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伤弃猫

(壹)

星期三一大早,我来到研究所,见停车坪上泊着那辆昨天见过的黑色越野指南者,位于其旁侧的同样位置则是已见过面的莲花跑车,另一边却是停靠着一辆初次见面的银色猎豹越野,而方晴的那辆大众墨橘版甲壳虫还没驾到。与此同时,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身西装革履的程奥正站在那辆国产实惠的“猎豹”面前发呆。

“怎么?这是你的车?”

“不是!不是!”显然,我的突然出现惊了那个手下败将一大跳,慌忙指向旁侧那辆酒红色的跑车,并用一副不无骄傲的神态炫耀道:“那辆红色的莲花才是我的爱车。怎么样?漂亮吧?”

“啊!还行吧!挺拉风的。”其实,我心里是想说:没料到,你喜欢如此鲜美人式的外异跑车。那么,旁边这辆黑色的越野指南者是谁的?而那辆银色的猎豹越野又是谁的?

尽管“青年千人计划”的每位入选者,每年可获得由中央财政所划拨的数十万元高额生活补助,但程奥的这辆跑车肯定价格不菲。早在广博县中学读书时,我就听说程奥的父亲做水果批发生意起家,后来铺面越做越大,服装、皮革、倒卖黄金……反正能赚钱的营生统统扫**了一遍,积累了不少原始资本。所以不难想象,这个手下败将该是得到了其老爹的资助。

我和程奥刚走进研究所大厅,就听到一楼临近走廊的动物饲养室内传出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包学盛的声音。

“早就想过来,参观一下你们的研究所,但因为最近实在是太忙,没抽出时间——”

“哈哈!”艾哲发出开心的笑声:“今天总算抽出时间了?”

“倘若我再不过来看看,作为你的师兄,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程奥顾不得换上工作服,急行来到了动物饲养室,David与Sam正在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向包学盛介绍小白鼠的生长情况。

“啊!”女教授抬头,一眼看到定在动物饲养室门口的我和程奥:“沈平治,你已经认识了我的学长——包学盛。正好!Avenger,你过来,大家来认识一下,这位是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包学盛,这位是我们研究所最年轻的骨干——项目部主任程奥。”

我看得出来程奥的脸色十分难看,正用一双阴鸷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情敌,在面冲向包学盛微微地颔首示好的同时,虽然已经恭倾下身子,但脑袋却是保持着昂扬的姿态,更是眼神不错地打探着包学盛。

这位放射科主任可不是个只吃干货的傻子,立马就感应到了对方泼面而来的敌意之态,于是便交战出其身为学长的盛气凌人之势,那意思是在叫嚣:看看你们的所长都要尊敬我三分,你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居然想抢我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相对于早前,放射科主任对付我的眼神绝非友善,而此时此刻其对待程奥的态度则是完全可以用敌视来形容,这不免让我产生了一种拍案叫绝、笑看好戏的起哄心态。由此可见,包学盛的这般盛气凌人却是不动声色,表面保持着不与其计较的温和及典雅,实则是将凛冽厮杀涌动在这极致优雅的面瘫之下,瞬息间就将程奥的敌意绞杀得分分毫毫片甲不留,愈加衬托出情敌那颗极具小家子气的胜负之心。

“学盛,我带你参观看看其他实验室的情况吧?”也不知晓艾哲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学长与属下之间这番争风吃醋的内心较量。

“好啊!”包学盛收回他那双冰意的眼神,笑容随和且亲切地望向对方,将服服帖帖的演技收放自如。

“艾教授,我是项目部主任——”程奥就像是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跟随在两人走出饲养室的身后:“理应由我来亲自带领包师兄参观,并且讲解各个实验室的相关情况。”

“好啊!”女教授回头,满面笑容道:“Avenger,你换好工作服就赶紧过来。”

但眼下大敌当前,程奥可是一步都不想离开艾哲的身边,眼见情敌定立在原地一动未动,放射科主任似乎根本就没瞧见,则是拉住学妹的手:“艾哲,我们走吧?你带我到其他实验室看看。”

显然,学长的举动令女教授略有些尴尬,但艾哲什么话也没说,领着包学盛前往二楼。

程奥生怕被这位放射科主任抢夺了先机,便三步跨作两步跑到了三楼的办公区域,却见方晴捧着一盆万年青,正傻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走廊,小助理一脸甜美的模样,低头嗅了嗅手中的植物,尽管那盆万年青看起来寥无香气,却是被她嗅出了满脸幸福的滋味。

“啊!Avenger,你来了!”方晴瞧见我跟在程奥的身后,脸色微微一红,似乎是想将那只花盆藏匿在背后,但那么大一株植物哪可能藏得住。

由于,我的办公室距离楼梯口最近,便知趣地闪躲进了房间,并将脑袋悄悄地探出了门框。

因见程奥拿出办公室钥匙,准备开门,方晴赶忙献宝一般,双手高举起花盆道:“Avenger,这是我给你买的万年青,不仅可以净化空气,而且不用经常浇水,很好养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可以感受得到程奥对方晴的示好并不热情。

“还有!这万年青最喜欢半阴凉的环境,所以最怕太阳的直晒,还是放在办公桌上的好。”虽然我没看到程奥办公室里的情况,但是凭借我对这个手下败将的了解,却也猜到了房间内的发生:程奥不仅不帮忙,任由方晴将花盆摆放在了办公桌上,并且紧急拿起挂放在墙角衣架上的那件工作服,匆匆忙忙地套在了身上。

“Avenger——”当即,艾哲的小助理拦住程奥:“我这里有两张音乐剧《猫》的门票,演出就在今天晚上,要不,我们一起去看吧?”

“方晴,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儿忙,到时候再说!”

程奥听从艾哲的话,换好工作服,就赶往二楼,却见包学盛带着女教授已经参观完二楼的实验室。请别认为我的上述措辞存有破绽,并非艾哲带领其学长参观完了所有的实验室,而是被包学盛走马观花参观完了整个研究所,因为这位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此行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参观与交流,而是为了约会艾哲。程奥正定在三楼扶梯的拐角处,因见两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便慌忙将身子闪隐在了扶手旁。

我也穿上了工作服,一边系好扣子,一边赶往动物饲养室,恰好望见程奥堵在楼梯处的那抹背影,这家伙正专心聆听着二楼梯口的动静,所以并没有发现我被堵在了他的身后。

我直起身子,将脑袋微微地朝前探去,目光斜切过程奥的肩头,正见包学盛抓握住艾哲的双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教授的正牌男友,我感觉胸膛内的心跳突突地一惊,如同心爱之物被人抢走般地难受,传导来一股心肌梗塞的绞痛之感。就这样,我与曾经的这个手下败将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双双悲痛,两人还没来得及正式开战,便已败给了女教授的学长。

“艾哲,你回国也已经有半年,你和我都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好好地聚聚,今天晚上我做东,一起吃个晚饭如何?”

“好啊!”哪曾想,艾哲竟是如此爽快利落地答应了包学盛的约会请求,我感觉心碎了一地。想必,程奥的感受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望着放射科主任离开的背影,程奥从定格模式切换到行动模式,朝向二楼送行的女教授走了过去。自始至终,这家伙都没发觉我就站在他的身后,也看到了艾哲与包学盛的相约过程,则是将整个心思都系在了女教授的身上。

“怎么?”程奥佯装没看到之前的发生,故作轻松地走到艾哲的身边,假意地望向情敌离去的背影:“包主任走了?”

“是啊!”女教授点了点头:“毕竟,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他身为放射科主任,不能擅自离岗太久。”

很快,程奥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面冲艾哲邀请道:“教授,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影片,可否赏光?”

我正万分期待着女教授的表现,蓦地感觉身后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回头见方晴正定立在我站过的位置,与两分钟之前,我跟程奥的情形如出一辙,皆看到了二楼梯口的发生。方晴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悲伤,转身朝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我正要追上去,却发现李绮由于正在上楼,也目睹到了上述情景,一副无法相信的神情,死咬住苍白的下嘴唇,那是一种瞧见暗恋目标向其他人表白时的心碎之态。

“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虽然艾哲因与包学盛的约定在先,而没有接受程奥的邀请,但足以令李绮伤心难过。不过五六分钟的阴差阳错,二楼梯口前的这片仅有五六平方米的方寸之地,竟是峰回路转,更是百转千肠,甚为肝肠寸断,居然牵牵绊绊地撕裂伤害了多少人的爱意。

我回身来到了那间套外的所长办公室。那个小助理面趴在办公桌上,似乎正难过得想要放声痛哭,却因听闻到脚步声,抬头见我追了进来,反而强敛住了悲伤,手忙脚乱地找事做,倒也显得笨拙可爱。

随即,方晴被我看得很不好意思,分明是在跟自己置气,愣头愣脑地冲我一阵发飙:“你看什么看?没见我正忙着呢?”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这个小助理故意用忙忙碌碌的姿态制造出各种声响,刻意营造出抑制其内心悲哀的一切响动,这反倒让她有了种脆弱和坚强相互杂糅的感性之美,一下子便将我给逗笑了。

“方晴,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我这么说,一是为哄她开心,二是真心想为这个小助理介绍一个男朋友。不是有句至理名言曾说过:结束一段伤心之恋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启一段崭新的恋爱之旅。况且,这前一段恋情还没开始,更无从谈起开花与结果,所以抽离出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方晴则是瞪大了一双圆亮亮的眼睛:“沈平治,你还真想把你自己介绍给我呀?”

“都跟你掰扯过多少遍了,不是我,不是我,你不是我的那盘菜!”这话我可是铿锵用力得掏心掏肺、句句属实,真恨不得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晾晒给这小助理看。

“那你干吗一个劲儿地想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啊?”方晴将键盘往自己的面前一扯,将按键拨拉得“噼里啪啦”地脆响。

“你爸妈不是担心你会变成一个老姑娘,天天催你结婚吗?我作为与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兼同事,当然是在关心你了!”

“那——那你要给我介绍的这个人是谁?”

当然是我的大哥——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沈平凡同志了!我一听有戏,心里偷着乐,赶忙态度严肃地介绍道:“你放心!这个人跟你同龄,人品绝对可靠。”

“他是干吗的?”

“我什么都跟你介绍完了,你们俩见面还聊啥?方晴同志,在个人相亲的这个问题上,我可是要严厉地批评你。甭管有枣没枣,咱都顺手打一杆子,说不定哪天这幸运之枣就砸到了你的脑门上。”

方晴停止了敲击键盘,抬头不满地望向我道:“那你怎么不顺手打一杆子啊?”

“我是一个大男人,家里又没有催婚。况且,大家又都是学医的,你应该最清楚这男人和女人生理上的差别,女人结婚就要趁早。”

那小助理很不喜欢听我说这句话,便梗起着脖子狠命地挖了我一眼:“说得你好像嫁女儿——很有经验似的。”

“我是想让你早点儿出嫁,以后——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与此同时,我在心底窃喜地嘀咕道:等你嫁给了我大哥,就算不是我女儿,但是我的大嫂啊!这朋友兼同事可不就变成了一家子。

那小助理听出我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面露奇怪:“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油嘴滑舌地东拉西扯,生怕自己再次说漏了嘴:“总之,你到底有没有兴趣相这个亲啊?”

方晴却是一字一顿干脆而决绝地回答:“无——此——雅——兴!”

“哎!我跟你说,那可是个五好青年,一旦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本来,我这话是想激激那个小助理,却是没料到方晴的回答更绝:“倘若——你说的这个五好青年这么容易就被其他女人给勾搭走了,倒也真不值得我稀罕!”

(贰)

正午十二点整,我面冲空空****的办公室,正在思考午饭换什么口味,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抬头见方晴依偎着门框,一脸空寂且落寞的神色。由此可见,小助理还在为上午瞧见程奥邀请女教授看电影一事而感到伤心和难过呢!

“你怎么了?”

方晴长叹出一口怨气:“走,吃饭去!”

“好啊!”为了逗这个小助理开心,我拍着胸口豪气万丈道:“这次我请客!”说不定,方晴还真能成为我未来的大嫂呢!

我们来到校园区第一食堂二楼的小炒部,没想到程奥带着David、Sam、姜笑笑与李绮等一行五人已经点好了饭菜。李绮似乎是想在程奥面前表现出其贤淑的模样,便从小炒部的窗口接过滚烫的汤盆正走回座位,却是被沉默的Sam执意地接了过去。

方晴转身,慌乱离开,则是被程奥回头望见,便大笑地招呼我们道:“唉!别走啊!一起来吃吧?人多热闹,吃饭更香。”

方晴被我不得已地拉坐在了程奥的对面,其抬头时,正好撞上被暗恋者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小助理慌忙低头,但随即意识到这个行为太过唐突,便双手捧抱起了茶杯,装作是在喝茶的样子。

程奥并没觉察出对方难过的心态,而是满面笑容:“方晴,谢谢你今天早上送给我的那盆万年青,果然——办公室内的空气清新多了。”

闻此,李绮抬头恨视着方晴,似乎意识到对方身为情敌的威胁处境,目光不免充满了敌意。况且,方晴不光比自己的学历高,更是拥有留美归国的经历,跟程奥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仅这两点就比自己存有更多的优势。与此同时,Sam则是观察着李绮的脸色变化,可见其面部正微妙着动容之色。这四个人物就像是一个个的落点,而他们的目光如同一根根的线条,眼神的指向进而串联起了人物之间的内在情愫与心态,形成了一张多角恋的密网,将相关人物都笼络在其间,把我、David和姜笑笑等皆排除在外。

当即,方晴拿出女性的那份矜持与骄傲,淡淡地回应道:“那是我家里不要的一盆万年青,放着那儿实在碍眼,索性就送给你好了。”

程奥因并不知晓方晴瞧到他邀请艾哲看电影一事而产生了抵触心理,只是有些奇怪方晴对待自己的态度为何冷淡了下来,以为对方是在生气没有接受其提出看音乐剧的邀约。

一时间,餐桌上的气氛被冷冻到了冰点。

“哇!点了这么多菜呀!”为了调节气氛,我佯装毫不客套,夸张地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烧白,塞入进了嘴巴,啧啧地称赞道:“这烧白做得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这烧白是我最喜欢的。”姜笑笑生怕被我吃光了,便不停地往嘴巴里夹食。

我冲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逗趣:“你还嫌自己不够胖啊?”

“David最喜欢我这样了,是吧,sweetheart?”姜笑笑将一身流淌着的肥肉,小鸟依人般靠在了David的身上。

那个加拿大小伙儿一边吃着女友夹给自己的烧白,一边则是乐呵呵地傻笑着开心道:“对对对!Ilike.”

“李绮——”不想,程奥突然对胖女孩的闺蜜发话:“我这里有两张朋友送的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电影——”

李绮因见程奥掏出了那两张女教授拒绝的电影票,其原本一双无神的眼睛骤然华彩而放光,以为这个暗恋的对象是在邀约自己一起去看电影。Sam却是一脸无话的木然,因知晓暗恋的女孩喜欢程奥,所以也不抬筷子夹菜,只管埋头刨食着米饭。方晴则是死死地注视着程奥伸出去的那两张电影票,似乎是在快速地评估是不是程奥邀约艾哲的那两张,从而面起怀疑的神色:难道,女教授没有接受程奥的邀请?

“这电影送给你与Sam,你们俩一起去看吧?”

本来,李绮正欢欢喜喜地接过票面,却没料到被程奥加补了这句,脸色显得异常难看,但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没心没肺的姜笑笑截去了话头:“程主任,您这可就是偏心了,我和David正在谈恋爱,你怎么不把这两张电影票送给我们?”

“那你们拿去好了!”李绮生气地将接到手中的那两电影票转手塞给了闺蜜。

“啊!”姜笑笑一愣,以为李绮是在生自己的气,便赶忙将票面还给了对方。但李绮将双手背在身后,死活都不肯接受闺蜜的退还,这可把姜笑笑给逼急了:“李绮,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程主任好心好意地请你们看电影,为什么不要?”

“我就是不要!”李绮将双手死死地拗在身后。

方晴没料到程奥来了这么一手,起初略显阴沉的面色坦然一笑,仿佛自己赢取了大获全胜般,重新获得了暗恋目标的青睐。

终于,作为当事人之一的Sam发言道:“这票我们不能收!”这个来自南非的小伙儿从姜笑笑的手中抓过那两张电影票,帅气硬朗地按在程奥面前的餐桌上:“我不会强迫不喜欢我的女孩为我做任何事。”

由于Sam把话挑明,所有人都呆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程奥为何要把电影票赠送给李绮与Sam,便一起将目光望向那个项目部主任。

“李绮,我看得出来,Sam很喜欢你。”原来早在上午,程奥在邀请艾哲看电影的同时,就注意到定在楼梯下方的李绮,女孩仿佛正仰慕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心碎地望着二楼梯口处的被暗恋者。

程奥是想用那两张电影票将李绮与Sam的关系一圆,一是为了拒绝李绮的暗恋,也可顺带将这个女孩推给Sam,由此便可将上述我所分析的多角恋关系重归各位,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主意啊!

然而,我觉得程奥这么做太不地道,也太不尊重李绮的个人意见。就算是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他也不能这般不管不顾对方的感受和想法,却是如同摆脱麻烦般地乱点鸳鸯谱。虽然我也希望李绮选择安静本分、来自南非的Sam,而不是这个狂妄阴险的手下败将,但我决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采取如此武断的方式去强人所难,将李绮与Sam置于此般难堪的境地。

于是,我干笑了起来:“原来,身为医科大学基因治疗研究所——堂堂项目部主任则是专管妇联工作的呀?居然擅长这么老套、这么鸡婆的拉郎配?”

“怎么?领导就不能关心下属的情感问题了?”程奥冲我寒沁出一副冰冻的面色:“的确!领导当然应该时刻关注下属的工作能力,但也要关爱下属于工作之外的生活质量,这样才能做到内外和谐,促进研究所高效而有序的快速发展。”

我和程奥因为女教授接受了其学长的约会请求,心里都憋闷着一肚子的火气,眼下决意不肯就此相互认输。

我愈加针锋相对地不客气道:“难道说——这就是美国人的办事风格?”我的言下之是在强调:你就是一假洋鬼子,典型的汉奸与叛徒。

“错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晴竟是为程奥帮腔:“沈平治,你恰恰说错了!Avenger这样的做法恰恰正是最为本土、最中国化的办事风格。”这女人变脸也恁快了,刚才还在记恨着自己的暗恋目标对其他女人的约会邀请,没想到翻脸就与其暗恋对象组成了这个统一战线联盟。

午饭闹得不欢而散,刚刚返回到办公室,我就接到了莫直徽的来电。

“晚上有空吗?”莫直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朗:“一起吃个晚饭吧?”

“吃晚饭?”我的警觉实在有些过敏:“怕是您找我有什么事吧?”

因听出我声音里的防备,莫直徽不免大笑了起来:“干吗这么紧张?”

“您是警察,突然打电话给我,我能不紧张吗?”

“莫非你心虚?!”听到这话时,我感觉心头不由自主地“咯噔”一惊,仿佛被对方一语切中了要害,被人戳中了曾经那些荒唐且罪恶的童年往事。当即,莫直徽察觉到从我这边电波过去的星星不安,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生怕我不肯接受他的邀请:“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下了班后,一起吃个晚饭。”

我放下手机,在心中默念:该不会是因为王裕贵在梁小兰和其现任丈夫的火锅店内一阵打砸抢之后,莫直徽是要找我来询问具体的情况吧?!

一下午,我都在办公室内庸懒懈怠地旷工,反正动物饲养室有老实本分的Sam和热情开朗的David积极照料,而我已经受够了那些小白鼠的尿骚味。但实质上,我是在用怠工的方式表达艾哲对待我的种种不满:上班第一天,她就借方晴之口,把我安排到了动物饲养室,好!这就当是工作需要,我可以不与她计较;程奥上班的第一天,又是她借方晴之口,将其隆重热烈地介绍给了研究所的全体员工,跟我默不作声的入职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天,她则是接受了其他男人的晚宴邀约……这——这实在是太令我感到失望了。

“沈平治,你能帮我个忙吗?”快下班时,方晴敲了敲办公室房门,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并装作没看出我一脸记仇的模样:“帮我把这个交给Avenger。”

“Avenger是谁呀?”我虚张声势地装糊涂:“在下不认识除了Sam与David以外的外国人!”

这个小助理清楚我是在装傻,跺响双脚,发脾气道:“沈平治,你知道——你知道Avenger就是程奥。”

“啊!原来是程奥同志啊!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我想起来了,中学时代,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对了!他不就在你隔壁的办公室吗?”

“但他现在没在。”

“那你可以到楼下去找他呀!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不在一楼就在二楼。”

“可——可我是个女孩子。”方晴满腹心虚的不痛快。

“啊!”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笑容道:“原来,是想卖弄矜持啊!”

“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好吧!”我摆出一脸不愿意的勉为其难。

我正要抬手接过那个信封时,却是被小助理死死地拉拽住不肯放手,并发出阴气沉沉的重托:“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中。”

李绮的出场恰到好处,倘若不是因为她在这合适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出现,我可能就真的帮方晴将信封交到程奥的手中。但当时当刻,李绮正坐在二楼的楼梯口,我便在心里玩笑着恶作剧:我偏偏不要亲自将这个信封交给那个手下败将。

于是,我走过去招呼那个满心伤怀的女孩:“李绮,你怎么坐在这儿啊?这地板这么凉,对你们女孩的身体可不好。”我这番嘘寒问暖不过是虚晃一枪,顺而将话锋凛冽一转,就将问话拐上了正途:“看到程奥了吗?”

“啊!”李绮抬头因见是我,慌忙从楼梯口站了起来,并且强打起精神道:“他在大型仪器室,怎么了?”这个女孩该不会是为了回避程奥午饭时针对她的那番间接性的拒绝和打击,由于实在无脸见人,便躲到这里来了吧?

“正好!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我把信封递给李绮,是想看看这个小女生将如何处理这出业已形成的三角恋关系。

“这是什么呀?”李绮好奇地打开信封,一张音乐剧《猫》的门票飘然落地。

我则是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是方晴让我交给程奥的,既然他就在你们的实验室,你就帮我转交给他吧?”

“好啊!”李绮听清楚我这么一说,表情微微地浮现出激动之色,是在心底酝酿着莫大的阴谋。

下班时,我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就接到了薛丽娜的来电:“平治,你说你有空就给我打电话的,还让我做一个听话与懂事的小女人,但这都已经第三天了,你都没有打电话给我。”“矮冬瓜”满脑子除了那些鸡婆糨糊、小女人的爱情观,实在别无所长。

“对不起!最近我很忙!”我用脸颊和肩膀一边夹着手机在说话,一边则是挣扎地脱掉了身上的工作服。

“那现在呢?现在,你总该下班了吧?平治——”那股浑圆肥腻的温香软语仿佛黄油一般从无线波那头慢爬了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我实话实说道:“晚上我有事。”我这可不是在敷衍薛丽娜,我已经被莫直徽约好了一起吃晚饭,有通话记录为证。

“矮冬瓜”这招可就太不聪明了,竟是一再不甘心地紧追不放:“什么事?”幸亏,薛丽娜没在我的身边,不然铁定贴到我身上,把我当成了一辆出租车,随时都能将其便携在身。

“男人的事!”我不耐烦地回答,终于忍无可忍,径直挂断了来电。

但“矮冬瓜”显然不太甘心,继续拨打,我只得将手机调成了震动,不理会薛丽娜的一再纠缠。

(叁)

下班的时间一到,我已经换好了便装,第一个下楼赴约。

在穿过二楼的楼梯口时,我看见艾哲从走廊的一侧步来,与我交叉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午,不仅是方晴和李绮为程奥邀约艾哲伤透了她们那颗少女之心,我更是因为女教授接受了包学盛晚餐的邀请而感到万分难过,本想假装没有看见,却是由于急行向前,衣服摆兜起了气流,艾哲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就像是揪住了我的小辫子。

“晚上有事吗?”女教授则是头也不回地问我,所以我看不到她那一脸酷劲。

“怎么?”我不清楚艾哲是想干吗。

“一起吃晚饭吧?”

啊!我完全没料到艾哲竟是提出了这样一份毫无道理的邀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为——为什么?”

“想必——”女教授这才回头,孩子气地冲我眨动着一双顽皮的眼睛:“放射科主任的晚宴标准——应该不会很差。”

啊?!我完全没想到研究所二楼梯口的这个平台就像是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而艾哲揪住我衣摆的这一刹那则成为了我们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时光。

“好,好啊!”我十分高兴艾哲把我拉去当电灯泡,差那么一点就蹦跳起来欢呼雀跃了。

趁女教授返回办公室换衣服的间隙,我立马就给莫直徽打去了紧急电话。

“啊!平治,你打来得正好,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已经下班了。”

“莫警官,我也很久没见到您,很想与您一起吃晚饭。但今天晚上真对不起,很不凑巧,我这里临时有事,需要加班。要不然,您看我们把时间调整到明晚如何?”我决意拼死都要当艾哲和包学盛的电灯泡。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是想——”莫直徽颇为惋惜的口气,似乎是要解释什么,但又怕给我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便爽朗道:“算了,平凡说你刚分配到你们医科大学的研究所,工作也才刚安顿下来,我就不勉强你,一切是以事业为重。”

“莫警官,您真是太好了,太体贴我们小字辈儿了。”我恨不得能亲吻对方一口:“明天我约您,我来做东,安排好地方。”

走出研究所,来到停车坪,我没想到那辆黑色的越野指南者居然是艾哲的座驾。

“怎么了?”女教授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见我正面冲她的汽车发呆。

“啊!没什么!”不过想来,艾哲喜欢驾驶越野车,倒也如同猛虎配美人,别有一番风情与魅力。

我刚坐进副驾驶室,正在系安全带,瞧见薛丽娜朝研究所的方向走来,便慌忙催促艾哲道:“快,快开车!快开车!”

“怎么了?”女教授见我直勾勾地望着挡风玻璃,身子更是出溜溜地往座位下面滑去,恨不得将自己藏匿不见。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朝研究所走来的“矮冬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更张扬出逗趣的笑声,那意思是说:原来如此!

“你还笑,赶快开车啊!”眼见薛丽娜越来越近,我真有种想死的心情,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艾哲脚踩油门,越野指南者如同导弹般飙射了出去,我没想到女教授开车竟是如此撒野。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已经缩到了极限,因感觉薛丽娜正迎面走来,我将眼睛微微地翕了道缝,见汽车飙过“矮冬瓜”的身边。薛丽娜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迅速朝我们望来。我连忙闭上眼睛,似乎这样我便看不见对方,而“矮冬瓜”也就瞧不到我了。

“哈哈!”艾哲大笑了起来:“放心!她没看到你。”

女教授的话音刚落,我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薛丽娜的来电。

艾哲通过驾驶室内的后视镜,望见“矮冬瓜”逐渐远去的身影,正在用手机给我拨打电话,因见我掐断了对方的来电,便自然而然地询问:“你女朋友?”

“不是!”我直起身子道:“是我的一个暗恋者。”

以前,每次向他人解释我跟薛丽娜的关系,我都会由衷地感到头疼脑热、肚子疼、屁股疼、大腿疼……总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得五内俱焚。但不知道为何在面对女教授的追问时,我的心中却是涌动着小小的得意之态,似乎是在强调:面对这种死缠烂打的追求者,真是够累人的!

艾哲被我这般表情上的潜台词给逗乐了:“都这地步了,还暗恋?是明恋吧?”

我们赶到“中国结”连锁店的一家辣菜馆,街道对面正是莫直徽工作的公安分局。我和艾哲到包学盛预定的那间包厢,恰好听闻从房间内传出这位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放射科主任正在跟服务人员提出“等一等”的请求。

艾哲定住了脚步,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先进去,半分钟后,你再跟进来。”

“好!”我会意地做了个“OK”的手势。

今天,我意外看到了一个多层次的女教授形象,与其在工作时严谨认真的态度决然不同,而是透露出着一股单纯、天真、可爱的孩子气。

“艾哲,你来了!”眼见心爱之人的驾到,包学盛慌忙地站起身,为艾哲绅士地拉开了靠背的座椅。

“对啊,我来了!”女教授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艾哲,其实,我早就想约你了……”放射科主任拿起准备好的一束玫瑰花。

我正潜伏在包厢门口,眼见时机已经差不多,正准备闪亮登场,却感觉肩膀一沉,莫直徽竟是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莫直徽一副吃惊的奇怪:“平治?你不说——你正在加班吗?”

“啊!这——这就是我加班的地方啊!”我这话也不算是完全撒谎,我是在加班做艾哲的电灯泡,为其间接拒绝包学盛的求爱。

我一面回答着莫直徽的提问,一面密切关注包厢内的情况。莫直徽则是探头瞧了瞧房间里的情景,因见餐桌前坐着一男一女,虽然看清楚了两人的长相,但又不太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得对他解释道:“我们正准备开工作会议。”这谎撒得我都来不及脸红。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但莫直徽却是立在包厢门口没动。

艾哲因背冲房门,正反手冲我打手势,那意思是在疾呼:怎么还不进来呀?

“啊!我来了!”我知道自己该上场了,冲莫直徽飞快地抱歉:“莫警官,我这儿有事,就不跟您多说了,我们有空再聊!”

“哲,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包学盛正在手捧玫瑰向艾哲表白,因见我急抢入包厢,吃惊地大张开嘴巴,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从天而降般,一下子就骑坐在了他的脑门上。

女教授立马满面笑容地解释:“学长,这位是沈平治,你们已经多次见过面了。他因为晚饭还没着落,所以就被我带了过来,你不会怪我吧?”艾哲的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一是把我定位成了一个招人厌恶的讨饭鬼;二是即便属下的晚饭没有着落,难道就可以带来充当作电灯泡?这个女教授也太不会编瞎话了。

当即,这位放射科主任似乎意识到今天上午,他和程奥的那番较量分明用错了劲道,而我才是他真正的情敌。

刚落座到餐椅上,我就接到了莫直徽的短信,告知他在隔壁的七号包厢,有空可以过去坐坐。我连忙回复道:好!

由于,我敬职敬业的电灯泡功能,包学盛始终都没找到向艾哲进一步表白的机会,大家则是平淡闲散琐碎地聊了聊工作上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这位放射科主任已经把自己灌得有些微醉。

去往卫生间返回,在路过七号包厢时,我犹豫了一下,便选择敲门入内,是想跟莫直徽至少应打个招呼,却不料他竟是跟我大哥在一起。

“大哥?你也在呀!”

莫直徽微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一个老人家为何会来这么高档的地方?”

“莫警官说好了,今天我做东。”大哥拍着胸口充阔佬。

“好!你做东,我不会跟你争抢账单的。”莫直徽像是望着自己的儿子般,目光对大哥充满了疼爱的亲切,随而望向我,将电话中没说完的话语表述完整:“原本,我是想跟你们兄弟俩好好地聊聊。”

“聊什么?”说话的同时,我已经坐在莫直徽的对面。

“我听平凡说,梁小兰的前夫——王裕贵去找过你?”

“怎么?”我一副吃惊的神状:“他又去找梁小兰的麻烦了?”

“没有!但他把人家现任丈夫的火锅店砸烂,总要承担起责任吧?”原来,莫直徽约我和大哥吃饭,是想打听王裕贵的下落。

根据莫直徽的描述,广博县公安分局通过高速公路收费站的监控录像,查到了一个疑似王裕贵的嫌犯,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城里。由于,莫直徽多少知晓一些关于我们与梁家的情仇恩怨,便向我们了解王裕贵的在逃情况。

我则是冷笑道:“看来,那暴徒早就算好了退路,胡来之后便藏到城里,躲避风头。”

“所以让人很头疼呢!”

由于两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结过账后,我与大哥把莫直徽送上了一辆出租车。

莫直徽坐进副驾驶座,在跟我们挥手告别时,态度严厉地批评了沈平凡同志:“以后,如果王裕贵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兄弟俩必须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万不能再像这次一般藏着掖着。特别是你——平凡,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但不能再给王裕贵钱了,就像平治说的那样,有些人贪得无厌,你这么做,只能纵容他的贪婪无度。”

“莫警官,我知道自己错了!”大哥向莫直徽点头保证道:“下不为例!”

送走莫直徽,大哥正准备叫我一起回家,我却是接到了艾哲的来电,问我在哪儿,怎么去了卫生间这么久。放下电话,我便打发大哥先行回家,自己还有同事在餐厅的包厢。

我帮艾哲将包学盛搀扶上了她那辆越野指南者。尽管女教授喝了些酒,但所幸喝得不多,便拒绝我打电话找代驾的建议,而是决定亲自开车送学长回家。

“你没问题吧?真要自己来开车?”

艾哲一脸温和的笑意,让我不要有任何担忧,只管系好安全带。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感觉心脏跳得厉害,只得默默地祈祷道:千万——可千万——不要让我们碰到夜间巡逻的交通警察。

在路过市中心那家最大的电影院时,我见李绮与程奥双双从大厅内走出,两人站在人行道边,似乎正在兴奋地交流着刚看完的影片。果然,这个小女生将方晴交给程奥的那张音乐剧《猫》的门票做了手脚。只是我不清楚李绮到底给程奥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手下败将明明中午还间接拒绝了李绮的求爱,极力撮合她和南非小伙儿Sam在一起,但眼下两人却是喜笑颜开地话题不断。

女教授因为正专心致志地开车,所以根本就没注意到上述情况。

方晴的电话又打来了,肯定是想追问音乐剧门票一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四溢。因见我不接听电话,这个小助理只得采取迂回的方式,发来劈头盖脸的短信高声质询道:“你到底有没有把那个信封亲自交到程奥手中?”

“交了呀!”我装作现在才看到之前那十几个未接来电:“天哪!你打给了我这么多电话?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忙,现在才看到。”

方晴不理会我的虚假客套,而是直戳要害道:“那他怎么没来?”

“来什么?”我佯作不知晓那信封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你别管!”那个小助理气急败坏道:“反正他没有出现!”

“恐怕,这就是他的态度吧!”这句话就如同石沉大海,导致电话那头默不作声,却是传递来汪洋一般无尽的悲伤。显然,我这句柔和的定论太过残酷,让那个小助理感觉痛不欲生,以致我有些后悔如此武断的定论。

二十分钟后,我们将包学盛送回到其所在医院附近的那幢公寓住宅。我把包学盛背回到了房间,那是一个单身男子的住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送完放射科主任,艾哲问我住哪儿,她好送我回家。我说不必了,但女教授因坚持要送,我不得不告诉其地址。由于是夜间,汽车行驶在马路上,高速且畅通无阻。在快要来到城市风采的楼下时,我看见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瑟瑟地蜷躺在马路的中央。原本,我以为那是团死物,却见它蠕动了一下,分明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阿花:那个冲我翘起胡须、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阿花;那个只有我亲自喂它,才肯吃下东西的阿花;那个我抚摸其柔软的腹部,会哼哼愉快享受着的阿花;那个被我将肚皮剖开,检查猫是否可以下蛋时,心脏还在微弱跳动,眼角含泪着的阿花……而此时此刻,阿花仿佛借尸还魂了一般,在慢悠悠地穿行过马路的同时,抬头望向艾哲的越野车,眼神里没有对我的仇恨,则是充满了怀念的感伤,似乎是在追寻:小主人,你都已经忘记了吗?忘了你所心爱着的阿花?忘记了那个月影惨淡的夏日之夜?……

眼看汽车就要朝想象中的阿花撞去,我还没来得及大声喊停,艾哲却是已经先我发出恐怖的叫声,并脚踩急刹车,汽车“嘎啦”一响,停在了马路的中央,车头漫过了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不免让人担心那小绒球凶多吉少。

“沈平治——”女教授一副害怕的神情,并颤抖着音色催促我道:“你去看看,快下车看看,到底有没有轧到它?”

我由于受到艾哲情绪的影响,也怕轧死了那团毛茸茸的不明物,便有些担忧地走下副驾驶室。马路中央没有任何东西,更无绒毛和血迹,我愈加奇怪那团毛茸茸的不明物体怎么会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看到了吗?”女教授发出愈加心慌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那团不明物体很可能已经惨死在了车轮下,便慌忙朝汽车的底盘望去,却见一只出生大概于一个月左右的猫咪,正可怜兮兮地抬头望向我,漆亮的眼睛水汪汪地明澈,灰黑色的皮毛柔软而蓬松,发出着婴儿一般的猫吟声。

“啊!还活着,它还活着!”我惊喜地将那只弃猫抱起来,拿给艾哲看。

女教授连忙走下驾驶室,从我手中接过那团绒球,面露破涕为笑的开心:“啊!你这个小东西真是吓死我了!”

“等等!”眼见艾哲要亲吻怀中的那只弃猫,被我阻拦道:“别!它生病了。”

我接抱过那团“小绒球”,发现猫咪的尾巴根有块圆形的癣斑,肚皮上也有几枚椭圆形的小巧斑癣,上面覆有灰色的鳞屑,柔软的猫毛已经脱落。

“是猫癣。”女教授也立马发现了猫咪身上的这些异状。

“难怪,它会被自己的主人抛弃。”

不想,我的话令艾哲有所动容,她的肩头微微有些抽搐,竟面露悲恸之色,扶靠着越野车头,竟是不堪重负,双膝跪杵在地,发出伤怆的哭声。难道,我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吗?

“艾——”我迟疑了一下,在“艾哲”与“艾教授”之间权衡,便快速决定还是尊称她为:“教授,你怎么了?”说话的同时,我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艾哲的肩膀,女教授仿佛如梦初醒,被我的举动所惊醒,正诧异地回望向我。

艾哲抬起头时,由于面容迎向路边的灯光,其脸庞宛如平静的湖水那般粼粼闪光,紧绷的嘴唇则是发出自我责难的声讨:“就在刚才,我差点轧死了它,轧死了一个遭人嫌弃、孤苦无依的小生命。”女教授从我的手中接抱过猫咪,全然不顾可传染给人类的猫癣,将脸依偎在其短浅的绒毛间。

“艾教授,你别这样,它只不过是一只猫。”

“它真的只是一只猫吗?”岂料,女教授张大嘴巴,似乎没震动声带,但那声音如同幽魂一般,自行地从她的喉头脱离。

艾哲抬头望向我,其过于苍白及神经质的眼神惊得我心口一悸,有些喘不过气来。今天,我见识到了女教授太多的性格层面,眼下的脆弱取代了其之前的孩子气,令我感到难过和心疼,竟无意识地直呼其名:“艾哲,我送你回家吧?”

女教授摇了摇头,已经平复下情绪,将猫咪交给我道:“我不方便养它,还是你把它带回家吧?”

“好!”我接过了那只弃猫。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担心了!”艾哲打开车门,支着脚坐进了驾驶室,仿佛如此简单的动作,已经花光了她的全部气力。

我见女教授执意要独自开车回家,只得万般叮嘱:“那你路上小心!”

“你放心,我没事的!”艾哲启动引擎,并掉转了车头,就朝善德花园学府的方向开去。

回到公寓已经十一点过,为了不打搅大哥与妹妹,我掏出钥匙轻轻地开门。却不想,他们根本还没有睡,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手里抱着一只猫咪,小婷趿着拖鞋朝我跑来。

“啊!猫猫?!”

小婷准备从我手中接抱过那只弃猫,却是被我一把打开:“小心,有猫癣,会传染给人的!”

“哪来的猫啊?”大哥也被吸引过来,望着我手中的猫咪。

“在楼下捡的,估计是因为猫癣,所以被主人给抛弃了。”

“你这个小家伙真可怜,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主人呢?你妈妈也不要你了吗?就算生病,也不能抛弃你不管啊!也应该先把你的病给治好啊!”妹妹一脸母爱爆棚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猫咪患有猫癣,这小丫头肯定会抱起来猛亲两口,如此才能表示其安慰的心境。

我打发妹妹道:“快去找个盒子来。”

由于搬家的缘故,房间里存有叠好的纸盒还真不少,一直都没找到空闲时间卖给这附近的废品收购站,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小婷找来了一只鞋盒,我便将猫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盒子里,猫咪似乎很感激我们对它的收留之恩,竟是抬脸面冲我们兄弟妹三人发出“喵喵”轻柔的叫声,嘴角两侧柔弱颤动着的胡须,分明显示那正是阿花的笑容。

“今天,就只能先这样将就一夜,明天我再想办法。眼下,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先要把这小畜生的猫癣给治好。”

为避免被传染上猫癣,我不仅从头发到脚趾缝都彻彻底底地洗了一个“消毒澡”,还换上了干净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