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骑楼城。刘龙平、潘春苗

刘龙平 (忽地从墙角冒出头来)春苗,茶叶带来了么?

潘春苗 (回头)吓我一跳。(上前拉了拉刘龙平的手)龙平哥,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半天了。带来了,我带来了一箩金花茶。

刘龙平 我刚才遇到了一大帮小日本,我是从北山脚绕过来的。我以前听你说起过金花茶,它是一种非常好喝的六堡茶,因为藏久了,冒出了很多像金花般的有益菌,你们才把它们叫做金花茶。金花茶呢?

潘春苗 在牛屎码头我的茶船里,我还没有把它拿过来。(瞧一眼骑楼城上空)龙平哥,你看,太阳都升起那么高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把那箩金花茶抬到这里来?

刘龙平 (望向骑楼城外面)再等一等好么?你看,城外有一大帮小日本,他们正在朝这边走来。(转身打开一间房屋的大门)我们赶快藏到这间屋子里面去吧。

潘春苗 (跨进门槛)这间屋是谁的?你怎么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

刘龙平 是我姑妈的。两年前,我姑妈和我姑丈就已经到香港去了。还有我的表哥和表弟,他们也到香港去了。我们到楼上去吧。

潘春苗 难怪有一股霉气味,原来两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刘龙平 是的,楼梯和门窗都被老鼠咬烂了。

潘春苗 (边上楼)龙平哥,你看,有的楼板都烂掉了,有的还开了好多条裂缝呢。(往窗前走)龙平哥,鬼子的巡逻队到了么?(靠近窗边,偷窥下去)——哎哟,鬼子已经到楼下了。(见刘龙平把窗门关上去,从窗缝瞄下去)——怎么回事,鬼子怎么不走了?(不一会儿,拉了拉刘龙平)龙平哥,你看,鬼子怎么会去敲对面那间屋的大门?难道他们在追查什么可疑人物?难道他们在搜查你们共产党游击队?龙平哥,刚才你真的没有被他们发现?

刘龙平 (将眼睛凑到窗缝)不要那么大声说话,小心鬼子听见。我没有被他们发现。

潘春苗 (压低嗓音)过一会儿,万一他们到这间屋来搜索,我们怎么办?

刘龙平 (摇了摇头)估计不会,因为这间屋一直都没有人,他们是知道的。不过,万一他们进来搜索,我们就从背后那个窗口逃出去。那里有一根麻绳,是我放在那里的,我们就从那根绳滑下去,他们是没有我们快的。(停了停)春苗,你有看见吗?那个拿着军刀、最矮最胖、脑袋后面有个肉枕、又少了一只耳朵的鬼子叫做龟田三本,他是一个少佐,我曾经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他认得我,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

潘春苗 你们交过手、打过仗?

刘龙平 是的。第一次是在上两个月,我们游击队在长洲岛伏击他,那一次,要不是他的枣红马比我的大黄马跑得快,他已经死在我枪下了。他那只左耳就是在那次打伏击时被我打掉的。第二次是在上个月中旬,我们被他追赶到白云山顶上,我们被困在一个山洞里。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死定了。因为,那时候只要他下令扔进来一个炸药包,我们就在顷刻之间被炸成灰了。谁知道,龟田三本为了报他那一耳之仇,他非但没有下令把我们一网打尽,还大声喊话叫我出来。他要和我比拼武功,他要与我单打独斗。(把声音再压低一半)他说,要是我能够战胜他,他就立马放我们走,如果我输给了他,我们就得认命,心甘情愿让他把我们的耳朵一只一只割下来,随后,他还要把我们一个个开枪打死。结果,几个回合下来,他就被我用刀尖顶住了咽喉。我将他劫持住之后,我们才得以脱身。(望着潘春苗)——那么你呢?你看你的衣服又脏又湿,你的头发又那么乱糟糟的,在来的路上,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潘春苗 (挪了挪脚步,把黝黑的粗辫子从背后拂过来,理了理额上的乱发)在我家六堡镇的合口码头,我们都是按照以往把茶叶放到了尖头船上,我说的尖头船就是我们的毛竹排,你以前曾经见到过的那些毛竹排,到了梨埠以后,我们才把茶叶放到我们那条小木船上。那时候,我们从六堡到梨埠那三几个小时倒没有什么,尽管当前的河水流得特别急,凭着我们的经验,我们一下子就应付过去了。但是,过了梨埠之后,就在次日早上,忽然间涌起了漫天大雾。我们很难看得清河面。后来,到了山培滩,我们就只好把船向岸边驶去。可是,就在即将靠岸的时候,由于我一时大意,我没有留意到那块突出来的大石头,结果船撞了过去,差点儿把船弄翻掉。现在我想起来,我的心还在扑扑乱跳呢。

刘龙平 难怪你的脸色那么难看,又清又白的,原来你一直记挂着那天差点儿翻船那件事。都过去了,你还记住它干什么?谁不知道那条茶船古道不但弯多,浪又急,暗瞧又多,有雾水时就更加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意外。

潘春苗 那么紧要的失误,不紧紧扣住我的心才怪。更何况,那时候,要是真的翻了船呢?我们的茶叶就泡汤了。(见刘龙平刚想开口继续问她)龙平哥,我还没有说完呢。后来,我们在山上一直待到第二天中午,看到没有了多少雾水,我们才敢继续出发。可是,想不到,更加倒霉的事情还在前头等着我们。我们就快到靠近梧州城时,四五架日本鬼子的飞机忽然间从前面飞来,它们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时,最后那架飞机竟然扔下一个天鹅蛋来,好在没有炸中我们,要不然,我们就即刻丧命了。

刘龙平 真是灭绝人性!

潘春苗 那时候,那个天鹅蛋就在我们眼前十二三米的水面落下去,我们的茶船忽然间被浪头推出很远很远,船里的茶叶就全部倾倒了。

刘龙平 你们没有什么事吧?

潘春苗 我们没有事,只是我们的茶叶被涌入船舱里的河水浸湿了。(一眼瞧见日本兵往城外走)——龙平哥,日本鬼子离开骑楼城了,我们下去吧,我们赶快去拿茶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