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正面交锋

夜里九点三十分,李军和几个干警在重案三组的办公室里刚泡好方便面,姜大成兴冲冲地进门,将一摞卷宗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撂了!贾大画家全撂了!”

李军催促一名干警再给姜大成泡碗面,然后问道:“郑卫国的情况怎么样?”

有干警起立回答:“监控组下午三点左右汇报,郑卫国回了瞻海龙城,至今没有新消息,应该还在家里。”

姜大成凑近李军,问道:“大官,啥意思?”

李军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暂时先不要碰他。”

姜大成又问道:“程大老板那边怎么样了?”

李军的脸上有了笑意:“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旁边一位干警夸赞道:“还是咱李支队高瞻远瞩!这个程老板可真是够鸡贼,使了个金蝉脱壳甩开咱的监控组,然后一路朝南跑!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李支队早就在南线各高速路口设卡,把他在胶州给截住了!”

姜大成惊叹道:“胶州?我操,这家伙明明已经订了北京的机票,却没有北上反而南下,那他这是金蝉脱壳加声东击西的连环计啊!”说罢,他朝李军竖了竖大拇指。

大家正吃着面,两名干警推门而入,兴奋地汇报:“李支队,秦耀文撂了!”

李军看了一下时间,埋怨道:“秦耀文是最早到案,而且审讯难度最低,你们怎么用了这么久?”

主审的干警抓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抹着嘴角的水滴回答道:“难度是不大,可这家伙竹筒倒豆子,来了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要给我点时间吧!除了戴忠贤一家三口的被害,这家伙还受程昱嘉指派参与了多起大案!嘉信集团所有建筑项目在征地过程中都存在强拆行为,对拆迁户恐吓、绑架、重伤致残,这样的案子不计其数。去年二月和六月,本市的两名企业家因为工程项目招标与程昱嘉形成竞争,相继被程昱嘉下黑手‘清障’,一死一残,这两起案子也全是秦耀文‘操刀’!”

另一名干警补充道:“通过审讯还发现一个巨大隐情!据秦耀文交代,杀害戴雨霏的时候还有第四个涉案人在场。那个人叫桑建利,是加拿大国籍,目前担任嘉信集团下属建筑公司的总经理。”

几个正吃面的干警纷纷反映:“从医院抓回来的几个嫌疑人也提到过这个人!那些嫌疑人彼此间并不熟悉,都是被一个叫桑建利的人纠集在一起的!”

李军冷笑着下令:“看来这个桑建利还真是个人物,通知抓捕组,抓!”

负责协调抓捕组的两名干警闻声而动,离开了办公室。姜大成凑近了李军,得意地问道:“有了贾画家和秦耀文的指证,这案子够铁了吧?”

李军微微一笑,突然冷下脸问道:“尸体,女被害人的尸体,秦耀文交代了吗?”

主审秦耀文的干警回答道:“交代了,就埋在南山公园的湖心岛。”

姜大成附和道:“稳了,和贾画家的供述完全一致,程昱嘉带他去上坟的位置就是南山公园的湖心岛!”说完他一拍胸口,“放心吧大官,这活儿交给我了,天一亮我就带人去。”

李军笑着问道:“为什么要等到天亮?”

姜大成一愣,叫苦道:“啊?不会吧?这黑灯瞎火的!”

李军苦笑着叹息道:“没时间等天亮了。抓了这么个大人物,天一亮就是满城风雨,各路菩萨显圣。我怕到时候压力山大,咱扛不住啊。”说话间他将手机关了机,丢在了桌子上,“从现在开始,所有找我的电话都说我不在。”

姜大成品了品话中的隐意,应道:“那行,填填肚子我就去。”

李军叮嘱道:“通知技术部,多去几个技术人员;再多带几部摄像机,指认现场和起尸的过程要多角度拍摄,不能有任何遗漏;回来后直接送法医处,马上进行尸检和基因样本比对!”

姜大成点头应诺,正准备低头吃面,桌子上的两部对讲机同时沙沙作响。李军拿起了对讲机:“请讲。”

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报告李支队,桑建利的家中和办公场所均不见其踪迹,手机也无法实施定位,怀疑他已经潜逃。”

恰在这时,桌子上的座机电话也响了。姜大成接完电话后向李军汇报:“网络监控组报告,桑建利预定了今晚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北京飞往悉尼的机票!”

众人皆是一惊:“程昱嘉订的是明天上午的机票,这家伙比程昱嘉还鸡贼,他今晚就要溜!”“他不是加拿大国籍嘛,跑澳大利亚去干什么?”“看来是真急眼了,慌不择路啊!”……

李军果断下令:“马上联系首都机场警方,一定要截住他!”略一思忖他作了补充,“通知下去!从现在开始,抓捕组与审讯组直接挂钩,审讯过程中一经发现新的涉案人员,无需上报批示,立即实施抓捕!”

大家分头行动,姜大成喝完了碗底的最后一口汤,带队前往了南山公园。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李军和几个复核口供材料的内勤民警。

夜里十点半,有干警前来报告:“李支队,程昱嘉到案,已经送去了预审室。”

李军起身整理了一下警容:“大人物终于现身了,走,咱去会一会他。”

程昱嘉傲慢地坐在审讯椅上,梗着脖子,对坐在审讯桌前的两名警官始终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房门轻启,又一个警察走进了审讯室。程昱嘉瞄了一眼那人肩上的警衔,试探着问道:“李、李军?”李军含笑点头默认,他刚在审讯桌前坐定,程昱嘉便喧宾夺主首先发问:“李支队长,我可是加拿大公民,你们凭什么抓我?”

李军不卑不亢地说道:“你这句话的含义太复杂,我还真没听懂。你得搞清楚,现在早就不是‘八国联军’的年代了,即便你是真洋人,只要在这片土地上违反了这个国家的法律,也不会享有任何豁免待遇。所以今天我们把你请到这里来,与你的国籍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你涉嫌违反了这个国家的法律。”

程昱嘉冷笑着发难:“那就请你告诉我,我违反了你们的哪条法律。谁主张谁举证,也是你们法律的一部分,是吧?”

李军拍了拍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卷宗,说道:“在我一一举证之前,我想让你先见两个人,不介意吧?”

程昱嘉嗤笑一声:“随便。”

房门打开,一个帅小伙子搀扶着戴雨霏出现在审讯室的门前。程昱嘉斜着眼看了过去,他只是微微一怔,随即诧异地看向了李军。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江湖人,他完美地掩饰了他的错愕,可他心里已经开始没底:贾绍康曾三番两次紧张兮兮地告诉他亲眼见过戴雨霏,可他都认为那只不过是贾绍康被吓破胆后所产生的幻觉,没想到此刻他也真实地看到了戴雨霏。难道戴雨霏真的没有死,不可能……

待到戴雨霏离开,李军发问:“刚才那二位你应该认识吧?”

程昱嘉懒洋洋地回答:“不认识,也从没见过。不过那妞儿不错,我给她九点五分。”

李军提醒道:“好好想想,确定不认识?”

程昱嘉不屑于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仰着头闭上了眼。

走廊里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戴着手铐的壮汉被两个武警战士带到了门前。那壮汉一见到程昱嘉,登时狂躁了起来,试图挣脱束缚冲进房间,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他被武警战士稳稳地控制住。壮汉极力挣扎,瞪着一双赤红的大眼怒视着程昱嘉,破口大骂:“程东子,我操你八辈祖宗,算老子瞎了眼!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壮汉很快就被武警战士带离,可他的咒骂还在走廊里回**。李军问道:“这个人你总该认识吧?”

程昱嘉气定神闲地回答:“认识,是我下属分公司的员工。”

李军戏谑道:“难得在这里还有你认识的人,能介绍下他的情况吗?”

程昱嘉冷哼一声:“嗤,一条疯狗而已。他叫秦耀文,是我下属企业‘盛典夜总会’的保安部经理。他本是那里的总经理,但因为违法乱纪被你们处理过,被我降了职,也因此对我怀恨在心,到处给我造谣生事。”

李军继续发问:“他弟弟好像也在你公司里任职,听说今天下午突然意外身亡,你应该知情吧?”

程昱嘉点头应道:“工地上出了事故,已经有人向我汇报过。发生意外的员工叫秦耀武,是这个秦耀文的弟弟。他负责市区一个新开发项目的施工,今天下午在检查工程进度的时候不慎从一栋未完工的楼上摔了下去。”他揉捏着鼻梁做痛心状,摇头自责,“作为企业的法人,我没有把好安全关,对这起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尽量做好善后工作吧。”

李军质疑道:“可是有目击者反映,秦耀武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而且我们在他的尸体上发现了刀伤。”

程昱嘉无辜地苦笑:“那你们就赶紧去抓凶手啊,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怎么,你们的目击者说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李军义正言辞地说道:“现在有人指控你,涉嫌雇凶杀害秦耀武!”

程昱嘉佯装吃惊,继而哈哈一笑:“谁指控我?秦耀文?一条疯狗的话你们也信?其实咱们心里都很清楚,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多讹诈一些赔偿金!他是死者的直系亲属,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嘛,我又不是缺钱的人,竟然诬陷我雇凶杀人?笑话!”

“你确实不缺钱,但如果是为了杀人灭口呢?”李军问道。

程昱嘉目露凶光:“你能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我现在就可以告你诽谤!”

李军笑着说道:“你不是让我举证嘛,怎么我刚开始你就急了。不止秦耀武这一起谋杀案,我们在市中心医院还捕获了几个正在行凶的犯罪嫌疑人,据这些人交代,他们行刺秦耀文也是受了你的指派。”

程昱嘉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证据,空口无凭,证据呢?算了算了,在这里你们一手遮天,你们可以肆意血口喷人、栽赃诬陷,也可以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我无话可说,我要见我的律师。”

李军拍着那摞卷宗正欲开口,耳麦里传来了声音:“李支队,姜组那队人回来了,有紧急情况汇报。”李军微微一怔,扭头朝身边的两位警员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审讯,便离开了审讯室。

重案三组的办公室里,姜大成和郑铮正灌着矿泉水。见李军进门,姜大成哭丧着脸汇报:“操,没找到!”

李军大吃一惊:“什么,怎么会找不到,仔细找过了?”

姜大成指着他雨靴和裤子上的泥泞,叫苦道:“那湖心岛就几胯的面积,我们十几个人把那里的土全翻了一遍,真没有!”

李军大惑不解:“几份证词一致,都指认埋尸地点在湖心岛,怎么会找不到呢?”

姜大成问道:“那个秦耀文呢?”

有刑警回话:“在下面呢。”

姜大成卷着衣袖嚷道:“看来这孙子还是不老实,跟咱还藏着一手呢。你们等着,我下去接着审!”

李军摇着头摆了摆手:“不对,逻辑上行不通。秦耀文明知死罪难逃,该交代的他全交代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绑着程昱嘉一起死,没必要在埋尸位置上跟咱打马虎眼。”

姜大成点头附和:“也是,贾画家也说埋在那里,他还去上过坟呢。”

李军若有所思地问道:“大成,如果你是程昱嘉,假如戴雨霏的尸体真的埋在湖心岛,你会带着贾绍康去那里拜祭吗?”

姜大成细一品味,恍然大悟:“对对对,猫腻全在程昱嘉身上!大官,你那边审的怎么样?”

李军苦笑着叹息:“煮烂的鸭子煮不烂的鸭嘴,程老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电脑前的一名干警突然起身汇报:“李支队,北京方面来消息,飞往悉尼的航班已经准点起飞,确认桑建利没有登机,也没有出现在首都机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姜大成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是自嘲的笑:“哈哈,又一个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咱们让人给耍了。”说话间他掏出了口袋里正震动的手机,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起身,惊愕地看向了李军。

李军眉头一蹙:“怎么了?谁?”

姜大成颤着嘴唇回答:“郑、郑卫国?”

李军一把抢过了手机,接通后说道:“卫国,我是李军。……对对对,不好意思,我、我手机没电了……你等我,马上下去!”挂上电话后他朝姜大成一挥手,“跟我走!”

“去哪儿?”姜大成问道,可李军已经跑出了办公室,他赶忙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跟了上去。

刑警支队门岗外的街灯下站着两个人——郑卫国和桑建利。李军和姜大成一溜小跑迎上去,李军指着桑建利问道:“卫国,这位是?”

郑卫国讪笑着应道:“我兄弟,桑建利,我是带他来自首的。”

李军长舒了一口气:“卫国,谢了。”

郑卫国望着刑警支队的办公楼,苦笑着说道:“谢什么,别忘了,我也曾经是个警察。”

李军上前揽住了郑卫国的肩膀:“那咱就别站这儿了,走,回家说话。”

四个人走进办公大楼,郑卫国停下脚步说道:“大军,我知道你们时间紧、任务重,咱就别客套了。我建议你们先带桑建利去做笔录,他比我更了解内情,能给你们提供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李军感激地笑了笑。郑卫国拍着桑建利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建利,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有些事你躲不过、也扛不住,跟警方合作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别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争取戴罪立功,也好给自己留条活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你郑哥不会坑你的。”

桑建利红了眼圈:“郑哥,谢谢。其实我早就豁出去了,咱们各自保重吧。”

郑卫国扭头看着姜大成,问道:“你们人手不够吧?”

“啊?”姜大成不明其意。

郑卫国笑着说道:“让守着我们小区的几个兄弟撤了吧,跟了我两天,辛苦了。”姜大成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

目送李军带着郑卫国和桑建利上了楼,姜大成来到一个僻静处,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喂,哪儿呢?”

对方回答:“东海边,瞻海龙城,蹲点呢。”

姜大成笑骂道:“还蹲个屁,人家都来局里自首了,赶紧给我回来!”

李军将主审桑建利的任务交给了姜大成,郑铮辅助做笔录。为了给桑建利营造一个温馨舒适的自首环境,李军让姜大成把他带去了会客室,并为他准备了茶水、香烟和水果。

会客室里,姜大成给桑建利点上了一支香烟。桑建利抽着烟沉默不语,姜大成问道:“还有顾虑?”

桑建利朝那台临时架设的摄像机一努嘴,商量道:“能把那东西搬走吗?或者换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就这么对着它,我觉得别扭。”

“没问题。”姜大成笑着点头应允。郑铮将摄像机放置到窗户前,重新调试,然后用窗帘遮挡,只露出了镜头。

桑建利欠身掐灭了烟蒂,唏嘘道:“我知道你们一直想扳倒程昱嘉,可你知道他上面的人是谁吗?”

姜大成思忖了一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这个问题我可以拆开回答。首先,我们从来也没想要扳倒谁,但是如果这个人触犯了法律,那么不管他是谁,我们必须扳倒;其次,我们知道程昱嘉上面有个高官干爹。”他指着帽子上的警徽说道,“可我们的上面,是法律、是这个国家。”

桑建利慵懒地笑了笑,问道:“杀秦耀武的人你们抓到了?”姜大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桑建利要来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一行字后推到了姜大成的面前。

姜大成拿起来一看,是城郊某小区的一个住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桑建利朝那张纸一努嘴:“杀秦耀武的人。”

姜大成问道:“确定他们还在?”

桑建利回答道:“如果你们还没抓到的话,应该还在。人为财死,没拿到钱他们不会走的。”

姜大成又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桑建利想了想,摇头应道:“如果他们自己不说,应该没人知道。”

姜大成将那张纸条递给了身边的刑警:“马上送给李支队。”

桑建利提醒道:“让你们的人小心点儿,有个家伙随身带着喷筒(手枪)。”目送那名刑警离开了房间,桑建利长舒了一口气,“说吧,还想知道什么?”

姜大成应道:“全部。所有涉嫌违法的事我们都想知道。”

桑建利啜了一口茶水,说道:“那就说来话长了。能给我把茶水换成咖啡吗?那东西更提神。”

姜大成点头默许。郑铮起身正准备离开房间,桑建利提醒道:“最好来个大杯,越浓越好。”

几分钟后,郑铮拿来了一大壶浓咖啡。桑建利尝了尝,似乎对味道很满意。

姜大成已经做好了“说来话长”的准备,可他没想到,这个故事竟然要从二十年前程昱嘉的发迹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