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1300年前,中宗李显晏驾、韦皇后被诛后,被宣告“死”而复生的相王李旦坐在返京的船中。本来他是要等京城的仪驾来齐之后,再和胡妃风光上路的——受了那么多窝囊气,显摆一下也是情理之中!但胡小姐却对他说,当年刘氏复辟汉朝,文帝也是只带了五名随从就匆匆上京。眼下是各种政治势力斗争最微妙的关头,必须尽快稳定局势,否则定会再生祸端。李旦想到妻子那严肃的样子与花前月下时的小鸟依人简直判若两人,不禁暗暗发笑。“她还读过《汉书》。这样有胆有识的小家碧玉竟会在危难之际与我喜结连理,真是我大唐之福,李氏之幸呀!”

他忽然想到行囊之中还有妻子放的个锦盒儿,信手取出,在灯下反复把玩。“这可是她给我的定情信物?绝不会的,不然她不会特意叮嘱我在那个煞风景的时候打开!”他枕着锦盒,在江风的摇曳中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举行完新皇的加冕仪式,众位元老重臣和起义功臣都被留了下来。睿宗亲自在玉华宫以家宴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各元老们因为在韦、武时都当了恋栈苟安的应声虫儿,所以这时无不变颜变色,心里发虚。而众功臣则正好相反,无不为自己的好运感到兴奋莫名。桓彦范等几个将军几乎喝得东倒西歪,失了朝仪。可掌宫的督察太监哪里敢去管他们。

龙椅上的李旦清清喉咙准备说话,众人兀自鼓噪不休。还是张柬之瞪了他们一眼,人们才打着酒嗝静了下来。

“这次,嗯,”李旦在大家的脸上扫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异样,“这次朕重登大宝,实在是赖圣母皇太后圣明,”他话一出唇,众位憋气了很久的元老立马兴高采烈地应道:“是呀,对呀!”李旦轻蔑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众位股肱的赤诚推戴!”众功臣马上群起迎合,一时间“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只是朕离朝日久,对众位的功绩不甚了了。能否请大家趁着酒兴写一篇自己的‘功劳簿’。朕也好因功授赏,免得埋没人才,致人兴怨呀!”皇帝话音未落,酒桌撤去,文房四宝已摆在了众人面前。看来皇帝是有备而来,不写是不行了。功臣们想都不想,刷刷点点写了起来。就连那几个大字不识几筐的武将,也捋胳膊挽袖子,弯弓搭箭似的写起了“酱肘子”体的大字儿。元老们倒面露难色,除了曾劝武则天退位的狄仁杰等人慷慨挥毫外,大多舔笔咋舌,一筹莫展。

睿宗悄悄从袖子里掏出锦盒,打开看后取出了一张纸条儿。他从太监那儿接过一打打新鲜出笼的“功劳薄”仔细对照起来。统统看完后,他长出口气,命太监用宫灯将众臣礼送回家,静候纶音,只留下刑部尚书张柬之大人别有商议。

众人一时莫名其妙,张柬之倒是不急不骄,脸上平静得让人发毛。等杂沓的脚步声去远,李旦才命人给张柬之赐座。从锦盒里又取出一方茶饼同面小小金牌,命人用银盘赐给张柬之。

张柬之仔细看去,见那牌上分明刻着“免死”两个红字。他依旧面如古井,毫无涟漪。只是站起身垂手而立,不说去接也不说不接。

李旦朗声大笑,道:“爱卿,你可是疑心朕手中的纸条儿?这也无甚秘密可言,你拿去看看不妨!”张柬之接过手中,陡然看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几个圆中见方、刚劲有力的字来。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轻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呀?”

李旦说道:“这是朕落难时有人给下的‘催命符’。本来已经被人烧了,还好沅陵县有过目不忘之能,又给临摹了一张。我有个足智多谋的‘入幕之宾’,叮嘱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下令之人。适才辨识后,满朝文武中只有您的字迹最像。”

皇帝这几句话说得和风细雨,可旁边的几名太监宫女却听得毛骨悚然。张柬之竟浑然没有反应,似乎李旦正在和千里之外的旁人隔空喊话似的。“那又如何呢?”张柬之像在刑部大堂上和幕僚谈话,不温不火地问。

“只能说明您是个能尽忠于我母后的忠臣。希望您能审时度势,今后继续尽忠我李家,明白嘛?那块金牌是朕的一点心意,这茶则是路上带的一点土宜,还请张大人笑纳呀!”皇帝客气的过分,整个殿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圣人赐,不敢辞。如此,老臣就斗胆了!”张柬之说着将礼物纳入囊中,落落大方得好像是在接受乡邻间的笔墨之赠。

望着张柬之昂首阔步、渐渐远去的背影,李旦想起了爱妻临行前的叮咛:“一定要找到那个幕后主使者,他才是你最大的隐患。对这样的狠角色目前只能拉拢,但决不能长久置之度外!”——“那块金牌能卖得多久的平静呢?管他呢,还是想想怎么安排胡小姐入宫后的妃位吧!”李旦向来是个不会钻牛角的乐天派,他遇到问题想到的第一个字往往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