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泸州之战2

杨珞原想将她打晕了,扔进柴房,念头一转,又想道:“她是刘整的女儿,我将她留在身边,到了必要时还可用她做人质,刘整投鼠忌器,我逃脱的机会便更加大了,这方法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当下将她留在了轿中,那顶轿子甚是窄小,两人挤在一处,肌肤相接,呼吸相闻,杨珞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不禁**漾。他旖念刚生,忽地心中一凛,惭愧万分,暗暗忖道:“杨珞呀杨珞,在这生死关头,你居然心生邪念,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材。”正在自怨自艾,忽听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原来却是那两名家人回来了。

进宝道:“小姐,我和招财回来了。”杨珞扼住姚珠仪喉头的手紧了紧,向她使了个眼色。

姚珠仪登时会意,道:“那你二人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呢?”

招财、进宝赶紧答应,蹲下将轿子抬了起来,两人均觉轿子重了不少,招财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重了这么多呀?”

姚珠仪答道:“胡扯,我向来便是这么重,定是你只想着睡觉,懒得使力,才会觉得我重。你今儿个晚上废话特别多,要是再罗嗦,我可要掌你的嘴了。”招财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快步向前院走去。

这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阻碍也没有遇上,杨珞不禁有些诧异。待得出了刘府,来到邀月楼下,招财和进宝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姚珠仪在轿中道:“招财、进宝,你们两个也累了,轿子就停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明日辰时来接我就行了。”

招财和进宝眼睛都睁不开,早巴不得她这么说呢,赶紧连声答应,匆匆离去了。

杨珞听得两人走远,瞅了姚珠仪一眼,心中暗暗发愁,忖道:“现在我又该拿刘整的女儿如何?若是放了她,难保她不回去通风报信,以刘整的武功,只怕我还是难以走脱。若是将她打晕了,随便扔在什么地方,不巧有坏人经过,坏了她清白,我却又于心何忍?我虽与她父亲有仇,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决不能牵连他的妻儿的,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块走了。”杨珞思量停当,拉了姚珠仪,道:“你跟我来。”姚珠仪哪敢吭声,随着他走了一柱香的时分,来到了松韵居门口,时间正好是五更,豆子、珈儿等一干人早在门口等着他了。

豆子见他抓了个女孩回来,上前问道:“大哥,你怎么抓了个妮子回来?她是谁呀?”

杨珞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事情紧迫,大家赶紧上马,我们往东门出城。”

众人闻言纷纷上马,杨珞可又犯愁了,姚珠仪可又怎么办?总不能叫她跟自己合乘一骑吧。正在为难间,雁静如策马走了过来,对他道:“这个女孩便交给我,你放心,她跑不了,你自己上你的马吧。”

杨珞闻言大喜,忙抱拳道:“多谢雁姑娘。”

雁静如“哼”了一声,俯身抓住姚珠仪的腰带,将她提上了马背,顺势反剪过她的双手,用马鞭捆了个严严实实。

杨珞见状,只得苦笑。此刻形势紧急,容不得他再争辩,当下翻身上马,一干人等快马加鞭,直向东门而去。

这时天色微明,城门刚开,众人冲出了城,又向前行出十余里,杨珞勒马回身,道:“各位兄弟,现在我们走小路,绕过泸州城,向北面走。”

雁静如闻言,没好气地道:“你这无赖,没来由地折腾我们么?既是要往北走,却为何要我们出东门?还走出这么远,真是没事找事做。”

杨珞道:“雁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出东门,是要城门的守卒看见我们,上面追查时,他们便会报告我们是往东去的,但我们其实已从小路改道向北,这样才能摆脱追兵。若有麻烦之处,还请雁姑娘原谅。”

雁静如闻言道:“好啦好啦,就数你的鬼点子最多,我走就是了,你别在这里罗罗嗦嗦的。”说罢策马踏上小路,当先向北而去。

众人在后紧紧跟来,又走了一阵,雁静如实在忍不住,回头向杨珞问道:“日里你说去茅房,结果却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要我们这么多人在松韵居傻等你,难道你竟掉到茅坑里了么?”这也正是众人一直想问的问题,闻言都瞧着杨珞。

杨珞道:“你们有所不知。”当下将前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众人说了。

众人听得一会儿血脉贲张,一会儿却又冷汗淋漓,待得杨珞讲完,众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珈儿道:“珞哥哥,幸亏是你,要是我的话,决计就跑不出来了。”

豆子接道:“别说是你了,我们这里有什么人还能出得来?对了,大哥,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说那川南双鬼是怎么死的?难道是刘整杀的么?”

杨珞道:“这一点我也猜想不透,不过我敢肯定跟刘整绝对有关系。”

他话音刚落,那边雁静如翻手“啪”地一声,打了姚珠仪一个耳光。

姚珠仪怒道:“你干什么?”

雁静如道:“这一掌你是替你爹挨的,谁叫你有个那么坏的爹?”

杨珞见状,赶紧道:“雁姑娘,请你不要为难这位姚姑娘,他爹为恶,其实与她无关,我们不能殃及无辜,拿她当作替罪羔羊。”雁静如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炮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向哪里去呢?”

杨珞略一沉吟,向姚珠仪道:“姚姑娘,我现在要去寻四川宣抚使俞兴俞大人,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么?”

姚珠仪道:“俞大人现在应该在成都吧。”

小豆子插口道:“大哥,她是刘整的女儿,她说的话,我们可以信么?”

杨珞道:“不信又能如何?她现在命悬我手,应该不会妄言相欺,况且我也认为俞大人应该是在成都城内,咱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珞等众人马不停蹄,急奔了几日,终于赶到了成都城内。众人在城内问明了俞兴的住处,顾不得歇息,直接策马而来,只见俞府门口张灯结彩,似乎正有什么喜事。

杨珞甩蹬下马,向看门的仆人一揖,道:“这位大哥,在下杨珞,有要事要见俞大人,有劳通传一声。”

那仆人还了一礼,道:“这位公子,可有请柬么?”

杨珞一愣,道:“请柬?什么请柬?”

那家人道:“原来公子还不知道,今日是俞大人的四公子满月的吉期,所以请了城中的官吏名人前来吃酒,小人奉命守门,凡是没有请柬的客人一律不得入内,所以还请公子见谅。”

杨珞道:“在下的确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俞大人,请大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

那家人面露难色,正踌躇间,迎面走来个虬髯大汉,向那家人问道:“阿福,出什么事了?”

阿福向他作了一揖,道:“贺爷,您来了,这几位说有要紧的事要见老爷,可是他们并无请柬,小人正在为难,还请贺爷决断。”

那姓贺的打量了杨珞一眼,道:“你们没有请柬,明日再来吧。”

杨珞道:“不行,此时刻不容缓,还请贺爷卖个情面。”

那姓贺的将手一挥,不耐烦地道:“每个来找俞大人的都是这么说的,我不管你有什么急事,明日再来,若还赖着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杨珞道:“贺爷,我们……”他话还没说完,那姓贺的已伸手推了他一把,道:“怎么着,我说的话你没听见是怎么的?快点给我走,再要捣乱,老子可要不客气了。”

火暴豆子听他口出秽言,正要发火,那边雁静如已经冷冷地道:“哟,这难不成是天王老子住的地方么?连看家护院的狗都这么凶。”

那大汉闻言大怒,指着雁静如喝道:“你是哪家的野丫头,竟敢跑到俞府来撒野?”

雁静如怒火中烧,夹手夺过小炮手上的马鞭,向着那汉子便是一鞭抽去。那汉子连忙闪身避过,抢上一步,来拉雁静如的左腿。雁静如身体向右微倾,左足已离了蹬,足尖一挑,直踢他手腕。那汉子手腕一翻,去拿她足底涌泉穴,同时左手急伸,抓向她脚腕的三阴焦,使的竟是小擒拿手法。

雁静如是武林大豪雁广贤的女儿,家学渊源,自然识得厉害,连忙收回左足,右掌在马脖子上轻轻一按,飘身下马。雁静如刚一落地,便猱身直上,将手中的马鞭舞得狂风暴雨一般向那汉子攻去。那汉子武功虽然比雁静如稍逊,却也不弱,只是苦于手中没有兵器,登时给雁静如逼得手忙脚乱,一个疏神,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鞭,火辣辣地好不疼痛。那家人见姓贺的汉子吃了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到里面报信去了。杨珞也不拦阻,只笑盈盈地望着两人相斗。又过了一会,那汉子身上已吃了十数鞭,衣衫碎裂,便似彩蝶分飞一般四下飘散。众人见了那汉子的狼狈样,都是忍俊不禁。

杨珞上前道:“雁姑娘,你教训得够了,这就饶了他吧。”

雁静如道:“不行,这个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好好教训一下,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气。”说罢一鞭接一鞭,舞得更加紧了。杨珞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何况这汉子也实在可恶,自己便乐得袖手旁观。

雁静如正打得起劲,忽然觉得一股柔和的劲力隔空传来,竟将自己挥出去的鞭子斜斜地**了开去,不禁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俞府门口已不知何时站了个老者,他浓眉长目,右袖微微飘动,看来正是他发出了那劈空掌力。

杨珞早已看见了那老者,上前施了一礼,道:“老丈您好,在下杨珞,来此求见俞大人,有紧要军情禀报,只是与这位贺爷生了点误会,并非蓄意滋事,还请老丈明鉴。”

那老者对杨珞微微点了点头,向场中道:“叔元,还不住手?”

那汉子闻言跳出圈外,走到老者身旁,气急败坏地道:“老爷,这帮小野孩子全都不是好人。”

那老者挥手止住了他,向杨珞道:“老夫就是俞兴,你有什么紧要之事,不妨现在就说出来,若是当真紧要,老夫便向你们赔罪,若是只是平常,你们上门打人,便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杨珞正要开言,却见已有无数宾客和家人从院中涌出,当即说道:“俞大人,此处耳目太多,不是说话之处,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老者道:“好,请公子到书房详谈。”说罢转身当先而去。杨珞向雁静如、豆子等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俞兴向院中走去。

二人进得书房来,杨珞转身掩了房门,将泸州之事原原本本地向俞兴讲了一遍。俞兴听得须眉皆张,重重一拍桌案,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紧锁,在屋中不住徘徊。

俞兴思索了一会,回头对杨珞说道:“小兄弟,你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么?”

杨珞肃然道:“若有半句虚言,愿依军法处置。”

俞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刘整早有反心,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摸着胡须沉吟了一阵,又道:“兵贵神速,刘整逆贼必定料不到我已经得知泸州变故,此时出兵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珞道:“那也不一定,我从刘府中逃出,刘整虽然不一定知道我来了成都,却也必定有所防备,只怕要取泸州城还得费些周折。”

俞兴道:“他有防备也要打,若给蒙古鞑子站稳了脚跟,以后再要取泸州就更加难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已决定了,即日出兵。”

杨珞略一思索,道:“俞大人言之有理,杨珞也愿意随军出征。”

俞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一心为国,可是你连日劳苦,若再随军出征,身体必定吃不消,力倦神乏,怎生与敌军周旋?依我之见,你与你的兄弟们还是先在舍下休息两日,待得元气回复,再到泸州助阵不迟。”

杨珞想到各位兄弟确实都已困顿不堪,心中迟疑,一时难以委决。俞兴见状道:“小兄弟,别再犹豫了,就这么决定,我这就吩咐下人替你们准备酒菜和客房。”

杨珞连忙道:“不可不可,我们怎能打扰俞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俞兴板着脸道:“怎么不可以?俞某生平最爱结交侠义之士,无论年纪如何,一律平辈论交,小兄弟若是不答应,便是瞧不起老夫。”

杨珞闻言忙躬身道:“岂敢岂敢,既然俞大人如此说法,那杨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俞兴闻言大喜,挽着杨珞的手,两人一同出了书房,来到前厅中。俞兴唤过家人,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家人答应着去了。杨珞便出门领了伙伴们进来,俞兴见姚珠仪被反绑着双手,诧异地问道:“杨小兄弟,这……”

杨珞道:“哦,她是……”他话刚到嘴边,忽然心念一转,道:“她是我表妹,因为跟我姨父吵了几句嘴,便离家出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寻着她,所以用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免得她又跑了。”

俞兴闻言道:“原来如此。”将几人送进了西边的厢房,便告辞而去。

骆青峰等俞兴走得远了,不解地向杨珞问道:“杨大哥,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俞大人这丫头是刘整的女儿?”

杨珞瞧了姚珠仪一眼,转头对骆青峰说道:“不错,她是刘整的女儿,可是她年纪尚幼,怎能助她爹为恶?自古以来阵前交锋,决不容情,我是怕我一告诉俞大人,这位姚姑娘可就麻烦了。”

骆青峰不解地道:“有什么麻烦?”

杨珞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俞大人即日就要领兵攻打泸州,他若旗开得胜那还好,但若是久攻不下,我怕他会不惜以这位姚姑娘为质,威逼刘整开城投降。我已深知刘整的脾气,他决不能就此服输,到时候姚姑娘只怕不免要被戕害于阵前。”

豆子闻言道:“大哥,管她干什么?她是卖国贼的女儿,无论怎么死都便宜她了。”

杨珞摇头道:“此言差矣,大丈夫立身处世,恩怨分明,讲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没来由地迁怒旁人,加罪无辜?没错,姚姑娘是刘整的女儿,不过这不是她可以选择的,我们不能为了这个怪罪她。她也是个人,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去对付一个祸国殃民的逆贼,十二万分的不值得。不过大家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一味护着她,若是日后被我查出她帮着她爹通敌卖国,我决不会轻饶了她。”

姚珠仪听到此处,站起身来,向杨珞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子仗义直言,姚珠仪感激不尽。”

杨珞一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杨珞做事决不会违背良心。”说罢转身对雁静如道:“雁姑娘,珈儿和这位姚姑娘就跟你一个房间,一切还要你多多照应了。”

雁静如将嘴一撅,道:“真是倒霉,原本想跟你一起,看看热闹的,没想到反成了你的苦力。”说罢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杨珞。

杨珞苦笑了一下,也无计可施,自带着豆子,小炮和青峰到隔壁的房间休息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杨珞便带着众人赶回泸州,一路风尘,自不在话下。几日后的清晨,众人已回到了泸州城附近,天刚朦朦亮,郊外还飘着薄薄的雾气,稍远处的景物便看不分明,四下里除了若有若无的鸡鸣之声隐隐传来,只是一片寂静。杨珞等人缓缓策马向泸州城靠近,忽听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无数军马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众人的坐骑见了这等声势,竟都吓得纵声长嘶,连连后退。

杨珞奋力勒住惊马,凝目望去,只见远处兵甲之中,一杆帅麾迎风飘舞,上书一个大大的“俞”字,知道是四川宣抚使俞兴正在率兵攻城,心中大喜,回头对众人说道:“你等退后十里,千万不可接近战场,我去助俞大人一臂之力,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说罢拨转马头,向帅麾所在之处驰去。

豆子和小炮见状大急,催马赶来,道:“大哥,我们也要上阵杀敌,带我们一起去吧。”

杨珞大笑道:“好!你们能说出这句话,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也很想带你们去,但你们平时不肯努力练功,现在的武艺一对一还可使得,到了战场之上却是难以自保,我若带你们去,只平白害了你们性命。休再多言,快快退去。”小炮和豆子闻言,面面相觑,俱是惭愧不已。

杨珞纵马急奔,一面大叫着“俞大人,我来助你。”,一面从侧翼闯入俞兴阵中。阵中士兵众多,马匹前进困难,杨珞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来到了俞兴面前。

俞兴见了杨珞,抚须大笑道:“小兄弟,你来得好快,今日正好看我如何擒下刘整这个逆贼。”说罢将宝剑一挥,大声发令道:“左前锋潘庆石听令,带两千军士,攻敌西门,只准摇旗呐喊,故作声势,不得与敌正面交锋,即刻出发,不得有误。”一将越众而出,大声应道:“得令!”策马急奔而去。俞兴接着发令道:“右前锋徐仲强听令,带一千敢死兵,从敌东门搭云梯攻入,不惜任何代价,定要攻入城内,打开城门。”又一将领令而去。俞兴对余下众人道:“其余将士随我居中策应,待城门一开,便挥军杀入,定要生擒刘整这个逆贼。”众将轰然答应,声震云霄。

杨珞初次随军出征,见了这等声势,热血沸腾,向俞兴请命道:“小人杨珞,斗胆请与徐仲强将军同去东门杀敌。”

俞兴沉吟道:“战场凶险,小兄弟你……”

杨珞急道:“杨珞生为大宋子民,为国家效力,视死如归,请大人恩准。”

俞兴道:“好!小兄弟果然豪气干云,我瞧你身手远胜寻常士卒,这番若立功回来,我便封你为前锋副将,从此随我纵横疆场,建功立业。”

杨珞道:“多谢俞大人,杨珞定效死力。”说罢飞身上马,追随徐仲强的千人队而去。

两人来到城下,等得一会,只听得西边金鼓之声响彻云霄,两人知道左前锋诱敌已深,徐仲强将令旗一挥,只听得一声号角响,已有百余人抬着数架云梯向东城墙冲去。

城头上一声梆响,箭如雨下,众将士顶着盾牌,毫不退缩地向城上攻去。众人勉力爬到云梯中段,城头上忽然滚木擂石遮天而来。众人不曾防备,登时便被砸死了不少。杨珞见状心中焦急,忙取了一柄钢刀,也不拿盾牌,飞步向最北端的云梯冲去。

杨珞来到云梯下面,舞动单刀护住头顶,飞来的羽箭都被他拨落了,他手脚并用,只眨眼间便已爬到了云梯中段,敌军见他来得如此迅速,俱慌了手脚,急急去搬石头圆木。便只缓得这么一会功夫,杨珞已登上了城头,寻常兵勇哪会是他的对手?登时便被他砍得人仰马翻。杨珞砍死了数人,身后又有数名士兵已爬入城内,又一阵冲杀,东面城头立时乱了。徐仲强见状连忙加催军马攻城,不多时又有百人登上了城头,徐仲强也已站到了垛口。

众人正好比虎入羊群,左冲右突,忽见敌阵中一将掠来,身法如浮光掠影,当者披靡,转眼间便已连杀七人。杨珞吃了一惊,凝神细看,却正是刘整到了。杨珞还来不及细想,刘整已来到了面前,一刀如雷霆般地当头劈下。杨珞措手不及,待要抵挡,刀锋的寒气早已映上了额头。

杨珞知道为时已晚,闭目待死,却又没觉那钢刀劈来,睁眼望去,那刘整竟收了招式,杀别人去了。杨珞一愕,随即醒悟他是为了南唐保藏才放过自己,但见只是这么一闭眼的工夫,刘整又已杀了数人,连徐仲强也被他砍断了双手,倒在血泊中,眼看是不活了。杨珞知道大势已去,急呼道:“众位兄弟,不可恋战,速速退去。”他每叫一声,便死数人,待他叫得几声,攻入城中的百余将士已是所剩无几。

杨珞长叹一声,翻身从垛口中跳出城去,在云梯上借了两次力,落到了城墙下面。虽然他急呼撤退,但那剩下的数百敢死兵,个个勇悍无比,仍是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地向城中扑去。杨珞心急如焚,正没计较间,忽听得数声锣响,俞兴鸣金收兵了。云梯上的将士听得锣响,一个个缓缓向下撤退,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杨珞跟众将士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营中,俞兴清点兵马,除了被飞石流矢所伤地军士,攻入城中的百余人竟是全军覆没,算来前前后后共损失了三百余名精兵。

俞兴愁眉紧锁,抚须不语。杨珞浑身浴血,上前跪倒在地,道:“俞大人,杨珞没有助您完成攻城大计,请大人依军法将我治罪。”

俞兴连忙扶起了他,道:“小兄弟快快请起,攻城之时,我在城下看得分明,实在是刘整逆贼武功太过厉害,与你等俱无干系。小兄弟勇冠三军,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头,论理应居首功,岂有问罪之理?只是小兄弟虽勇,终究与那刘整差得太远,我料敌不明,致有今日之败,说来一切责任皆应由我承担。你且退下,待我仔细寻思对策。”

杨珞闻言退在一旁,垂首而立。俞兴左右徘徊,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杨珞上前道:“俞大人,那刘整武功极强,我军之中只怕无有能出其右者,强行攻城绝难建功,不过所幸武艺高强者只刘整一人。”

俞兴听到此处,凝望着杨珞道:“小兄弟,难道你有破敌良策?”

杨珞道:“也算不上是什么良策,说了出来只怕要被众位将军嘲笑。”

俞兴道:“绝无此事,小兄弟但讲不妨。”

杨珞道:“在下以为单凭刘整一人绝计守不住泸州城,我们只须将泸州团团围住,截断泸州粮道,同时截断通往泸州的各条河流。城中无水绝粮,日子一久,军心必乱,那时候我们再射书入城,向城中军士晓以大义,同时应承凡开城献关者,不但一律既往不咎,反而加官进爵,重重有赏。我想城中军士多有不愿反者,但为刘整所挟,不得已而为之,其心早已不安,今又知大人宽宏至斯,两下消长,此计十有八九便能成了。”

俞兴闻言,默默不语,又细想了一会才道:“此计原也行得,只是颇为耗费时日,日子久了,蒙古必然遣将来援,那时我军腹背受敌,必定要为敌军所趁,那却如何是好?”

左前锋潘庆石闻言上前道:“大人,离此三十里开外有一处山谷,名唤玄武谷,乃是元军来援的必经之地,该处地势险峻,两侧壁立千仞,谷中道路狭窄,极是易守难攻,我军可在谷中两面山壁上多插旌旗,再派少量军士扬起烟尘,以作疑兵,则蒙古鞑子必定不敢轻易涉险,如此便可多拖延些时日了。”

杨珞闻言抚掌道:“好计,不过杨珞以为此计该当虚虚实实,让鞑子琢磨不透,方能收奇效。”

潘庆石问道:“杨小兄弟,此话怎讲?”

杨珞道:“我们在谷中伏兵,第一天是虚,第二天就变为实。敌军前日探明了情形,以为我军只是故布疑阵,必定轻敌冒进,则我军正好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待敌人撤军,则我军也迅速撤退,如此真真假假,敌人便会疑神疑鬼,疲于奔命,而我军是以逸待劳,若是运用得当,则可操必胜。”

潘庆石道:“此计甚妙,只是若那敌军带队之人是个不要命得莽汉,第一日便率军强行越谷,那可又如何是好?”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心知此事听来虽然荒谬,将帅之职怎能托付于一莽汉?但若是当真不巧发生了,则己方前虎后狼,却是非败不可。

众人正自苦思,却听俞兴哈哈笑道:“各位将军不必多费心力了,行军打仗,岂有一定胜的道理?我们若不用此计,则敌军来援,我军便九成要败,我们用了此计,则或可左右逢源,打他个风云色变,一举夺回泸州城。所谓‘险中求胜’便是这个道理了,我看此计使得。潘将军,事不宜迟,你即刻就带二百军士前去布置,不得有误。”

潘庆石闻言抱拳道:“末将得令。”转身大步而去。

俞兴见他去了,又对众人说道:“各位将军,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再战,请各位回去准备围城,事情备办妥当之后便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今夜三更再到帅帐中听我号令。你们这都先去了吧。”众将轰然答应,各自回营。

杨珞也待转身出去,俞兴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的伙伴们可都来了?”

杨珞道:“都来了,我让他们在十里外候着呢。”

俞兴道:“既是如此,少时我吩咐下去,拨给你一座营帐,再命人将他们都接过来,你看可好?”

杨珞闻言忙抱拳道:“多谢大人关爱,杨珞感激不尽。”

俞兴微笑不答,唤过一名军士,叮咛了一番,让他带着杨珞向西首的一座营帐走去。

杨珞在营中休息了个把时辰,忽听得帐外喧哗,豆子等一干人等已来到营前。杨珞刚要起身,却见帐门一掀,大伙已鱼贯而入。

众人见杨珞血透重衫,都吃了一惊。珈儿扑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珞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

杨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柔声说道:“傻丫头,我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珈儿闻言半信半疑,伸出手指头在他身上左右戳了戳,见他笑吟吟的,一点也没有痛楚之状,这才长吁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可吓死我了。”

其余众人也松了口气,豆子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大哥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福泽深厚,这个……绝对不会马失前蹄的。”

雁静如闻言啐道:“呸呸呸,又来大拍马屁,真是臭不可闻。”说罢回头望了望杨珞,又道:“不过这人粗生粗养,命贱得很,倒真是没有那么容易死。”

杨珞闻言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目光一转,见姚珠仪站在她身边,依旧被反绑着双手,满脸委屈,模样楚楚可怜,不禁心中一软,上前道:“姚姑娘,我也不想绑着你来着,不如这样吧,只要你应承我绝不偷偷逃跑,我便替你松绑,你看如何。”

雁静如闻言急道:“不行不行,万一她逃跑了可怎么办?”

杨珞笑道:“雁大小姐武艺高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怎能跑得出你的手掌心?”雁静如听了他此言,心中暗自欢喜,道:“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随便你吧。”

杨珞心中暗笑,凝目向姚珠仪望去,只见她缓缓抬头,凝视了自己一会儿,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珞刚替姚珠仪松开了绑缚,便有军士奉俞大人之命送来酒食和衣物,杨珞换了衣服,众人用过酒饭,当夜便在营帐中歇息。

到得三更时分,俞兴升帐,调配军马,断了泸州粮道水道,将泸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二日清晨,杨珞前去拜见俞兴,刚进了帅帐,便有探马来报,蒙古国主遣成都经略使刘元振率军来援泸州,前锋部队已到了玄武谷附近。俞兴闻言不禁一惊,心想这蒙古鞑子来得好快,当下下令探马再探,全军戒备。

杨珞闻讯也是忧急万分,等了半个时辰,心中渐渐烦躁,向俞兴请命道:“俞大人,请让杨珞到玄武谷打探消息。”

俞兴笑道:“小兄弟不必着急,沿途我已布下数十道暗哨,若有消息,定有探子来报,你且耐着性子,养精蓄锐,说不定就有一番大厮杀呢。”

杨珞心想此言倒也不错,须得回去安排一下众位兄弟,免得有什么意外,当下赶紧向俞兴告退,回帐去了。

杨珞回到帐中,跟众人说明了情况,众人知道大战在即,都是暗暗紧张。杨珞思索了一会,对众人道:“呆会若是两军交战,你等不可在此停留,须得径直向西去,我若能生离此地,自然会去寻你们,我若是两日不来,那必定是已战死沙场,你们就不必再等我了,自己寻个安稳的所在,好好过活吧。”

珈儿闻言,哪里肯依,上前拉住了杨珞的衣袖,泪光盈盈地道:“珞哥哥,我不依的,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豆子也昂然道:“大哥,我敬重你的武功智计,义薄云天,与你相交的乃是性命,你几次三番要我离你而去,独自逃生,我心中难过得很,大哥,难道你瞧我不起么?”

杨珞连忙摇手,道:“哪有此事?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罢了。”

小炮道:“既然大哥把我们都当作过命的兄弟,那我们就都留下,我们脑袋瓜笨也好,武功差劲也好,只要大哥不嫌弃我们,我们都要跟大哥你同生共死。”众人闻言都是连连点头。

杨珞心中感动,呆立了半晌,刚要答应,忽听骆青峰道:“不行,我们不能留下来。”

众人闻言尽皆愕然,豆子愤然道:“为什么?你要是贪生怕死,就自个儿先逃命去吧,我们决不留你。”

骆青峰道:“并非我贪生怕死,只是你们自己想想,凭我们的武功,除了雁姑娘之外,战阵之上,谁能自保?我们留在此地,只能让杨大哥分心照料我们,千军万马之中,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多一分顾虑,便少一分生机,那岂不是害了他么?你们若真想害了杨大哥的性命,尽管留下,我才是决计不会强求你们。”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默默不语。

骆青峰见状又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助杨大哥行军打仗,来日方长,等我们练好了武功,将来机会多着呢,你们还怕鞑子都被杀光了么?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帮杨大哥的忙,不似现在,帮的全是倒忙。”

杨珞闻言大笑,道:“骆兄弟言之有理,众位兄弟不要再争执了,便听大哥一言,省得大哥担心,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踌躇不语,呆了半晌,小炮终于道:“骆兄弟说得不错,我们是不应该留下来碍事,还是避开吧。”豆子和珈儿无言以对,只得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杨珞与众人在营中呆了一会,始终心神不宁,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雁静如见状问道:“你去哪里?”

杨珞道:“我到前方玄武谷中打探敌情。”

雁静如道:“也好,省得你在这儿如坐针毡,我看着心烦,不如我也随你去吧。你放心,我的武功比你高,不会坏你的事的。”

杨珞笑而不答,自出营去了。

雁静如追到营外,怒道:“你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么?”

杨珞笑道:“雁姑娘的武功确实比在下强,我怎会瞧不起你?”

雁静如道:“那你为何不搭理我?”

杨珞道:“其实我也很想同你去,有你照应,我可安心多了,不过姑娘难道忘了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雁静如一愕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杨珞向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轻声道:“你要是走了,刘整的女儿叫我交给谁?其他人办事我可不放心,所以还是只好麻烦雁姑娘你了。”

雁静如见他神色诚挚,心中欢喜,道:“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总是你有道理。你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杨珞一笑,刚要翻身上马,雁静如忽道:“还有。”

杨珞道:“还有什么?”

雁静如咬了咬嘴唇,低头道:“你老是雁姑娘长雁姑娘短的,我听着别扭得紧,以后你就叫我阿如好了。”雁静如说完这句,满面飞红,头也不回地跑回营帐去了。杨珞呆了一呆,摇头苦笑,纵马向玄武谷而去。

杨珞向前驰出数里,来到一处山谷附近,只见谷中草木森然,云气漫天,两侧石壁千尺,陡峭嶙峋,正是一个布疑兵的绝佳所在。

杨珞忖道:“此处必定就是玄武谷了,我地形陌生,须得小心行事。”当下放缓了坐骑,慢慢向那谷中挨去,只走出数丈,忽听得云雾中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妄闯玄武谷?”

杨珞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只得向高处抱拳,朗声道:“在下杨珞,请问可是潘庆石将军的部属么?”

那人道:“不错,你有何事?”

杨珞道:“我从俞大人前方大营中来,但求相助潘将军一臂之力,劳烦代为通传。”

那兵勇走到杨珞马前,拱手道:“潘将军有令,让小人带杨公子上崖,请公子下马吧。”

杨珞翻身下了坐骑,那军士伸手接过缰绳,将马匹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带着杨珞向崖上走去。

二人来到高处,只见潘庆石正站在崖边,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杨珞上前道:“杨珞参见潘将军。”

潘庆石闻声回头道:“杨小兄弟来了,可是俞大人有什么命令么?”

杨珞忙道:“并无命令,是小子在营中坐不住,所以自己过来瞧瞧。潘将军,现在情形怎样了?”

潘庆石道:“据前方探子来报,敌军已退后十里下营,如今还不知道虚实呢。”

杨珞“哦”了一声,举目观瞧四周,见山头上只约莫百人,各处堆满了滚木擂石,问道:“将军可有破敌的把握么?”

潘庆石道:“我军只两百余人,虽然占住了两侧山头地利,居高临下,但终究人少,不敢妄言必胜。”

杨珞道:“此处极为重要,若给敌军通过,我军可就危殆了。”

潘庆石道:“我深知此节,但如今咱们是兵行险着,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瞧瞧,我已预备下如许木石,鞑子兵如果敢进来,我一声令下,总要砸死他数百人,折了他的锐气。”

杨珞闻言不语,走到崖边,观望了一阵,回头说道:“潘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潘庆石道:“小兄弟何必客气,但讲不妨。”

杨珞道:“依在下愚见,这些木石不应拿来伤人,却应该用来断路。”潘庆石道:“这是为何?”杨珞道:“我看这谷中道路狭长,我军可诱敌深入,然后挑最狭处以巨石断其前后道路,敌军首尾不能相应,必然大乱,我军再以火箭攻之,则定可全歼困于谷中之敌。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克敌,还可阻敌,敌人再要进军,便须得移开堵路的巨石,那少不得又要费些时日,我军胜算可又大了不少。”

潘庆石闻言大笑,连声道:“杨小兄弟果然足智多谋,真是一条好计,真是一条好计。”

杨珞抱拳道:“潘将军太过奖了,其实当年诸葛武侯破司马懿于尚方谷便是用的此计了,杨珞只不过是掠人之美而已。”

潘庆石道:“小兄弟不必过谦,武侯固然是智谋冠于天下,而小兄弟你也确有过人之处。”

杨珞又谦虚了几句,两人一起到潘庆石的营帐中就坐。过得几个时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杨珞刚要告辞回泸州城大营,忽有军士来报,说是谷中发现探子。

潘庆石闻报,跳起来道:“可擒住了?”

军士回道:“天色已黑,谷中又总是雾气弥漫,那探子转了几个圈便失了踪影,并不曾擒得。”

杨珞道:“将军不必生气,擒住了固然是好事,可是擒不住也未必是坏事。那刘元振是因为我军攻打泸州城太急,所以才奉令来援。他在谷外十里下营必定不敢超过两日,否则泸州失陷,他便担待不起。我总道他宁肯败于谷中,也不敢坐失泸州。今番他探了消息去,知谷中大略,只怕今夜便要行险过谷,我军方略已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若敢来,正好打他个落花流水,岂不痛快淋漓?”

潘庆石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说得有理,来来来,我们先吃他几碗酒,待生了力气,正好上阵杀敌。”

杨珞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现下还不成呢。”

潘庆石一愣,道:“这是为何?”

杨珞道:“大战在即,我须得赶回大营,通知俞大人,要他发一支军,伏在谷口,以策万全。况且将军山上的士卒也嫌少了些,还需增援。等杨珞办妥了这两件事,再来与将军痛饮不迟。”

潘庆石笑道:“小兄弟心思缜密,潘某佩服,你说的乃是军机大事,潘某不敢拦你,你赶紧去吧,只是别忘了回来与我喝酒便了。”

杨珞拱手道:“杨珞不敢。”告辞出来,快步下山。

杨珞回到俞兴军营,将玄武谷中情形和破敌之策详详细细地讲了,恳求俞兴发兵布伏,俞兴大加赞赏,欣然应允。待得入夜,俞兴将围城地军士悄悄撤出五千人,编成五个千人队,交由副将吴越率领,无声无息地向玄武谷进发。一切布署妥当,已是亥时,杨珞便依约到潘庆石营中饮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已是酒酣耳热,胸胆尽开。

杨珞停杯道:“将军,咱们这酒不可再饮,若是吃醉了,敌军漏夜来袭,不免误了大事。”潘庆石道:“小兄弟所言极是。”挥手令人撤了酒席,便在这时,有探子来报谷口发现了敌人前锋踪迹。

潘庆石哈哈大笑,道:“好,来得正好。”一把抓过腰刀,大步向外走去。

杨珞随后跟了出来,两人从崖上向谷口望去,只见黑沉沉、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两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忽见一点火光遥遥传来,接着便是十点、百点,敌军真的趁夜向谷中摸来。

杨珞心中扑通扑通地直跳,但见敌军走到自己脚下,火光绵密,似已有千人之多。潘庆石举手用力一挥,旁边一名亲兵拉开弓弦,一支响箭冲上半空,两面山头上的伏兵见到信号,齐声呐喊,那声响在山谷中来回激**,声震云霄,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伏兵一般,敌军闻声大为惊惶,茫然失措,东张西望间,只见山头上滚木擂石已如注泄下,谷中烟尘弥漫,五步之外便不见人影,待回头要逃,却发现退路早已被封死了。

将士们欢腾了不少时候,兴致高昂,忽闻号角响起,原来是副将吴越下令拔营回泸州大营。杨珞料一时之间无事发生,便随着吴越的部队回到了泸州。这边大营早有快马报知玄武谷大捷,众将士的欢悦却也不弱于玄武谷中。

杨珞刚进了营门,豆子便迎了上来,拉过他的马,将他拖回营帐中,众人早已等得急不可耐,见了他回来,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叽叽咕咕地问长问短。杨珞哈哈大笑,大马金刀地往中间一坐,将玄武谷之战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众人听到畅快处,忍不住齐声叫好,豆子问道:“大哥,今晚鞑子兵还会来么?这般杀敌法没什么大危险,可一定要带我去。”

杨珞道:“今日鞑子兵不会来了,一来山谷已堵上了,二来刘元振吃了这个大亏,一时之间必定不敢再冒险,是以我军除了潘将军等百人还在山崖上守望之外,其余主力都已撤回,以防刘整看出我军势弱,趁势出城掩杀。”

豆子闻言甚是失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杨珞笑道:“怎么?扫兴么?大哥答应你,下次再有这样的战仗,我一定带你同去。”

豆子眼睛顿时一亮,连声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大哥你可不许耍赖。”

杨珞笑而不答。那边众人听到了,也都纷纷嚷着要去,珈儿道:“珞哥哥,那一定也得带我去,否则就是厚此薄彼,我可不依你。”

杨珞无法,只得道:“好好好,大伙都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好好地痛快痛快。鞑子兵欺负了咱们这么久,也该让你们撒撒气了。”众人闻言齐声欢呼。

杨珞与众人再聊了一会,但觉眼皮一阵阵发沉,他连日劳顿,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心中已松了,再也支撑不住,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自呼呼睡去。

杨珞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里,隐隐约约地听见营帐里有悉悉簌簌的动静,鼻端若有若无地传来一种奇异的香味,杨珞心中奇怪,待要睁开眼睛仔细观瞧,那眼皮子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杨珞一边努力,一边又觉得那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烈,叫人闻了说不出的舒服,心中一片安静祥和,便如回到家中,回到母亲身边一般的温馨安逸,杨珞再也抵受不住,又再沉沉睡去。

杨珞不忍吵醒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天气一片清寒,薄雾将收,他活动了几下手脚,但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杨珞来回走动了几圈,忽然见到地平线上隐隐有光亮升起,心中一动,知道已是日出时分,当下走到营口,纵身上了刁斗,举目向远处望去,但见天地之间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大地一片金红,端的壮美无比。他正自心醉神驰,忽见远处一线沙雾弥漫,似乎竟有烟尘涨天而起。

杨珞凝目望去,但见烟尘之下一条黑线向大营涌来,再过了一会,竟依稀可以看见旌旗飞舞,杨珞心中一惊,暗道:“此乃何处人马?潘将军不过百人,断无如此声势,难道是那蒙古鞑子已穿过了玄武谷?但刘元振受了那等重创,怎能立时再行险穿谷?就算他用兵如神,连番闯谷成功,却怎么又没见潘将军的前方哨探先来通报?”杨珞心中惊疑不定,不敢怠慢,慌忙纵身下了刁斗,飞报俞兴。俞兴闻报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命人吹角唤醒全营军士。

杨珞奔回营帐弄醒了众人,急道:“似有敌军来袭,你等赶紧上马往西方走避,决不可迎战,可听清楚了么?”众人还都睡得迷迷糊糊,哪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一个个都眯缝着眼睛发楞。

杨珞闻得已仿佛有阵阵杀声传来,知道情势万分紧急,不由分说,提起案上的茶壶兜头向众人淋去。众人被冷茶一激,全都清醒了过来。杨珞喝道:“立即上马,向西走避,断不可迎战,你等可听明白了?”说罢上来拉了珈儿就往外走,众人慌忙跟出。杨珞催促众人都上了马,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每人的马臀上都狠狠地抽了一鞭,那六匹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向西狂奔而去。

杨珞见众人去远了,回头凝望,见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军队中旌旗迎风招展,当中一柄黑色帅麾,上书一个大大的“刘”字,却正是那刘元振到了。杨珞还来不及细想这蒙古鞑子是怎生穿越了玄武谷的,但见那刘元振马鞭一指,蒙古军队已挟着轰天的杀声,黑压压地席地卷来。

杨珞扔了树枝,抽出长刀,几个箭步冲到营门口。那跑得快的几个蒙古军士已到了面前。杨珞更不答话,举刀便砍。他的武功虽然较一流高手还天差地远,可也已下过十年苦功,寻常军汉哪能是他的对手,数招间便已被他砍死了四五人。蒙古人性情都是勇悍异常,见他奋勇杀敌,势如疯虎,不但不惧,反而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杨珞和几个衣衫不整的宋兵苦苦抵挡,可敌军势大,渐渐一步步杀进营来。此时宋军均已清醒,一个个顾不得穿戴衣甲,便匆匆忙忙地提刀来战,队伍虽不齐整,但却慢慢势强,竟也抵挡住了蒙古兵的猛攻。一时间俞兴大营中战火四起,黑烟弥漫。

俞兴正自催动兵马与蒙古鞑子相抗,双目尽赤,须眉皆张。杨珞杀到俞兴身边,高声叫道:“俞大人,敌军势大,我们须得避其锋芒。”俞兴怒火攻入头脑,神智已不甚清明,猛听得杨珞这么一声大喝,心中一惊,游目四顾,见本部兵马都已四下溃散,军心已乱,败局已定,所谓避其锋芒不过是好听的说法而已,其实便是该要逃命了。俞兴慨然长叹,知道再战无益,徒损兵将,当下大喝一声:“众将士听命,速速向南退兵。”策转马头,连同三四亲兵,且战且退。

眼看俞兴已经脱离战阵,刘整大急,他与俞兴素来有隙,今日得此良机,哪肯轻易放过,当下急急策马追来,无奈战阵中士兵太多,马儿根本腾挪不开。刘整心中焦躁,双脚甩离了马镫,气凝丹田,伸掌在马脖子上一按,那马儿支撑不住,登时失了前蹄,刘整却已借着这一按之力,身子腾空而起,他这一跃又高又远,直飞出十余丈才落了下来。刘整伸脚在一名宋兵的头顶一借力,又向前纵出十来丈,那名宋兵却是天灵碎裂,筋断骨折,登时了帐。他如此反复数次,眼看已追及俞兴身后二十丈之内。

杨珞回头看见刘整,大惊道:“奸贼刘整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俞兴道:“小兄弟不必惊慌,待我来会他。”

说话间刘整已来到眼前,他此时只想将俞兴置于死地,自然将武功全部展开,再不留手。杨珞只觉得眼花缭乱,到处都是刘整的影子,只顷刻间,刘整已不知围着俞兴的战马转了多少圈,但听得“劈劈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两条人影倏然分开,刘整双手负胸,嘿嘿冷笑。俞兴却是面色惨白,二目圆睁,一条血线沿着嘴角慢慢地流了下来。杨珞惊疑不定,正欲上前,却见俞兴座下战马轰然倒地,七窍流血而亡。原来刚才刘整顺手在俞兴坐骑的头上拍了一掌,已用内劲将它的头骨生生震碎。

杨珞叫道:“奸贼,你要怎样?”

刘整笑道:“哈哈,这老贼欺压我已久,今日方可出了我这口恶气,只要他乖乖纳命,我放了你也无不可。”

杨珞道:“俞大人已身受重伤,你要取我们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如今这般做作,不过是要加折辱我们罢了,你道我不明白么。”

刘整闻言,仰天狂笑道:“是么?”

俞兴道:“你若不信,不妨低头看看你的双掌。”

刘整不禁一愕,低头朝掌中望去,只见十个手指中均隐隐有一线青气向掌心汇拢,不禁失声道:“十邪散魂!你掌中有毒。”

俞兴道:“不错,正是十邪散魂,老夫既然知道你武功卓绝,怎能不有所防备?你既然知道这独门剧毒的名称,必然也知道它的毒性和解法,你若再敢妄动真气,咱们便同归于尽好了。”

刘整惊怒交集,骂道:“好老贼,竟敢暗箭伤人,枉你自称英雄豪杰,正人君子,却也只能用这叫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哈哈哈……好个不要脸的老匹夫。”

俞兴也不生气,道:“俞某处事,向来因人而异,对方若是谦谦君子,俞某自然是毕恭毕敬,对方若是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那却又另当别论。”

刘整双目望天,瞧也不瞧俞兴一眼,道:“老匹夫,你既已不要脸了,我也懒得跟你逞这口舌之利,不过你若以为这毒性能奈我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俞兴道:“你中了这十邪散魂之毒,若不及时服下解药,轻则武功全失,终身残废,重则不免命丧当场,在这关口上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胡吹大气,俞某真是佩服。”

刘整默默运气逼毒,他武功已到登峰造极之境,但这十邪散魂之毒实在太过于厉害,刘整也只能护住心脉,暂时不让毒性入侵而已。

俞兴此时已是有恃无恐,转头对杨珞道:“杨小兄弟,这贼子现在已是内力全失,你快过去杀了他。”

杨珞闻言不禁心下踌躇,他自小为人侠义,俞兴使毒伤了刘整,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妥,而此时俞兴更要他击杀刘整,杨珞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俞兴见状急道:“杨小兄弟,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不想杀他么?”

杨珞犹豫道:“他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我当然也欲杀之而后快,可是,可是……”

刘整见状哈哈笑道:“俞兴呀俞兴,这小子年纪虽小,却比你有骨气多了。”

俞兴见了杨珞神色,已渐明其意,说道:“小兄弟,你无须顾虑,此时杀他虽不正大光明,却总好过让他继续屠戮天下百姓,危害大宋社稷。你千万不可因小失大,放虎归山啊。”

杨珞闻言心头一震,忖道:“不错,这刘整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一流之选,若是留下他性命,让他继续为虎作伥,则百姓苦甚,宋室危矣,我为天下杀此奸贼,何须再顾及个人的看法和荣辱。”思量已定,提刀冲到刘整面前,拦腰便砍。

杨珞武功虽不高强,但却是出于玄门正宗,招数虽不凌厉,却是罩住刘整进退各路,以刘整此时的状况竟是不能摆脱,眼看就要伤在杨珞手下。杨珞又攻了几招,忽地长刀急劈刘整左肩,刘整连忙移步向右闪避,谁知杨珞这一刀竟是虚的,刀到中途,突然方向一转,斜斜向刘整颈中砍去。刘整大惊失色,杨珞使的一直是五虎断门刀法,但这一招却是刀法中绝无的招式,刘整通晓天下武学,却也想不出这一招是出自何门何派,想来竟是杨珞临时自创的。若在平时,杨珞这招也万万奈何不了刘整,但此时刘整为了节省体力,只是堪堪避过刀锋而已,杨珞刀一打横,离他脖子不过数寸,刘整自恃无法避过,当下将全身功力凝于左掌,便想与杨珞拼个同归于尽。就在这生死立决的一瞬间,忽听“当”的一声巨响,杨珞手中巨震,长刀已断为两截,那余下的刀柄也几欲把持不住,脱手飞去。杨珞纵身跃开,抬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骑如飞而来,那人手一抬,又数点黑影电射而至,杨珞慌忙闪身避过,只听得“扑扑”数响,那几点黑影尽数嵌入他身后的石壁中,原来却是数枚黑黝黝的铁蒺藜。杨珞见来人能用铁蒺藜打断自己的长刀,而且震得自己手臂酸麻,武功也是极强,心知此时再也杀不了刘整,他处事向来果断,当下转身扶俞兴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向前急奔而去。

那人驰到刘整身边,叫道:“大人,你没事么?”原来却是刘整的副将钱达耕到了。

刘整应道:“我还好,只是中了些小毒。”

钱达耕知道刘整向来自视甚高,从不肯开口示弱,如今竟被十四、五岁的少年逼得展不开手脚,定已是伤势极重,当下顾不得追敌,下马说道:“大人,小毒轻忽了,也可以追魂夺命,不如我先送大人回城静养。”

刘整知道性命攸关,不敢再托大,闻言只是默默不语。钱达耕知道刘整已默许了,扶他上了马,自己在侧步行相随,两人缓缓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