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殊死对决1

(壹)

将近零点,夜已入深。

路灯寂寥且阴沉地闪烁着,无数的疑点依然纠缠不清。

我和平治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钢铁工程设计院的办公区域。由于,刚听完弟弟那番长篇大论的推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脑袋也是一团乱麻。

突然,平治哈哈大笑了起来,震动着我的脑神经“嗡嗡”作响,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

于是,我斜睨道:“你笑什么笑?”

“原来,越书明看似道貌岸然,还果真有情妇啊!”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只听闻那家伙继续道:“早知道,我应该在那封‘绑架信’里对他有所试探。”

刚站定在设计院门外的道路口,平治口袋里的手机便铃声大作。接过了电话,弟弟对我道:“啊!我要赶回医院,就先走了。”

弟弟招手了一辆出租车,看来是真有急事,并非是在推诿我。落坐进副驾驶室时,他一个劲地嘱咐道:“大哥,你赶紧回公寓,看看小婷是否已经到家了。”

这家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回到公寓,客厅里没有亮灯,卧室的房门紧闭,看来妹妹多半是已经睡下了。

尽管有所顾及,但我还是悄悄地摸进了卧室。一眼看到惨淡的月光下,妹妹那张平静而熟睡的面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由此安心地落地。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床边的薄被上一双琥珀色的闪烁,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幽灵,便连忙屏住了呼吸,全身更是肃穆而定。血液完全被凝冻住了,似乎任何微小的气息,都有可能惊扰了那个闪烁着的幽魂。我努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喉头感觉到愈加发紧得厉害。与此同时,我慢慢地抬起头瞄向前方,由于所身处的位置正好面冲床尾的衣柜,我则是透过镜子看清楚了卧室里的全貌。

那只小畜生发出“喵”的一响轻吟,正眯缝着眼睛,胡须微微翘起,满脸一副懒洋洋的嘲讽,分明是在笑话我如此胆小。原来,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我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双腿顺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便赶紧撑住了床档头。我瞪了那只猫咪一眼,因为察觉十分眼熟,目光顺着床头望去,发现妹妹的身边蜷缩着一团娇小的身形,竟是越书明的女儿越宝玲。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红色的小背包,那还是我们上次“绑架”宝玲时,小婷特意给孩子买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的喉头“咕噜”地一响,是因为嗓眼紧张得干渴,从而吞咽下口水的声音。

我发出的动静吵醒了妹妹,那个小丫头揉了揉眼睛,正睡意朦胧地望向我道:“大哥,你回来了!”

我指了指**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好一阵,妹妹才回过神来:“哦!这是宝玲啊!杜姐姐说,让我帮忙照顾一晚。”

难怪,小婷会先行回到了公寓。然而,杜娇蕊怎么没跟我和平治提起这事?难道,越家儿媳是在向我们刻意隐瞒了什么?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婷见我面露疑惑,继续解释道:“宝玲先是被接去了娘家,晚上再被送了回来。杜姐姐因为忙不过来,所以就让我帮忙照顾一晚。”

“那你看见她的娘家人了?”

小婷则是摇了摇头:“是杜姐姐亲自到设计院门口接的。”

“什么意思?”

“杜姐姐接了个电话,让我帮忙守着灵堂,而她则去了趟大门口,就把宝玲带了回来。”说着,妹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赶紧睡吧!”我给小婷掖了好被子。

冲了个澡,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接连发生的事件及揭露而出的真相,令人有种应接不暇的心力交瘁之感。

我查看手机,已经是夜里一点过。我给弟弟打去了个电话,准备告诉他小婷已经安全回到了公寓,省得这家伙整晚担心。但拨打过去,显示对方正在通话状态当中,便回想起他刚才那副急匆匆的表情,多半是在忙碌医院里的事务。

原本,我想整理一下疑点和思路,却是因为身心疲惫不堪,便倒进沙发里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听到了孩子清脆的笑声,但看不见那张纤瘦的小脸,那是弟弟的声音吗?七岁时的平治,双手正捧抱着一只滑溜溜的软壳蛋,在饱满的夏日阳光下,折射出半透明的光晕。

突然,我感觉鼻头痒痒的,便眨了眨眼睛,面前是一团雪白的光亮。很奇怪的亮光,塌下去了坑坑点点的斑驳,好像浮动的杂质在眼前呼吸。那是一种真实可触的光明。我将双手往虚空中一抱,仿佛抓握住了一片云帆,意志瞬间就惊醒了过来。

宝玲手握着一只洁白的鸡蛋在我眼前摇晃,原来那些凹点着杂质的白光便是由此产生。那孩子看起来无忧无虑,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已经过世了。

倏地,我有点难过,慌忙背过脸,清了清鼻子,回头微笑道:“这是什么?”

宝玲笑眯眯地回答:“这是我们家雪糕下的蛋。”

似乎为了回应小主人的答复,那只雪白的波斯猫从厨房内一跃而出,依偎地磨蹭着宝玲的那双小脚,一副娇滴滴的撒欢媚态,并且发出了“喵喵”的猫吟。

当即,我感觉到喉头处一紧,仿佛被人勒住了脖子。想当年,阿花也是这般对弟弟亲近撒欢的模样。

“宝玲,吃早饭了!”小婷自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牛奶,接过孩子手里的鸡蛋,冲向茶几的边角一磕,一响清脆悦耳的破碎声,正宛如心脏开口的裂缝。

“小婷,你干吗跟孩子开那个‘猫下蛋’的玩笑?”我对这三个字向来过敏,因充满了血淋淋的回忆,以及在那回忆中所夹裹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孩童笑脸,这些都让我意识到“猫下蛋”那个年幼无知的童趣游戏就是我们老沈家一切诅咒的开端。

“这有什么打紧?!”妹妹满不在乎地拨开了蛋壳,将温热的鸡蛋滑放进牛奶碗里,竟是越说越高兴地神采飞扬道:“宝玲说她不喜欢吃鸡蛋。于是,我就把这颗煮熟了的鸡蛋藏到雪糕的屁股下面,逗她说,这是雪糕下的蛋呢!结果,宝玲听了很高兴,你看她吃得多开心啊!”

宝玲大概是饿坏了,埋头只顾着喝牛奶,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话题与之相关。

“小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句玩笑话——很有可能会让一个孩子误入歧途?!”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更是发出了震怒的声势。

妹妹莫名其妙地望向我,盯视着我这副过于严肃的表情,忽而放声大笑道:“大哥,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我大张开嘴巴,正想要进一步争辩,却是听到了敲门声。

小婷兴高采烈地跑去开门。岂料,那小丫头发出冷若冰霜的质询声灌入进了我的耳蜗:“你怎么来了?”

“你别误会!我是来接宝玲的,今天幼儿园开课,我送她去上学。”门口传来了梁家小儿子的声音:“宝玲,小军叔叔来接你去幼儿园,想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了吗?”

“想——”孩子已经喝完了牛奶吃完了鸡蛋,放下了那只空碗,朝门口的方向跑来。

原来今天是九月一日,新学年开学的日子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儿?”我快步挤到门口,见梁小军身穿一件长袖衬衫,手里握着把正在滴水的雨伞。可知外面降温得厉害,湿漉漉着初秋的气息。

梁小军并不作答,一副紧绷的面孔,分明是在克制着内心中的渴望。那小杂种从妹妹的手中一把拽过宝玲,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真是个意气用事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学会了平治那副标志性的表情,嘴角也**漾出了一脸似笑非笑的坏样:“那傻小子竟是看都没看一眼我的小婷呢!”

妹妹正为此感到很生气,因听到我这么说,则是愈加表露出了心中的不满道:“这不是很好吗?!”

“但也由此说明,梁小军依旧对你恋恋不忘。”

“咦?这不是很矛盾?”

我玄妙地回答:“爱情,本来就是矛盾的。”

小婷从厨房里抓出两只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大口地用牛奶送下,一边咀嚼道:“大哥,我去上班了!”

昨天晚上,因为落实了妹妹现任主管的身份,就是杜娇蕊的表姐,也是越书明的情妇——赵美云,我就在思索着要不要劝说妹妹辞去这份工作,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但眼见小婷一脸快快乐乐的神情,不再沉湎于失去母亲和大姨的痛苦之中,我便打消掉了这个顾虑。更何况,是杜娇蕊托她的表姐帮小婷找到了这份工作,我觉得越家儿媳不至于想要迫害我们的妹妹。

我承认,我是被杜娇蕊昨天晚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与悔悟有所动容。当时,平治就像是一名站在手术台边的冷漠法医,举起手术刀和手术剪以极其优雅的智慧方式,撕裂开了越家儿媳陈年往事的那一道道伤口。眼见杜娇蕊从压抑、沉默、哭诉到崩溃,为其年轻时代的种种荒唐之举而忏悔不已,我就被这个女人给打动了。

当下,妹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鞋子,我便打趣道:“梁小军说不定正在楼下等你呢!”

我也说不出自己对梁家小儿子的印象如何。虽然我对这小子同样心存芥蒂,但至少不像平治那般深恶痛绝。眼下,梁小军知道了我们的公寓地址,这是不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小婷回头,嘲讽地玩笑道:“大哥,你还真是越来越像小哥哥了。”

哥哥像弟弟,这未免也太掉我的个人身价了。

“我怎么可能像那个怪胎?哎!小婷,你怎么不带雨伞?记得下班后,就赶紧回家!”我拿着雨伞,冲到门口时,望着空空的走廊,已经不见了妹妹的身影。

雪糕蹿到我的脚边,一起注视向门外,并发出了一声猫吟,抬头望向我时,似乎是在询问:我的小主人呢?

我低下脑袋,直言相告道:“他们似乎已经把你给忘了。我也要出门上班了,就只能把你暂且单独关在了公寓里。你不会不爱干净,随地大小便吧?”

那只小畜生尽管听不懂我正在说什么,却是笑眯眯地“喵呜呜”作答,似乎是在回应着我的忠告。

(贰)

雨水冰冷入心,自胸膛将凉意弥散向四肢。由此,散逸开了一股秋天的味道。

我一边收好雨伞,一边走进商务大厦明亮且通透的大厅内。蓦地有种惊世之感,不免喟叹自己何以能在如此光鲜亮洁的大楼内,谋得一个可以生存的位置?嘴角微微一咧,是对于来自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之感的释怀。

我刚刚拍抚掉袖子上的水珠,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我回头所见竟是莫直徽:“莫警官,您怎么会在这儿?”这一吃惊非同小可。

莫直徽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许是在担心被我直呼而出的身份会引起旁人们的诧异,幸好周围匆忙前行的上班族们虽然奇怪地望了我们一眼,但并没有停下匆匆的脚步。

随后,却是莫直徽催促我道:“你动作再不快点,怕是就要迟到了!”

“那您怎么办?”

“我在这儿等你,忙完就下来吧!”说着,莫直徽走进了旁侧的那家“蓝山”咖啡馆。

莫直徽一大早跑来到我公司楼下,决不是为了消遣,闲情雅致地喝一杯咖啡。但我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进了电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挤满了追赶时间的职员们。扫眼一看,个个都是白领阶层,女人们身穿职业装,或者是干练的裙子;男人们则多是衬衣平整,有的甚至罩上了西装外套。人们努力地朝内拥挤,生怕由于超重,则被撵出了电梯门外。

赶到公司,我打过考勤卡后,便以吃早饭为由,匆匆地回到了楼下。于上次的茶座边,我找到了莫直徽。他正观察着幕窗外的人来人往,直至当我坐在了他的身边,似乎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莫直徽依然没有看我一眼,却是沙哑着嗓门道:“已经知道你们大姨的死亡真相了吧?”

“啊——”促不及防地被莫直徽将了一军,我大吃一惊,回头见其雕塑般的侧脸轮廓线。

“不用隐瞒我了!昨天,啊!不对,应该是今天凌晨,大概一点钟左右,我跟平治已经通过了电话。”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给弟弟拨去电话,准备告知小婷平安,原来他正在与莫直徽通话。

我奇怪道:“那您为什么还来问我?”

这名稳重的中年刑警,露出一脸苦笑的神态,呷了一口手边的咖啡。由于,其含而不露的表情,使得气氛愈加诡异。

当即,我以为自己领会了对方的深意:“是因为我这里比较好突破吧?”

莫直徽却是摇了摇头:“我已经知道越书明就是杀死你们大姨的幕后真凶,虽然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的确!无论是梁小军的目击,亦或是杜娇蕊的证词,都只能达到越书明身具嫌犯的可能。一旦激恼了对方,越家大儿子完全可以无所顾及地撕破脸,干脆声称自己是在情妇那里度过了一晚。倘若赵美云也配合着做假证,那么警方也拿越书明没辙,至少是暂时没办法将其拘捕。至于,后期调查能达到哪一步,这完全就是一个未知数。

天哪!我猛地回想起越书明坐在轮椅里的情景,这该不会是他的又一个诡计,想通过装疯卖傻来蒙蔽警方。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脑袋真是笨啊!平治想到了吗?我想尽快结束对话,与弟弟取得联系。

“那么,您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加快了语速道。

“一切!”莫直徽则是着重了口吻回答:“警察的职责和任务——就是为了调查案件的一切真相。”

“但我认为,您是在以私人的方式,绝非是以警察的态度,进行案件的侦破。”

莫直徽笑了,似乎十分在意我的天真,但是决没有取笑的意味,冲我摇头道:“这不该是我的侦破,而是你的天职。”

“我的天职?您什么意思?”我已经被莫直徽绕晕了,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莫直徽犹豫着是否该作进一步的说明。隔了好一阵,他才认真道:“我说过,这是一场你们兄弟俩之间的较量。你将如何获得平治的信任,从而打开他这把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平治是一把锁?”我完全不明白面前的这位中年刑警到底在说什么。

“案件已经调查到了这个份上,我已经弄清楚了当年你们村子里爆发的那场传染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会儿!”昨天得到的那些情报,我还没腾出心思进行整合,当下一边梳理一边求证道:“您是说越家小儿子就是传染源?因为早前翻看过了他的尸检报告,所以您知道他身染梅毒一事。”

“不仅如此!”莫直徽回答:“我听平治说,杜娇蕊已经承认了十八年前,她跟丈夫的弟弟私通一事,是她将这种性病传染给了越书华。而那时候,越书华正值青春期,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女人的身体。”

刹那间,寒冷及阴森慢爬进了我的肚子,令我产生出一股腹泻般的绞痛,并且伴随着虚汗直冒。

好半天,我才艰难地发出声息道:“所以,你怀疑他是传染源?回到高庙村后,越书华因为欲火难耐,于是,强奸了那个毫无个人意识的疯女人。原本,越家小儿子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因为自己早前已身染梅毒,也由此留下了他与嫂子通奸的罪证。难怪,越家老爷子将他送往城里的医院进行救治,其目的也是为了遮家丑。”

莫直徽点了点头:“于是在那之后,村里但凡接触过疯女人的男子都被感染上了梅毒。”

我当即茅塞顿开道:“这其中,也就包括了梁小梅的丈夫——王富贵?”

“女人在怀孕期间的前三个月会尽量避免**,大概王富贵在这期间因为欲火难耐,便强奸了疯女人。”

我紧接着补充道:“结果在这之后,王富贵便将梅毒传染给了怀孕中的妻子,导致妻子产下了死胎。梁小梅也是因为这个原由,杀死了行为不端的丈夫。”

“由于半年前的尸检报告证实疯女人身染梅毒,当时我们就曾联想到很可能与王富贵的案件有关。但毕竟,那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为了保护受害人家属的隐私,所以我们并没有对外公布。”莫直徽叹了一口气:“男女之间,这种过于隐秘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调查取证。”

我点头表示赞同。由此可见,村邻们传闻的那些有关我们老沈家的诅咒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一定要找出当年高庙村里真正的诅咒到底是什么,那些恶意中伤的各类谣言才是造成这些悲剧的最大诅咒。换而言之,人心——就是最大的诅咒。

难怪,平治始终要立足于这个方向进行调查,其根本原因就是在证实越家小儿子身患梅毒的此般事实。但弟弟为何从一开始就认定越书华也染上了这种性病?

“莫警官,平治与您再次相遇后,你们到底谈论过什么,尤其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也没什么了。”莫直徽微笑道:“平治问我,警方对你们父亲的死亡原因如何看待,还说他要亲自调查你们父亲的死因。于是,我便鼓励他道,那你就试试吧!”

终于,我们将高庙村为什么会爆发那场以性病为基础的瘟疫的事实真相给理顺清楚了。

“梅毒,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诅咒。村人们因为自身行为的不检点,一个个受到了性病折磨的诅咒,最终也接受了应有的惩罚。看来,在这世间——的确存有因果报应之说。”

莫直徽则是总结道:“怀抱有侥幸心理,只会让人受到更大的惩罚。”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跟我们父亲的死因有关系吗?”

“这就要问你的弟弟了。”

“您还在怀疑小婷出生的那个晚上,平治去接我们的父亲——在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是的!我认为这是案情的关键。”

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向弟弟询问清楚当年的情况,却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居然将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忘记了。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我害怕印证心底的猜测。是的!我已经对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了自己的答案。

莫直徽加重语气道:“我相信——平治年少时的那份好奇心,便是这一切真相的源头。”

“看来,您今天前来这里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督促我与平治之间的摊牌?”

莫直徽并没有否认:“平凡,我希望你能通过自己的力量,知晓你们父亲的死亡原因,以及当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恩恩怨怨。”

交代完毕之后,莫直徽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于胸口的那些烦恼,也都统统地吐露了个干净。与此同时,他起身作势准备结帐。

我连忙招呼服务员,先行递过了钞票,我很感激莫直徽能专程来此告诉我这些。

之后,我将莫直徽送出了商务大厦。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我大声道:“莫警官,那么,勒死我们大姨的那个凶手呢?”

“我会全力以赴找到相关证据的,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话毕,莫直徽便整理了一下步态,带着稳定且轻快的节奏感,淡然离去,这竟是令他的背影有种异样的年轻。

与此同时,一股崩塌的力量自心底涌现而出,几乎要将我击晕。我正思索着是否应该向弟弟摊牌,口袋里传出手机的铃声骤然起落,仿佛接住了我的身体。

我背抵在墙上,大口喘气,眼见屏幕上的号码,正是弟弟的来电。“喂——”

眼眶里藏匿着湿润的凉意,就如同心头间的百般滋味。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清醒鼻涕,就听闻平治发出劈头盖脸的怒吼声道:“小婷呢?”

“咦?”我莫名其妙道:“她正在上班呀!”眼睛里依旧凝聚着冰冷,但内心的情绪却是逐渐升温,嗓子猛地感觉到被火焰一漂,竟是干渴得大声咳嗽。

“不对!她的手机关机了。”

这家伙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也许妹妹因忘记充电,所以手机便自动关机;或者公司有明文规定,在专柜站班期间,为防止接待顾客三心二意,因而必须关掉手机;或是因为卖场里太闹,所以妹妹没有听到电话铃响……总之,诸如此类的理由不胜枚举。

我平息住咳嗽声道:“你一会儿再打过去吧!不然,等到中午的时候,小婷吃饭的机会。”

“到那时候——就已经晚了!”岂料,平治在电话里又吼又叫。

弟弟这番过于激动的情绪就像是火柴皮般,“噌”地一下,将我点燃。

“平治,你到底想干吗?”其实,我是想说我也有脾气的。

我刚刚处理完莫直徽那边的事务,就接到弟弟如此没头没脑的暴躁,这心里面实在是窝火。

我抬头,发现整个大厅无一例外,大家停下手中正在忙碌着的活计,正齐刷刷地抬头望向我。我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没有心力道歉,则是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小婷是真不见了,大哥,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平治第一次几乎是在以哀求的语气对我恳切道。

不管弟弟是不是在说梦话,但听闻他如此诚恳的言语,我到底有些心软:“你放心!她肯定正在专柜里上班。”

“我不放心!一点都不放心!大哥,你到商场去看看,现在就过去,去看看小婷到底在不在。”

当时,我很想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赶过去,但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现在就过去!”

这家伙到底是在疑神疑鬼些什么?平治若有什么担忧,有什么顾虑,有什么想法,甚至是苦衷……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吗?我到底是他的亲大哥啊!

我已经走到电梯门口,但觉得没必要上楼返回公司,从而多此一举。正在犹豫时,电梯门打开,令人无法想象:就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居然可以涌出这么多的人。仿佛流水一般,从我身边冲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当我跟随着人流走出大厅时,发现自己的雨伞还在公司里,但我招手了一辆出租车,便径直钻入进了副驾驶座,朝向妹妹的卖场飞速赶去。

突然,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紧迫的使命感:就是要保护好我们的妹妹——小婷。

(叁)

二十分钟前,平治催我火速赶到卖场。没想到,弟弟自己却是先行来到了这儿,赶到了妹妹工作的化妆品专柜,问清楚了一切情况:小婷还没有赶到专柜来上班。这是不可能的,妹妹比我提前十分钟出门,即便再怎么堵车,也都应该赶来到了商场。

我走过去,眼见弟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蹲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一夜都没有睡觉。我拍了拍平治的肩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曾想,弟弟抬头的模样吓了我一大跳,在他的眼睛里竟是充盈着泪光。

平治喃喃自语道:“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走吧!”平治站起身,摇晃着身体,向商场外走去。

我赶忙追了过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小婷了!”平治回过头时,仿佛不认识我,那双无声的眼神分明是在指责:这还用问吗?

我被对方如此逼视的神态,身体不自觉地朝后退了退。当即,我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由弟弟牵着鼻子走,便挺起胸膛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能跟我说清楚吗?”

“你想知道些什么?”

“一切!”我脱口而出刚才与莫直徽对话时,警方所冲我使用过的这番口吻,语气几乎如出一辙。

平治没有说话,如同一头雄狮,差点便闷头撞在了光洁如洗的玻璃门上。与此同时,梁家小儿子正从商场外面走了进来,因为一眼看到了我和弟弟,冲我们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就是你这个小杂种,把我妹妹给弄不在了。”平治狼嗥般箭步冲了过去,将梁小军抵在了玻璃门上。

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围看热闹的人们。

我见此突变,一下子揽住弟弟,防止他采用武力。

梁小军则是一副奇怪的表情:“小婷?小婷她怎么了?”

“这小杂种一早打来电话,说他见到了小婷。”平治对我说完,恨视着面前的梁家小儿子,咬牙切齿道:“你是在向我炫耀是吧?!”

这么说来,梁小军去过我的公寓之后,接宝玲前往幼儿园的路上,就给平治拨打了这个电话。

等一下,我的脑袋已经彻底蒙了:“你是说他绑架了小婷?”

梁小军则是狐疑地望向我们道:“说什么呢?我是来找小婷的。”

那小杂种奋力挣扎,或者称之为以反抗的方式,用肩膀抵开了弟弟的制控。

“你干吗到这里来找小婷?”话语出口时,我就明白自己提出了个白痴的问题。这份工作是杜娇蕊的表姐赵美云提供给妹妹的,获知的途径自然是多种多样。关键是梁家小儿子是如何知晓了我的公寓地址。

眼见平治鄙视而来的恼怒,我立马翻滚着嘴唇辩解道:“我知道我问了句傻话,也想清楚了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眼下当务之急,不就是要找出小婷的下落吗?”

赶在弟弟发怒之前,由自己快速地清理干净门前的愚蠢,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作为兄长所积累的经验。然而,我这般唯唯诺诺的心理,也未免显得太伤自尊了。

这时候,梁小军才有所醒悟道:“怎么?小婷没来上班?”

平治不再理会对方,大步向商场外走去。我连忙追了出去,一把拉拽住弟弟的衣袖:“平治,你不追问一下吗?”

“追问什么?”

“也许,那小子知道点什么。”

平治却是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都被越书明给骗了。”弟弟这副残酷且冷静的表情,就如同一匹獠牙利齿的野狼。

“你是说越书明?昨天晚上,你不是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吗?”我大张开嘴巴,濛濛细腻的雨丝穿喉而过,冰凉了我的肚子。

“那是我故意说给他听的。”平治回头,眼见我一脸惊讶的神态,嘴角则是露出了那副惯常的嘲讽姿态道:“大哥真以为昨天晚上,我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那是我设置的闹铃声。我坐上出租车,从设计院的后门,悄悄地返回到了越家。”

“啊?”我的喉咙里拔峭出了一响尖利:“你——你干吗要这么做?”

“我将越书明带回了学校。”

“啊——”这一惊再次非同小可:“你是说医科大学?”

平治点了点头。

今天凌晨,弟弟返回越家,对梁小军道:他已经跟杜娇蕊商量过了,将越书明送到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进行住院治疗。当然,这只不过是平治的一面之辞,梁家小儿子便说要打电话问问嫂子,这理由也是合情合理。由于,杜娇蕊就在楼下的大院内,弟弟便干脆怂恿道:“如果你不肯相信你的平治哥,不如下楼去当面问问嫂夫人,如何?”梁小军大概嫌下楼麻烦,并且一旦这么做了,就显得对平治太不信任,也更加远去了与妹妹之间的那份感情,所以便没再多问些什么,就让弟弟带走了越书明。

平治一边跟梁小军说话,一边观察着越家大儿子的反应。轮椅里的“病人”全无任何表情,显然比自己的父亲演技更高一筹,始终是那副空壳一般的状态。

“我以为带走了越书明,即便他有什么小动作,也伤害不到小婷了。”

“你把他带去了哪儿?不是说——是医院吗?”

平治却是摇了摇头:“我把他带回到了研究生宿舍。”

“啊——”我吃惊到只能大张开嘴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息了。

很干脆,弟弟就将后面的故事流畅地表述了出来。

平治连同轮椅,将越书明搬进了他的宿舍。幸亏当时已经是深夜,值班室内的老大爷早就已经入睡了。将越家大儿子抬上二楼,着实需要不少体力,这家伙果然是毅力非凡。为了保护妹妹,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居然连这种笨办法,平治都能想得出来。

弟弟将越书明放在房间与内阳台的连接处,那里正恰巧是灯光与黑暗交汇融合的地方。平治一身大汗淋淋,故意将自己的身影摇来晃去,一会儿钩取阳台上晾干的衣物,一会儿倒水漱口,一会儿寻找洗浴的毛巾……就是要利用摇晃的影子,试图扰乱越书明的心志。岂料,越家大儿子的面孔迎向黑暗丝毫不为所动。

似乎因有些气恼,平治到卫生间里快速冲了个澡。在这期间,弟弟接到了莫直徽的来电,便告知其所得到的线索及推论,却没有谈起“绑架”嫌疑人的举动。

“你不会突然就发病了吧?或者,突然就变得正常了起来?”平治从卫生间里走出,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这家伙就像是一匹游上了岸边的野狼,摇头晃脑地将水珠洒落在对方的身上,分明带有挑衅的意味。如此恶意的攻击,比起直接的武力,更具有侮辱性的效果。

然而,面前的男子如同一尊端坐着的尸体,即便有水珠滴落进了越书明的眼眶,但他依旧岿然不动。从头顶的发丝到脚端的趾甲盖,身体的各部分肌肉或组织仿佛敞开了胸怀,全面接受着平治的肆意挑衅。与此同时,弟弟几乎感受不到对手的丝毫呼吸。平治如同是在与自己说话,他的嘴角始终凝固着笑容,流露出了难得的谦和及温柔的气韵,尽管明显有些故作姿态的意味。

“不好意思!因为担心你会突然发病,不然——就是变得正常或是聪明了起来,我不好对付,只能采取必要的措施。”一番绅士的言语下,平治如同变魔术般,从后腰口处一掏,便拽出了一根长长的锁链,将越书明缠锁在了轮椅内。

平治没打算将越书明搬上床,既然对手将意志力如此自控,身体形如一株植物,不用喝水、不必吃饭、不想说话、不上厕所、不吐露感情、几乎没有呼吸……大概也就根本不需要睡觉了吧?!

于是,平治躺在**看了一小会儿书,由于实在是太过疲惫,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不想,越书明挣脱了锁链,竟是以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了弟弟的宿舍。空空的轮椅原地不动,当平治醒来时,发现未时已晚。也是在弟弟分析自己疏漏的同时,便接到了梁小军那个耀武扬威的电话。

“越书明有本事挣脱开锁链,并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的宿舍,这就说明他根本没病。”

“但你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认为这家伙的做法实在有违医生的职业与道德的基本准则。

“我承认自己是很过分,我借医生的职责之便,先是欺骗了你,再是欺骗了梁小军,然后带越书明回到了宿舍。你是想指责,我有失医生的人道主义精神吧?但眼前的事实是,越书明根本就没病,那么,他装病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脑髓被平治的提问如此一碾,反问道:“你是想说,他要报复我们?”

此时此刻,我们正置身于车水马龙的街道旁。面前的道路阡陌纵横,我们却是不知该走往向何处,从而寻找小婷的下落。

第一次,我眼见弟弟如此困顿的表情,因为摸不着头绪,不免流露出了灰心丧气的失落之感,竟是叹气道:“尽管我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一点: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越书明居然利用自己的孩子——作为诱饵。”

“怎么?”我吃惊道:“你是说宝玲?”

“对!”平治点了点头。

经过上次的“绑架”事件,我们兄弟妹三人,可以算作是一伙“危险人物”。甚至,弟弟都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宝玲的打算。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将孩子带到游乐园,痛痛快快地玩耍了一回。

“你是说——杜娇蕊也参与到了越书明的计划之中?”

“但我还是没听明白——越书明这么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大哥,你不是没有想明白梁小军是如何找到你公寓的吗?”见我点头,平治作答:“那是因为宝玲的身上被安装有跟踪器。”

“啊——”我吃惊道:“那不是间谍才用的吗?”当即,我联想起了詹姆斯·邦德(JamesBond),美国式的好莱坞大片,以及香港的警匪片,但那些都是距离我无比遥远的梦幻世界呀!

平治则是冷笑道:“现在,有厂商专门为家长开发了一种跟踪器,在安装到了孩子的身上之后,就能时时监控孩子的动向。”

啊!跟踪器?那个跟踪器一定就藏在宝玲的背包里。我回想起昨天夜间在卧室时,床头柜上那只红色的小背包,隐隐可见有红色的信号灯透出,但我没能察觉出有任何的异样。

“越书明这么做就是为了绑架小婷?”我回想起了昨天晚上与越家儿媳对话时,女人所流露出的那份善良而伤感的情怀,不免疑惑道:“但杜娇蕊看起来不像是分不清道理、助纣为虐的女人啊?”难道,是我认错了那个女人,认为她不会伤害小婷?

“但昨天晚上,我们在与她摊牌之前,杜娇蕊就已经将宝玲托付给了小婷。我想她并不愿意用孩子作为诱饵,但慑于丈夫的**威,所以没有其他办法。同时,我猜测她多半考虑过离婚或者离家出走等方式,却也许因为无处可去,或者即便她藏身起来,丈夫也有可能找到她和孩子,所以只能作罢。更何况,杜娇蕊一直对越家有愧于心,不得不屈就妥协。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拿稳了我们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