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桂英在初秋的一个晚上临盆了，第一次生产，七小时的疼痛，身边陪伴着的是大山的母亲，桂英昔日的婆婆。自蔡元齐死后，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由于伤心过度，在佛堂里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到第二天早晨桂英才发觉她没有了气息，蔡家一下子需要料理两个人的丧事。

从此，宅院里只剩下桂英一人。家中一下子殁了两人，处理后事花了不少积蓄，蔡元齐的抚恤金已用得所剩无几，平时积蓄不多，桂英自己也没有工作，眼下即将生产，蔡家在湛江本来就举目无亲，桂英的旧有帮会朋友，枪毙的枪毙，逃的逃，剩下的过得也是极其很落魄，不可能有人来接济她，生活来源一下子成了燃眉之急，只能待生产过后，外出寻找工作，维持生活。

世上之事，总是事有凑巧。那时战火燃烧了整个上海，大山的母亲逃难时也辗转来到了湛江，居住在麻章的一处土屋中，是跟着仅剩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来到湛江，希望她能帮忙照料，老奶奶一口答应了。

“桂英，当初把你送出家门，我还一直愧疚着，我以后每天来看你吧，直到你生产为止。”老奶奶说道。

桂英对老奶奶并没有恨，就像对蔡建民一样，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为了生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身不由己的选择，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也是最鲜明的特点。

十月怀胎的桂英，终于来到了要临盆时刻，痛得桂英死去活来，蔡家内外只有老奶奶伺候着，安抚着桂英：“孩子，别怕，女人生来是命苦的人，都要经历这些痛苦，你要忍着呵，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桂英痛了大半夜后，孩子发出了第一声清脆的哭声，刺破了夜空的宁静，流云也似乎为之颤抖了一下。

“婆婆，不行！”刚刚生完的桂英神色又紧张起来。

有经验老奶奶目光中擦过一道光亮：“桂英，怎么啦？”

“好像还有……”

老奶奶重新抖擞起精神，说道：“果然没错，是双生儿，桂英，再使点力！”

天空破晓，鸡鸣日出，两个孩儿的哭声终于同时响起。

“两个都是男孩！”老奶奶对桂英说道，“都很健康，大哥安静，弟弟好动！”

虚弱的桂英安慰地笑了：“婆婆你真会说笑。”

“起了名字没有？”婆婆问道。

桂英点点头：“元齐生前起了一个，只是没想到是双胞胎兄弟，现在还要再想一个了，大哥叫方盛，弟弟叫方振吧。”

婆婆抱着双手儿，笑道：“方盛、方振，今后你长大成人要好好孝顺你们苦命的妈妈了。”

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多天，因为桂英的生计早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要拉扯大这对兄弟，不是一件易事。

生下双生儿的第三天，桂英就要下床走动，想外出找点活儿干，否则她母子三人可能最快在一两个月后就会抱在一起饿死。

婆婆慌忙劝阻：“使不得使不得，你生产完没几天，身体这么虚弱，现在正是坐月子的时候，要是受了风或吃了寒气什么的，这下半辈子，病痛可就跟着你了，这种时候说什么也得好好休养的。”

桂英知道执拗不过这个婆婆，于是就再在家里歇了几天，到了第十天，桂英仅有的积蓄已经去了大半。双生儿的出生，使用比想象中要多得多，大人可以省吃俭用，但婴儿一点也不能少，该花的都得花。这样下去，再过半个月，桂英就再揭不开锅了。

“婆婆，我必须去找点事做，家里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本来就是靠着元齐工资过日子，现在元齐不在了，一切都得我自己扛。”桂英对老奶奶说道。

老奶奶从衫卦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桂英，说道：“你拿着这个，是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了，连我两个儿子都不知道。”

桂英看到布包里露出的钱，至少也有一百多元，几乎等于一个普通工人的半年所有收入，心中感动，但还是不能要一个老人家的钱，桂英把钱推回去，说道：“婆婆，长贫难顾，现在是新中国，也不比过去了，我一定能养活我自己的，你年纪大了，需要有钱在身。”

老奶奶说什么也要把钱给桂英，桂英倒是绝对不肯要，最后桂英只好从中拿了一张十元钞票，老奶奶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