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寻女医母子获救 取新名前程却艰

“砰……砰砰……”

忽然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这急促的敲门声,重重地击破了夜的黑暗。

吴行飞心里一惊,赶紧匆匆做了个手势,关紧了厢房门。

“谁……谁呀?” 颤动的黑夜,行飞妈隔着紧张的大门颤抖着声音。

“行飞妈,是我们,长田妈、三水媳妇!快开门呀!”

行飞妈这才小心地打开了门,但看到长田妈和三水媳妇紧张的面色时,空气也不由揪紧了。

“他婶,传裕媳妇……难产了,孩子生不出来,你家行飞的朋友……” 长田妈说道。

听到这话,行飞妈不禁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长田妈,这……”

“行飞妈,可是两条人命呀……” 三水媳妇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三水媳妇,这……这万万使不得,快起来……”行飞妈赶紧扶起三水媳妇,“我……我去问问行飞……”

……

过了片刻,一个衣着普通却隐隐有股子与常人不同气息的女子同吴行飞走了出来: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衣服,打着几块布丁;齐耳短发、白净脸庞、大大的眼睛隐隐闪着两道光芒,闪动着坚毅……

吴行飞谨慎地看了一眼长田妈和三水媳妇:“喏,她就是杭州城药堂里坐诊的李郎中的女儿,略懂一点医术。”

三水媳妇心中一喜,急忙迎上去,满心期待这个女子能立即跟自己去戚家帮忙。

那女子却有些犹豫,但没有立时推脱说勿肯去。

长田妈只当她担心救不了大人孩子,拍了胸脯保证:“你放心,就去看看,能帮上忙,救得了人最好!如果戚家媳妇没有福气,戚家阿爷、阿嬷也肯定勿怪你的。”

女子听了,脚步转动,可转头看了看厢房,却又停了下来。

长田妈心里着急,就朝女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人命关天,如果能救得了一大一小两条命,积福积德,戚家人一定不忘你的大恩,要多少钱也给你凑出来!”

那女子涨红了脸,急忙伸手扶起长田妈:“说什么钱不钱的,救人要紧,我这就跟你们去!”

……

戚传裕兄弟两人好容易赶到了县城,四处寻找药堂,可是好说歹说,手里那几块大洋也请不到接生的郎中。

眼看天色已经黑透,戚传裕不知家中怎样光景,心中油煎火烤着,跺了跺脚,拉着戚传富回家。

刚到村口,还未停稳,他急着下船,一跤绊在了河边的石板上。手上、腿上立时蹭破皮肉,渗出了血,却顾不得这些,匆匆拖了戚传富就朝家里奔去。

等看见家门口时,戚传裕却一点听不到自己老嬷的哭叫声,连原先在门口蹲着的老父和两个女儿也不见人影,心感不好,脚下一软,怎么也站不住了,只能由戚传富搀扶着、拉扯着朝家里去。

“呜哇……呜哇……” 戚传裕刚到门边,却听见了几声低弱的婴儿哭声。

长田妈正兴冲冲向泉珠阿爷报喜:“啊呀,二叔,你添孙子啦!”

戚传裕心口一松,差点跌坐在地,强扶了堂兄的手,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只见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已被裹进襁褓,看上去虽然瘦小,但额头宽阔、面相周正,不由眼泪流了出来:“好,好啊……泉珠妈,她……,她怎样啦?”

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女子跟着传裕妈、朱阿婆从屋中走出来,脸上全是笑意:“大人、小孩都平安。”

朱阿婆此时放心,一身急迫出来的大汗湿透了内衣,看那女子也是钦佩:“侬年纪勿大,却有这样的本事,勿容易喀,不知侬阿爹在杭州城哪个药堂坐诊?”

那女子只是抿嘴微笑,却不答言。传裕妈急催自己丈夫和儿子:“幸亏人家李郎中过来,要不然,媳妇、孙子都难保,可,可得要好好谢谢人家!”

戚传裕听了,急忙把紧藏在贴身衣袋中几块带着体温的大洋拿出来,一边躬身相谢,一边向女子手中塞去,塞去满满的感激。

李家女子急忙推却:“平安就好,乡里乡亲,不过顺手帮忙,哪能收钱呢?”

戚传富见这情形,只好对戚传裕说:“等孩子满月,再好好请李郎中吃酒。忙了半天,做些吃的,让大家一道歇歇。”

虽说戚家生计渐渐艰难,但妻家送来贺生,还有几家亲戚送来的东西都是现成的。长田妈听了,就帮着传裕妈去拿红糖、鸡蛋、酒酿。那李家女子也一身轻松,放眼打量传裕家中的摆设,见粗陋、清贫中仍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轻轻叹气、点头,转眼却瞥见了门口探头的两个孩子。

“他们是?……”

长田妈听问,转过头来:“唉,两个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苦伢子。姐姐叫‘杨长珍’,弟弟叫‘杨少遥’,说是日本鬼子杀到村子……小小年纪,估计已经没有了爹妈,作孽噢!”

那女子面色变了,喃喃道:“是作孽!不但日本人作孽,这世道也是作孽……”

戚传富听了,心中一动,细细看向那女子,却见她一双眉毛微蹙,隐隐约约一股子。

三水媳妇想着曹六禄儿子“赤匪”的说法,也悄悄看向那女子,竟不敢言语。

女子起身,走到门边,看着两个衣不遮体、饥肠辘辘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看着戚家人正做的点心,长长叹息,俯身叮咛两个孩子: “不管怎样,要好好活下去,天,总会亮的!”

两个孩子看着女子,懵懵懂懂地点头,那眼睛却是不愿离开戚家人端出的点心。

女子接到传裕妈递过来的满满一碗红糖鸡蛋,却递向两个孩子手里:“吃吧。”

“这……还有,还有啊!”传裕阿爹看着,赶快端起另一碗点心送了过去,却又被女子让到了两个幼小的孙女面前,愧疚不由地涌上了脸。

女子却抬头笑着:“老人家,给小孙子起个名字吧。”

戚传裕听了,回应道:“阿爹上过私塾,请先生给孩子备了名字,叫‘科夫’。”

“科夫?”女子有些惊讶。三水媳妇和长田妈也是好奇。

见此情景,戚传裕就说道:“参加科举的 ‘科’、大丈夫的‘夫’。”

戚传富看传裕阿爹脸上藏不住的满意,点头称赞:“这个名字不错!男孩子,是要有好好读书考功名,做大丈夫的志气。”

女子却轻轻扬眉:“现在清朝皇帝已经倒了。那满洲国里被日本人立起来的,不过是个伪皇帝,根本没办法为老百姓做主!封建朝代已经过去,做八股文参加科举考试是再不会有的了。”

戚家一家人听了,心中不快,却碍于女子救了母子两条命,不好说些什么。

女子却坚持说下去:“做大丈夫的志气倒是应该有的!为国家,为百姓多做些有用的事体!”

被唤作“科夫”的婴儿又哭了起来,哭出命运的跌宕起伏。她听到房中的哭声,点头:“戚科夫……也好,像‘契诃夫’的名字。”

“契……科夫?”戚家人与三水媳妇不懂。

女子却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含糊回应:“嗯,是外国一个很有名的人,文章写得很好……”

听了这话,戚传裕开心地笑了起来:“呵呵,好啊,他长大了,也让他写好文章,做个知名先生!”

满屋里的人听着孩子的哭声,脸上各自露出笑意。

那笑意中,有祖辈、父母对孩子美好未来的期盼,也有亲戚村邻对孩子朴素真诚的祝愿,就连坐在旧木桌前吃着点心的两个幼小女孩儿与那蹲在门边捧着空碗不舍得放开的逃难姐弟——杨长珍、杨少遥,也在昏暗灯光中,静静听着那刚刚新生婴儿的哭声。那声音虽然力量不足,却奋力挣扎,似乎要证明生命的存在。

女子站起来,透过夜色看出去,虽然阴云遮蔽的天空中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但是,她却自语道:“天,一定会亮,一定会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