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尘埃落定

救兵的加入使得原本颓败的战局瞬间扭转,喊杀声震天,战场上血流成河,每个人几乎成了血人,仿佛从血海中刚刚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大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城墙上到处溅起的血花,仿若那一株一株曼珠沙华,一片片绽放,修饰着这人间炼狱。

加入的救兵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个地方,但这时候,面对倭寇铁蹄的践踏,如今的他们,就是一家人。

“撤退!”

渡边见势不对,救兵越来越多,可己方的队员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他们终将全军覆灭。

但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又怎会如渡边所愿呢!他们追击着逃窜的倭寇,场面混乱异常。那流出的血甚至浸染了原本清澈见底的坝头溪,整个塘底堡瞬间成为一个修罗地狱。

“噗!”

“啊!”

“杀啊!”

“……”

各种喊声交织在一起,奏响死亡的协奏曲。

渡边见势不对,早就趁着别人厮杀的空档,偷偷溜上了山,打算从山路逃跑。

不知又过了多久,除了已经逃跑的倭寇,剩下的再也没有站着的倭寇了,所有人喜极而泣,互相抱头痛哭。

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生死考验,每个人都仿佛在悬崖边走上了一圈,如今取得了胜利,对于他们来说,本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他们却高兴不起来,为了击退倭寇,多少人成了孤苦的冤魂,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但他们没时间哭泣,当务之急,是要清理战场,让同胞入土为安。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的身影穿梭在尸山血海中,不断地辨认清理着一片狼藉的塘底堡。

等到李舒岚赶下山的时候,周围到处都是尸体,血染的大地竟让她无处下脚。她不断搜寻着周围,想要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但周围的几个,都是陌生的面孔。

“你有没有见过夏一铭?有没有见过李舒康?”李舒岚随便抓住一个正在搬尸体的陌生人,焦急地问道,结果只是得到对方摇头的答案。

“你有没有见过夏一铭?”

“你有没有见过……”

李舒岚逮住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得到的却都是摇头的答案。

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得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夏一铭,阿哥,你们到底在哪?

李舒岚不死心地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有的还能辨出脸庞,有的已经面目模糊,难以辨清。

“哎哎哎,你干吗?我刚把尸体堆上去啊!”

“喂,小姑娘,别乱跑啊,注意脚下!”

“你干吗啊,别捣乱啊!”

周围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但都不能阻止李舒岚的脚步。

“我说姑娘,你找谁呐?你在这找没用啊,而且照你这样找下去,就是但明天,尸体也翻不完啊!”

“不,我一定要找到!”李舒岚丝毫不顾周围人的阻挡,不断地翻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终于,她累了,脚下一个没注意,直接摔倒在地,裙摆染上了血花。

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庞流下,李舒岚掩面无声痛哭。

“哒,哒,哒!”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李舒岚抬头的瞬间,在模糊的视线中逐渐看清了来人的脸庞,那向自己走过来的,可不就是夏一铭嘛!

李舒岚瞬间止住了泪水,愣愣地坐在地上,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候,只见面前夏一铭笑着朝着地上的李舒岚伸出手,她下意识地搭上去,结果猛然传来拉力,将李舒岚直接拉起了身,扑在了夏一铭的身上。

感受着熟悉的怀抱与熟悉的味道,李舒岚终于抱紧了夏一铭,失声痛哭!

“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我这个祸害,还要遗千年呢!怎么舍得就那样死了呢?况且,还有人舍不得我死呢!”

李舒岚听罢,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难看死了!”

“你管不着!”李舒岚发泄般地在夏一铭的身上蹭了蹭眼泪和鼻涕,“阿哥他……”

“放心吧,大舅哥也好得很!”

“谁是你的大舅哥,别乱叫!”

“反正是迟早的事,先叫了。”

“我还没同意呢!”

“我同意就好!”

“……”

二人旁若无人地不断拌着嘴。

而在村子的另一边,李舒康也与夏一卉相拥而泣……

值得一说的是,若不是因为阿天及时搬来了救兵,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所有人都感念阿天的恩情,转变了对阿天的看法,使得他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在众多的救兵队伍中,李舒康李舒岚还碰上了章峰李氏当年其他的幸存者,当面对同族之辈的邀请,李舒康兄妹俩选择了留在塘底堡,他们如今对于塘底堡的感情,不仅仅把它当成了自己临时的护佑之所,已经将它当成了家。但有时间一定回章峰看看,看看那个母亲生活的地方。

族长村长等所有夏氏族人也表示,以后这儿,便是他们的家。

而里通倭寇的夏霖森,面对了几大长老的仲裁。私通倭寇、残害同胞、自私狠毒,族中罗列了一堆关于夏霖森的罪状。而夏霖森深知自己犯下的罪孽,不再辩解,默然认罪。族中也针对他进行了一场辩论。

有人认为夏霖森罪无可赦,应当为所有死去的冤魂偿命;有的认为他毕竟是同族,祖训有言,不得残害同族,所以即使夏霖森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杀不得,不如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之中划去,赶出塘底堡,总之各种说法都有。

但最后在夏一铭和李舒岚的共同求情之下,族内对他进行了最后的判决。虽然夏霖森罪无可赦,可念在其子杀敌的功劳之下,可以网开一面,毕竟错在于他,没必要由后代进行承担。最终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之中留下,但是被罚入看守南门之外的祠堂,终生不得踏入塘底堡。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整个塘底堡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地面的卵石路自己城墙也被重新刷尽,只是卵石路上卵石缝里难以清理,血水已经渗透进了泥土之中,给整片卵石路增加了一分别外的妖异感。

村中陆陆续续送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外族同胞,整片塘底堡瞬间变得十分安静,街道空****的,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还在走着,甚是凄凉。有的还算健康,有些却已经缺胳膊少腿了。这场战争,使得整个塘底堡元气大伤,人数锐减,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了,若不是提早将妇孺老幼送入山中,死的将会更多。

东门处,竖起了一块夏氏忠烈碑,每个为保卫这个家园的牺牲者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用以缅怀。

夏氏宗祠门口。夏一铭带着李舒岚,前来看望夏霖森。

不过才短短几日,可夏霖森却苍老了许多,头上肉眼可见地多了许多的白头发,整个人也显得颓丧了许多。看见夏一铭二人的时候,也没有表态,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阿爹……”望着面前苍老的父亲,夏一铭忍不住唤道。

夏霖森自嘲地说道:“呵,我这个罪人,已经没有资格担你这一句了!”

“不,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父亲,您的罪,我会替您来赎。”说完,夏一铭将一个红帖递给夏霖森,“阿爹,我和阿岚下个月便要成婚了,今日来,就是想告知您,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夏霖森颤抖着接过帖子,翻开看着上面的内容,悔恨的泪水不禁充满了眼眶,自己到头来所坚持的,不过就是一个笑话罢了。可惜,如果不是他自己作死,或许,他就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亲,喝上一口儿媳亲自奉上的茶了。可是,世上终究没有后悔药。

夏霖森看着拘谨地站在一旁的李舒岚说道:“丫头,你恨我吗?”

李舒岚摇了摇头,“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况且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好,好啊!夏霖森,你的心胸竟还不如一个自己从来就瞧不上的人,可笑,真可笑!”夏霖森笑得有些癫狂,颤颤巍巍地转身进了祠堂。

“阿爹!”

在祠堂大门即将关上的那刻,李舒岚对着门内的夏霖森唤了一声。夏霖森的身形明显有些一顿,随后,大门缓缓关上,他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但是夏一铭李舒岚二人看不见的门后,夏霖森老泪纵横……

李舒康李舒岚兄妹二人的婚礼在同一天举办,那一天,整个塘底堡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祝福着。那一夜,鞭炮声此起彼伏,礼花不断地绽放着,整片天地都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之中。

虽然倭寇首领跑了,他们的未来还将面临许多变数,但是在当下,却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心情,他们相信,终有一天,倭寇一定会被彻底消灭,还整个福宁州太平。

祠堂之内的夏霖森,他的脚下堆满了落叶,他拿着笤帚,佝偻着身子,抬头望着灿烂而又炫丽的礼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

尾声

新雨过后的道路有些水窝,加上简易山路的坑坑洼洼,如同和着的稀泥一般。

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向大地,也洒向一行六人的心头。想起前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心中期待的同时,也隐含着伤感。

李舒康李舒岚兄妹二人曾经回过一次昭明寺,但是看到的不是自己思念多时的母亲,而是山后新起的一座坟头。

原来母亲在他们下山不到半年便去了,多亏山上的僧人将母亲安葬。而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她的骨灰能和她的丈夫葬在一起。

于是,带着母亲最后的遗愿,李舒康捧着骨灰,带着家人前往章峰李氏宗祠。

终于,周围的树不再有,前方的青石铺成的道路映入眼帘,远处云雾缭绕。不,不是云雾,那是宗祠的祭香。

当脚步接触到土地的那一瞬间,李舒岚看见了在雾中迷蒙的祠堂,精致的飞檐,淡雅的青砖,面前已经被翻修的祠堂矗立在山腰之上。

在祠堂前方的小广场的中央,立着一口大鼎,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祭香,袅袅的香烟慢慢飘忽到半空中,纠结成一团,随后逐渐散去。

在小广场的两侧,还端坐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守在祠堂的两侧。

从石狮子旁的台阶往上走去,来到祠堂前的高台空地之上,祠堂的西侧并排着一列葫芦形状的堂口,人们有序地站在每一个堂口面前,焚香点经,为祖先带去属于自己的信仰的祝福。

在空地的正中央,依序一个一个轮着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耳旁炸开,让人忍不住捂住的耳朵。

祠堂正门口,摆着一张张的桌案,前面铺上一层黄色的绸布,祭果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在桌案的正前方,还有几个身着黄色道袍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着晦涩难懂的经文,淹没在热闹的鞭炮声中。

不管是小广场,还是祠堂前的空地,抑或是祠堂之内,到处都三五成群地聚着一大家子的人,手捧大香,怀抱连炮,一副好不热闹的场景。

在祠堂的正门口,他们看见了当初在塘底堡碰见过的李氏族人。

“一卉,阿妹,你们先去周围逛逛,我去内堂祭拜,顺便,和阿言哥谈谈母亲的事。”

“嗯!”

夏一卉牵着身旁一个男娃的手,夏一铭一只手拥着李舒岚,另一只手拉着一个三岁的女娃。

遥望远方绿油油的田地,以及祠堂背后的大山,清晨的雾似乎还未散去,和经香袅袅的烟混合在一起,将整座山和祠堂都迷蒙在其中,宛若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