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死赎罪2

由于来过两次,我们也不必由杜娇蕊引领,便径直上楼来到了越家。令我没想到的是,前来开门的人居然是梁小军。

虽然平治多少有些意外,但他淡定地一笑,便抹去了脸上的不自然:“你父亲没来吗?”

越家小儿子用向长官汇报的口气,冲弟弟报告道:“二姐出嫁了。我爸妈因为要照顾生病的大姐,所以,就由我作为全家人的代表。”

提起梁大重,我就会想起在医院里其金光乱舞的十指,那个时候他却不需要照顾自己的大女儿?

我们走进房间,客厅内的情景继续令我们大吃一惊:越书明坐在轮椅里,表情平板而呆滞。看来,越家老爷子的自杀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这是怎么回事?”我压声问梁家小儿子。

梁小军却是毫不避嫌,当着越书明的面儿,回答:“因为越伯伯的去世,书明哥经受不住打击,导致其暂时性瘫痪。”尽管声音不大,但也足以令主人家听到。

不想,越书明的表情却是无动于衷,与其父越文轩最初住院时的状态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睛定视着虚空,凝然不动。

我对平治耳语道:“他该不会是得了癔病吧?”

弟弟摇了摇头,则是以医生的眼光,细细地打量着越家大儿子:“看起来,他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啊!这怎么可能?他这么年轻,才四十几岁,怎么可能得老年痴呆?”

“大哥,你的思维方式能不能与时俱进啊?”随即,这家伙背书般地对我讲解道:“老年痴呆症又称阿尔茨海默病,这是一种发生在老年期及老年前期的原发性退行性脑病,是一种持续性高级神经功能的活动障碍,即在没有意识障碍的状态下,病人产生了记忆、思维、分析判断、视觉空间辨认、情绪等方面的障碍。其病理特征为大脑皮层萎缩,从而造成了神经原纤维的缠结,大量的记忆性神经元数目减少。也就是说,这种病因的重点不在于老年,而是大脑皮层的萎缩。”

“哦!”我明白道:“如今的城市生活节奏过快,人们的压力太大,从而导致一些人的大脑提前萎缩,使得很多中年人也过早出现了这种症状。”

平治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当着病人的面儿说这些,我认为有些太不人道了。但平治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似乎就是要将这些话传递给越家大儿子。然而,对方却是无动于衷。

“书明哥,请节哀,你好好休息!”平治按了按越书明扣于轮椅扶手上的左掌,整个动作显得过于表演性。

从越家告别时,梁小军坚持要将我们送下楼。“书明哥,我去送送他们。”也不等越书明回答,梁家小儿子便送我们走出了房间。不过,以越书明目前的状态来看,也不会有什么具体的答复。

“小军,你有事吗?”平治一副把控住全局的姿态,蓦地转过身,如同一堵墙,面抵住了梁家小儿子送行的脚步。

“啊!”由于被看穿了小心思,梁小军明显吃了一惊,抓了抓脑袋回答道:“其实——其实——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书明哥了。”眼见我们狐疑的神色,梁小军张望了一下楼上越家的方向,因排除了遭人偷听的可能性,便继续汇报道:“星期一,也就是上个星期一。”

平治警觉道:“你是说八月二十三日?”那天,正是大姨的尸体被发现的日子。

梁小军点了点头:“当时,我就在广博县城。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大姨遇害一事。”这小杂种俨然用我们老沈自家人的口吻道:“那天,我帮我姐夫照看着火锅店。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二姐和二姐夫回到了高庙村。火锅店一般要到中午才开张,我因为闲着没事,便四处转转。哪曾想,就在县里的长途汽车站遇见了越书明。当时,我正准备上前跟他打招呼,却见他行色匆匆,在售票大厅买过票后,便径直穿过了候车室,赶去上车。”

我大张开嘴巴,着实吃惊不小。与我相对,弟弟则再次显露出其处事不惊的淡定个性。平治撩了撩额边的头发,并用眼梢斜睨向梁小军,似乎是在思索着这条线索与整个案件的关联性。楼道内斑驳的光线,使得弟弟如此藐视的姿态,看起来如同一个黑帮老大。

这也难怪,梁小兰在第一时间得到我们大姨遇害的消息后,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这么说来,他并没有看到你?”见对方摇头,平治追问道:“当时是几点?你看到他的时候是在那天早上的几点钟?”

“大概九点左右。”

“你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吧?”

梁小军点了点头。

“知道了!”平治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便快步跨出了楼道口,其身体投射在路灯下,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但即使你主动告诉我这些,我也不会让小婷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平治的这股潇洒劲儿显然激恼了梁家小儿子。那小杂种挥舞着空拳,则是被我抵在了身后。

“因为——”弟弟回头时,笑出了一嘴亮白的牙齿,却是用恶作剧的语气道:“你根本就配不上我们老沈家的妹妹。”

平治的狂傲令越家小儿子抓狂,其双臂架放在我的肩膀上,并挥舞着一对愤怒的空拳。倘若不是因为我把梁小军拦住,这小杂种肯定和弟弟打起来了。

为了控制住局面,我拉拽着梁小军,胡言乱语道:“你二姐怎么样?她过得好吗?”

由于,此话题触发了感伤,梁小军没有再挣扎,则是轻描淡写道:“我二姐过得挺好,至少,她和耀耀衣食无忧。”说这话时,梁家小儿子的眼睛里竟是隐隐闪烁有泪光。

当下,我除了虚软无力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平凡哥,你放心!我二姐慢慢就会习惯了。即便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但如果那个老头对她和孩子都好,我二姐也就随遇而安了。”梁小军**了一下鼻子,便将泪水吸回到了眼底。

这真是一串令人伤感的安慰。人世,即是悲哀;活着,就要不断地经受苦难及违背自己的所思所愿。

那时,梁小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转身湮没在了楼内的黑暗之中。如果他知道小婷就在咫尺之遥,想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妹妹带走吧?

我加快脚步,跟上了平治。

眼见快要走到灵棚时,这家伙又开始对我指手画脚道:“一会儿,你带小婷回公寓。”

“你又想要排开我?”但我清楚另一个原因,这是为了避免梁小军与妹妹碰面,以预防不必要的纠纷。

平治正在前行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由于事发突然,我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这家伙认真地凝视着我,脸在不甚明朗的路灯下,迷幻出似有若无的笑意,跟随着其阴影的浮动,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

我们兄弟俩的身影,一个在路灯下,一个在灯光外,目光久久地对峙。如此,我回想起莫直徽曾经说过:这是一场我与平治之间的较量!

“也好!”弟弟转过身道:“那就让小婷看看,她的哥哥们是如何明争暗斗的!”

我阴沉着面色,不再被动行事:“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所知道的那些真相。我清楚我这个作大哥的没你聪明,但我也有自尊,不想被自己的亲弟弟当猴耍。”

我的话语大概触动了平治的内心。弟弟将脊背不自觉地一闪,并且快速调整着重新一挺,便大踏着步子,朝不远处的那片寂静阑珊的明亮走去。

尽管我并不清楚等待着我的那些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一切真相的力量与勇气。

(伍)

灵棚内早就已经散尽了宾客。

杜娇蕊安静地坐在距离遗像最近的那张桌子旁,用手肘支撑着脑袋,很明显她是在发呆。

此时此刻,女人就那么温温婉婉地端坐着,随着其纤瘦的曲线、顺裹着身体垂落的白色丧服,的确符合眼前的意境。

“咦?小婷呢?”我问道。

“小婷说她累了,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去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则是省去了忌讳妹妹在场的种种麻烦。

“嫂子,书明哥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啊!”平治这副酌字斟句的说话方式,分明是在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杜娇蕊站起身,神色焦虑道:“能治好吗?”

不想,平治却是嗤然一笑:“这不正是——嫂子想要的结果吗?”

似乎因被一语道破了心机,杜娇蕊的面色先是木然一颤,当即便恢复了冷静的神态道:“你什么意思?”

平治走到越家儿媳的身后,双手扒开了女人的衣领,简直就像是一个小流氓。我因为看不惯,正要上前阻拦,却是听闻弟弟发出冷笑的口气:“果然是家庭暴力!”

杜娇蕊挣扎着一惊,抓摸着后脖颈上的那抹淤青,试图为自己辩解道:“这是我不小心碰伤的。”

“我在医科大学呆了整整七年,所见识到的病例也不算少,却是很少能见到扭伤了自己脖子的病人,而且是后脖颈。嫂子是因为自己撞墙,所以便扭伤到了脖子?”

杜娇蕊的嘴角再次抽搐,如同被蜜蜂狠蛰了一下。

平治陀螺般旋转乱心的身影,仿佛缠绕着女人的一条灵蛇。当即,这家伙慢条斯理道:“嫂子,将痛苦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了,你不觉得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大概因触及到其心灵深处最为隐晦的痛苦和秘密,杜娇蕊发出呻吟一般的喘息。

见此,平治信心大增,便乘胜追击道:“八月二十二日,那是个星期天,也就是我们大姨遇害的前一天,你跟我们的大姨见过一次面吧?而且,那次会面,是你主动打电话邀约她的?”

通过电信局就能查到通话记录,杜娇蕊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于是,女人闭上眼睛,许久才舒缓出了口气,承认道:“我只是想告诉她一些事情,但没想到,你们的大姨会因此而遇害。”

我本想追问越家儿媳:杜娇蕊都告诉了些大姨什么?却是被平治抢过话头道:“这么说来——你很清楚杀死我们大姨的那个凶手是谁了?”

杜娇蕊则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因为是你的丈夫,所以才不好说吧?”

我的内心“咯噔”一惊。尽管刚才梁小军提供的线索,证实了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不太敢确信这就是事实。

“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越家儿媳低声呢喃道:“当天下午,老爷子给广博县中学打去了个电话,说因为参加校庆活动,需要回校几天。然而,就在老爷子前脚刚刚离开,我丈夫便说他有事要去单位加班。那天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回来。”

“你大概还去过了他的办公室,毕竟家门口就是丈夫的单位。然而,你却没能找到他。”

虽然杜娇蕊点头的幅度很小,却是认可了弟弟的这个推测。

平治叹了口气,仿佛将淤结在心里的疑惑,统统吐露了出来:“这样,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由此,弟弟开始了他那番长篇大论的推理。

“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是星期六,你打电话到我们的大姨家说有要事相告。因为星期天下午,你要去往话剧团,便与大姨约定上午见面,这些警方都进行了调查。”

杜娇蕊大张开嘴巴,显然就大姨的案件,警方并没有与她进行过正面的接触。这样,我也就弄清楚了最近一个星期弟弟与莫直徽频繁碰面的原因。

“于是,我们的大姨来到了大哥的公寓,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在你们见过面之后,大姨往你们家打去了个电话,当时你与她分手,正在赶往话剧团的路上,所以并不知晓这个来电。那个电话很有可能先是被你丈夫接听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越文轩第一个拿起了听筒。总之,你丈夫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与我们的大姨约见的时间和地点。下午三点钟左右,你忙完剧团里的事务,回到家中,见老爷子正与广博县中学教务处的工作人员通话。当时,你并不清楚越文轩回到广博县的真正目的,但你的丈夫却很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娇蕊紧咬住嘴唇回答:“我也是在听说了你们的大姨遇害的消息之后,联想起当天晚上他声称加班一事,时间竟是如此吻合,才意识到这两者可能存有关联。”

平治对自己的推理更加确信道:“总之,你的丈夫跟踪自己的父亲摸到了高庙村的那座观音庙,因见越文轩击昏了我们的大姨,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决定杀人灭口,将我们的大姨竟是活活地勒死。”

“你到底对我们的大姨都说了些什么?”我觉得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导致越书明必须杀人灭口的重点。

然而,平治却是打断了我的提问:“这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是重点?”我生气道:“大姨不就是因为听到了些什么,才最终遇害的吗?”

杜娇蕊正对视着弟弟的那双眼神甫然一亮,似乎双方之间就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协议。看来,所有人都知道的内情,而我却是一无所知,杜娇蕊分明有意躲开了我的逼视。平治也是一副顾左右而言其他的表情。

之后,为了打破面前的僵局,杜娇蕊问弟弟道:“但你怎么会猜到,你们的大姨进城,跟我有关?”

“我找过莫警官,现在,这里正是他所属的管辖范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平治的嘴角轻咧出的一抹微笑,仿佛将真相划开了一道鲜血淋淋的口子:“他帮我调出了越书华——也就是越家小儿子——那份将近十八年前的尸检报告。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为了找到那份报告,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周折呢!”

大概因为没想到平治会提起越家小儿子,杜娇蕊不仅脸色惨白,身体更是发抖得厉害,可以说是面如死灰。女人的反应令弟弟感到十分满意,从而流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采道:“那份报告上写明,越书华系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中毒。至于中毒的原因,越书华系自杀身亡,而得出这个结论的主要依据就是他当时身患梅毒。”

“啊——”我轻叫了一声,如此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为什么弟弟要以梅毒作为调查的重点方向。

平治看了我一眼,说道:“当年,得这种病,毕竟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即便是现在,性病依旧令人难以启齿。因为四处寻求偏方,听说砒霜可以治疗梅毒,你们便铤而走险找来了这种剧毒的药剂。然而,因为不敢前往医院进行就诊,以致越书华的病情越拖越严重。最终,越家小儿子因不堪耻辱及病痛的折磨,从而服用砒霜自杀,这就是法医所鉴定的结果。”

瞬间,杜娇蕊那双涣散的眼神如同一飘熄灭了的烛火,天崩地裂一般地将她坠落进了漆暗无底的深渊。

“另外,警方的调查报告显示:越书华是因为感冒发烧,在一家小诊所输液时,莫名被感染上了梅毒。但我不相信这个结论——”平治的目光咄咄逼视着越家儿媳道:“我想你应该最为清楚,十八年前,越家小儿子是如何被感染上了梅毒的吧?”

时间仿佛卡壳了一般,久久地无法动弹,直到杜娇蕊的喉头发出了干涩的音质:“是因为——我!”分秒的间距才重新发出拉扯且厮磨的钢钎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眼前的突变完全给弄蒙了。

平治抬手,抵住了我的问话,示意我稍安毋躁。

“赵美云是你的表姐吧?”平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照着上面的信息念道:“现任迪姵化妆品(中国)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区域主管。似乎跟你丈夫还有那么一点私情?呵呵!就这么几个人,关系也真够复杂的。难怪这么多年,你和越书明都没有要孩子。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报复你与他弟弟之间,曾经有过的这么一段私情吧?”

可想而知,自从得到了这张名片之后,这家伙根本就没有闲着,暗中收集到了不少情报。

的确!这整个事件环环相扣,可真够复杂的:不仅越书明与杜娇蕊的表姐赵美云存有私情;岂料,越书明那个被传因脑瘤而去世了的弟弟越书华与嫂子杜娇蕊也存有私情。看看这人物关系谱乱的,光是听听这番人物的关系构架,我就已经感到头痛欲裂了。

“赵美云是谁?”

“大哥,你见过这个女人,我们‘绑架’宝玲时,穿运动服的那个——”

“噢!”我点了点头:“完全没看清楚长相。”

几只飞蛾四面八方地撞击着头顶的那只吊灯。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的蛾子更是越战越猛,以彪悍的攻击姿态将灯泡击打得乒来乓去,不免令人感觉心烦意乱。由此,那只简易拉扯着电线的灯泡正用力地左摇右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则如同鬼魅般在棚壁上乱撞。

终于,越家儿媳杜娇蕊仿佛下足了好大的一番决心,才慢慢开口道:“这件事情——还要从我和越书明认识的时候说起。”

原来,越书明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了赵美云。他们是大学同学,分属不同的系科,越书明的专业是城市规划,而赵美云则是经济管理。尽管两人并没有正式公开恋爱关系,却早已是校园内被大家公认了的一对璧人。当时,杜娇蕊也已经是市话剧团里的一位小有名气的当家花旦。一次,市话剧团公演曹禺先生的名剧《雷雨》,赵美云便带着恋人前去为表妹捧场。哪曾想,越书明见杜娇蕊的美貌更胜一筹,便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赵美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是撮合了恋人越书明与表妹杜娇蕊的这段姻缘。当时,杜娇蕊正值最为美好活力的青春年华,团里团外的追随者不断,但她的父母最好看越书明。那时候,越书明已经毕业分配进了市规划局,属于国家公务员。按照老辈们的观念:认为政府人员塌实稳重,经济收入及保险福利都有保障,不像话团里的那些小年青,个个都是花花肠子,没一个人能靠得住。于是,恋爱了两年后,两人就结婚了。但婚后,杜娇蕊的追求者仍然不断,女方并没有就此安分守己。

毕竟是青春年少时的荒唐事,杜娇蕊表述得吞吞吐吐,听得我和平治那才叫心累呀!

“后面的事情我都已经猜到了。”平治打住女人的话头道:“十八年前,你因为自己的不检点,与丈夫的弟弟越书华产生了私情。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跟其他男人乱来,已经身染梅毒。恰巧,那年越书华正读高三,原本是想趁着寒假,进城到哥哥这儿来,好好地放松一下,以便在高三下半学期全力以赴,进行最后的冲刺,考上父亲和兄长所一致期许的那所大学。然而,正是在那个寒假期间,因为你这个作嫂子的引诱,越书华第一次体验到了男女之事。那时候,正值越家小儿子的青春期,自然对女人的身体充满了好奇,如何能抵挡得了你的**。但你们谁也没想到,一失足,竟是促成了千古恨。你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身患梅毒,从而丈夫的弟弟越书华也受到了感染。于是,你们的关系自然就被暴露了。越书明因为这个事件被气疯了,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对你展开了家庭暴力。”

杜娇蕊并没有否认,呢喃道:“都是因为我那时侯太年轻,太过轻浮,认为青春漂亮就是女人的资本。”

越家儿媳到底是怀揣着一份怎样的心情,最终,担当并承认了自己多年以前的荒唐之举?

“这么说来,越书明很有可能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然后,制造成其服毒自杀的假象?至少,他有明确的杀人动机。”

杜娇蕊沉默了好半天才回答:“那年的春天,越书华因为这种病进城就医。当时,他死活都不肯到正规的医院里进行救治,以致病情越拖越严重。终于,在老爷子的恳求下,越书华同意接受治疗。但在治疗期间,他的情绪波动很大,那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总觉得对不起哥哥,对不起越家的家族名誉,整天吵闹着要自杀。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我送鸡汤来到越书华的住处——因为我丈夫怕自己的弟弟得梅毒的事情被同事们知道,所以,书华并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而是给他单独租了个住处。结果,是我发现了他的尸体,是我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尸体。”女人用双手蒙盖住了眼睛,失声痛哭道:“我想——这就是上苍对我的惩罚吧!”

对于杜娇蕊而言,那必是一段极为不堪回首的悲伤往事。这么说来,越家小儿子的确是系自杀身亡,跟他哥哥越书明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越家儿媳的这个回答似乎并不令弟弟感到满意,因为他一直确信是越书明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在越家老爷子面前也是如此妄自断言。

“好!这段孽情就算是暂时理顺了,那现在——我们就来说说你和夫家之间的内在矛盾。”平治继续推理道:“刚开始,你因为心存负罪感,便默默地忍受着丈夫的打骂。对丈夫与表姐之间死灰复燃的私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想等到病好后,能够平安地要个孩子,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四年前,你终于如愿以偿,怀上了宝玲。然而,孩子生下来之后,越书明依旧对你打骂不断;当然,这些暴力的举动都是背着孩子做的。长期以来,你心中所积压的种种痛苦根本就无处申诉。在这期间,越家老爷子因为退休,也搬来跟大儿子一起住。老人因为痛失了小儿子,膝下只落得一子,而且,他将小儿子的死统统都怪罪到了你一个人身上,眼见大儿子对你实施暴力,也不加干涉。但长此以往,你再也无法忍受,从而心生报复,决意从越家老爷子开刀。”

最终,杜娇蕊双目充血,情绪崩溃道:“对!就是二十一日——星期六那天,他当着宝玲的面儿对我大打出手,他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儿打我。就是因为吃午饭时,我对他说了句:你到表姐那儿可以,但别彻夜不归,宝玲问你哪儿去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那是一个周末,星期五,越书明便在情人的家里度过了一晚。

杜娇蕊如此卑躬屈膝,可见越家大儿子平日里的作派该是有多么嚣张霸道。

“难怪,你会给我们的大姨打电话。”

也就是说在那天在吃午饭时,由于受到了丈夫在孩子面前对其侮辱,杜娇蕊便开始谋划起了她的报复行动。

“早前,我在打扫老爷子的房间时,从抽屉里发现了一首古词。”

“想必,那一定是《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后半阕了。”说着,平治便吟颂了起来: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对!”杜娇蕊点头承认道:“就是这首词,旁侧还留有你们大姨家的电话。”

我还惦记着询问杜娇蕊到底跟我们的大姨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听闻平治自作主张道:“好了,大姨的案件都已经弄清楚了。”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白色的药瓶,打开瓶盖,“哗啦”一响,倒出了几枚玻璃碎片。“这个瓶子里装过砒霜,而这些玻璃是在越文轩的胃里找到的,你也真够狠的,你是怎么说服你公公的?”

“怎么?”越家儿媳难以置信道:“难道,你认为是我教唆老爷子自杀的?”

平治面无表情:“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杜娇蕊惊恐地摇了摇头:“我想你们大姨的遇害,彻底将他心中的那份坚守给击碎了吧?”杜娇蕊在说这话时,我想起在广博县中学会议室门外的走廊,当警方告诉越家老爷子,我们大姨去世了的消息,由此,越文轩瞬间倒地的情景。越家儿媳继续道:“虽然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大儿子就是凶手,但多半也猜到了。原本,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他一心想回到城里,却是自己的父母没有了,亲戚远离,妻子没了,小儿子也没了,深爱的人也没了……自己的儿媳竟是如此不检点,大儿子也可以说是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估计让他对这人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了的吧?”

如此哀伤的寥寥数语,杜娇蕊便总结了越家老爷子这凄凉悲惨的一生。

我不免难过道:“看来,我们的大姨是越家老爷子最后的那一点寄托了。”

终于,杜娇蕊将心里装有秘密的那个包袱卸下,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似地大喘出了一口气。心中隐藏着无法吐露出声的秘密,恐怕必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吧?更何况,是这么一种掏心窝、附带赎罪之感、面临毁灭性打击、深不可测的黑暗秘密。

“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了!”

平治则是狂妄地回答:“警察也不一定能知晓这些病理学的知识。”

杜娇蕊笑了,眼眶里闪烁着亮锃锃的泪水,跟随其表情的波动,两行晶莹剔透的珠花跌落进其唇齿边的酒窝里。

眼见自己终于有插话的机会,我依然坚持着之前的提问道:“你到底跟我们的大姨都说了些什么?”

杜娇蕊回答:“问你的弟弟吧!既然他如此会推理。”

我闭上眼睛,是为了防止脑袋内的晕眩感将身体拉扯向地面。越家儿媳这句话的含义,并不亚于莫直徽的那句:这是一场我与平治之间的较量!我回头,呆呆地凝视着弟弟,感觉嗓子干哑得厉害,喉头仿佛被人掐捏得快要窒息了。

平治则是模棱两可地答复:“这我倒要好好地想想!”翩然的微笑,绅士而高雅,嘴角翕动着蝴蝶翅膀一般的微颤,这令弟弟的神采迷幻出妖娆且旷达的气韵,并释放出了一股未卜先知的能量。

“平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望向弟弟,仿佛从未认识过面前的男子,为什么会有如此异常的感受,竟是令我不知所措。

不想,这家伙根本无视我这副怒火中烧的神情,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态度平静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婷的工作是你托赵美云帮忙找的?”

“我只是真心想帮助你们的妹妹,并没有想过要利用小婷培训的机会,将你们的大姨骗进城里。如果星期天不是因为去话剧团,很可能我就直接去往近邻镇,拜访你们的大姨了。”杜娇蕊眼瞅向地面,表情温和而流转,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星期天去话剧团的情况,警方都已经进行了调查,那似乎是临时性的。”这家伙的口气怎么听起来都像是警方的发言人。

越家儿媳解释道:“因为剧目就要公演了,但道具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二十一日——也就是星期六下午两点钟左右,我接到团里的电话,说道具已经送回了厂商,需要进行尺寸的更正,便让我第二天去接收一下。”

“这跟团里的回答基本一致。”平治满意道:“你是在那天下午的三点钟左右,给我们的大姨打去了电话?”

杜娇蕊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更正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在两点半钟左右。”

“看来,星期六所发生的那场暴力事件,促使你必须迫不及待地展开报复?”

杜娇蕊的眼泪再次滴淌了下来:“其实,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倾听者,与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说话。”

尽管年轻时因为不检点铸成了大错及一系列祸端,但撇开男女之事不去深究,我认为越家大儿媳本性是一个善良且敏感的女人。

平治微微沉吟,起身道:“我们该告辞了!”

“咦?”我低声反问:“怎么?就这样走了?”

那家伙白了我一眼:“你还想怎样?”

“越书明不是杀死大姨的凶手吗?”

“但证据呢?”

“那天晚上,他既没有回家,也没在单位。也就是说,越书明并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哈哈!大哥,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连‘不在场证明’都知道。”这家伙又在取笑我道:“但这并不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实质性证据。”

也是啊!即便警方以此作为案件的突破口,将越书明当作嫌疑人进行突击审讯,但那混蛋很有可能为自己辩解无罪。啊!不对!随即,我想起越家大儿子坐在轮椅里的样子,平治更是宣称他得了什么老年痴呆症。如此说来,警方必将一无所获。

我抓了抓脑袋,不知该怎么办。然而,弟弟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带我走出了守夜的灵棚,朝设计院外大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