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速之客的光临

有敲门声响起,我倒是没听到,小志扔下玩具就往门口跑,他听力竟然比我还好,儿歌的声音可能有点大了。我起身去开了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化着很浓的妆,却似乎并不太好看,眼皮就像是被人打了似的青得厉害,嘴巴涂得跟香肠似的,脸上的粉底倒是最自然的,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审美观不能与日俱进。她的身后却是莫菲。

“我是六楼的,那个,你看到我的钱包没有?”女人问着我,语气似乎不太友好。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看到了她十指,蓝色的指甲壳上面缀着小花。

“钱包?什么钱包,你的钱包为什么我会看到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发问。

“管莫菲,你刚才不是跟我证实,就八楼你的隔壁从楼梯上来,没有别的人经过,对不对?”女人反过身问后面的莫菲。

“简团圆,你不是回家没多久吗?”莫菲照样用她真诚的眼打量着我,我竭力控制着自己。在得知我的名字后,莫菲一般直呼我的名字,而不是小志妈。

“没错,回来一会儿,但我上哪儿去看你的钱包呢?”小志呆呆地注视着门外的两个人。

“楼梯上,你为什么就不说是在楼梯上呢?我将钱包掉在楼梯上了,你现在把钱包还给我。”女人盛气凌人地说着,她咄咄逼人地盯着我,如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贼,莫菲一言不吭。

“我再跟你声明一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钱包,你找见过你钱包的人要去吧,对不起,我关门了。”我砰地关上了大门,无端地受了这一顿气,我的胸脯气得一起一伏,那女人犹自还在拍着门,小志抱紧了我的双腿。我叹了一口气,将他抱回了房间。我租的是两室一厅,本来是想租一室一厅,但没有一室一厅出租,多出来的一个房间我关着,放了一张小床与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很快将洗完澡的小志放在**哄睡着,自己也洗漱了一番,关了灯躺在了**。泪水默默地从脸颊淌了下来。外面早已没了动静,我的心中泛起了悔意,当初不应该选择住在莫菲家隔壁。我担心,明天会不会又有人在我背后评论。但是,我明明没有看见钱包,我又回想了一次,是的,没有看见,当我抱着小志上楼时,楼梯干干净净的,她为什么要信口雌黄冤枉我呢?还有,莫菲古怪得要命,也没见帮我说两句话,她这个人,巴不得有点什么事情发生的。我一宿未眠,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是小志将我唤醒的,近来他醒得比我早,一醒他就闹着要出去玩。看看手机,才六点半。我满足了小志的愿望,因为想着天色尚早,出门也不会碰到太多的人。我抱着小志蹑手蹑脚地下楼,当走到朝南的六楼601时,有一道铁门打开了,我赶忙侧身而过,哪知,里面冒出来一个男人叫住了我:“请问,你是八楼的简团圆吗?”

“是。”我机械地回答着,略带好奇地斜睨了说话的人一眼。一个很斯文的男人,瘦高,戴一副无框眼镜,长脸,胡子刮得干净,穿着一件平整的白衬衫,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也被扣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昨天错怪你了,钱包在家里的沙发底下找到了,她以为是在楼梯里掉了。她不好意思向你道歉,让我向你解释,本来我想下班后去你家的,没想到你起这么早,我正好要出门去上班。”男人客客气气地说着,他的声音不大,大概是怕影响到楼上的人。我的鼻子立马酸了,喉咙里像有口痰堵住发不出声音来。“要不,什么时候我们请你吃顿饭谢罪,行不行?”男人又试探着问。

“不,不用了。”我的喉咙有点干,哑着嗓子拒绝了,慌张地向楼下踏步而行,差一点踩空,幸亏后面的男人反应快拉了我一把,我猜自己的脸登时红了,因为我感到脸部发烫,我有点窘迫。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转机,让我辗转难眠的问题迎刃而解。

“赵露是个直脾气,有时伤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你不要将她昨天的话放在心里。”男人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抱着小志旋风般下了楼。还好,赵露的老公没有跟在后面。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今天的天气不错,空气很清新,看着那些满枝翠绿的树木,我感到了一种亲切感。我抱着小志在外面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已差不多八点,路上全是赶着上班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穿着整洁,想起自己早上都没洗脸梳头发,有那么一刹那的自惭形秽,一晃而过。只要小志平安健康,让我做什么都是情愿的。当上到六楼时,我格外地留意了下那个叫作赵露的家,她家是红色的大铁门,此时紧紧地关着,我想这是他们自己的房子不会是与我一样租房住。八楼很快到了,莫菲的门也是合着的,我倒不太想见到她,她家的大门令我没来由地生起了一丝厌恶之情。

同小志一起吃完面条,我们俩躺在**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真是难得。我在小志醒来之前先睁开眼睛,我躺在**没有动,只要我一起身,他绝对会惊醒过来,他是个敏感的孩子,同我一样。我理了理头绪,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些不好的感觉是真实的,而散播者就是莫菲。我没有告诉莫菲许多,只是很坦白这间房子就我和小志两人住,没想到经过她的嘴就变了味道。我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不愿再去琢磨这些令人心情不佳的事情。

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我连忙摁断,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我又将手机调成静音,怕吵着小志,这一觉睡好后他就不用再睡午觉了。外面又有叩门的声音,很轻,是指关节与门撞击的响声。我兀自躺在**,小志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我知道他被弄醒了,对外面的人莫名地厌烦。都快十一点了,这是谁呀?

“有人吗,有人在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仍不愿放弃。

接着,我听到了莫菲的说话声:“哦,你是来查户口的吗,她家有人,我早上听见她和儿子回来过,她家只有她和儿子两个人住。”我绝望了,看来装作没人是不可能的,我将房门合上,打开了大门。一个短头发的女民警出现在我的眼帘,我看出她面无恶意。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住了几口人,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以前住在哪里?”她例行公事地问着,并不看我,一只手捏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摊开一个笔记本,做好记录的准备。

“我叫简团圆,儿子叫简志,以前住小区附近,55号15栋,你可以去查,每个月都有人上门来问,上个月刚搬过来。”我回答完她的问话。

“能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看吗?”

“可以。”我返身进屋,看到了一边的莫菲,正用心地听着。小志已从**下来,光着脚丫站在地上,我从抽屉里拿出身份证,赶紧抱起小志又走出来,将身份证交给民警。女民警拍了照,又拿出个IPAD模样的东西举得高高,就几分钟时间。

“好了,我查过你过去的居住情况,情况属实,打扰了,不好意思。”女民警说完,敏捷地下楼而去。我这才明白IPAD是用来查资料的,可能是不想我们外人看见,才拿高。

“她都来过好几次了,你都不在家,今天还好你在家。”莫菲帮助女民警做着解释,我又对莫菲说了声谢谢,要知道我在不在家,莫菲基本上不会弄错。我开始怀疑,曾经住这里的人家是不是就是觉得活在莫菲的监控下才仓皇逃窜的,莫菲对我说过,以往这家住的是五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加一小女孩。一阵风吹过,我突然闻到一阵臭味,吸了吸鼻子,小志也适时地捂住了嘴巴与鼻子。我凑近小志的屁股闻了闻,臭味不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哎呀,星星一定拉屎了,这么臭。”莫菲惊叫一声,冲进了自己家,我关上了门。没一会儿,传来了莫菲的大呼小叫,夹带着对女儿的呵斥还有星星的哭声。星星特别喜欢在莫菲不留神的时候蹲在厕所地板上拉大便,这样的恶作剧不是第一次了。莫菲给她买的小便盆星星很不情愿用,甚至是讨厌,她乐意看到妈妈见到自己拉在地上的大便后夸张的样子,自己先来个梨花带雨,这个小精灵鬼懂得只要自己一哭,妈妈铁定心软。

在莫菲处理她女儿战场时,我同小志出了门,不打算在家做了,想去外面随便吃点什么。我想去那家美美快餐店看看。远远地,便瞧见快餐店半拉的卷闸门,他们不卖早餐,因此将近十点才开门。店外是老板娘的婆婆,有点驼背的身子坐在一张小凳上面剥着蒜头,一个摩托车后座支着两个煤气罐停在了路边,冲她喊道:“美美快餐,煤气来了。”

老太太忙不迭地冲楼上叫道:“财发,煤气来了,你快下来给钱。”听到叫声,摩托车上的男人下了车,利索地从后座取下一个煤气罐,拎到了小店里面。当这个人提着空煤气瓶从店里出来时,我和小志刚好走到快餐店门口附近。这时,叫作财发的老板从巷子里现出身来,腰间挎着一个腰包,他从腰包掏出一百二十块递给送煤气的男人。莫菲说过这家人在楼房上面也租了个两室一厅。

“小美还没醒吗?”老太婆问着儿子,他们母子俩长得特像,一样瘦小的个子,一样的小脑袋瓜,一样的愁眉苦脸。小美应该是她的儿媳妇。

“她天亮才回家,怎么可能起这么早,妈,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财发对自己母亲的问话明显地有抵触心理,看样子他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婆的不是,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妈。

“她每天打牌打通宵,你也不管管。”老太婆重又坐下来,嘴里若蚊蝇般小声嘀咕着。

“她这也是赚钱,昨天赢了两百块,再说雪儿要她妈陪着睡觉,妈,您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要是被小美听见,指不定又要同我闹。”财发的脸都拉长了,他是维护老婆的好丈夫,这点他没做错。

“她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老太婆低低地埋怨着,像是自言自语,小志在她边上看蚂蚁,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之后,二人不再交谈,各忙各的,财发从冰柜里拿出冻鱼冻肉来,他妈又开始掐菜。我打消了去他家吃东西的念头,实在是不想等太久。小志又被一条小狗吸引,屁颠颠地跟在小金毛的后面,我们离开了美美快餐店。

小狗跳过了一块大石头,小志竟然也学着它的样子,结果,他的下巴磕在了石头上,立即鲜血直流,而我,就站在小志的后面,却没来得及拉住他。我心痛地抱着小志狂奔到公交车站,坐上公交车直接去最近的医院,我已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我就反应如此迟钝,如果反应快一点,原本可以一把扯住小志不让他滑倒在石头上,什么时候我越来越笨了。当小志的身子一歪时,我整个人呆住了,听到他大哭才清醒过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很多次了。

挂了急诊,急诊也需要等待,我无助地搂着小志,坐在长凳上,小志在我怀里偷偷看起了电视,他下巴处的血已干了。医院人很多,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我坐在一楼大厅的入口处,没有任何心思去观察别的人,心全在小志的身上。没多久,我还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捕捉到正从电梯出来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正用难以相信的眼神瞥我,见我在看她,她马上转过头。那女人有点眼熟。女人身后面还有一个男人,男人欲拉住她的胳膊,被她甩开了。她的高跟鞋加大了力度,似乎急于离开医院,后面的男人紧跟不舍,冲到了她的前面,堵住了她:“你是什么意思?”女人背对着我,埋着头不出声。我在一刹那间有了好奇,然而,我很快听到了小志的叫号声,我和小志两个人都有点不情愿地去了门诊室,我分明瞟到,女人见我起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小志没有大碍,只是将门牙撞松,医生叮嘱不要让他吃太硬的食物,一般情况下会慢慢好转,如果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松的那得再来一趟医院。医生开单让护士用碘伏清洗了小志的脸上的血迹,洗干净后我才看清医生说得没错,下巴没伤口牙龈出血。从医院出来,小志又活跃起来,我们坐公交回家,下车后我买了两个馒头,去菜市场称了两个西红柿,打算煮粥给小志吃,我吃馒头,做一个西红柿炒蛋,小志遵从医嘱只能吃软的。

回到小区,我和小志数着数字上楼,上到六楼,我愣了愣,想起了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她不就是来我家找钱包的赵露吗?自从生了小志之后,我的记忆力相当不好,若不是走到了赵露的门口,我压根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那个男人不是赵露的老公,我可以确定,早上刚见过赵露的老公,他是瘦子,而医院里的男人微胖。论身材长相,赵露的老公要比医院的男人帅气一些,赵露老公高高大大的,嗓音也带着磁性,可能是因为他的态度,我对他的印象特别好。

“你们都出去这么久呀?”莫菲站在自家门口,朗朗地问着我们。

我不想将带小志去医院的事告诉她,歉意地说道:“是呀,小志不肯回家,我只有带着他在外面东逛西逛,现在回来做午饭,你吃了吗?”

“早吃了还睡了一觉,我准备带星星去游乐场里玩,正要出门,看到你们回来了。”莫菲的脸上挂着笑,星星从她身后蹿了出来,她锁好了门。小志见星星要出门,急忙挥舞着小手向她道别,他很喜欢这个手势。

“你们去吧。”我也笑着,心里想着我和小志的午饭吃完也就到下午了。我飞快地将米泡在电饭煲里,然后回到沙发上,拿起一本书给小志讲故事,我亏欠小志许多,再加上今天的意外,心中更是充满了愧疚。小志安静得像头小猫,但这种状态也只能维持一本书讲完。之后,他开始坐在装玩具的箱子里翻他的玩具,我立即淘好米,放进电饭煲里,接上电源,揿下稀饭键。趁着小志没找我的时候,又去打鸡蛋,削西红柿,馒头待会在电饭煲不出蒸汽时用隔层放里面热一下就行。等我从厨房出来时,客厅已惨不忍睹,玩具到处都是,而小志正生气地撕着卫生纸,一卷卫生纸已被他扯得地上满是白花花的纸。我都不敢像莫菲一样尖叫,尖叫只会吓到兴致勃勃的小志,我任劳任怨地开始收拾他的玩具,这是我每天的工作,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