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觅生计泉珠复出 忙内战壮丁急捕

不幸中的万幸!

泉珠虽然没有带回工钱,可毕竟幸运地回到家中,好歹算捡回了一条命,一家团圆!

年关将至,她帮着弟弟科夫多砍了些柴,将黑冷潮湿的灶间难得烧暖了,一边改着自己的衣衫给弟妹穿,一边和戚科夫、木秀讲说在上海的经历。

两只捏紧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戚科夫相当在意她在纱厂里的遭遇,不断问,为什么打走了日本佬,老百姓还是过得这样苦,过得牛马不如!

泉珠虽说不明白,但能想起她被救后,迷迷糊糊躺在工棚里的时候,有人说着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是必须移了去的,需要建立属于人民的新国家……

这些话,她模模糊糊转述给弟妹听,却又担心弟妹们在外传讲,被保长听见让乡丁抓了去,只能叮嘱再叮嘱科夫与木秀。

木秀当童养媳被折磨怕了,极为小心地连连点头。戚科夫却是心有不甘:“他们做得不对,共产党爱护人民,为什么还不能传讲呢?就算不讲,村里人也是早就知道的。你没有听阿旺舅舅说,如果举着红旗的部队来了,他放鞭炮开大门地欢迎。如果不是朱阿婆舍不得他,他也要与长田哥哥一起去的。”

“长田哥哥?”泉珠想起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照顾他们姐弟的堂兄来,“他到底是不是……”

戚科夫向灶里添了柴,眼中跃动着火光:“长田哥哥一直没有讲,但阿爹曾经说,他跟着的那人,应该是的!等我长大些,我也是要寻着机会去的!”

泉珠只当戚科夫是孩子气的说法,过了年,匆匆又赶往上海寻找活计,盼着来年新春,可以带回点钱粮给弟妹温饱。

恢复了体力的木秀也想跟着她去,但泉珠想起自己的遭遇与上海滩此时的不太平,只恐姐妹一起陷入泥淖,怎么也是不肯。

科夫和二姐眼巴巴看着单薄愁苦的长姐坐了单薄愁苦的小船,去往和邱先生一样的方向,在河岸边奔跑着大喊,要泉珠如果能寻着救她们的人,一定要同他们一起,为老百姓争些光明。

这一年春天来得不晚,可村民的日子并没有随着天气温暖起来,不说青黄不接的日子极难吃顿饱饭,有着青壮男子的村民家中也极度不安。

内战爆发后,就算脸色阴郁的曹六禄不讲,他家的小老婆、佣人与妇人、乡丁们也议论,说是国军部队在前线战场上接连吃了败仗,被赤匪打死、俘虏了许多。

戚家村虽不近前线,戚科夫却可以看到村里来了穿着国军衣裳的人,同乡保长亲自召集村民们开会,讲了什么《征丁法》,要家有男丁的人出人去当兵,要是不去,就要缴壮丁谷。

戚家没有成年男人,他对壮丁粮的苦处还无知觉,可隔壁经常相帮他们的朱家阿婆几乎魂也丢了!她家阿旺的兄长前年已被抓去,死活不知,再让阿旺去送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但壮丁谷压下来,再加上原来的各种捐税,与乡保长趁机增加的苛税,一家人只恐是要饿死的。

李氏探望了朱阿婆后,向几个孩子长吁短叹,说这世道食粮已与黄金一样值钱。这壮丁谷,是用米粮来算的。如果村民家中一个人不去当兵,便要交千斤谷粮。她只盼这日子早点出头,不然戚科夫再有几年长大了,只恐她凑不出钱粮,只能眼睁睁看孩子去送死。

“千斤谷粮?”戚科夫与木秀得知后,连连咋舌,看着明明地厚水丰的村子,无话可讲。

李氏却是知道,连年征战苦熬,除了几个地主老爷家里有不少余粮,村邻们只恐家家的米缸面袋也早已饿空了肚子!现在春天,稻子还没结穗,麦子也未成熟,断粮的村民一个个用南瓜、野菜充肚肠,哪里凑得出千斤谷粮?这是逼着村里的男丁去当兵啊!那么没有劳力耕种的田地只怕没几年都要被地主老爷们收去了。

朱阿婆一家奔走了好几天,连借加贷,勉强凑足了“壮丁谷”,保住了阿旺。

可是大部分村民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交不出“壮丁谷”,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强拉出去。戚科夫同族的族叔、族兄们也多未能幸免。

那一天,戚科夫正在地头寻着泥鳅,只听人连哭带喊。抬头望去,只见打过他的同族少年阿发,正搀着他娘,跌跌撞撞跟在一辆大卡车后面,而那卡车之后,还有其他乡邻在追赶、哭喊。

那卡车开到近前,他看清开车与车上的,全是穿着黄色军衫、戴着长枪的“国军”。阿发爹与好些个青壮男丁被粗粗的绳子草草捆了,站在车上摇摇晃晃,同样对着车后追赶的亲人哭着、喊着,却被“国军”骂着、推着,一个个摔倒在车里。

戚科夫站在车边,用自己手中的破草篓砸向那卡车,可有什么用呢?车上的“国军”甚至冲戚科夫挥了挥枪,大骂着让他滚开。

卡车越开越远,将绝望与灰尘抛下。阿发母子与村邻们很快就追不上,只能扑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第二日,戚科夫听说,阿发娘跟了年迈的族公,与几十个村邻一早步行去县城要人。

他们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晚间才哭哭啼啼回到村子里来。戚科夫看过去,却没有看到阿发爹他们。

隔天,朱阿婆悄悄来说,他们到了县府的警察局。警察局说抓壮丁是“国军”的事,本与他们无关,而且“国军”缺人打仗,去当兵也是理所应当。族公将凑来的钱交给他们,总算打听到“国军”的办公室。村邻们饭也没有吃就赶到那里,却被守着门岗的兵用枪赶开。他们只能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总算有一个官员不忍心,出来说那些壮丁前一天抓到,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前线去剿共了。

阿发娘连心痛带生气就病倒了。李氏带着戚科夫去探望,只听她啼哭着说,阿发爹与村邻们只怕是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戚科夫看着坐在门槛上与弟妹一起哭喊的阿发,看着他家再也没人耕种的薄田,只觉得曾经被阿发打痛已不算什么事了。阿发因为这世道,也变成没爹的孩子了!要是这样的仗打下去,像阿发这样的孩子,只怕村里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