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日之约

(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梁小兰的第二任丈夫,我不仅连梁小兰的现任丈夫叫什么名字都不知晓,更不用提对方的长相。但在梦境中,我分明清楚那个躺在医院病**的老男人正是梁小兰的现任丈夫。

当时,我因为需要查房,便站在病房门口,因瞧不清对方的长相,快步走来到了病床边,眼见男子正背冲我侧躺在**。我以为病人已经死了,毫无任何气息的状态,慌忙看向他的脸,却是被对方死死地抓握住了手腕,冲我苦苦地哀求:“请你救救我的妻子!请你救她!”

“你妻子?”我奇怪道:“你妻子是谁?”

“梁小兰,她也是你大哥的初恋,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妻子。”

尽管在我摔伤了腿,与大哥一起住院时,梁小兰由其丈夫陪伴着来到医院,我见过一次她这位第二任的丈夫。但当时,那个老男人几乎是呆板和平面的,没给我留下任何立体鲜明的印象。不想却是在这个梦境之中,我第一次看清楚了梁小兰现任丈夫的外貌,面容正扭曲着愁苦的哀伤。那真是一种既让人感觉到怪异的真实,却又令人感受着毛骨悚然的切肤之态。

然而,我为什么会梦见梁小兰的现任丈夫呢?而且,这个男人一再恳求我救救他的妻子,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高庙村的梁家二女儿出了什么事故?梁小兰是遭受到了其前夫——王裕贵的再三纠缠吗?

农历三月初一,新历四月三日,星期天一大早,我还没有睡醒,只是想起床去趟卫生间,回来继续做梦。坐在卧床边,我试图将梦境里面的发生仔细梳理了一遍,却是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具体的情景画面,只得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朝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岂料,我刚推开卧室的房门,就被大哥的拖把一带,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差点将我的屁股蛋子摔碎,疼得我猛地倒吸出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把大哥给吓坏了,生怕我的伤处重新骨裂,慌忙问我:“平治,你不要紧吧?”

摔得如此生猛而脆响,沈平凡同志居然问我:你不要紧吧?

“大哥,这一大清早的,你不好好睡觉,拖什么地呀?”

因见我瘸拐着半边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哥赶紧过来搭把手,将我搀扶到了沙发上:“你不是邀请了你们所长到家里来,为你庆祝生日吗?人家是第一次来咱家,当然要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啊!当即,我回想起星期五下班时,盛情邀请艾哲时的场景:那天,我走近所长办公室,感觉莫名的紧张,不仅心跳加速,更是血液贲张,导致面红耳赤。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按捺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感觉呼吸紊乱得厉害。原来,谁都无法回避爱情所带来的这份心悸之感。由此可见,我果真是喜欢上了我们医科大学基因治疗研究所的这位所长——艾哲——艾教授。

“沈平治?”艾哲走了出来,正准备锁门时,见我来回彷徨,一脸奇怪的表情:“你怎么还不下班哪?”

“啊!艾——艾教授——”我的脑子先是一片空白,随而想起了自己的邀约,便高高挺起了胸膛,翻飞着嘴唇快速道:“这个星期天——我过生日——”

我还没有说完,艾哲的手机响了,她冲我一副抱歉的神色,从手包里掏出话机接听:“啊!学长,是你呀!……这周末?……真对不起!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过生,所以——”女教授抬头,冲我眨动着一双顽皮的眼睛,那意思是让我不要大惊小怪。难道,这就算是间接答应了我的邀请?

“包学盛?”由于这个小小的插曲,我反倒平静了下来,表现恢复了常态。

女教授放下电话,苦恼地点了点头:“他约我星期天去看音乐剧。”似乎被人追求是一件极其心累的事情。

“但被你拒绝了?”见艾哲这脸苦恼的模样,我则是愈加洋洋得意道:“这么说来——你算是答应了我的生日邀约?”

女教授却是一脸坏笑的狡辩:“我是说——我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过生。”

“少来啦!”总之,我很高兴艾哲将我与放射科主任区别对待,并且与我共同栽种下了一株秘密的小树苗。

当下,妹妹从楼下的超市采购回来,除了新鲜的时令蔬菜需要现买现做,鱼和肉更是要越新鲜越好。

“小哥哥,你起床了?!”小婷裹着一身晨光的气息走进了客厅。

“对啊!我起来了!大哥,我来帮你!”一想到女教授即将莅临我们的公寓,我就感觉屁股不疼了,腰肢也活泛自如起来,抢过大哥手中的拖把,鼓足干劲地卖力清洁。

(贰)

我们兄弟妹三人分工明确:由我和大哥来收拾房间,妹妹专心地准备生日宴。

我一再整理着卧室,拉拉床单,掖掖枕头,收拾好被子,擦抹着书架与写字台。忙活了一上午,虽然房间已经被收拾妥当,但我还是不放心地东摸摸西扯扯,生怕哪个犄角旮旯被疏忽了,给艾哲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为了给自己不停地找事做,我不仅给小灰喂了牛奶,还给它擦抹了硫磺软膏。因身上落满了猫毛,我飞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当时,我正在卫生间内晾洗衣物,由于晾衣服的那个小阳台紧临走廊,我听到从电梯口传来了方晴的声音:“教授,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我们这是到谁的家?”

“马上你就知道了。”果然,艾哲按照我的要求,把方晴也带了过来。

昨天晚上,女教授打电话给我,询问我们的住址,我顺道向她请求:“艾哲,你明天过来时,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你说!”

“你能不能把方晴也一起带来到我家?”

“为什么?”可以听得出艾哲的声音很吃惊。

“我大哥也老大不小了,跟方晴同岁——”

“啊!”女教授明白地大笑道:“我知道了。”

“我大哥那人老实本分,尽管没有程奥那么高的学历,但人品绝对可靠。不信!你明天见了他本人,就清楚并非是我吹嘘。我是真希望方晴这么一个大好前程的女同事,能拥有更多自主选择的机会。”

“哈哈!我也希望小晴能尽快觅得一位如意郎君,那就送给你大哥这次相亲的好机会吧!不过,人品可是先要过我这关呦!”

“你一百个放心,人品保证让你满意!”如果不是因为艾哲在电话那头,我肯定会起身立正,给她敬去个长官礼。

当即,我顾不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便匆忙跑去开门。但由于我太过心急,方晴刚刚抬起手臂,门就已经开了,吓了她一大跳。然而,更让那个小助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跑来开门的人竟会是我,不免大张开嘴巴吃惊道:“沈——沈平治?!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家呀!我当然要在这儿了!”我抓了抓湿淋淋的头发,这才意识到过早开门了,便慌忙望向站在方晴身后的艾哲。

女教授微笑地把话头接了过去:“我的车坏了,正拿去维修,只得让小晴送我过来。”艾哲的这番申诉:一是佯装并非与我合谋;二是向我间接说明她把方晴邀约到我们家中的理由,这也是为了让我在心里尽可准备好一切的应对之策。

那个小助理唬下了一张万分不悦的面孔:“教授,既然我已经把您安全送到了目的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咦!方晴,你怎么能走呢?”我一把拉拽住对方:“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总要卖给寿星一个面子吧?你来得正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是啊!”艾哲也是在极力挽留道:“小晴,反正你也没事。之前,你在车上说程奥不是回广博县的父母家了吗?你就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方晴还在推推搡搡:“但我又不知道今天是沈平治的生日,也没给他带什么礼物。”

我一副嬉皮笑脸的坏样:“你能来——便是最好的礼物,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坐吧!”我几乎是强行将那小助理拖入进了客厅。

与此同时,大哥与妹妹已经端来了水果和饮料。

“艾教授,这位是我大哥——沈平凡,这位是我的妹妹——沈彦婷。”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将自己的家人介绍给艾哲时的那种感觉十分微妙,正如把自己最为心爱的亲属介绍给了最为心爱之人,由于他们都是我生命中难以割舍的重要之人,所以在我的心中盈满了幸福快乐的成就之感。

“啊!你就是那家研究所的所长——艾教授?!”妹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被瞪圆鼓傻了,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们的女所长居然如此年轻。

“你就管我叫作艾姐姐吧!”艾哲展露出迷人亲和的笑容,嘴角两侧流露着浅浅的酒窝,仿佛隐藏着一对璀璨夺目的钻石。

“好的!”小婷甜甜道:“艾姐姐好!”看来,她很喜欢我邀请的这位女教授,与薛丽娜相处的态度决然不同。

随而,为了配合今天的相亲主题,艾哲则是隆重推出了方晴:“这位是我的助理——方晴,她可是我们研究所留美归国的才女呦!还在待字闺中。”

“教授!”显然,方晴很不喜欢艾哲对她的此般介绍,原本想冲口而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但由于碍于情面,便没有申辩出口。

起初,妹妹不太明白方晴被召来的原因,却见我偷偷地退后一步,掩藏在大哥的身后,先是指了一下大哥,随而又望了望方晴,在我眼神的示意下,那小丫头当即明白:女教授的小助理是我介绍给大哥作女朋友的,便冲我会意低调地做了个“OK”的手势。

“对了!方晴——”我顺势将大哥推了出去:“这是我大哥——沈平凡。”

“啊!你好!”

大哥被我猛力一推,便本能地伸手示好,却是遭到了方晴的冷淡应对,弄得沈平凡同志将一双爪子空悬在众人的面前,气氛好不尴尬。

“正好!我带来了两份礼物,一份算是我的,而另一份则是小晴送的。”为了打破僵持的局面,艾哲将一个生日蛋糕和一盆凤仙花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让你费心了。”总之,女教授能前往我们的住处,为我庆祝二十六岁的生日,我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刚喝了几口饮料,又吃了几瓣苹果,艾哲似乎想起了一件顶要紧的事情,便冲我道:“沈平治,既然来你家做客,就带我参观看看你的房间吧?”

“好啊!大哥,”我顺势招呼沈平凡同志道:“方晴也是第一次来咱家,你别光傻站着,也带她参观参观你的房间吧?”

大哥根本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傻傻地闷哼了一声,愈加显得不知所措。那小助理一副嫌弃的皱眉,那意思是在无声地烦恼道:谁要那么无聊参观你们的住宅!简直恨不得转身拔腿离开我们的公寓,却是被妹妹一把拽住往大哥的房间走:“方姐姐,我大哥的房间在这边,就在小哥哥的隔壁。”

小婷的添油加醋,一定把那个小助理的鼻子都给气歪了,却又拿我们全家善良的热情无可奈何。

“这凤仙花长得真好!”我小心翼翼地将女教授送给我的那盆凤仙花放在窗台下的写字台边,宛如手捧着父亲与母亲所极为珍贵的一株爱情之花。

“那天,我见你望着满院子的凤仙花发呆,说是回想起了一些过去的往事,我想那多半应该是美好的,让人心智成长的往事,所以便送给你这盆顶头凤仙。”

“原来,这凤仙花的名字——叫作顶头凤仙啊!”我第一次了解到凤仙花也有各自的品相和种类。

“是啊!就像人也有各自的外貌与性格。”

艾哲翻看着我书架上那几十本医书,与其书房内蔚为壮观的场面实在令人汗颜,不免感到心生自卑的同时,突然想起了那本收藏的“传家宝”。我便从墙角的箱子里找出那本古籍版的《霉疮秘录》。函套的左侧端靠上贴有白底的书签,标题为竖行的楷书——黴瘡秘錄(“霉疮秘录”的繁体字),标题下则错有一行小字——附花柳指迷。

“哇噻!”果然,女教授行家般如获至宝道:“我虽然收藏有不少古医书,但都是仿古的线装本,而你这本可是原装的古籍。”

“知道这本医书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吗?”我洋洋得意地表现:“到今年,已经整整一百零一年的历史了,这本《霉疮秘录》是一九一零年的石印本。”

艾哲点头道:“这可是很珍贵的古籍版。据我所知,这本《霉疮秘录》系明代陈司成所撰。陈家八代行医,尤其精通外科。陈司成因受到家庭的熏陶,自幼喜好医道。年轻时应试杭州,曾参考祖传秘授,治愈友人的性病,这也正是所著此书之由来。陈司成通过博览医学经典,临床悉心体察,游遍江浙一带,并且不断向当地的名医们请教,寻历二十余载,终于——他探索出了一套治疗梅毒的方法。本书于天启三年(即一六二三年)写成,崇帧五年(即一六三二年)正式对外刊行,是我国第一部论述梅毒最为完善的专著,全书共分为总说、或问、治验、方法、宜忌这五大部分组成。”

女教授就像是学生考题般,一股脑道出了本书的由来,自是把我开怀地给惹笑了。

“你怎么对这本书有这么深厚的了解?”我差点脱口而出这可是研究有关梅毒治疗的专著啊!

“书中对霉疮,也就是梅毒的诊治,可以说是位居当时国际领先水平。即便现在,仍具有很重要的临床实用价值,特别是针对毒性矿物药物——如砷剂的运用,书中探索并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不仅可用以针对梅毒的治疗,也可供治疗白血病、肝癌等恶性肿瘤的新药研发起到一定的借鉴作用,从这点来看,不正好契合了我们研究所的定位。”

我点头赞同:“如此说来——也对呀!”

“所以,你可一定要把这本古籍保存好哦!”

与行家谈论医学经典,有的只是畅快淋漓的学术交流,完全不用担心疾病本身的忌讳。

“对了!艾哲,我从来没听你谈起过你的父母。”

女教授一边翻看着那本《霉疮秘录》,一边对我道:“因为那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呀!”

“艾哲,你就告诉我吧!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很想知道。”

“其实,我的家庭很简单。”女教授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讲述:在她七岁那年,父母因为离异,她是由一心一意搞医学研究的母亲抚养长大的。所以从小在艾哲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就是她的英雄。只可惜母亲在她三十岁那年,由于太过操劳,因淋巴癌去世。

“怎么样?”艾哲冲我面露苦笑道:“很无趣是吧?”

“不!”我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母亲很伟大,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

“是啊!”女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母爱,总是有一种让人无法言喻的心痛之感。”

经过了这番交流,我愈加意识到自己与艾哲之间,存有一份心意相通的内在感应。

(叁)

傍晚六点钟左右,夕阳斜照着写字台上的凤仙花,虽然还没有到花开的时节,但叶子发出金灿灿的橘光,仿佛繁花似锦。

妹妹正在招呼我们吃晚饭时,小灰跑来卧室门口,就如同认出了艾哲,发出“喵喵——”欢吟的叫声。

“啊!”女教授高兴道:“这就是那只弃猫?”

“是啊!”我点了点头:“而且小婷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灰。”

“小灰,你好啊!”艾哲抱起猫咪的同时,查看着其身上的病情:“看来,你妹妹把它照顾得很好。这才短短几天,小家伙身上的猫癣已经变成粉色健康的皮肤了。”

“是啊!小婷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照顾得特别用心,经常半夜起来查看。她还按照我的嘱咐,天天将小灰放在阳台上,晒太阳杀菌。”

“哈哈!”女教授大笑道:“你妹妹真可爱!”

大哥正在餐桌边摆放碗筷,艾哲提出到厨房里帮忙,却是唯独不见方晴的身影。

我连忙走了过去,假装帮忙的样子,碰了碰大哥的肩膀:“怎么样?聊得不错吧?”.

岂料,大哥却是一副担忧的神态:“你那个女同事去卫生间,这都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还不见出来,该不会是她的身体不舒服吧?”

“我去看看!”我心里盘算着方晴该不是在耍弄什么花招。

我来到卫生间,刚准备要敲门,门板“哗啦”一响,方晴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来似乎无任何异样,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却是表现出对我的极度不满。

“沈平治,原来——你之前一再提起的相亲,就是想把我介绍给你的大哥呀?”

我没想到这个小助理这么快就瞧出了端倪,表情不免有些尴尬:“方晴,你在说什么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是想请大家来一起高兴高兴嘛!”

方晴于嘴角边喷出了一抹冷笑:“既然是请大家来为你庆贺生日,那你为什么只邀请了我和教授?”

“因为——那是因为——”我快速转动着脑筋:“你们两个跟我最合得来嘛!”

那个小助理却是阴阳怪气道:“怕是你跟艾教授最合得来吧?!”

我极力维护艾哲:“对!艾教授是一个好领导,因知晓我今天过生日,本来是想叫上大家一起庆祝的,是我自己嫌麻烦。”

“吃饭了!”女教授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瞎聊啊?”

餐厅内熄灭了灯光,餐桌的中央摆放着艾哲带来的那只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二十六根蜡烛,飘飘的烛火在蛋糕上摇曳,仿佛美丽虚幻的海市蜃楼。

大家已围坐在餐桌边,妹妹欢快地招呼我道:“小哥哥,快来许愿吧!”

“好啊!”我开开心心地坐在了小婷的身边。

双手合十,许过心愿,正准备吹蜡烛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正是薛丽娜的来电,我装作没听见,却没料到那个小女人给妹妹打来了电话。大家正在分吃蛋糕时,小婷将手机递给了我,眼神示意是“矮冬瓜”的来电。

我避开了众人,慌忙走进厨房,身边的灶台上正在熬制着鸡汤,整个房间充盈着热腾腾的雾气,仿佛云山雾罩,将我包裹其间。

在汩汩沸腾的滚汤声中,我却是怒气冲冲地压低着嗓门:“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到底想要干吗?”

“平——平治——”电话里,传来薛丽娜那腔被我铿锵的怒火正剁碎得怯怯颤抖着的音色:“今天——你过生日,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

“好了,我知道了!”我挂断电话,关闭了手机,继续投身到生日宴中。

方晴见我坐回到餐桌边,浮现出一脸阴险的坏笑:“沈平治,刚才你去哪儿了?”

“啊!”我胡口瞎说道:“我去厨房看看汤有没有好。”

不想,这个小助理是安了心有意要报复我:“我经常见一个女孩到我们研究所的大门口等你,那该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方晴特意扫视过一眼正在吃菜的艾哲:“今天你过生,怎么没请她过来,一起为你庆贺啊?”

小婷则是心急地帮我解释:“那不是小哥哥的女朋友,是那个薛丽娜对小哥哥纠缠不清,小哥哥可是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是不是啊大哥?”

没想到,尽管平日里总是拿“矮冬瓜”开我的玩笑,但在关键时刻,妹妹竟是挺身为我打抱不平,着实令我十分感动,果然是我的亲妹妹。

相比之下,沈平凡同志可就显得笨嘴拙舌:“干吗尽聊这些不高兴的话题?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多吃菜啊!这麻辣鱼是小婷一早去超市采购的最新鲜的草鱼,大家快趁热吃吧!”

方晴的挑衅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并且还惹恼了众人的心情,只得闷闷地吃起了麻辣鱼。那小助理将鱼肉塞进嘴巴时,这才想起是我大哥招呼大家吃鱼,自己便本能地将鱼排夹进了碗里,这分明是相亲合拍的节奏嘛!方晴赶忙将鱼肉吐了出来,是在抗议被我与艾哲单方面的相亲之举。

大哥以为小助理被鱼刺卡住了,连忙招呼方晴喝饮料润润嗓子,却是遭到了对方的无视,弄得大哥愈加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然而,我却是闷着肚子笑了起来:这说明沈平凡同志将以不知不觉的姿态走入进这个小助理的心中。

“大哥,”我故意递话道:“人家方助理有胃痛的老毛病,不能吃太辣。”

“原来是这样啊!”大哥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啊!这是我的疏忽。”妹妹则是帮忙搭腔:“那方姐姐就吃其他不辣的菜吧?”

“谁说我不能吃辣的?!”方晴分明是在跟我赌气,一连吃了五六块麻辣鱼,逗得女教授蒙嘴偷乐。

随而,艾哲望向我道:“沈平治,你在动物饲养室也呆了两个星期,对整个研究所的工作流程有了一个整体的了解,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有没有想过换到其他实验室?”谁也没料到女教授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提出此般话题。

由于,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足足愣了两三秒钟,这才回过神,傻傻地回答:“有啊!当——当然有想过。”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两个星期以来的每一天,可以说是无时无刻,我都曾无数次地想象着能赶紧离开那间鼠骚冲天的动物饲养室。

“那星期一,你就到分子生物学实验室正式报道吧!”

“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时报道。”

“啊!原来,小哥哥之前一直都是在动物饲养室工作啊!”妹妹兴奋得直拍手:“那这么说来,小哥哥算是高升了?”

“不算高升!”方晴没好气道:“只是可以参与到基因学研究的实质部分。”

“那也很好啊!”大哥举起手中的饮料:“那今天真是双喜临门,让我们共同举杯,为平治庆祝一下吧!”

“好啊!”艾哲也高举起了杯子。

五个人的杯身剔透相撞,唯独方晴略显不情不愿,闷声地灌下了杯里的饮料。

(肆)

吃过晚饭后,正在收拾餐桌时,大哥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接收短信的提示音,他掏出来瞧了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便默默地将碗筷收纳进了厨房。

当时,我正在招呼艾哲和方晴到客厅里休息,大哥从厨房内端来了水果盘,并连说家里的茶叶没了,要到楼下的超市去看看。果然,那条短信对于沈平凡而言十分重要。

女教授见大哥执意离开的背影,冲我很不好意思:“你大哥真是太客气了,没有茶,喝白开水也很好啊!况且,晚上喝茶也容易失眠。”

我则是为沈平凡同志打圆场:“我大哥那人少一根筋,总认为客人来了,用茶招待才最为妥帖和礼貌。”

随而,大哥的前脚刚离开,方晴便催促艾哲道:“教授,我们都麻烦沈平治这么久了,眼下时间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家吧?”

我快速看了眼手机时间,不过才晚上八点半左右。

“也好!”女教授起身告辞道:“明天星期一,还要准时上班。”

于是,我陪伴艾哲来到了公寓楼下的人行道口,等方晴从附近的停车场把她那辆大众甲壳虫开来。由于时间尚早,商场还没打烊,可见马路对面的超市与银行皆闪烁着夜间服务的指示灯。

“你妹妹很能干,特别是那麻辣鱼和乌骨鸡汤都很好吃。”

我很高兴女教授欣赏妹妹的手艺:“其实,小婷做番茄鱼汤最拿手,那可是深得我母亲的真传。下次,让她专门做给你吃。”

“好啊!”艾哲笑言:“你们全家人真是太热情了,你大哥和你妹妹也都很可爱,而且能感受得到——你们兄弟妹三人的关系都很融洽。”

“哈哈!你可别被小婷那副天真善良的外貌给蒙蔽了。那小丫头最要强,跟我大哥就像是一对活宝,”我加深着语态摇头叹气道:“两人总是打打闹闹,怎么教育都不肯听。”

为了拉近与女教授的年龄差距,表明我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担负起身为一家之长的责任,我只得将大哥和妹妹拉过来垫背。

“这样也很好啊!家里面总是热热闹闹的,一点都不冷清。”艾哲的笑容温婉且明亮,并不反驳我的故作老成,而是开心地望着我的一脸逞强。

方晴开着她那辆甲壳虫滑入进了我们的视野,我连忙走过去,为女教授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艾哲坐进副驾驶座,透过车窗玻璃,面冲我微笑道:“总之,很感谢你和你的家人对我与小晴的盛情款待。”

“所以呀!”我这话是刻意说给那小助理听的:“方晴,你和教授有空常来玩啊!”

“哼——”方晴目不斜视,望向挡风玻璃,一脸木然的表情,毫无女教授的一丁点儿亲和力,更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

就在甲壳虫离开时,恰好露出了对面视野的空缺,这样,我才注意到超市旁侧的自助银行前停着一辆香槟色的瑞风商务轿车,那车型虽不算高档,却是注重实用原则。并非我对那车有什么好感,而是汽车背后的自助银行,透过银行自动滑门的玻璃,我看到大哥居然与梁家二女儿——梁小兰在一起。这也是我在听说王裕贵出狱,其打砸抢前妻现任丈夫的火锅店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当事人梁小兰。我将目光重新摆回向那辆商务轿车,车身上贴有一行“本命火锅店”的字样,想必——那正是梁小兰和其现任丈夫所经营的那家火锅店的名称。

梁小兰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忧郁及憔悴。当下,大哥将取出的一叠钞票递给了对方,梁小兰正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感激,而大哥显然是在安慰她别放在心上。

王裕贵找过大哥后,便暂时没有再出现,我以为此事就算过去,没想到横生如此事端。眼下,还不清楚那个暴徒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像他那种社会人渣,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暴徒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令人感觉到阴险和可憎,因为你无法预测他从哪个方向出拳,从而达到防范于未然的效果。

回到家中,我见妹妹正用鲜美的乌骨鸡汤喂猫。那只小畜生可真是一个天生的美食家,将没有放盐的原味鸡汤喝得“吧嗒吧嗒”地作响,这可把小婷给惹笑了。

我见妹妹将剃下的鸡肉喂小灰,不免担心道:“小灰还这么小,哪里能吃肉,得喂奶。你不是给它买奶粉了吗?”

小婷则是古灵精怪道:“我在网上查过资料了,我喂它喝鸡汤,有营养,补身子,还可以增强免疫力。”

这小丫头把小灰当作是最为心爱的“玩具”折腾,我真担心这只柔弱的猫婴儿不堪这爱的重负,被妹妹给活活地疼爱致死。

我来到了卫生间,正准备洗脸休息,却是被小婷堵住了门口。

“小哥哥,你是喜欢那个女教授吧?”妹妹一脸笑靥如花的笃定,虽然还没有听到我的回复,但八卦熠熠的神采则是表明自己的猜测必是准确无误。

正好!我也不想横加否认,便趁此机会询问妹妹对于艾哲的看法:“那你呢?你喜欢艾哲吗?”

“艾姐姐是很有亲和力,一点都不像她那个小助理,总是寡着一张脸,好像我们全家人欠她钱不肯还似的。”

“哈哈!”我大笑道:“我倒是觉得她跟大哥很般配呢!”

“不会吧!我看那个小助理对大哥一点意思都没有,况且,还总是一副嫌弃的表情,好像自己有多高贵,这个看不起,那个也看不上,实在让人见了可恨。”当下,小婷满脸嫌弃方晴的表现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大哥身上的种种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方晴对大哥那副冷漠的态度,却激发出我内心深处的昂扬斗志,我偏要将她从程奥的手中夺过来,成为我的大嫂。想来,我又不是让这个小助理做我自己的女朋友,这番斗志昂扬之心也真算得上是变态妄为。

岂料,小婷从身后一把搂抱住我,撒欢道:“但我也喜欢小哥哥呀!我见不得小哥哥被其他女人抢走。”

“你这个鬼丫头,迟早是要嫁人的,难道——就狠心眼见你的亲哥哥们为你打一辈子的光棍?”

这小丫头嘟噜起粉嫩的嘴巴,尽管没有放声大哭,却也是万般的委屈,居然真舍不得我交女朋友。

“哎呀!怎么还哭起鼻子了?你羞不羞啊?”我哈哈大笑地为小婷擦抹掉其眼角边溢出的泪:“等我们各自组成了自己的家庭,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九口仍住在一起,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这不是更好吗?”

妹妹“噗嗤”一乐,是被我所展望的此般美好的蓝图给逗笑了:“小哥哥,你就会逗我开心。”

“逗你开心还不好,还要逗你哭啊!”

“所以我最喜欢小哥哥了!”

想必,能逗得小婷开怀大笑,这也是一件值得幸福的美差!

(伍)

大哥回来时,妹妹已经回房间休息了,我坐等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拉亮灯光,而是突兀地深陷于黑暗之中,仿佛一颗沉默且嶙峋的怪石。

“咦?怎么客人们都走了?”大哥看到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就如同碰见了游**的夜魂之鬼:“干吗不开灯啊?想吓死人!”

我将双腿盘坐在沙发上,像是坐化圆寂了的僧侣,慢慢地睁开了回魂的眼睛。虽然房间内没有亮灯,却是从窗户射入霓虹的斑斓,将我们魔幻地笼罩在了其间。

“茶叶呢?”我瞪大眼睛,注视着沈平凡同志空空如也的双手:“大哥,你不是说到楼下的超市里去买茶叶了吗?”

“啊!”当即,大哥意识到露馅了,便试图撒谎遮掩道:“我没见到以前买过的那种茶叶,所以就——”

“大哥——”我打断了沈平凡同志的谎言:“刚才,我送客人离开时,在楼下看到了梁小兰——”

“啊!你都看见了?”大哥一脸诧异的表情,似乎被我惊吓得不轻。

“果然,女嫁靠郎!”我冷笑道:“梁家二女儿这次真算是飞黄腾达了,不仅经营着一家火锅店,连私家车都有了,还学会了开车。”

“不是,不是这样的!”大哥急忙辩解:“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怎么?”我则是摆出预料到一切、掌控全局的傲慢。

原本,大哥低头思考该如何回答,似乎自觉既然已经瞒不住,不如便干脆和盘托出了事。于是,沈平凡同志猛地抬头,勇敢地迎向我的目光:“平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想象成哪样了?”我的语态有些尖酸刻薄:“我并没有说你们还藕断丝连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说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的经济状况,应该说是她夫家的经济状况,并非你想象得那么宽余。”

“怎么?那辆商务轿车难道是梁小兰借的?”

“的确!那的确是他们的私家车。”大哥承认道:“六天前,他们的经济状况也确实如你想象的那样,丈夫开火锅店,有自己的房产,还买了私家车,梁小兰也在丈夫的劝说下,在去年冬天学会了开车,这也是为了进货方便。”

“看来,梁家二女儿跟你聊得很深啊!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毕竟,大家还是朋友嘛!”

“那她今天来是所为何事?”

“她丈夫住院了。”

“啊!住院?”我联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境:难道,梁小兰的现任丈夫托梦给我,正是与其住院的情形有什么关联?我连忙追问道:“是什么病?”

“昨天晚上,王裕贵找到梁小兰的住处,将其现任丈夫暴打了一顿。”

“啊!情况严重吗?”

“说是到广博县人民医院进行了全身检查,主要造成了腰部软组织的挫伤,需要住院静养。”

“嗯!”大哥仿佛做错了事情般地点了点头:“他们店面被砸的前一天,恰巧预支了一大笔货款,供货商因为资金运转困难,不愿意把货款归还给他们,只说火锅店重新恢复营业之后,便给他们照常发货。另外,店里的伙计们因担心自身安危,便纷纷辞职不干,梁小兰只得将剩下不多的流动资金,作为工资款统统发放给了员工。”

梁家二女儿也真够不幸,因跟大哥相恋不成,被父母们逼婚,仿佛赔东西般,嫁给了被其大姐砍死的姐夫家。由于怀揣着代替姐姐赎罪的心态,结婚之日起便自觉矮了夫家一截,只得处处宽容前夫王裕贵,但这样的婚姻哪可能幸福。终于,前夫因为偷鸡摸狗,几年前蹲进了班房。好不容易这才离婚成功了,却是再次遭遇双亲的逼婚,嫁给了一个还算有钱并且体贴的老鳏夫。然而,梁小兰带着孩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安稳平静的幸福生活,前夫则是突然被放出狱,把这一切安稳给搅碎了。

“这么说来,梁小兰是一点现款都没有了,所以来求助于大哥?”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沈平凡同志又是那副老好人的表情。

“那梁家有什么表示?”我生气地讽刺道:“难道,梁大重看到自己的金龟婿——这样被人欺负,都没任何表态吗?”

大哥苦瓜着脸:“你也知道——梁家老爷子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

“也就是说——梁大重撒手不管?他的金龟婿给他在村子里投资了一家小超市,看他整天耀武扬威的,天天炫耀他的二女儿嫁了个好丈夫。怎么?现在女婿有难了,他都不拉扯一把?”一提到梁小兰那个混帐老子,我便恼怒得心头发颤地肝疼。

“梁小兰说,她父亲把那些赚来的钱当作是**,说是用来防老的。”

在高庙村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完全能想象得出来,梁小兰的父母那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卑劣嘴脸与恶毒心态。

梁大重的婆娘简直就是一块滚刀肉,肯定比起女儿诉苦的哭声更加声讨:“我们老俩口,把你们姐弟三人拉扯长大容易吗?一个个都不让我们老俩口省心。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爹真是操碎了心,我整天没日没夜地为你们姐弟三人流泪。你大姐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还不是我跟你爹养着。等到有一天我们归西了,谁还能帮我们老俩口照顾你大姐啊?还能指望你呀!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弟弟也没个正经职业,整天游手好闲,也不都是我们老俩口倒贴钱养着?别看门外那家超市,是你现在的男人给帮忙置办的,但他到底帮过我们什么大忙啊?不就盖了一间空壳子?货架、商品、运输、联络费……哪样不需要钱?我们这么一大家子,就指望靠这点儿小本经营过日子,你这不是来找我们讨要命钱嘛?!”

梁小兰更是没有办法找丈夫的家人亦或亲戚那边借钱。梁小兰与现在的丈夫,双方都不是原配关系,更何况,她还带了个孩子过去,毫无夫家的任何血亲。虽然丈夫善待梁耀耀视如己出,但夫家的亲属可没有这般好心。大家都在隔岸观火,是在等待女方的娘家首先作出医药费的表示,从而则愈加促成了此般抽手旁观、相持不下的局势。

再者,大家从心底里惧怕梁小兰的前夫,这大概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想要引火烧身——跟一个刚从班房里服刑出来的无耻暴徒结下梁子,自是一个个能藏多远便躲多远。

想必,梁小兰多半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找到了大哥,梁家二女儿也不想一再亏欠我们沈家的人情吧?毕竟,她已经是有第二任夫家的女人,为避免闲言碎语,自是想距我们老沈家越远越好。然而,丈夫的生命却是危在旦夕,这是她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人心更为可憎的事物了,也没有比人心更加温情的感动。亦正亦邪的毫厘之差,只存在于捂触着胸口——那一颗颗跃动着的人情和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