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300年前。沅陵胡家坪,清晨的街道上漾满了不祥的气息。一辆大号的牛车,拉着两具并头而卧的男女尸体,在赶早儿人们惊愕的注视下驶向幡影幢幢的胡家大院。

把门的疤眼小厮开了门,吃惊地看了看死尸,马上问张克己这是怎么啦?张克己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随即将他一把推开,领着人冲进了内宅。

从全院的“制高点”——上房里传出老人特有的断断续续、底气不足的啜泣声。张克己摆手令众人止步,仔细聆听了片刻才独自上前敲门儿。

“谁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见客,我有病,我有病呀!”这不像是位德高年劭的乡绅宿儒,更像是失心病人的呓语。张克己嘴里说着:“在下沅陵县令张克己,现有人命大事要与胡员外面谈,告罪了!”手脚不停,推开门儿进了屋子。一股刺鼻的檀香从四面八方袭来,正厅的红木坐具上空空如也,两只并排摆放的掐丝铜杯中放了把泥壶。张克己出于习惯,走到茶壶前掀开盖子扫了两眼。这时,月亮门里的耳房暖炕上,抬起一只苍白的、骨瘦嶙峋的手。

“大人,请这边来,我腿脚不便,就不下地迎接了,万望海涵呀!”

张克己走过去,只见胡员外盖着齐胸的厚被,半靠在一床褥子上。他形容憔悴,双颊凹陷,紧闭的双唇好像蒙了张白纸般不见血色。

张克己掇了把椅子,靠床坐下。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们是怎生救了那名贵人,又为何会贸贸然与他结亲的?”

胡老人抬着橘皮般的眼睑望望张克己,说道:“一月前大小儿坐船去朋友家会文,回来时贪看江景在野竹澳下船。没走几步便在林中遇见了一个昏倒的异乡人。小儿见他衣着华丽,相貌不凡,以为定是路上遭了劫,便不顾一切一力搭救了他。那人醒后说他是相王千岁身边的总干办,姓李名轮。果然是江中遇盗被推下水的。小民想要报官,可他抵死不许,说自有京中要员来查办此事,别人插手无益。本来他在花园养病,身体不仅没好反日益沉重,前两日看着将死。我儿说此人非同小可,如死在我家肯定后患无穷。当时有个遭瘟的医生说,他这病冲冲喜就会好的。我也是老糊涂了,又想要攀龙附凤。哎,谁知竟害了我女儿一生啊!”

张克己细细地听着,像品茶般品味着老人的每一个字。他注视着胡老人如枯井般的眼睛,猛地抛出一句话:“你可知道,‘李轮’是相王千岁就藩时的本名?!”

“这,这,这……”胡员外如鲠在喉,低着头捻着被上的白髯,“天潢贵胄的名字,小老儿如何知晓?”话音未落,他竟歪着头倒了下去。

张克己也不理会昏倒的老人,他大踏步走出正房,向院里守候的一干人说道:“不查明真相,张某绝不离开此地半步!把胡大官儿给我找来!”

这时,接到家人密报的胡大官儿已经领着一帮族人抢进了院子。“张克己,你吓昏我父亲,万一有个山高水远我胡家定不与你干休!”胡大官一喊,胡氏亲族马上此应彼合,吵个不休。

“‘吓昏’?恐怕令尊现在比我都清楚。胡公子,我来问问你,满堂亲眷都在这儿,令弟又去哪了?为何不出来救护他那被‘吓昏’的老父?”张克己语带讥讽,可眼光却严厉得仿佛两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