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声紧韩伢急走 音讯传归时泪流

“嗨,怎么办?怎么办?……”

李氏听到敲门声,顿时紧张,腿也软了,看着韩伢子两人不知所措。

“这!这可……” 阿旺也惊慌起来!

“嘘,不要出声,跟我来!”紧张中,还是戚科夫胆大冷静,一手拉起一人,带韩伢子俩到里厢躲避。

“谁?谁啊……”李氏强作镇静,一边哆哆嗦嗦问着话,一边打开门来。

“这人,你们认识吗?”却见是一个敦实的少年,被曹六禄家的两个乡丁抓住肩膊,押在门前。

冷汗顿时出了一身!

李氏以为少年是韩伢子同伴,只当消息泄露,一家人性命不保!那敦实少年惊恐中,不忘说话:“我不是坏人,我到这里讨过饭,叫杨少遥,村里很多人都认识我,还给我和姐姐吃过东西。”

“那你深夜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帮什么人传递消息?”乡丁记着曹六禄的吩咐,说戚家踪迹全无的侄儿戚长田只恐是共匪,要盯紧一点,所以不断地往戚家油灯昏暗的屋里探看。

李氏心都快跳出来了!偏杨少遥很是憨厚,回答得也相当憨厚:“我是帮他们传消息来的。”

李氏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两个乡丁加重了手劲,死死抓紧了杨少遥,呵斥:“快说!帮什么人过来传消息?”

戚科夫听到动静,一边将韩伢子两人悄悄藏在床下,一边拉下破破烂烂的被褥与帐布半遮了,走出来护在李氏身前。

“他们家大女儿是不是叫泉珠?”杨少遥被抓得疼痛,挣扎着!

“你说什么?”戚科夫不顾乡丁推拦,扑过去抓紧了杨少遥的衣襟,“你有我大姐姐的消息?”

“有啊!”杨少遥努力抬起身来,“我姐姐杨长珍原与她一起被骗到日本人的纱厂做包身工,关在里面做最辛苦的活计,吃的却猪狗不如,还不能与家里人往来。你大姐泉珠累病了,日本人也不给她看病,就将她赶到厂子外,连我姐姐都以为她病死了!”

戚科夫听言,肝胆俱裂,急睁了怒目:“我姐姐她,她真的被日本佬害死了?”目光燃烧着空气!

乡丁押着杨少遥的手也松了些,容他直起身来讲话。

杨少遥揉了揉肩膊,摇头:“幸亏,她被人发觉,有好人救下了她。”

戚科夫和乡丁抓着杨少遥的手立刻又重了几分:“她被什么人救了?”

杨少遥呆了呆:“我姐姐也不知道。打败日本佬以后,他们的纱厂散了,我和姐姐没有地方去,借住在水浜边上的破棚房里,遇到了你大姐。她刚刚好起来,说是怕现在回乡,反而给家里添乱,想与几个同住那里的女工再寻纱厂做工,等年关,带了工钱,与她们一起回乡。”

戚科夫与李氏听说这些,开心起来,连笑带哭。两个乡丁却是不相信,把杨少遥全身又一次细细搜了一遍,连他的破布鞋也脱下来翻找,衣衫边角细细捏过,却未发觉什么。再问杨少遥,听说是替货栈老板到这里运货,趁晚间休息,绕道过来带口信,总算是将他放过了。

杨少遥不敢久留,匆匆喝了口水,赶紧去寻货栈老板。临行前,他犹豫了片刻,轻轻告诉李氏与戚科夫:听泉珠说,救她的人好像是共产党。他们不但给她请了医生,还为她联络了女工厂、安排了住处,是那样的好。后来,听同住的女工们说,那几个人,本还想发动工人们借助仓库武装起义,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临时改作争取工人权力的罢工游行。

李氏听得大气也不敢喘,只等杨少遥走了,紧紧拉回戚科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屏着气,听着门外的动静。一直听得夜深人静确实没有妨碍了,方由戚科夫去里厢看韩伢子他们。

可是里厢只剩阿旺一人了!戚科夫惊问:“他们哪里去了?”

阿旺指了指破旧狭小的后窗:“他们担心连累你们,硬从那里翻出去了。”

戚科夫扑到窗边,只见夜色黑漫,沉重,哪里还有人影,心急:“他们被乡丁发觉,可怎么办?”

李氏倒是松下一口气,安慰说:“他们应是走远了。”

戚科夫不知为什么,心里失落,在床边闷坐下来:“我还有好多想问他们的呢!”

阿旺也不敢再留,拿出一卷钞票,交给李氏:“这是他们留给你们的,说是你们家中艰难,木秀伤重,孩子又小,让你们买点粮买点药,一定要尽力撑着,等共产党带着队伍过来,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

戚家人身在苦水之中,以前只是听长田或乡邻们传说共产党的部队是真正为老百姓,却从没有见过人来,因而对此只是将信将疑。现在亲耳听到周香、杨少遥的讲说,又看到韩伢子他们的所说所做,暗沉的心也被一点实实在在的光点亮了起来,感觉苦不到边的日子可能会快到了头,但谁也不敢在乡邻面前,将这些讲说出来,只将那份光亮憋在心里。

用韩伢子他们给的钱,李氏为家里的孩子们买了一些糠粮、南瓜等,又给木秀弄来一些草药。戚科夫因着心中有了盼头,每天到田边挖野菜、山里套鸟兽、河里摸螺蛳小鱼的时候,也揣着韩伢子给的半根铅笔,可却一点也舍不得用,只用树枝在泥土地里写着认过的字与自己想说的话,盼着等着,在漆黑的夜里,那半根铅笔就是希望之光的凭证。

木秀的伤渐渐痊愈,可身体却被折磨得虚空单薄,做不了什么事,但听戚科夫说起韩伢子、杨少遥他们的事,心中也有了点盼想,时不时地会揽了田花与槐壮,在破落的家门口,向远方望着,只盼那里会竖起一面人们传说的红旗。

几个失去亲人的孩子就带着这样的期盼,像山野间的小草、山林中的幼木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中,依靠着“天”降的雨水活了下来。

这年的冬天,几年没有音信的泉珠终于回来了,带回了一分锐利的光亮,将厚重的黑暗划破一点缝隙,却又把戚科夫心头的怒火燃起!

戚科夫砍柴的时候,帮着拿取木块的田花,忽然看着他身后一个瘦弱的女子发呆。

戚科夫转身,只见一个眉眼依稀熟悉的女子呆立在那里、目中含泪、想近前又不敢近前。

“你,你是谁?”戚科夫站起来相问。

那女子哆嗦着唇,却讲不出一句话来。戚科夫心里奇怪,忽然想起杨少遥说过的话,惊问:“你,你,是不是泉珠大姐?”

戚泉珠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抱着弟妹号啕痛哭!走的时候,爹娘与祖父母尚在。她被日本人骗去当包身工,畜牲一样关着驱使了几年。命都几乎丢掉,回到家中,亲人却只剩弟妹,怎能接受呢?

李氏闻讯,赶了回来,和村邻将泉珠接回家中。

田花不懂事,绕着泉珠要吃的东西,早先听说大姐从上海回来是可以带工钱的。

只带两件换洗衣衫的泉珠又流下泪来,说是在工厂里做了半年多的工,却被东扣西扣,扣光了工钱。

李氏奇怪:“日本人佬不是被打走了吗?”

泉珠苦笑,说是之后的工人比早先在日本纱厂好过不了多少。工钱被克扣不说,挨骂被打也是常有的事。

戚科夫的目光点燃了愤怒:“他们为什么就不让老百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