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就在李旦生死不明之际,曾经的正宫“刘皇后”,如今的相王“刘王妃”正在为要不要起身去“更衣”而烦恼。

所谓“更衣”就是“上厕所”的雅称。当然皇家的厕所其豪华程度也绝对惊人。不仅有侍者伺候,龙涎熏香,甚至还有供休息的书桌靠椅,锦褥大床。当年汉武帝就是在“更衣”时和卫子夫上演了一出“爱情短剧”的。刘妃之所以想要“如厕”,是因为只有那里的八名侍女是她当年的旧人,而身边服侍的都是婆婆派来的生面孔。别看她们个个低眉顺目,小心谨慎,也许下一秒钟就能要了主人的命!要让她们知道被贬的丈夫派人送来家书,婆婆肯定会大光其火,到那时又该怎么解释呢?!所以一定要把她们支开!

“青娥,”她对那个满脸心机和浅笑的女官说,“相王忤逆圣母,贬蹿外藩,我这府中也算不幸之至。本宫从王爷出京之日便持斋着素,为大王祈福,为圣母太后祈寿。可如今你们却穿着些色衣华服,我看了好生不乐,还是换过为是。”刘妃毕竟当过几天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不怒自威。女官无法反驳,只好留下两名侍女伺候,其他人全回去换装。刘妃又说炉中的兽炭快烧光了,让她们留下来添香续火,自己和两名心腹婢女来到了厕间。

在隐秘的暖阁里,一个青布包头,麻衣草履的村妇垮了个藤篮,正在立等。刘妃见了,竟完全不顾尊卑地叫了声“妈妈!”

来人正是相王小时的乳母王氏。唐代最重“奶恩”,帝王的奶娘大多在功成身退后被封为“县君”,坐享俸禄。但这王氏对相王这个仁柔善良的孩子感情深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照顾起居。这回被贬南荒,她本不用同行,可老人仍极力要求同甘共苦。刘妃是真正从心里尊敬这个大字不识,可却忠心耿耿的老人。

“老奴给皇后请安!”看来在老太太眼中,乳儿、乳妇仍是万人敬仰的帝后。

“妈妈不必如此,但不知李郎消息如何?”刘妃忙扶起老人,觉得她浑身骨瘦如柴,心中不禁惨然。

“陛下一切都好,这次还托我给娘娘带来了这个!”说着她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个蓝布包裹,打开看时却是个金光闪闪的圆盒,上边的海兽葡萄藤图案充满了西域风格。

“啊,这不是李郎随身的茶盒吗?”刘妃暗想,看来王氏真是从丈夫身边来的,而且她所言不虚,李旦仍一切安好,自己也还有活下来甚至是复位的希望。

她轻轻地掀开盖子,一股幽幽的茶香带着长江三峡的水韵、春光喷涌而出。完全不是北方茶叶那种枯瘦与无奈,倒是充满了一种“生”的挑逗。

“陛下说,盒里还有东西……”老人慈祥的脸色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同时微微地瞥了瞥身边的婢女们。

让周围的人统统退下后,刘妃从茶叶中翻出一个紫色的纸包儿。

“这?”她诧异地望着老人。

“近来京中传闻有人要对相王不利,幕后主使之人想必娘娘也自清楚。那人近来愈加狂妄,已露出代李自立的苗头儿。所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望娘娘能当机立断,庇佑苍生,庇护相王!”王氏侃侃而谈,显然这都不是她自己的想法。

“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吗?”刘妃随即问道。

老太太低头不语,仿佛瞬间变成木人。

曾在政治的泥潭中喋血而进直到如今,从未因感情用事出过纰漏的刘妃,此时已被丈夫的危机搞得心神混乱。她默默地合住茶盒,示意王氏退下。

等老太太走了半晌儿,她才豁然醒悟,南北相隔,山重水复,她一个老人家如何只身到此?!刘妃连忙命人去往王氏的住所查勘。不一会儿那人回报说已家徒四壁,无人居住。老太太自出府后便不见所踪!

刘妃颓坐在椅子上,茶盒脱手而出,如被斩落的头颅般在地上画出凄厉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