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暑休讨论

进入八月份，气候炎热，人都变得懒懒的，不愿多走多动，甚至连说话都比平常慢个半拍。单位的工作也进入了同样的懒怠状态，除了日常事务性的工作在维持着，别的工作都好似都进入了夏眠的状态了。

虽无明文规定，但却有暑休的潜规则，大家都在传，单位要组织旅游了。

先是各处都在出台旅游方案，有些动作比较快的处已经选定了几个地方，甚至连旅行社的行程单都有了。

接着局里统一又出了规定，原则上不超过五天时间，各处去的地点要报局里批。

于是大家欢欣鼓舞，目标定得都很远大，起码在千公里以外，盯着那些出名的景点，如桂林呀，张家界呀，西安呀。

没过几天，又有传言，说只能在上海周边城市，结合革命主义教育，要寓教于乐。

于是大家把目光收回了一点，开始找附近的景点了。

陈干事也到各办公室去征求大家意见，说不限地点，提哪都可以，统计上去后再由领导定夺。

大家兴致颇高，本来单位就很封闭，周末去逛个街都像放风一样，如今可以离开市里去旅游，谁不开心？

可是意见提交上去，却又传来不幸的消息，局里经费紧张，费用由各处自筹解决。

大家有些泄气了，各处情况不一，有的处有工程项目，有的处有开源办法，云娜她们处里，领导开会比谁都会叫穷，连每个月的几十块钱考勤费都要扣下来，说年底当成奖金统一发放，像这种额外的旅游经费哪里会有？

果不其然，处里安静了好几天，这时又传来消息，说是局里按人头，每人200块费用，不去的也不发钱，去的不够了由处里补。

这回不像前几次那么兴奋了，因为指望着处里补是不大可能，可200块实在太少，能去哪里？总不能在市里一日游吧？

这么一波一波信息的传来，像坐过山车一样，旅游，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变成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老同志是久经风雨了，早已是宠辱不惊了，但对于年轻人来说，不用上班出去玩，就是自己贴钱也愿意呀，更何况还有补助，200块钱也是钱呀，虽然没有发到腰包里，却已经成为腰包里预算的一部分了，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足占据月工资的四分之一还多，如何不着急？

这不，云娜在办公室，对着回来办事的老钟长吁短叹，作为回应，老钟“嗬嗬”笑了两声，喷出一口烟雾，轻描淡写地安慰她：“你还年轻，以后出去玩的机会多着呢。”

云娜噘着嘴，一个人郁闷着：“200块，去不远，去个近点的地方也行呀，总比在这里上班强呀。眼睁睁200块就丢了，唉！”

张宇航也回办公室取东西，干工程没几天，晒得黑中发亮，正在工地上闷得慌呢，听见讨论旅游的事，年轻人没有不喜欢的，当然要跟过来凑趣：“哟，那又不是你的钱，瞧你那个心疼劲呀！也没说不让去呀，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地方？”

云娜说：“怎么能眼看着分给我们的经费飞走呢？局里又不差这么点小钱，或者直接发下来也行啊。应该把那些不愿出去的人的钱，补贴给我们嘛，这样爱出去的人经费也充足些，岂不皆大欢喜？”

老钟一听，说：“我没意见，我那份钱就补给云娜吧，不要便宜局里那帮家伙。”

云娜作势欢呼：“好呀，同意。”

张宇航也作假人情：“没问题，我的也补给你，你再自己掏点钱，足够出国逛一圈了。记得，有啥好吃的好玩的，别忘了给哥几个带点，这就算你有良心了。”

云娜说：“放心，一定记得给你带两包瓜子嗑。其实远的地方去不了，附近也有地方玩呀，上周我有个师姐跟她老公去附近的一个小岛玩，回来我看照片，挺不错的，那个小岛没怎么开发，就住渔民家里。岛上有一块海滩，延伸到海里差不多有一百多米，特棒，可以游泳，也可以在沙滩上捉螃蟹，海滩上又没游客，也没污染，比那些到处是人的海滩强多了。”云娜说着说着便有些神往了。

张宇航倒来了兴致，说：“有这么好的地方？那我们科里可以组织去呀，处里不是说，不集体组织了，五人以上可以自由组团，给报200块钱，多的自己补了。去这个地方，大概要多少钱？如果差不多，肯定不少人愿意去。现在大家都想出去，就是没有好地方。”

“200块，足够来回了，住在渔民家里，一天一个人50块，包吃住，吃的都是海鲜，住上两天，还有来回的路费，就是从市里坐车到港口，再从港口坐船过去，船票大概三四十块，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你自己算一下嘛，别的也没有什么花费了，那边海滩又都是免费开放的，根本没人管。”

老钟也同意：“好主意呀，我觉得挺不错的，宇航你们可以去问问有多少人愿去，估计组个团没问题，我帮你们跟上头反应一下，只要去的人多，上面肯定同意。”

云娜问：“你去吗？跟我们一起去吧？”

老钟说：“你最好能做出一个比较详细的预算，问清船票多少钱？渔民家有没有电话，能不能先联系好，把住的地方给落实一下。都落实好了，我就跟着你们年轻人一起过去乐呵乐呵。”

云娜一时兴奋不已，也坐不住了，忙着给师姐打电话，去问具体的内容，那边张宇航忙着去各办公室串联了，老钟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抽他的烟。

第二天上午，政委喊云娜上去，亲自问了关于这个小岛的情况，从哪坐车到哪，在哪里转车，在哪个港口乘船，一天几个航次，什么样的船，安不安全，在岛上住哪等问题，非常地细致，云娜极力撺掇，风光如何漂亮，民风如何古朴，行程每个节点都考虑好的，连船票都问好，不须提前订，随到随买。

最后，政委说：“处里研究决定，基本同意你们去，现在也有十几个人报名了吧？”

云娜忙不迭点头。

政委又提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十几个人，由两三个科组成的，现在就差一个负责人了，统一组织，不要到时一盘散沙，十几个主意，各自行动了。”

云娜生怕政委挑出毛病，改变主意，不让去，于是第一时间，想也不想，大义凛然地说：“我负责，既然是我提的地方，我最熟，出了问题，我承担。”

政委哈哈大笑，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让云娜回去，统计一下人员，报上来再说。

云娜听到这事有九成准了，也很开心，飞奔着跑回了办公室，眉飞色舞地对张宇航说了经过，然后又脚不点地地跑去各科办公室统计人数。

上午快下班时，又传来两个消息，一是时间初步定在下周一，周三返回；二是由老钟负责。

老钟一辈子勤勤谨谨，克勤克俭，像呵护自己孩子一样呵护着单位的数十台天线，谈论起每一架天线来，哪一台电机声音太响，哪一台空调运行不畅，哪一台需要上油了，哪一台需要调转方向，他都是了如指掌。人们神化他，只要在前端室看到哪一台机器报警，他用手一指，几号天线的第几层，那里的旋转轴上有个螺丝有些松动，拧紧就行，人们依言做了，警报果然解除。

他的老伴，云娜也见过，是一位热情优雅的小学老师，有次在班车上碰见过——云娜喊她阿姨——中等身材，皮肤很白，能看得出是经过精心的保养，头发有些灰白了，上身一件银灰色轻纱带暗花纹的中式盘扣上衣，配一条深蓝色大裙摆垂垂的百褶裙，小跑几步去赶班车。她因为来得晚，车上没了位子，人们也很势利，会给熟人和领导的太太们让座，却没人给她让座，她也不介意，和别人挤在一起站着。云娜再三再四地给她让座，她还笑呵呵地说：“不用了，你坐吧。”云娜觉得，公交上见这么大年纪的陌生人要让座，何况是一个院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认识也有个面熟啊。那个阿姨则一路感激得不行，拉着云娜的手多次致谢，夸她。最让云娜想不到的是，后来科里吃饭遇见了，这位阿姨每次都不忘提一句：“那次在班车上，她把位子让给我坐，自己站一路。”

让老两口唯一烦心的就是他们的独子，据说是因为阿姨溺爱，大学没考上，老钟想办法让他读了个专科，毕业后又为他的工作烦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中，人也胖得不行，老钟又开始担心他找不到女朋友了。

就这么一对老人家，本该是由年轻人跑腿辛劳照顾他们，现在却要由老钟领头当负责人，照顾全队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实在有些让人不忍。

后来跑上去报人员名单时，看到阿晋——他如今正式调到处里当参谋了，便聊两句，顺便讲了心里的这个疑惑，阿晋悄悄指点她道：“这个规矩你都不懂？来，听哥教你，如果有领导在，当然是最大的领导负责了；没有领导，就要挑军衔最高的人负责了。你说你当时还自告奋勇地要负责，哈哈，年轻人，还是太嫩了，不过勇气可嘉，不错不错。要知道这个责任人也就是名义上的，到时清点一下人数，提醒一下安全就可以了，至于跑腿辛苦的事，那么多年轻小伙子干什么用？就是干活的嘛。”

云娜暗自吐了吐舌，原来自己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接下来就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了，这次那个女少校没去，云娜心中暗自高兴，心想总算可以玩得舒心一些了。几个年轻人也分好工了：阿晋清点人数并且兼任财务，所有的公款都放在他那里；云娜负责打探信息；张宇航及几个年轻小伙子负责帮老同志及女同志拎包；同去的还有两个小孩子，陪他们玩的任务便落在吴颖和英子身上了。

临出发前的那个周五，又传来一消息：李处长夫人，也将携幼子参加这次旅游。

老钟有些头疼了，这位处长夫人是另一个处的，与老钟家住上下楼，所以老钟深知这位夫人吃穿住行颇多讲究，又素来溺爱儿子，本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况且女同志，说也不好说的。

张宇航却满不在乎地给他分析：“没事，有我们年轻人呢，您就只要点点人数，不要丢人就行了。您想，刘晋参谋也去，有他在，自然是他来协调照顾处长夫人，咱们年轻人多，跟大家说一声，有点眼色，多帮忙给拎拎行李呀，小孩子走不动抱一下呀，别的也就没什么事了。您老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旅游，担心什么呀。”

老钟还是一副为难犹豫的表情，说：“这是去玩呢，还是找麻烦事呢。干脆我就说那边工部办突然有事，不去了。”

张宇航逗他：“可别，您要是不去的话，那可是实实在在地得罪处长喽，您想，人家处长夫人想与民同乐，我们这些年轻人无足轻重，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您可不一样啊，您是唯一的老同志，德高望重啊，结果您一听处长夫人去您不去了，处长夫人该怎么想啊？这可千万不行啊。”

老钟顺手拿起苍蝇拍子敲了他一下，说：“别拿我打岔啊！”

楼上，处参谋刘晋在处长办公室汇报：“行程是早上7点出发，处里派车送到十九铺汽车站，在那买9点的长途汽车票，两个小时到渡口，船票是中午12点的，去到就可以买，一个小时到。这次去，一共有十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子，申请的是中巴车。”

处长低头看递上来的用车报告单，沉思了一下。

阿晋又试探着请示道：“您看，这次人比较多，还有小孩子，中间转车实在不安全，处里既然派车了，看能不能干脆送到渡口？这样出发时间也可以推到8点半。”

处长点点头，说：“安全第一，你说得有道理，中间转车存在安全隐患，干脆派车送你们到渡口。”

下午，新的行程单发到每人手里，张宇航看了，带着戏谑的口气对老钟说：“咱们可都是沾了处长夫人的光啊，这回省事了，直接送到渡口，您看处长夫人去，还是有好处的，还是应该多看看人家的优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