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稳跃进

(壹)

杜娇蕊进京演出的这些日子,越书明简直是感觉度日如年。

临行前,赵美云说要为表妹饯行,给杜娇蕊打打气立立志,越书明当然是拍双手赞成。餐馆是赵美云选的,他们来到了一家名为“潘氏老馄饨”的百年老字号,店面虽不大,但名气老大,在当地享有盛誉。店里除了馄饨出名,五香烧腊也是一绝,再烫上一壶店里自制的广柑酒,那可真是人间上等的美味佳肴。赵美云约表妹傍晚六点整在店内见面,但直到快七点钟了,杜娇蕊才姗姗来迟。

在等待的过程中,赵美云站在店门口,不停地东张西望,更是心急如焚,频频向越书明抱歉道:“真不好意思,我表妹向来如此,性子傲得不得了。让你陪我在这儿傻等,真是太委屈你了!”

美女就是需要男人们的耐心和等待。那些唾手可得的鲜花,很快就会凋零或败落,无法保持心灵上的新鲜与持久。更何况,还是像杜娇蕊这样人间极品的倾世尤物。

当然,越书明不可能将这番心理活动表露出口,便摇了摇头,故作大气道:“没事!”

赵美云将对方的回答当作是体贴,不免喜上眉梢,也就不在意杜娇蕊准不准时,甚至希望能与越书明将这份等待相守到天荒地老。

“其实,我表妹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么任性。”为了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赵美云坐在越书明的身边,第一次讲述起了跟杜娇蕊的这份姐妹情深:“由于在所有的亲戚中,唯独我们两个是独生女,加之年龄又很相近,所以从小我们两人就很亲密。”

“啊!原来是这样!”

“是啊!”赵美云把玩着餐桌上的那只筷子篓,继续说道:“娇蕊自从读了艺专,身边追随的异性越来越多,个性也就变得越来越刁蛮古怪,有时候真是让人觉得很讨厌。”

“难怪,你这么纵容她又关心她,不仅跑去首演现场为她喝彩,还特意为她举办了这场践行宴。”

“谁让她是我的表妹呢!从小到大,我们两个经常换衣服穿,她总是抢最漂亮的那件,而我也总是纵容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来疼爱。”赵美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只筷子篓当成了一只签筒,而那一双双筷子便是其占卜问卦的竹签。当即,她抱起那只筷子娄抖了抖,筷子便洒满了四方的桌面。

随后,越书明帮赵美云将筷子一只只地收拣进了“签筒”,似乎是在占卜问卦女主角到底何时才能够粉墨登场。

终于,姗姗来迟的杜娇蕊闪亮出现,隔着十米开外,慢悠悠地走来。

由于,两人就落坐在小餐馆的窗户边。赵美云透过玻璃看到了表妹,便匆匆地跑出门,拉拽住杜娇蕊道:“你怎么才来呀?我们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我也想早点过来呀!”杜娇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可是,我们团长抓住我不停地训话,生怕我去北京给他演砸了,还左叮咛右嘱咐,听得我头都疼了。”

眼见心上人的到来,越书明大献殷勤道:“来了就好,外面冷,赶紧进屋坐吧!”他特意望了一眼杜娇蕊的胸前,却没有戴来他送给她的那枚胸针,不免流露出一脸略显失望的神情。

“哎呀!听团长训了一下午的话,我早就饿了!”杜娇蕊也不客气,带头走进了店内。

说话的同时,三人围坐回了窗边的那张小案桌,桌上已经摆满赵美云点好的菜品。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呀?”沉默了一阵,赵美云终于开口说话了,但似乎还在与表妹闹情绪,只是进行了一下常规询问。

“上午。”杜娇蕊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只管埋头苦吃。

“是坐火车,还是飞机?”赵美云进一步问出了越书明的心里话,他连忙竖耳探听。

“坐飞机?”杜娇蕊则是一副鄙夷的神态:“我们那个穷酸团长可舍不得出这么一大笔交通费。”那个年代,飞机可是极为奢侈的玩意。

越书明将一块回锅烧腊抛进嘴里,漫不经心道:“那就是坐火车喽?”

“应该是吧!”杜娇蕊的回答不咸不淡,连正脸都没瞧对方一眼,这不免令越书明产生了一股挫败之感,不明白这个小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一个星期前,杜娇蕊拉越书明作为挡箭牌,拒绝了那位高干子弟的邀请,并将自己赠送的礼物——那枚水晶胸针当场佩戴在了身上,这令他感到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的胃口。然而眼下,杜娇蕊则是摆出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臭脸,将越书明的喜悦和**浇灭得体无完肤。

当着赵美云的面儿,越书明又不便与杜娇蕊过多说话。终于,趁赵美云去卫生间的空档,可算是逮到了与杜娇蕊单独相处的时机:“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你送我?”原本,杜娇蕊正尖着手指戳着筷子,就着盘里辣子鸡丁挑挑拣拣。当听闻越书明的话语,猛地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扑闪着天真,就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响惊人的笑声。

越书明面露尴尬:“是啊!这有什么不妥吗?”

“不必了!让团里的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有什么呢!”

越书明想追问:难道,我们没有什么吗?那么,上次他送她回家这算是什么?而她接受了他的礼物又算是什么?此前,越书明可从来没有赠送过异性任何礼物,包括其去世了的母亲。

这个男人正要开口反驳,但赵美云从卫生间回到了座位,越书明慌忙收住了口,胡乱夹菜塞进了嘴巴。

赵美云察觉气氛有些异样,眼见表妹的神情笑意浓浓,睇了自己的男朋友一眼,是在揣测着两人的心思。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好笑?”

杜娇蕊故意斜睨了一眼越书明,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真是个奇特的女孩。有时候,杜娇蕊天真得像是一个瓷娃娃,稍稍一碰仿佛就碎了;有时候,她又像是一个落入风尘的女子,浪**,圆滑,轻浮,**……这般亦正亦邪却是完美无瑕地融合在了这么一张天使的面容。果然是个演员胚子,说难听点戏子面带梨花泪带雨,一颦一笑皆如演戏,却没有一场心有情。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杜娇蕊则是将这两样都占全了。想来,这应该是布莱希特的间离派,而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

为了能与杜娇蕊搭建共同的语言体系,越书明特意到校图书馆学习翻阅了相关的戏剧理论,特别恶补了《中国戏剧史》与《世界戏剧史》这两本大部头,就是为了能与杜娇蕊有更多精神与艺术领域上的双重交流。

因为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越书明则是赶忙摆手否认道:“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赵美云的表情却是不肯相信,转而望向自己的表妹,是在探究杜娇蕊的心思。

“但是你说了!”杜娇蕊一副任性的姿态,略带挑衅地扬了扬眉心:“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

越书明怎么也没有料到杜娇蕊会这般不给自己留情面,脸色涨得微微有些发紫,竟是不知道该如何申辩。

“他都说了些什么?”赵美云似乎隐隐察觉到两人的眉来眼去,试图一探究竟。

“表姐夫说呀——”杜娇蕊微笑地卖着关子,故意延长越书明的反应,一字一顿地回答:“他说——你这次——可是要在首都人民面前,为我们挣足面子。”

听闻杜娇蕊的拐弯抹角,明显打了个擦边球,越书明大松了口气:这小丫头到底是在维护我的尊严!但随即,心底顿生出了失落之感:杜娇蕊到底是把我当成了她的表姐夫,还是把我当作其潜藏在水底下的一个备用情人?

“就这些吗?”

“哪啊!”杜娇蕊这副抑扬顿挫的语气将越书明的心尖再次提到了嗓眼;这个小女人见对方一脸紧张的神色,不免开心地笑道:“我拜托表姐夫,在我进京的这些日子,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的好表姐呀!”

“你这个丫头!”这句话将赵美云捧得心花怒放,美滋滋地望向越书明,摆出一脸撒娇的媚态,看得对方直冒鸡皮疙瘩。

“表姐——”杜娇蕊将目光斜睨向越书明道:“我对你可够好了吧!”

“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你吃大餐啊!”赵美云将一块水煮肉片夹进了表妹的碗里。

越书明则是闷闷不乐地刨着碗里的饭菜,实在闹不明白面前这个小女人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弄不清楚自己除了喜欢对方的美貌,到底还在乎着什么。倒不如趁自己还没有彻底沦陷,就先行放手这段无望的爱情吧?!

“那——之前的那个问题呢?”赵美云关心道:“就是进京演出的事,你有信心吗?不会忘记台词吧?”

“表姐,你放心好了!我排演了那么多遍,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将台词顺下来。”

“我是怕你到时候紧张。”

“我又不是头一次排这种大戏。”杜娇蕊笑言表姐的多虑:“你就等我的凯旋归来吧!”

之后,在杜娇蕊进京演出的这半个月来,虽然越书明天天跟赵美云在一起,但做任何事情都显得无精打采,真可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倒也没被赵美云看出破绽。

看来,越书明对于杜娇蕊这个小狐狸精的魅惑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贰)

这天,越书明照常翻看报纸的文化娱乐版。自从他通过用报纸的方式来获取杜娇蕊的消息,每天都会到校图书馆的阅览室以看书学习为名,翻阅市内的各大报纸。

由于市话剧团在京城的演出大获成功,市委宣传部的相关领导给剧组接风洗尘,也就是说杜娇蕊已经回来了。作为四凤的扮演者,杜娇蕊的风头正劲,其姿色更因盖过了繁漪的饰演者——繁静,所以报纸特意刊登了杜娇蕊在京演出的一张大幅剧照,越书明因为越看越喜欢,真恨不得一口亲吻上去。他见四下没人注意到自己,就将那张文化版折叠起来,偷偷地藏进了口袋。

赵美云端着一杯泡好的茶水,走到越书明的身边,将杯子正递给他时,见对方往口袋里揣什么东西,不免好奇道:“你在干吗?”

“啊!没什么!”越书明慌忙从对方手中接过了茶杯。

“你不是说来看书吗?怎么又在看报纸?”

“多关心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嘛!”越书明认为自己这话也并不算是在撒谎,杜娇蕊都已经进京演出了,而且还受到了市委宣传部领导们的接见与集体嘉奖,这也算是文化艺术界里的国家大事。

其实,越书明并不口渴,但毕竟做贼心虚,便佯装大口喝茶,试图用面部运动,来遮掩脸红心跳。这就像是一个小偷,偷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难免会感觉到心里有愧,而杜娇蕊就是不属于越书明的那件物品。

那时候的越书明,分明是大学校园里的大才子,但在这个小女人的面前,既感到自信飞扬,又有些内心自卑,是个极度矛盾的混合体。想来,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吧!总想在倾慕者面前呈现出自己最完美最讨喜的优点,却反而暴露出了其卑微、脆弱的一面。

赵美云抓过报纸,快速翻阅了一遍,不明白那上面有什么好看的。越书明则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幸亏他把那张文化版收进了口袋,不然那么大的相片,倘若被赵美云看到,难免又是一番猜东想西,多半闹得两人不欢而散。

“咦?这里面怎么少了一页?”

“谁知道呢!”

当天晚上,因为太过思慕杜娇蕊,也为了表达殷切之情,越书明决定按照报道,前往庆功宴现场。虽然他不大可能进入到宴会厅,但至少可以在宾馆大厅里等候。

那是当时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市政府专门用来对外招待宾客之用,宾馆的设施在那个年代已算是富丽堂皇到令人砸舌,这也让越书明大开了眼界。

晚饭后,越书明就匆匆地赶来到了庆功宴的现场。

宾馆门口立着一块红色醒目的展示架,上面用毛笔字龙飞凤舞着“欢迎《雷雨》剧组全体人员莅临!”的字样。进入大堂内,便可见服务台的上方挂着一条横幅:热烈庆祝《雷雨》进京演出成功!

此时此刻,大堂内已经挤满了手持各类专业设备的媒体工作人员。报社多是手持专业照相机的摄影记者与手捧采访本的文字记者;电视台的主持人手握麦克风,而摄影记者则是肩扛摄像机。那时候还没有网络,所以媒体平台主要依赖报纸与电视台这两种渠道。

越书明坐在大堂一角的沙发上,正耐心地等待着杜娇蕊的出现。他明白大批记者汇集于此,这就说明剧组的庆功宴正在二楼的宴会厅内举行。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越书明没有手表,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那面大钟,北京时间显示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钟了。他因为感到有些疲乏,便将双臂盘抱住胸口,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微微地打起了瞌睡。

突然,人群**了起来。端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争先恐后,朝向一侧的走廊相互推搡着拥挤着。越书明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杜娇蕊,女孩正手捧着一大束百合,笑靥如花般地从二楼下来。

当即,越书明的双腿霍地弹立了起来,并用手揉了揉眼睛,不会有错,前方果然是其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由此,越书明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动,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激**,这股激动的心情仿佛要将他击倒在地。越书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在乎这个女孩,还好没有选择放弃,这份失而复得的振奋,令他感觉泪如雨出。不过才半个月没见,越书明意识到自己的已是心如刀绞,更是痛彻心扉。

越书明想呼唤“娇蕊——”,但嗓子卡得说不出话来,喉头饱含着泪水,仿佛要将他窒息了一般。

这么多人包围在杜娇蕊的身边,有关演出的问题也是层出不穷,但女孩却能应答自如,如同一个闪耀的巨星。

人群中,女孩不仅光彩夺目,更仿佛被众星捧月般,捧到了世界的最高点。胖胖的团长陪伴在杜娇蕊的身边,一脸笑呵呵的福态,是对给予厚望的主演极大的肯定。

杜娇蕊被记者们簇拥着来到了大堂,眼看就要走出宾馆的那扇玻璃大门,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声音有些胆怯,听起来似弦若续。杜娇蕊回头,眼见是越书明,神色吃了一惊。她似乎想说什么,身后却是被人稳力一推,那个高干子弟如同一个护花使者,出现在了杜娇蕊的身边。

彼此相望不过咫尺,却是远隔遥如天涯,那是一种心灵上的距离。越书明想伸手,却是抓握不到,杜娇蕊被簇拥流水的人潮冲出了大堂。那名“护花使者”特意回头,望了一眼人群外围的越书明,一脸独占鳌头的神采飞扬,是在向情敌挑衅。

那个高干子弟趾高气昂地走出宾馆,一辆皇冠轿车适时开来,停在了宾馆的大门口。廉价的乱眼霓虹通过大门的玻璃,流光溢彩地折射到皇冠的车身上。

那时候,国内的宾馆服务水准,还没有达到顾客至上的理念,所以门口没有礼宾。那个高干子弟连忙跑过去,拉开了后车座的车门,是在邀请杜娇蕊上车。

坐进后车座的瞬间,车门关闭的一刹那,杜娇蕊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越书明。但越书明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杜娇蕊,车门就被人给关上了,光亮的车漆印现出其落寞孤独的身影。

那个高干子弟平了平胸前的衣襟,便滴溜溜地跑去另一侧车门,轻车熟路地跳进了后排车厢。

因眼见轿车绝尘离去,端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也四散着离开了宾馆。必须尽快将报道整理成文稿、编辑、排版、印刷……才能赶上明天一早的出报;而电视台则赶紧剪个初辑版,说不定还能赶上零点整的新闻简讯。

越书明是走路回到学校的。南方的冬天,细密的夜风如刀刀削面,仿佛将体温剔骨除筋般,锲而不舍地从越书明的身体里绵密雕空。不仅如此,在快要回到学校时,天空飘落起了冬雨。冰凉的雨丝从大衣的衣领处无孔不入,不仅鞋子被淋湿了,裤管也湿透了大半。

越书明就如同横尸走肉般回到了宿舍,仿佛一具没有温度的空壳爬上了床铺,居然连外套都没脱,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叁)

第二天一早,越书明没有去上课,由于昨天夜里着凉,导致低烧不退,全身又寒又热,脑袋疼得发闷,如同栖了一身的潮气,于体内肆虐着流转,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越书明用被子紧紧地包裹住了脑袋,试图克制住全身的酸痛,却是又感觉喘不上气来,只得将嘴巴探出了被面。

室友们带上课本,准备吃过了早饭,便直接赶去教室,正巧在楼道里遇见了赵美云。因听闻越书明生病,赵美云冲到了男生宿舍二楼,用肩膀撞开了房门。

越书明的床铺位于靠窗的左下首。因听到撞门声,其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看来的确头疼得很厉害。

赵美云轻轻地走了过去:“书明,你没事吧?”

“没什么!就是着凉了,头有点疼。”越书明将脑袋艰难地伸出了被子。

赵美云摸了摸男友的额头:“啊——好像烧得还挺厉害,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

越书明摇了摇头:“睡一觉,捂身汗就好了。”

赵美云则是担忧道:“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你上午没课吗?”

“今天周一,第二节才有课。”

“那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那我就先去上课了!”赵美云咬了咬嘴唇,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回头望向男朋友道:“中午,我来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越书明费力地摇了摇头,猛然间眼睛散着光,不大能看得清东西,便蒙着被子又昏头昏脑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越书明听见有人正轻唤他的名字,便虚开雾气朦胧的眼缝,竟见杜娇蕊就坐在床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

这声音听起来真真切切,令越书明的身体骤然一紧,仿佛一缕魂魄被抽离了般,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啊!果真是你!”越书明发出惊喜的叫声。

“叹!”杜娇蕊深深地叹了口气,如同温婉多情的林妹妹:“你们这男生宿舍可真难找。”

“你来这儿干吗?”因为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尴尬局面,越书明的脸色十分难看,故意摆出了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

“怎么?你生我的气了?”杜娇蕊坐在了床边,晃**着一双秀气的小脚,双眸盯着鞋尖,显得漫不经心,根本就没有将昨天晚上的发生当回事,将双脚磕得“嘭嘭”作响。女孩足蹬一双圆头的半高筒皮靴,这样的鞋子在那个年代可不多见,简直是时髦透顶的装束。

“只是感觉有些奇怪罢了!”越书明依然将脸背向杜娇蕊,并努力克制住心底里的冲动,暗暗告戒自己万万不可被女孩这副装可爱的表情所蒙蔽。

“奇怪那个高干子弟为什么会在我的身边?”这种为自己争风吃醋的事,杜娇蕊见多了,自是一语中地。“叹!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女孩换成了一副王熙凤的泼辣劲儿,尽管说话的方式并不气焰嚣张,但摆起道理来却是有理有据道:“人家非要跟我到北京,我不同意,就自己买了张飞机票跟了过去。首都那么大,名胜古迹又多,谁都有权力去旅游吧?我总不能赶人家走。他打听到团里下榻的宾馆,见我隔壁的房间是空的,人家点名要那间,我有权力不让人家住吗?难道,扯着脖子将人家赶出去?”

如此一番委屈申诉下来,杜娇蕊从伶牙俐齿的王熙凤,华丽转身变成了羞羞答答的林黛玉。巧笑出的酒窝流转在唇角,那身段那优柔婀娜的气质,活脱脱宛如舞台上的林妹妹,低眉信手皆是满腹心酸的柔情与蜜意。

“那么你呢?你对他是什么看法?”以这样的情绪状态作为铺垫,越书明如何也硬不起了心肠,心中更是暗涌着窃喜,从而确信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是有地位的,不然,她杜娇蕊也不必刻意解释那么多了。

“那可就难说了,说不定过两天,他真把我打动了,我就——”和着说话的节奏,杜娇蕊继续将鞋尖敲击出声响。“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是认真的。”

越书明生怕落于人后,急忙表白道:“我也是认真的,不对,我更认真!”

大概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分明就是在邀功行赏,生怕被旁人抢去了功劳,杜娇蕊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种话——我可是听多了。”

“娇蕊,你要相信我,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越书明那副肝脑涂地的认真劲儿,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掏了出来,向杜娇蕊表态其牵挂之情道:“你都不知道,你进京演出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杜娇蕊正摇摆着身子,脚后跟由于找到了新的着力点,将床下的木头箱子磕出了声响,表情则是饶有兴致地摇头晃脑。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天天失眠,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当从报纸上看到你回来的消息,我便第一时间跑去看你。”

“是吗?”杜娇蕊夸张出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既然你对我如此钟情,那我表姐可怎么办才好呢?”

越书明则是一副极力讨好的模样:“娇蕊,你可别想歪了,我和你表姐就是一般的朋友。”

“是这样啊?!”杜娇蕊转动着她那双活泼可爱的眼珠子道:“但我表姐——好像可不是向我这么介绍你的。”

越书明着急道:“她说什么?”

“你自己去问她呀!”杜娇蕊发出巧笑伶俐的咯咯声。

“对了!”当即,越书明发出了一响惊呼:“现在几点?”

杜娇蕊看了看手腕,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人,腕端戴着一块金光灿灿的上海牌手表,这在当时那样一个物质依旧匮乏的年代,则足可以显示出佩戴者的身份异于常人。“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啊!你表姐马上就该过来了,我们赶紧离开宿舍。”

“为什么?你不是还生着病吗?”

“我没事!”

果然,一见到心爱的女孩,越书明的精神明显好多了。他连忙披上了外套,拉拽着杜娇蕊的手,快步走出了宿舍。来到走廊,跨前几步,但细想了一下,越书明便带着杜娇蕊向另一侧的通道飞速离开。

“我们还是走后门!”

就在两人刚刚转身,没进了后门的走廊,在通往正门的楼梯口,一点点地浮现出了赵美云的身影。其手里端着一只铝制的饭盒,正袅袅地蒸腾着扑鼻的香气。

(肆)

由于下了一夜的冬雨,校园里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泛起了湿漉漉的寒意,而远方的天际线却是铺洒开了一层冬日里的阳光,就像是一团微微簇开着的火棘花。

“我来的时候,天空还飘落着小雨,但现在已经完全放晴了。”杜娇蕊走在越书明的身前,大大地舒展开了一个懒腰,肆意地表现出一副青春灿烂的姿态,让身后那个迷恋着的男子春心**漾。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校礼堂。大门外侧的售票窗口边,张贴着一幅人工绘制的巨幅海报,是当时很热门的一部影片,名叫《叶塞尼娅》。1979年,改革开放之初,由《叶塞尼娅》《冷酷的心》和《玛丽娅》组成的“墨西哥电影周”,在国内掀起了一股热烈澎湃的北美风情。

“哇噻!你们学校居然正在上映这部电影。”望着海报上那个身着艳丽红裙的吉普赛女郎,杜娇蕊兴奋异常地冲了过去。

越书明却是不解道:“怎么了?”

“我太喜欢这里面的女主角了。”杜娇蕊映衬在那张亮艳的电影海报下,正仿佛是从画中拓下来的女主人公,虽然不似北美风情的那般狂野,却也透露出其刁钻洒脱的个性,纷纷吸引了来往学生们的目光。

越书明则是挑剔地盯视着海报上的叶塞尼娅道:“怎么?里面的女主人公很漂亮吗?”

杜娇蕊没有回答,却是假意正身穿一袭吉普赛人的大翻裙,将长长的大衣双手一兜,仿佛抓撩起了荷叶裙边,将一只秀美的小腿跨上了礼堂前的台阶,冲越书明俏皮道:“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

因为杜娇蕊的表演太过唐突,越书明先是一愣,随而笑容满面道:“这是什么呀?”

杜娇蕊眨巴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回答:“这是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啊!你要回答——”女孩低沉着嗓门学男主人公奥斯瓦尔多的声线道:“我已经等了三天了。”

“哈哈!”越书明开心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一定很好看了。”

“我在读艺专的时候,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老师上课也总是把这部电影作为观摩片,一遍一遍地让我们欣赏。”

越书明见杜娇蕊兴高采烈得像是一个孩童,不免微笑道:“那你都没有看厌吗?”

杜娇蕊摇了摇头:“这么经典的电影怎么会看厌呢?”

于是,越书明连忙毛遂自荐:“要不,我再陪你看一遍?”

杜娇蕊看了看海报上的放映时间:“好像是要到晚上呢!”

“怎么?不方便吗?有事?”

“没什么事了!我们才进京演出回来,团长放我们三天大假。”杜娇蕊将手揣放进了大衣的口袋,恢复了安静的表情,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越书明跟了上去:“如果你担心回家太晚,我送你?”

这下,可又把杜娇蕊给逗乐了:“你从学校送我回家,然后再回到学校,也不嫌麻烦?”

越书明则是拍着胸口保证道:“保护你平安回家,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这可大事不妙!”突然,杜娇蕊弯下身子,并捂护住了胸口。

“怎么了?”越书明吓得一惊,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周围都是来往的校友,连忙搀扶住了对方。

“哈哈!吓着你了?!”杜娇蕊直起身子,放开捂住的胸口,笑道:“我是担心,我表姐可怎么办?”

然而,杜娇蕊的样子看起来并无一丝担忧,一抹暧昧不清的眼神扫过,分明是在挑逗对方的忠诚。

越书明心中窃喜,嘴巴更是油滑道:“我送表妹回家,你表姐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因挑逗起了对方的爱怜之心,杜娇蕊立马将自己置身事外,摇头晃脑地事不关己道:“这你可要问我的表姐。”

说着,杜娇蕊便张开双臂作为翅膀,流露其天真浪漫的野性气息,如同鸟儿在小路上飞翔着奔跑,引来了不少学生们的侧目而视。阴冷、萧瑟、败绿的林荫道间,宛如一道靓丽风景线的杜娇蕊实在美得夺人眼球,更是动人心魄。尽管她身穿一件米黄色的粗呢子大衣,色彩也算不上靓丽,但青春流转的身体,灵动而略带舞蹈的步态,轻盈且飘逸的肢体语言,加之曼妙的身材与清脆的笑声,宛如一个落入凡尘人世的精灵。

原本,跟随在杜娇蕊身后的越书明,面对突然涌来的目光,起初有些不大好意思,但因为受到女孩情绪的感染,他也就大着胆子追逐了上去。身体在冰冷的风中自由穿梭,化作了一只翱翔于天地之间的巨鹰,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身心。心胸如空谷一般,被强劲的罡风穿膛而过,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张开的羽翼,加足了马力一般驰骋并驾驶着他的心脏。

由于速度过快,室友们从食堂回往宿舍的方向,正从越书明的身边擦肩而过。然而,越书明的眼中只有杜娇蕊,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风筝线所牵引,随着女孩的身影化蝶而去。

“咦?那不是越书明吗?那个女孩是谁?长得好可爱呀!”

“是啊!那女孩是谁?难道,是越书明的新女友?那赵美云怎么办?”

睡在越书明上铺的龚客来则是纠正室友们的猜测道:“你们别胡乱猜,我曾经问过那小子,问他和赵美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就是一普通朋友。”

其他人却是纷纷不信:“你别听越书明瞎吹,我看赵美云是真心的,但他小子态度暧昧,既没承认却也不否认。刨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哪边都不想落下。”

“我看也是。”

当下,那几个室友议论得七嘴八舌,情绪异常高涨,一个个的神态既艳羡又憎恨。总之,大家认为赵美云相貌不错,人品和个性都没得挑剔,最开始与越书明交往时,大家更是羡慕不已。私底下,更是有人偷偷把赵美云当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与此同时,这边在越书明的男生宿舍,赵美云坐在男朋友的床边,双手捧捂着那只铝制的饭盒,并将脸贴放在金属的盒面上,喃喃自语道:“不是生病了吗?会去哪儿呢?”

两人一口气跑出了学校,心脏被两只大手攥紧,简直就快要爆裂开来。

“现在——我们去哪儿?”越书明风箱一般抽喝着满嘴的冷空气。

“电影,不是要到晚上才开演吗?”杜娇蕊背抵着校门外的那堵围墙,也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道:“总要先把下午的时间打发过去呀!”

越书明先是吃了一惊,没料到对方摆出这样的提议,激动得眼睛眨了又眨,似乎是在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那双浓密的剑眉因为强忍住激动,竟是颤动不止,引来了杜娇蕊的哈哈笑:“你这对眉毛真好玩了,好像要跳出来打架似的。”

“我是因为太激动,太激动了,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随便走走吧!”杜娇蕊居然脸红了,这大大出乎了越书明的意料。

似乎为了掩饰面前的尴尬气氛,杜娇蕊将双手揣入大衣口袋,快速朝前走去,却又不知该去往哪里,竟是落荒而逃。

越书明一愣,快速跟了上去,不免足下生风。如此一来,两人暗暗地叫起劲来,莫名演变成了竞走之势。

在这番你追我赶的劲头中,越书明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又朝前迈进了一大步,虽然表面看起来是由杜娇蕊操纵着事态的发展,但他相信这是由于自己的魅力无人能及。

冷冷的阳光透过灰尘扑面的宿舍玻璃,贴着赵美云的一侧脸,照亮其嘴边一圈细密的绒毛。她将饭盒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将一边的脸颊枕着盒盖,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当下,赵美云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扭了扭因麻木而酸痛的脖子,无意间看到越书明的枕头下,露出了一角报纸的边缘。拖出那张报纸,赵美云原本无聊地随意翻开了报道的内页,却是赫然刊登着其表妹杜娇蕊的大幅剧照。饭盒打翻在地,已经变得温热的排骨汤,仿佛其骤然降温的心情,被泼洒了一地。

赵美云呆愣着,注视着脚边的排骨汤,撩起一波冰冷的温度,仿佛将一切情绪都冻结住了。好半天,她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抓过墙角边的拖把,默默地清理着地面。似乎眼角有泪落下,赵美云慌忙用手背擦抹干净,继续埋头干活,但止不住的眼泪滴落至唇角。

一队室友行军列阵般,敲敲打打着饭盒,走进了宿舍。因见到赵美云正在打扫着地面,一个个面露吃惊的神色。

“啊!”龚客来最先发话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们看见越书明跟个女的——哎呦!你干吗捅我的肚子?”

龚客来因为暗恋赵美云,杵了一下说话者的肚子,表情却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其他人也都纷纷闭嘴保持着沉默。

赵美云则是面带微笑,冲告状者道:“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的表妹杜娇蕊吧?她跟书明认识。”

“啊!原来是这样啊!”众人摸了摸脑袋,一脸的恍然大悟。

“好像往校外走了。”龚客来无法掩饰对赵美云的爱慕之情,只可惜女人的心中自己已是名花有主,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已。

于是,赵美云从从容容地将桌子上的那张报纸,叠成了一方小豆腐块,塞放进外套的口袋里,收拾好了饭盒,向众人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就不打搅你们午休了。”

这一整个下午,越书明和杜娇蕊都在街道上漫步。尽管彼此之间没怎么说话,但两人感觉气氛相当融洽。杜娇蕊也难得收敛住其小女人的心性,变得异常乖巧而可爱。虽然越书明有些不太适应,但只要默默地跟随在女孩的身后,他就能感到一种心满意足的安稳。

(伍)

电影在晚上七点钟准备放映。

冬天的晚上黑得早,校园内的昏黄路灯,杜娇蕊与越书明的身影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连接在了一起,同时又迅速分开,就像是两只正在逗趣着的麻雀。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票。”来到礼堂门口,越书明交代了一句,便疾步向售票窗口处走去。

杜娇蕊站在了一方暗影中,无聊地望向校园里的四周,尽管那个年代大学生谈恋爱多有禁忌,也没有现如今的孩子们那般举止大胆,但涌向校礼堂的也多是些情侣。

“好了!我们进去吧!”越书明向杜娇蕊奔来,就像是一个领座员,极尽地主之谊,带着女孩朝礼堂走去。

他们契合的时间正好,刚刚落坐下了位子,礼堂内的灯光就熄灭了,舞台上拉着块白色的幕布,作为放映电影的银幕。

越书明所看影片不多,他和赵美云在一起时,多是去校图书馆看书,很少流连于花前月下。与赵美云的相处,也多是一板一眼,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然而,一旦越书明跟杜娇蕊走在了一起,自然而然就会流露出细心疼爱对方的内在品质,更是展露出其少有的幽默功底,只想逗得美人开怀。

越书明因为很少看电影,大银幕上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传奇爱情故事,虽然吸引了他,但也不时侧目,惦记着杜娇蕊的反应。女孩已经完全沉浸在男女主角起起落落的浪漫爱情之中,不单单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更忽略了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哎呀!就是这里,就是从这里开始——最精彩的片段。”也不知道电影进行了多久,杜娇蕊配合着叶塞尼娅的嘴形道:“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

杜娇蕊俏皮的声音,轰动了前排的观众,两个男生一起回头,难免在坐满了情侣的观众席间显得有些突兀。特别是靠向杜娇蕊的那个男生,回头时,从放映室射出的一束追光打到其耳尖上,可见对方的左耳朵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越书明微微面露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是杜娇蕊大方道:“你们好!我是赵美云的表妹。”

“啊!你果然是她表妹啊!”

“我表姐她怎么了?”杜娇蕊发出嘻嘻的笑声,邪恶道:“难道是误会了?这我可要好好地跟她解释一下。”

杜娇蕊瞥了瞥眼角的余光,越书明看似目不斜视,注视着银幕上的表演,神情相当认真。银幕上,正是叶塞尼娅被男主角奥斯瓦尔多强吻的画面。

电影结束后,人群快速散场。杜娇蕊则是依然沉浸在故事浪漫唯美的哀伤情怀之中,整个人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呆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肯动,整个礼堂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如果不是那个锁门的老头前来催促,杜娇蕊怕是一整个晚上就沉浸在此般激**的心绪里。

“娇蕊,我该送你回家了。”在这种情况下,越书明除姓称名,的确为上乘之策。

走出了一大段距离,杜娇蕊都没有说话。校园里空空****,如同只剩下了一张空间的躯壳。回头一望,整个礼堂只留下几斑飞檐棱角处的暗光。

两人走到车站,恰好迎来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双方都没有说话,而是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车厢。

杜娇蕊凝视向车窗外。尽管越书明就坐在女孩的身边,可感受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但有种相邻咫尺,却是远隔天涯的感觉。

“你会不会也跟男演员接吻?”终于,越书明打破了沉默。

因问题突然,杜娇蕊先是一愣,随而笑容道:“你很怕我跟其他异性接吻?”这样,女孩才重新活泛了起来,恢复了古灵精怪的天性。

“没有,我只是看到电影里面——”

“倘若对方够帅,就像叶塞尼娅的奥斯瓦尔多,我可以考虑考虑。”

“你看我行吗?”越书明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竟是做出如此大胆的表白。

“你开什么玩笑啊?你又不是演员。”杜娇蕊笑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毛遂自荐。

越书明既不气馁,也不放弃:“难道,你未来的丈夫就一定是个演员?”

“怎么?你想当我的丈夫?”虽然杜娇蕊早就明白了越书明的小心思,但没料到他会这般迫不及待地步步紧逼。

“怎么,我不行吗?”

不想,杜娇蕊笑了起来,无法遏制住的笑声,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把她的眼泪都激出来了。

越书明则是一脸的不满道:“有这么好笑吗?”

杜娇蕊娇笑得浑身乱颤,不停地咳嗽道:“我要把这话告诉给表姐,看她同不同意。”

“就算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她,我仍心意不变。”

原本,杜娇蕊上述带有威胁性的语言,在越书明异常坚定的表情下,反而愈加映衬出了忠贞的力量。但这忠贞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就像是一个身为人妻、怀胎六甲的少妇,抚摩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对情人道:我对天发誓,这个孩子绝对是你的。如此一般忠贞得可笑,甚至流露出了天真的意趣。

“我可以等!等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一辈子!”越书明这副心急火燎的表态,恨不得将心捧出来,交送到女孩的手中。

“我可没想过要那么晚才结婚,听说女人三十岁生孩子,容易老。”杜娇蕊揪顺着自己的麻花辫,缠绕着手指:“我可不想那么快就韶华老去。”这多半是剧本里的台词,生活中很少用这种书面化的语言。

越书明见对方没有拒绝这个话题,因清楚自己有戏,便加大着胆子道:“那你说多久就多久。”

杜娇蕊认真地考虑道:“嗯!再怎么说也要过个五六年吧!”女孩用目光挑衅地瞧了对方一眼:“但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呢?追我的人可多了去!”

“但他们没一个对你是真心的。”

越书明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魅力,企图用其眼神咄咄逼视向杜娇蕊,以为每一个女孩都无法抵挡得住他这副谎言的魄力。岂料,杜娇蕊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随着汽车一抖,便将目光错开,发出哈哈的笑声:“撒谎!你是在撒谎!”

杜娇蕊的笑声,尽管表态没将越书明的承诺当真,却也并不认为那就是假话。她自恃身具无限的女性魅力,即便是有男人甘愿等她一辈子,那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不过,当时的杜娇蕊认定自己还年轻,暂时没心思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越书明因见杜娇蕊没有生气,便大着胆子握住了女孩的手:“真的,娇蕊,我是说真的!”

“那就到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再说吧!如果在这期间,你跟我表姐,或是其他女人结婚,无论是什么样的女性,我都会衷心地祝福你们。”

越书明扭曲着面目,还想努力为自己申辩,却是被杜娇蕊打断道:“到站了!”

司机因脚踩刹车过急,越书明一头撞在了前排的靠背上,女孩发出了哈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