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挨到两个儿子满月后第二天，桂英开始外出找工作了。她本来在湛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人，但新政府的建立，像把这个城市清洗了一次，变成了一个新城市。曾经的部属不见了，就算有也只是剩下寥寥几个，在国营酒厂、鞋厂、林场等处干活，变成了普罗大众的一员。

当时的工作都是分配的，企业也几乎都是国营，桂英找工作可谓处处碰壁，没人会请一个单亲妈妈，而且还是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的妈妈。辗转半月后，桂英终于找到了一份在塑胶鞋厂贴标签的活。

在鞋厂里贴标签很累，每天要贴几千双对鞋子，一天下来要工作十个小时才能获得微薄的工钱，这倒不打紧，干了不够十天，老板就辞退了桂英，原因全是因为桂英的两个孩子，虽然孩子白天让老奶奶照看着，但到了晚上，老奶奶要回家买菜煮饭给自家的两个儿子和媳妇，而且老人家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不可能为桂英二十四小时照看。于是，桂英常常需往家里跑，也常常需半夜到厂干到天亮才能完成工作。

老板看到了桂英这种工作状态，心里已经有了算盘，他认为他可以聘请到更用心工作的年轻女人去把工作完成。

月底的时候，班组长叫正在贴着标签的桂英跟前说道：“桂英，老板叫你到他办公室一下。”

桂英应了一声“哦”，站起身来，问组长道：“组长，经理找我什么事啊？”

班组长神色有点怪异，目光也没有正视桂英：“你进去便知道。”

桂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走到了经理室内，对这三十出头的年轻经理问道：“经理，您找我？”

经理低着头写着文件，说道：“桂英，你明天不用过来了，我已经叫会计多给你结算半个月工资了，你到会计那边拿吧！”

“老板，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桂英委屈地问道。

“没有，目前你做得还算很出色，但我们鞋厂不想要有家庭负担的女工人，我们需要能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工人，接下来我们鞋厂会有很多大单，需要日夜加班，我想你是无法适应得来的。”经理依然没抬起头来看桂英。

“老板，我行的，你让我干下去，我需要这份工作！”桂英极力争取。

老板放下了笔，抬起头对着桂英说道：“你应该明白，工作不是因为你需要就把你留下，是工作需要你，你才能留下。”

桂英离开了房间，支取了18元的工资，离开了没日没夜工作的鞋厂，她并不知能何去何从，身后仍是机床压鞋的“乒乒邦邦”声。

桂英回到家，老奶奶正在帮忙照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

桂英回到家时，忍不住扑在了老奶奶的身上哭了出来，这个坚强的女子，面对汉奸、日本大佐、江湖毒枭不曾哭过，现今却因为丢失了一份鞋厂贴标签的工作忍不住哭出来了，而且哭得很惨很惨。

“婆婆，我没工作了。”桂英泪流不止。

老奶奶当然也知道桂英不仅仅是为失去一份工作而哭泣，更多的是为生活的种种磨难伤心疲累。

“傻孩子，你当初这么难都熬下来了，现在这点困难又算什么？永远都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知道吗？”老奶奶也心酸落泪了。

桂英的确心中悲恸，在老奶奶身上哭了一场，哭干了泪水，沉沉地睡了过去。方盛和方振两兄弟的哭声让桂英醒了过来。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天已经变昏沉了，似乎马上就要下一场淋漓的大雨。

桂英走过去看着两个可爱儿子稚嫩泛红的脸庞，活下去是内心最大的勇气动力。

桂英起来喂养完两个儿子后，两个儿子满足地睡了过去。她到厨房煮了些米粥，还煎了一条鱼，是老奶奶早上买回来的，在湛江最好的事情永远是，再穷的人家也吃得起鱼。

桂英一边吃，一旁看着两个熟睡中的儿子红粉粉胖乎乎的小脸蛋，不禁伸手摸了摸两个儿子尚不够蓬盛的头发。

心中的那种满足已经大于了自己的所有痛苦。

晚上，桂英辗转难眠，眼下家徒四壁，每天都要为口粮担忧，两个儿子尚幼，无人照看根本不行，前方的出路就像这夜色一般，迷茫不清。

想到这里，桂英心焦如焚，只觉得屋子里压抑无比，想趁着在这朗清的月色中出外走一走。

她起身推门出去，一直走到了一片树林旁的池塘边，朗月高挂，倒影在池塘里，铺满水面。

生活依旧未找到出路，天一亮，手中已经不多的钱就会为柴米油盐所耗折，孩子一天天长大，需用日益增加，活下去，成为眼下的大事。

桂英离开了水边，一路漫无目的在街道走着，她踢到了一个糖果的塑料罐子。她觉得，生活永远只是一场无休止的历难，而活下去，才是等待胜利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