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折顶梁继母有情 恤娘亲姐弟遇险

“听说了吗?日本鬼子被打了!”“听说那些狗腿子们也被打了!”“打得好!”……

日本鬼子的枪炮声虽然没断,但戚家人却不断听到各处传来中国军队特别是游击队打日本鬼子的消息,心中盼着那“天亮”的时刻早点到来!

“等游击队打赢了,长田哥哥就可以回来了。村里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经历战乱的小科夫,已早早地懂事了。小科夫在父亲与继母下田劳作的时候,已能跟着木秀帮祖父母搂柴、打扫院子、背抱小妹小花。每当小花饿得直哭时,小科夫就会努力晃着、摇着小妹,指着村外的方向:“隔壁阿伯说,共产党领导的金萧支队就在那里!他们在打日本鬼子!等日本鬼子和伪军们被打跑了,我们家又能养鸡、养猪,你就会有蛋汤吃,我也可以到学堂读书去呢!”

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中,诸暨人与全国人民一样,抗击日本鬼子的斗志越来越昂扬!越来越多的乡民,悄悄配合着游击队,时不时打杀日本鬼子与伪军。前线也陆续有胜利的消息传回来。这些让挣扎在苦难泥淖里的人们也心怀着点希望,能在极端的苦楚中维持住那份活下去的勇气!

1945年,戚传裕几乎是喜极欲狂地将听到的好消息告诉了家人:日本鬼子投降了!

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戚传裕将这年没有再被日本鬼子抢去的粮食卖了一半,换作私塾的学费,和继妻一起,将戚科夫送进了学堂。

可是戚科夫却没有想到,他坐进学堂没多久,短暂的幸福竟伴着父亲突然间的去世而要消失了!

戚传裕亏空太多、亏空太久的身体,撑不住高强度的劳作,在经受一场寒风加冻雨之后,发起了高烧。

“用剩下来的谷子,去请个郎中来看看吧?”继妻怀着未出世的孩子,苦苦劝说着。

“就那么一点粮食,家里的孩子们都要吃,科夫还要交学堂的学费,你也不能再像泉珠妈一样……”戚传裕忍着高烧的浑身疼痛,拒绝着。

孩子阿爷犹豫着:“现在,国民党与共产党又打了起来,兵荒马乱的,也没有考功名的机会。那些官府老爷们什么时候看中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少爷、小姐读的书!科夫不如不读书,跟你多学学农事,多种点田,将来娶个勤快的媳妇,一家人过日子。”

戚传裕咳喘着:“长田来时,说那朱家阿哥教过他: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要读书,这样才能明白道理,才有盼头……”

“朱家阿哥教过!朱家阿哥教过!可他自己却被国军抓去,杀掉了!”孩子阿爷说着县城传来的消息,心疼侄孙:“村邻们都说那朱家阿哥是地下共产党,带得长田也有家不能回!”

“阿爸,我倒觉得他们有血性,你看抗日时,共产党带的兵一直坚持打日本鬼子,也从没听说游击队抢过老百姓的东西!”戚传裕看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戚科夫,坚持:“那朱家阿哥来家的时候说过:在北边的根据地里,富人、穷人的孩子们一样可以读书,选人才也不看家境,这样的根据地,要是能建到咱这里就好啦……”建立根据地,也就是把温暖的希望在这里建立了。

戚传裕带着这样的期冀,用满怀希望的眼睛看着灯下认真读书的孩子与怀孕的继妻,可他苦熬了几天,最终还是被病痛带离了人世!

戚科夫在学堂接到消息,从私塾狂奔回家,只看见继母和木秀、小花,扑在阿爹身上号啕,阿爷阿嬷已哭到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下。阿爷拍着床板:“一个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把一家人都带了去?省得在这吃人的世道作孽啊……”

戚科夫跪在父母坟前磕头的时候,正给戚传裕烧纸钱的继母忽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你阿爹说的对,穷苦人也要读书!只要家中还有米粮,你就要好好读下去!”

继母说服了科夫阿爷,把他又送进了私塾。

与曹六禄两个孙子和几个富户的孩子相比,戚科夫那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衫让私塾先生嫌弃不已。但是这个进了学堂的苦孩子看见书本,像饿极了捧到好吃的东西一样,怎么也不肯放下。

他每天回家,趴在破桌板上,拿继母好容易换来的便宜纸笔练着字、读着书的时候,一家人黯淡的目光中,就映着那摇晃的小小油灯,似乎有了点希望在闪动。每次不等小科夫睡下,劳累一天的继母也不休息,不停地拿做手工的针将那灯芯拨起,只怕灯火暗了下去。

几个月后,继母腹中再也见不到父亲的孩子出生了,与小花刚出生时一样瘦小。有人上门来,劝继母带着这个新生的男孩改嫁给一个老鳏夫,以图母子一条活路,可是继母看着一家老小,怎么也不肯答应。

她去曹六禄老爷家恳求借粮时,曹六禄叹气道:“哎,只怕借了,你们也还不出。”在她的苦苦乞求下,曹六禄最后让家人去拿了一升糙粮出来:“后面,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戚科夫想起了自己生母家的亲戚,趁着私塾里放了假,和二姐木秀一起背了小花也去借粮。谁知姨母与娘舅家里,都不愿再将活命的粮食借给不可能还粮的戚家。

三个孩子饥肠辘辘回村的路上,遇到了几个醉醺醺的乡兵。这些伪军狗腿子改编的乡兵,平日里为非作歹,强抢强买,欺老人凌幼。今天他们又喝得醉成这样,吓得戚科夫赶紧拉着二姐钻进了杂草丛。小花又怕又饿,在哥哥背上“哇”地一声哭出来,急得戚科夫慌忙用手捂紧她的小嘴,被妹妹咬得手指十分疼痛也不敢松开。

好容易挨到在老百姓地里乱践踏一通,随便掰了些玉米,又去追野兔的乡兵跑走了,戚科夫的手指却已被妹妹小花咬出深深的几个牙印,而小花差点也闭过气去,被戚科夫连拍带撸才重新哭出声来。木秀从草丛里钻出,手臂与脸上已满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阿嬷对孙儿们借不到粮食,没有责怪,只是连声叹着气,用木秀和科夫沿路拔回来的野菜煮菜汤。

半夜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顶的破瓦中漏下,湿了戚科夫和姐妹的破褥。他和二姐木秀将小花抱在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焐着湿冷的棉絮,相互依偎着,只盼天能尽早晴起来,好去山野里多挑一些野菜。戚科夫和二姐商量,是不是可以用淘箩去捕捉一些鸟雀,给小花和刚出生的小弟弟做点肉汤来吃。

第二天放学以后,戚科夫与二姐学着村邻,用家中的破淘箩在田里支起了陷阱,用省下来的糙粮粒等着鸟雀来吃。

可他们人小又没有经验,忙到天色全黑,也不过才抓到了几只小麻雀。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捧着这几只小鸟雀朝家里走时,不料被一个提着灯笼的地主家孩子看见了,伸手过来讨要。戚科夫哪里愿意,和木秀使了一个眼色,绕过那孩子拔腿就跑。谁知天暗、地不平,戚科夫被田埂绊倒了。

那地主家的孩子人高马大,追上来,举起拳头就朝瘦弱的小科夫身上狠狠地打去:“你们算什么东西!这里的田地都是我家的,你们家那些田,只怕过不了多少时候,也要卖给我们家。几只小麻雀还舍不得给,打死你个穷崽子!”

戚科夫吃疼又挣扎不过,只能苦苦抱了头在地下翻滚。

“啊哟!”那地主家的孩子忽然大叫一声。只见一个影子跳了起来,将他用力扯在一边:“再这样欺负穷人家的孩子,打断你的腿!”

戚科夫细看,原来是个壮年汉子。那地主家的孩子不敢反抗,只喊“老爷饶命!”

“赶快走,谁是你们的老爷?给我做,也不要做!”那汉子拉起戚科夫,将几只已被压死的小麻雀塞还给他,“孩子,快回家吧!”

戚科夫懵懂又高兴:“你,你是,游击队?”

那汉子有点意外,稍息,笑开来:“长大了,你也愿意当游击队吗?”

“愿意!当然愿意啦!”戚科夫在黑暗中,连连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