而去。

行不数里,无一子忽道:“就是这里了。”

孤月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千仞悬崖,崖壁上两颗歪脖松树中间露出茅屋一角来,不禁心中暗暗惊骇,忖道:“要想登上悬崖,势必要有绝顶轻功,况且此地距离来处甚为遥远,先前无一子竟去得如此迅速,武功之强,实在不容小觑。”无一子见她呆立原地,不禁面有得色,道:“此处便是老夫居所,如何,还上得去么?”

孤月道:“晚辈一人或许尚可勉力登上,但若加上铁公子……”

无一子道:“无须担忧。”纵身而起,数个起落后稳稳落在其中一棵松树上,不知在哪里摇动机关,放下一个大竹篮来。孤月会意,将杨珞放在篮中,无一子将竹篮绞上,孤月也跃了上去,这才看清楚,原来这茅屋后面的山壁上还有一个山洞,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分明。孤月抱起杨珞,跟随无一子进入小茅屋,才发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一间小屋竟然是以精铁为骨,构造严密,风雨难侵,内中架设也甚为精致,床榻,桌椅,书橱一应俱全。

无一子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二人就在此歇息,老夫在后面的山洞中仔细参详这小子的伤情疗法,你可千万别来打扰老夫。”说罢自顾自地出去了。

孤月安置好杨珞,腹中忽如雷鸣,才想起忘了进午膳,远远望见崖下林中果色新鲜,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孤月下得崖来,见那林中树木形貌甚是奇异,不知种属,枝上的果实更是奇形怪状,红,绿,兰,紫,不一而足。孤月左看右看,总觉得红色果实颜色形状最为顺眼,当下摘了不少,放入口中一尝,味道却是酸酸涩涩,甚不入口。孤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罢,填饱肚子也就算了。”抱了果子重新上崖,向榻上的杨珞望了一眼,总觉得他脸上似乎较昨日多了几丝血色,仔细端详良久,心中忽道:“你的模样倒是生得俊俏。”此念头一起,顿时大感娇羞,慌忙转过头去,塞了个果子入口中,这回却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好,果子的汁液好似蜜般甜,且清香怡人,让人食之不能罢口。

夜色很快降临,孤月不知是否太过劳累,轻易地便入了梦乡,梦中的场景都是那么熟悉,从小到大,遍历她属意的每个角落,最奇怪的是,无论到了何处,她身边总好似有个人伴随着,孤月努力地想看清楚,可惜梦中的人物永远那么若隐若现,你越是想要看清楚,他便越是模糊,挠得人心痒难耐,他却终于不来相见,越行越远,消失在烟水深处。

孤月怅然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无一子背负双手,呆立在一株松树上,一动也不动。孤月凝望他侧影,赫然发现只不过一夜功夫过去,无一子的鬓边已多了几丝白发。

孤月心中一惊,起身招呼道:“前辈,您一夜没睡么?”

无一子缓缓转过身来,道:“想不出救活这小子的方法,你叫我如何可以成眠?”

孤月道:“前辈您医术通神,天下没有您治不了的伤病,不必急在一时,慢慢想,总能想到的。”

无一子闻言喃喃道:“天下没有我治不了的伤病么?那也未必,那也未必。”长叹一声,又向后面山洞去了,此后一连两日不曾出来,到了第三日上,无一子才又来到小屋中,这时的他形容憔悴,发色苍然,与日前简直判若两人。

孤月见状吓了一跳,道:“前辈,你身体无恙么?”

无一子回头苦笑道:“还死不了。”

孤月道:“晚辈斗胆,想问前辈一个问题。”

无一子道:“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再过几日,说不定老夫已忧闷而死,想问也不成了。”

孤月道:“晚辈等初见前辈之时,前辈态度强硬,坚决不肯医治,为何见了铁公子颈间那玉牌之后,便如此呕心沥血?”

无一子闻言长叹一声,久久不言。

孤月等了一阵,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无一子道:“此中因由,说与你知道也无妨。”又略略停了一阵,才道:“送你们那玉牌的老妇人便是老夫的老母亲。”

孤月闻言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无一子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远山,缓缓接道:“当年老夫刻苦钻研医术药性,又尽心竭力为本教办事,常年在外,最久之时,三载不曾见过父母妻儿。我妻子善良贤惠,上代我孝敬双亲,下为我教养子女,含辛茹苦,从没有半句怨言。本来他们三代同堂,日子虽然艰苦些,倒也平静喜乐,谁知那一年的秋天,一场瘟疫席卷我故里,我全家都未能幸免。我那可怜的妻子,自己身患重病,还要照顾公婆和幼儿,苦苦支撑了数日,终于卧床不起,我老父请人送信给我,要我尽速回家,可我当时正为本教办事,无法分身,拖延了数日才得返乡,等到我终于回去,才发现母亲幼子还剩一口气,而老父和内人则已到了弥留之际,纵有仙丹妙药,也是回天乏术了。”

孤月听到此处,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一子黯然低下了头,接道:“我家中贫寒,缺钱买药,老父和内人便将仅有的药石全都给了我母亲和幼子,他二人才侥幸得活。我心中愧疚难当,泣伏于妻子榻前,妻子取出那玉牌给我,要我好好保存。我跟妻子道:‘既有此物,为何不将出换钱买药?’妻子道:‘此乃我二人定情信物,我实在是舍不得,如今终于捱到你回来,我可以放心了,公公婆婆和咱们的孩子可都交给你了。’说罢将玉牌塞进我手中,就此阖然而逝。当天夜里我老父也撒手归西,我倾尽全力,终于救回母亲性命,而我那幼子因受瘟疫毒害太重,从此后只能以千年血参吊住性命,却是再也无法苏醒。我母亲恨我迟归,夺了我的玉牌去,道:‘枉你钻研医术十数载,却叫一场疫病害得家破人亡,非你医术不济,实心不济也,如今你老父妻子不幸丧命,幼儿更是生不如死,你还有何面目保有此见证情义之物?还有何面目呆在家中?你走,老身终此一生再也不想见到你。’我闻言大惊失色,多番哀告无效,终于被老母赶出家门,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了。”无一子说到此处,长叹了口气,抬头向孤月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何非要血参,才肯救人性命了?我母亲既然将玉牌交给你们,便是要我尽力救人,老夫无情无义,以致老母健在,却不能奉孝堂前,愧悔十数年矣,如今老母有命,无一子敢不遵从?”

无一子道:“老夫医得天下人,却医不得自己的亲人,无一子这名号,十八年前就已是形同虚设,要还是不要都没什么区别。”说罢径直走到杨珞床边,伸手又搭他脉象,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

孤月道:“怎么了?莫非他伤情有变?”

无一子闭目不答,许久后方睁眼道:“这小子伤势之沉重,原本应该日渐衰弱才对,但老夫摸他脉象,似乎较前日反而有所加强,碎乱的经脉仿佛也略有复原,此人血质中蕴有极强的再生之力,若不是天赋异禀,便是另有奇遇。”

孤月闻言喜道:“如此说来,铁公子有救了?”

无一子道:“多半是死不了,不过若是任由他经脉乱长,必定盘根错节,不死也变成废人一个。”

孤月一惊,急道:“这如何使得,前辈快想想办法救他。”

无一子沉吟道:“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孤月见他欲言又止,心中忧急如焚,道:“有何难处,前辈不妨直言。”

无一子道:“老夫见过古籍上记载的一种五鬼合脉法,可以修复经脉,不过须得牺牲一人,才能救得一人。”

孤月不解道:“这是为何?请前辈将详情相告。”

无一子道:“此法将一人体内的精,气,神,以及经脉材质转入伤者体内,使得伤者可以重建经脉,而施术者损耗巨大,重则性命不保,轻则终身残废。”

孤月道:“原来此术如此凶险,难怪前辈犹豫,前辈万金之体,自然不能有所毁伤,请前辈将此术授予孤月,让孤月来救他。”

无一子闻言一愕,道:“你莫非没听清楚老夫说什么?施术者重则性命不保,轻则终身残废。”

孤月一笑,道:“晚辈听得很清楚,晚辈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即算现在还给他,也是理所当然。”

无一子道:“关乎生死的大事,非同儿戏,你可要思虑周全。”

孤月道:“晚辈心意已决,恳请前辈教授晚辈五鬼合脉法。”

无一子捻着胡须,叹了口气,道:“恕老夫多言,你如此义无反顾,当真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孤月闻言一滞,转过身去,道:“不错。”

无一子道:“你不必欺瞒老夫了,我看是你对这小子生了情意的缘故吧。”

孤月闻言大窘,满面飞红,道:“前辈莫要妄加猜测,取笑晚辈,哪有这样的事。”

无一子左右踱了两步,道:“你可知道你连日来采食的野果叫做什么名字?有何特性。”

孤月一愣,道:“晚辈不知道,请前辈赐教。”

孤月道:“清甜可口,食之不能罢手。”

无一子微微一笑,道:“此地并非低洼之处,四面俱高,偏偏唯有你摘果子的地方地势稍低平,因此上不缺阳光,下不少雨露,外似心火流动,内则阴湿密实,正是邛崃山脉的心气所在,此地得天独厚,收日月精华,纳山川灵气,凝聚千年方长出这几株奇树,这树名便叫做心意玲珑木,结出的果子便叫做心意果了。”

孤月道:“原来如此,不知这心意果有何出奇之处?”

无一子道:“心意果,顾名思义,便是与心相通,随你心意改变滋味,你若心中烦闷,果实滋味便是苦涩,你若心中悲伤,果实滋味便是酸涩,人心五味,尽在其中。老夫半生沧桑,心事复杂,这果实对老夫而言,是酸甜苦辣俱在,五味杂陈,不能入口。而你连日以此为食,却只得清甜滋味,还说不是心中有情?”

孤月闻言低头,赧然不能启口。

无一子见状叹息道:“孤月,你可知道你的身份?如今冥火已经叛教,你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男女之情的了,否则……”

孤月闻言抬头插口道:“前辈不必明言,孤月心中有数。”

无一子道:“这样就好,老夫一时多口,也是怕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孤月道:“多谢前辈关心,请前辈还是赶紧传授在下五鬼合脉之法吧。”

无一子道:“此法老夫不会传授你的。”

孤月一愕,道:“为什么?”

无一子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便该知道老夫不能让你有所伤损,否则老夫如何向教主交代?”

孤月急道:“可是前辈不教晚辈五鬼合脉法,谁来救铁公子?”

无一子道:“这点你无须担忧,老夫多想两日,总能想出其他办法来的。”

孤月道:“可是两日后,前辈想不出解决之道,又该如何?须知金蚕定真,不能超过十日,否则心脑受损,治好了也都会变成傻子。”

无一子道:“老夫已有主张,你不必多说,总之老夫是不会将五鬼合脉法教给你的。”

孤月急道:“可是……”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外面一个声音大声道:“属下玄武坛弟子白红道,有事求见无一子前辈。”

无一子闻言喃喃自语道:“怎会有玄武坛弟子来寻我?莫非教中有事发生?”快步出外,答道:“老夫在此,来人所为何事?”

白红道道:“教主吩咐弟子来寻孤月护法和前辈,不知右护法是否也在。”

孤月这时也出来了,当即道:“孤月在这儿,有什么事快说。”

白红道道:“是。教主吩咐,教中有重大事情发生,请右护法和无一子前辈立即赶往赤秦岭相助。”

孤月闻言心中一惊,道:“出了什么事了?”

无一子道:“既是如此,老夫收拾收拾,即刻便走。”

孤月道:“且慢,前辈走了,谁来救铁公子?”

无一子道:“这……”

孤月道:“前辈留在此处,让晚辈与他回去便了。”

无一子道:“可是教主有命,这恐怕……”

孤月道:“晚辈也知道前辈为难,不如这样,晚辈先行一步,前辈多留两日,若是想到办法救他最好,如果不是,前辈便带铁公子一起上路,若侥幸见到师父,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无一子闻言仍是犹豫,孤月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道:“孤月求前辈了。”

无一子慌忙来扶她,但见她双目红红的,似乎就要流下泪来,心中一软,道:“好吧,老夫也很想将他救活,否则……不说了,老夫便多留两日。”

孤月闻言大喜,连声道:“多谢前辈。”起身向白红道道:“你留在此地,两日后前辈若想到医治铁公子的办法,你就在此照顾铁公子,如果不是,你就负责帮无一子前辈将他带回我身边。”

白红道应声道:“属下遵命。”

孤月转身进屋,望向榻上的杨珞,只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呼吸若有若无,心中一阵疼痛,俯身在他耳边道:“你可千万别死,千万等着孤月。”又凝望了他片刻,终于一咬牙,转身出去,径直向赤秦岭去了。

是夜,无一子反复拿捏杨珞脉象,苦苦思索,始终不得救人却不伤己的两全其美之法,枯坐到深夜,又起身到屋后的山洞中参详。无一子刚走不久,屋外闪身进来一条黑影,那黑影蹑手蹑脚地走到杨珞床前,瞧了杨珞一眼,微微叹息,喃喃道:“你也曾经救过我,我又利用过你,如今救你一命,就算是两下里打和了,不拖不欠。”说罢将杨珞扶起,负在肩上,悄悄向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