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湘城首贾

她并未忘记吃莲子羹的事,忍着剧痛,侧身斜靠绣花枕上,端起碗来细嚼慢吃将起。不大功夫,便口齿留香地吃完整碗。心里好过了许多,便艰难地躺下。

勿用多说,何妈妈似是晓得她用过早膳,一会儿便来取碗。也不言语,何妈妈看了看床榻上的姑娘,就欲转身离开。

遽尔,床榻上的姑娘开口便道:“何妈妈请留步,晚辈有些话想请教前辈。”

“不敢,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老身知无不言,必定令姑娘满意。”慈眉善目。何妈妈说话都是那般慢吞吞,不疾不徐,好生的让姑娘安心。

眨了眨水眸,略做思忖她睇眄便道:“何妈妈可否愿意告知我此处什么名堂?哦!何妈妈请坐下说话。”

“无妨,姑娘既然问起,那老身便如实告知。此处是我家二公子的私用宅所,四面环山,独在毗邻湖水边建起的竹居。说来也是块福地,清幽宁静,最适宜修身养性。二公子常常来此攻读诗书便也常常留宿。”何妈妈边说边转眸,一对泛出墨绿光束般的老瞳就盯着姑娘看去。

颔首,姑娘谛听得仔细,也不插话,就待何妈妈再说。

“此处竹居取名“玉竹居”乃是二公子最终想出的。若说此处的好,老身深切感受,无法言表。不过,此地甚是隐蔽,除了太太和两名下人,高府上下人皆不知呢!似乎二公子和太太刻意瞒着老爷,故而,老爷亦不曾知晓有此一妙处。嘿嘿!”何妈妈说着诙谐一笑道:“姑娘知道了,记得替老身瞒着,不然走漏了风声被高老爷知晓去了,二公子便不可再这般潇洒自在的来回了……”

说到高篱,舒眉,姑娘忍不住插言道:“请问何妈妈,高篱是位哪样的男子,他家高府又是怎样的景况?”

何妈妈面露微笑,回道:“难不成姑娘与我家公子算不得熟识?可公子却是半途仗义救助姑娘的吗?”

“高篱不曾跟何妈妈说起我如何来路之事?”蹙额,姑娘怎敢相信,高篱昨夜将她这名被刀斧砍伤的女子带回竹居,让何妈妈擦洗包扎却不说伤者如何来路?而何妈妈亦未询问?真是奇了怪了。

摇摇头,何妈妈挪动脚步干脆就坐在床榻旁的一把竹凳之上,看来是要与这位姑娘好生长谈一番了。“二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从不过问太多。只要公子满意,能做好的事尽力而为,自然不问来路。说起他们高家,那是玉湘城首富巨贾,高家钱庄、高家胭脂可是出了名的。”眸光一转,再度盯着姑娘道:“姑娘如此问话,在老身看来,您必不是我玉湘城中人,敢问姑娘籍贯?芳名?”

“我乃京城人士。名字叫莫昭婉。”姑娘回答干脆,对这样的慈善老人家她毫无保留。

“原来是昭婉姑娘,好好好。但凭老身观察,昭婉姑娘莫非出身官宦抑或是商贾人家?就你这般珠圆玉润,不胖不瘦的体态真个让老身头一遭见过,且还能颜面美的如斯出尘,与仙女下凡无二呀!”

“何妈妈谬赞了,我、我只是庶人家的女儿。”说罢,一个娇羞,侧眸不看老人家,可她心里美的乐开了花。

莫昭婉心里晓得,昨夜她这全身上下定是被何妈妈瞧见了去,自然稍显丰腴的胴体便在何妈妈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昭婉姑娘如此美丽超俗,按说也该文文弱弱,可老身却大感意外,昨夜为何你来时一身的黑衣装扮?”何妈妈面上似乎出现大大的问字,便等着美丽出尘的莫昭婉来为她释疑。

“这……晚辈……晚辈。”灵机一闪,昭婉兀地岔开了话题。“何妈妈,此处似乎就何妈妈一人料理,怎么个忙将起来,也没帮手佐治可如何是好?”

昭婉未正面搭话,何妈妈也不勉强,还是那份淡然慈祥。“老身方才也说了,高家乃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你北地人端的不知晓高家钱庄也不奇怪,但南地孰人不知孰人不晓他高家呢?而况高家胭脂可是名誉大江南北,莫非姑娘不用胭脂,否则京城也有高家分铺而姑娘不知就真的奇怪了。”

“何妈妈可是指彼处高家胭脂即是此地玉湘城高家在京城设的分铺?”昭婉倒来了气氛,对此也说出了个一二。

轻轻点首,何妈妈这才笑容爬上老脸,心里几分满意,毕竟这身旁的昭婉女子家出尘的美丽,再于她素颜上施用粉黛,胭脂必定更加的绝美无双。故而,哪有女子不爱胭脂的理?她知晓京城分铺的高家胭脂便也可知昭婉在乎她自个容颜的,只是昨夜为何素颜或许有她自己的苦衷吧!

“正是,高家祖上便是开胭脂铺的,到了公子爷爷这一辈又开起了钱庄,可谓富甲一方,鲜有匹敌的。纵使玉湘城里各路官家、巨贾们也得给我家老爷几分薄面的。昭婉姑娘,外头似乎有动静,老身且去看看是否有人来了。”言罢,何妈妈便起身。

“好,多谢何妈妈拯济、照庇,小女子暂且无以为报,待他日伤体痊愈之后必当重谢。”莫昭婉可怜兮兮地看着老人家诚心直抒。

“昭婉姑娘言重了,老身实不敢受。为姑娘所做的一切皆奉命于二公子的吩咐,要谢就谢我家二公子吧!”颔首,而后何妈妈便款步离开。

女孩家的闺卧实在雅静的令人寂寞,无人搭话,她心中自然便想起人生多舛的命运。往事钩沉,就在师傅两年前正式将她放手出身旁后,每度遵照师傅的差遣都能圆满完成任务。直到有一回,师傅心情最佳的时候,昭婉便询问师傅她的亲生父母是何方人士时,师傅给她的承诺便一直挂记在她心中。

作为条件,师傅答应昭婉,只要她为师傅完成十起偷盗任务后必将她从何处捡拾,乃至她亲生父母留下的必要线索一一如实告知。

昭婉自是满心欢喜亦满心期待。她无法断了寻查亲生父母的念想,一日强过一日。折磨的经历匆匆便过去十来个年头。已十八岁的大姑娘,总是记得师傅说她尚在襁褓之时便被师傅带回收养,可想而知,父母若非确实有艰难,定是无情无义之人。她找到父母的愿景便是想问明当初丢下一个女婴而去的真实原因。

虽说十起偷盗,但她已经替师傅完成了五件,这第六件便是古老爷家的玲珑玉佛,可惜失手了。

人世靡常,谁又可料及下一刻自己的命运若何呢?莫昭婉越想越悲情,纤纤玉手从衾被里伸出抆去自个面上的泪痕。她想克制这份悲情,好生养伤,委实她的刀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假以时日恐怕亦无法痊愈。如此,心情寡淡,多往好了想才能不伤及自身。

正抆着眼泪儿,分神际,一道人影昂首阔步便进了内屋。一个惊悸,昭婉赶紧收回纤纤玉手,她不能平白无故的被不知何人就给瞧了白滑滑双臂去的。哪怕是高篱公子、何妈妈,她都会处处注意自身的举止。

然,还是来不及,这进屋之人即是高篱。只见高篱器宇轩昂,精贼的眸光一扫而过,一脸矜怜地看着昭婉道:“姑娘可好些?”

又是别过头,她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身痛、心痛顿时好似就消减了七八分,此刻,一颗芳心正揆度着当前这位好意的公子。

虽未转面,人家问了,她还是接了话的。“好些了,多谢公子记挂。”

阔步向前,他已经看到方才何妈妈坐过的竹椅,一屁股就坐下也不问问人家姑娘可愿意这般与他近旁说话。

“不谢,都是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来我这就是朋友,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说话间,舒眉低看,喜色浮于面上。

“哦?公子知道了我身份?想必是何妈妈告诉您的吧?”昭婉始终不转面,心中惶恐亦羞涩不已,辄便一个侧身。“哎呦!好痛!”她忘了自己右腹受了刀伤,这一右侧卧正好压了伤处。

情急之下,已无赘言,他只晓得赶紧伸手就去扶着绣花真丝衾,助她慢慢侧身回来,随后他淡定地坐下。

贝齿紧咬下唇,螓额冷汗密密渗出。面色越发的白了,令人更生矜怜。昭婉就这么可怜的曲徇于公子哥隔着衾被翻转了她的身子。

一抹娇羞令她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为何偏得转身,这下好了,折腾了伤口就得多延迟些时日康复。

然,一腔怨尤终化作斥责,歪怪到了高篱身上。“公子为何这般一次、两次轻薄于我。”

连忙站起,一个折腰,抱拳歉疚道:“小生无礼了,万望昭婉姑娘海涵、耽饶。”

言罢,他那一双如同星眸的双目便贼溜溜地偷撷着她娇俏雪白面上的一抹愁苦之美。不觉,忍不住一笑。正是这一笑亦惊动了昭婉姑娘,她不得不强忍着剧痛,贝齿赶紧遁于口中,免得又被他瞧了去。而后,紧闭双唇,恁由面上抽搐着,侧颜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