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怒斩卞彪

江心寺位于温州城郊,是当地有名的古刹,在南宋初年,高宗赵构试图重振大宋江山之际,受到金人的不断侵扰。金人多次渡过长江,到江南一带进行所谓的“搜山巡海”,高宗赵构被逼多次逃往海上,曾寓居温州,江心寺即为其居所之一。

二月天里,江心寺周边的山水之色自不待言,正好又是天气放晴,花红蝶舞,一派和煦气象。

老僧本来就与陈宜中相识,他让众将士在寺外空旷地安营驻扎。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带着二王、二妃、二国舅、秀王赵与檡、都统江万载、侍郎陆秀夫、统制张全等,在陈宜中的陪同下,将寺内寺外巡视一遍。

来到一处高地,老僧指着远方:“听先师言,高宗当年即是从那片海面登陆温州,其时情状甚是凄惨。”

陆秀夫:“是啊,高宗经历那么多艰困,还是让大宋基业延续百余年,金人欺宋,金亡。现在蒙古人也是马背上的民族,金戈铁马,喊打喊杀,如何管治得了天下。”

陆秀夫显然对已经脱胎换骨的元帝国统治者建立一统天下王朝的雄心不了解,依然以传统的眼光看待蒙古力量的兴起。

江万载:“临安三宫已完全在伯颜的控制之中,危如累卵,二王到温州,来到这高宗曾寓之所,也是上天的昭示。如今不仅福建、广东为我大宋完整土地,还有两淮、四川、广西、湖南、江西、江东许多城池为我宋将控制,一旦二王将旗帜竖立起来,天下还是会群起响应的。”

陈宜中:“各位的意思也正是当初太皇太后安置二王的初心,只是现在临安君臣还在,他们虽被元军掌控,形式上还是大宋朝廷,为此,要以二王为号令,当前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赵与檡:“陈丞相言之有理,只是现在宋元之间暂处于休兵之时,我等突然在这南边另竖旗帜,确实于礼无据。但是,也不能完全被动等待。俗话说,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我们还是要做些主动的准备。”

江万载:“既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只做不说,以二王之名给那些坚持抗击元军的将领致函,有守城任务的要求他们坚守城池,没有守城任务的,诸如已逃往定海的张世杰,可密令其前来共同议事。”

陈宜中:“江都统以为张世杰何如人也?”

江万载:“张世杰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虽是从元军中投奔我大宋的,但他有着很坚定的大宋意识,尽管一路败多胜少,他其实对各地守将不战而降很不理解。本来他专门跑到临安来勤王,没有想到朝廷就一味地求和投降,这是他感到很不能理解之处。因而在临安三宫降元已成定局之时,便率兵离开临安,前往定海了。”

陆秀夫:“他现在情况怎样?”

江万载:“看他的情势,应该是做好了在海上长期反抗的准备了,如果以二王的名义召他,他来的话就说明他确有长期抗元之决心。”

陈宜中:“江都统所言确有道理,我的意见也是以二王之名把张世杰召来,然后再商议下一步的事情。”

老僧:“朝廷之事,老衲不甚了解,现在天下情势已是如此不定,那就请二王也如当年高宗一样,暂寓蔽寺,待情势稍明再行定夺如何?”

陈宜中向着杨亮节、俞如圭道:“二位国舅意下如何?”

杨亮节:“陈丞相在朝中素孚众望,又得太皇太后信任,即使您离开临安,太皇太后也没有责怪之意,对您的为难之处和本意也是很理解的。我们此次离开临安之夕,太皇太后也曾提醒我等,如果南来,要想办法找到您等朝臣,共商前往福建、广东之事。”

杨亮节转向寺僧:“宝寺又是当年高宗寓居之所,让二王暂驻于此,我想也是可以的。”

杨亮节又看了一眼陆秀夫,继续说:“张世杰我也有所了解,以他的个人初衷,不仅对大宋有深厚感情,他还有一番英雄气概。他的叔叔受到元朝皇帝的重用,现在他的堂哥张弘范又是元军南侵的重要将领,他在叔叔军帐中犯下条规后,他那叔叔几乎拿他来祭旗,要大义灭亲,他侥幸逃得一条命来,故而希望能为大宋重振而建立一番功勋,他确是一个可用之人。”

陈宜中:“张世杰这个人比我们那些原来的大宋将领还有一股忠心,是个热血汉子。记得当初他到临安勤王,我把他原来的队伍交给其他将领指挥,而另外安排一支队伍给他,他也没有怨言,他现在率领的这支队伍正是我当时安排给他的。”

陈宜中扫视在场诸人,说道:“临安三宫既在元军掌控中,已无法号令天下,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二王虽可号令,但在这局势混沌之时,也只可暂时隐忍不发。不过,有些实际性的事情也确实是可以做的。”

于是,这次由陈宜中代拟函文,以益王之名,广王副署,由陈宜中选派一亲信,前往定海召张世杰前来。

张世杰与文天祥是临安陷于危急时的主战派,对谢太皇太后迫于形势的投降主张不太理解,对陈宜中在降战之间的犹豫不决也有看法,当伯颜指派元军进入临安之时,张世杰便率领自己的队伍离开了临安,前往定海。

以他的判断,虽然临安陷于元军之手,他接触的诸多宋室大臣,诸如文天祥者,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有那么多分散在各地的宋军守将,一旦临安三宫侥幸脱离元军魔掌,或者另有宋室立旗号者,凝聚人心,再振大宋江山也未可知,因而在定海观望。

伯颜率领的元兵到达临安郊外皋亭山时,元军将领石国英知道都统卞彪与张世杰曾在鄂州一带共同作战,是旧时相识,派他前往定海劝说张世杰投降。

张世杰安营扎寨于定海招宝山下,不断派人打听临安三宫和二王出镇的消息。

那一天,张世杰正在帐中与诸将士筹划,如何应对当前局势,有人提议暂时按兵不动,等临安情势底定之后再作盘算,也有人认为,临安已陷,宋室实亡,干脆逃往海上,无须坐以待毙,不与那元军死拼。

张世杰对众将说:“当初我和陈宜中都劝太皇太后离开临安,但太皇太后在临安生活数十年,舍不得离开故地,又念皇上年幼,太后体弱,经不起海上漂泊,因而延误了逃离临安的时机。好了,现在想逃也逃不了啦。不过太皇太后还是一个有智谋的人,她经历的事多,对全局把握有其自己的看法和道理,不管怎么说,他采纳文天祥诸人之建议,加封二王,并及时安排他们离开临安,逃脱元军魔掌,这一计谋还算是有其深意的。”

正在谈论间,忽有门官来报:“报!元都统卞彪求见!”

张世杰向着众人:“这个卞彪本是一位宋将,战败降元,现在还有脸来见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命众将威严地排立两行,自己升帐坐在主将位子,大声道:“叫那卞彪进帐!”

卞彪在传事官陪同下进到帐内,见众将那么威严地站立,张世杰一脸庄严坐在上首,内心确有些慌张,但他心中有数,作为曾经的宋将,很清楚这是张世杰有意做给他看的,清了清胸气,振了振衣冠,快步走到张世杰座前,弯腰拱手:“末将参见张少保!”

因为张世杰在入卫临安时,谢太皇太后认为他忠心可嘉,经与陈宜中商议,加封他为检校少保。

这个官职其实是个虚衔,当时皇帝身边辅佐的权臣有三个人,太师、太傅、太保,称之为三师,一般由朝中宰相等重臣兼任,另配少师、少傅、少保,名义上作为三师的副职,主要是突显这些人与皇帝间的亲密关系。

张世杰本来是地方城池的守将,除非常战功,一般很难获得这样的荣誉,因为是在特殊时期,加上当时许多朝臣看到时局艰难,都不辞而别了,朝中无臣,谢太皇太后为了表彰张世杰的一片忠诚,特破例授予他少保的职衔。

张世杰:“卞都统可是从临安来?”

卞彪:“正是!”

张世杰:“太皇太后、皇上、皇太后他们可好?”

卞彪:“张少保大可放心,三宫一切安好。伯颜元帅在接收临安过程中,是非常谨慎的。他一开始就不想在临安进行激烈的军事行为,我们也提醒他,如果进逼太急,搞得临安城里君臣、百姓来个玉石俱焚,征服一座空城也是没有意思的。”

张世杰:“这样看来,公等效力于元军的宋室旧臣还是很有功劳的了!”

卞彪:“少保说话无须这么酸溜溜嘛?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元军气势如此,宋室气数已尽,这都是时也势也!”

张世杰:“那卞都统守着临安的繁华不好,要来这海疆作甚?”

卞彪:“卞某与少保是旧谊,现在临安局势已定,三宫的安置正等大元皇帝的安排。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你的。”

张世杰一听,感到不对劲,他怎么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见自己的呢?现在临安局势不是已经完全被元军掌控了吗?

于是屏退左右,命他们去准备酒菜,好好接待卞彪。

卞彪也给弄糊涂了,以为张世杰正考虑降元的事呢,心中窃喜,觉得劝降有戏了,得意地说:“是啊,张少保就是识时务者。”

张世杰:“天下有些事情,不到最后关头,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在那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你和那些将领一样,迫于形势降元,但大家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我们都受宋室皇恩,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宋室没有一份感念之心呢?”

卞彪:“是啊,其实我们这些人身在元军,而心中也为宋室感到惋惜啊!”

张世杰:“现在三宫已陷,二王去向不明,各地守将不知为谁而战。在这个时候,你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见我,真是可敬可佩啊!”

卞彪:“少保言重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呢。”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报!酒席已准备好,请少保和卞都统入席。”

在张世杰的陪同下,卞彪来到另一军帐,里面摆了两张大酒桌,张世杰自己坐了主位,让卞彪坐在客席,数员将领依次坐定,另一桌则由各将领自行排座。

酒菜上桌,热气腾腾,一派喜庆之气象。

卞彪:“张少保如此盛情,卞某受之有愧!”

张世杰:“哪里哪里,我们都是为了宋室,希望国家和人民有一个好的前程。”

卞彪:“是啊,宋室何去何从,实已成定局。实不相隐,卞某此次来见张少保,其实是受了太皇太后之命的。”

张世杰以为卞彪真是受了谢太皇太后的密令,见他正从袖中拿出一函来,示意他不要当众拆开。

卞彪正在兴头上,呈给张世杰,说:“张少保,这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太皇太后受伯颜元帅之令,给各地守城将士都写了这样的函。”

张世杰脸色大变:“什么?你说太皇太后受伯颜之令?什么意思?伯颜不过一个元军的元帅,竟敢命令大宋的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这也太欺侮人了吧!”

卞彪:“这也是迫于形势啊。你想临安已被元军接收,三宫全在元军掌握之中,受制于人,太皇太后如不听伯颜之令,又能如何?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伯颜自己并未进入临安,派到城中的都是我们这些宋室旧臣。三宫安然,秋毫无犯啊!”

张世杰原本听卞彪说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他,心有触动,命人备酒置菜,待之以礼,拟询问他投降元军的初衷,希望劝他感恩宋室,迷途知返,重归宋营。

没有想到这卞彪却一直在为元军说好话,他拆开那封信函,确是谢太皇太后给各地宋将的招谕,大意是告诉大家,自己和太后、皇帝都归顺大元朝廷了,各地守将要顺天意,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了,以生民为念,不要再让各地遭兵侵扰,归顺大元。

张世杰越读越不对劲啊,作为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本应号召大家忠于朝廷,尽心保国才是,怎么变成了劝人降元了呢?

张世杰的脸色突变,震怒道:“卞都统,这就是你所说的三宫安然?太皇太后写下如此混账的劝降诏谕,这不是您等降将胁迫所致吗?”

卞彪:“张少保,这确是太后亲自所写,我等没有任何逼迫,我等现在虽为元将,但毕竟宋室也是旧朝,我等哪敢胁迫太皇太后呢?于公于私,都是不适宜的。”

张世杰发出一声冷笑:“好一个于公于私!我倒要问你,你刚才说冒着生命危险来见我!既是连死都不怕,你敢与我合作,把那元军打回北方去吗?”

卞彪:“张少保说哪里话,现在三宫已在元军掌握中,你我再抗元军,又是为谁而抗呢?”

张世杰:“据我所知,二王已至福建、广东,我们到那里投奔二王去!”

卞彪:“这可不行,二王下落至今未明,福建、广东向为官员发配之地,地方偏远,即使二王到了那里,又能有何作为呢?”

张世杰:“古人建功,一师一旅即可成就大业,更何况现在宋室还有那么广阔的河山。二王延续着皇家的血脉,这么好的基础,不正是再振大宋雄风的基石么?今日你算是中了好彩,既然来到我的帐中,你就必须与我一同抗元,把那蒙古人赶回北方去,还我大宋河山!”

卞彪:“这不合时宜,连太皇太后都降元了,我等将领还能有何作为?再说,我一人身在你军帐中,我一家老小都在临安城里呢。我是为了你好,才来劝说你归降大元的,没有想到,你倒过来劝我与你一同反元,这不是笑话吗?如果你确实看不清当前形势,那你就把我放回去好了!”

张世杰又是一声冷笑:“好一个你的家人都在临安!身为宋将,太平时期安享皇家厚恩,元兵一来,一个个都贪生怕死,投降了。不仅自己投降,还要来劝我们这些不愿投降的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在自己利益与国家利益发生冲突时,以个人和家庭利益为重,才导致没有人愿为国家利益作出牺牲,国家之败,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多了。”

卞彪一看,周边众将士一个个怒目而视,吓得脸色苍白,轻声地说道:“少保大人,我只是奉命来传个话的,本来以为与你是旧时相识,可以体恤我的一片苦心,谁想到你会好心当作驴肝肺,算我倒霉,你既然要执迷不悟,那就放我回去算了!”

张世杰又是一声冷笑:“你们这些宋将,一个个自私自利,我一路过来,看得很清楚,元军自襄阳之战后,一路杀到临安,有几个城池是攻打下来的,都是你们这些降将拱手相让的,我原就立下誓言,对你们这些降将要见一个杀一个,现在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哪有那么容易,说放你回去就放你回去?”

卞彪:“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来传个话而已,是代表伯颜元帅的,你既不肯归元,那就放我回去!”

张世杰:“你真是入错门了!说得倒好,两国交战?三宫已入元军之手,国家何在?连国都没有了,哪来的两国交战?现在是我张世杰一人与你们元军对战!”

卞彪:“你想怎么样?”

张世杰离席,众将也都纷纷起身,卞彪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世杰:“自古以来,史不绝书,都是你们这些说客,两边谋利,才有那么多贪生怕死的投降者!来人!把这卑鄙的说客绑上巾子山,割舌砍头!”

卞彪大感意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呼道:“少保饶命!念在你我旧识的情分,我在临安城里还有家小,老的老,小的小,您就饶我一命吧!”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张世杰铁青着脸,走上前去,抓着卞彪的舌头,一刀割下!然后很厌恶地向着刀斧手:“把这个说客拉到巾子山去杀了!”

两个刽子手把卞彪拉出了军帐,一路上滴下许多血来。

张世杰:“以后任何前来劝降者,与此同!”

巾子山位于定海县城外,如古人的头巾,因而得名,是一道阻挡海潮入侵定海县的屏障。

两个刽子手把卞彪拉到巾子山下,一刀砍下卞彪的头颅,将尸体弃于山下,提着卞的头颅回到军帐。

正在此时,门官报道:“报!温州陈宜中丞相派人来见!”

张世杰感到很奇怪,陈宜中不是回家料理母丧吗?他派人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又来劝降吧?

正疑惑间,门官已把陈宜中的信使领到军帐中,众将士都望着张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