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这一次恢复身体,桂英足足用了整整三个月,丁文渊每日都会来陪桂英说话。经常坐在桂英的病床边为桂英削苹果皮或剥橙子,桂英的身体好得很快,只是断了骨头没有生长得很及时。

桂英暗暗感到了丁文渊对她的情意,但她不喜欢丁文渊,这是一个斯文柔弱的男人,这一方面和蔡元齐有点像。就是因为这一点,桂英不喜欢,一是没人能代替蔡元齐,二是她深受了斯文柔弱的男人之害,他们优柔寡断,缺乏担当,只会在困难面前裹足不前,最终选择退缩来保存自己。

“文渊,我感谢你救了我,但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是鸿新帮的领头人,你才十八岁,还在读书,我想我和你的生活相差太远了。”桂英说道。

每当此时,丁文渊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桂英觉得不能对丁文渊说得太过决绝,所以也会把话在这里打住,不会继续说下去。

等桂英好起来的时候,桂英回到了堂会,继续处理分部的出口生意,这几个月来,湛江成立了新政府,新政府并没有如资本家们想象的一样在进驻后就要瓜分他们的资产和公司,而是积极扶持他们恢复生产。

桂英掌控的贸易公司也在扶持之列,几个月后,桂英的公司生产营业额就恢复了大战前的水平,甚至还有所超越。

湛江在新政府的治理下,一片平静,还打击了飞涨的物价;1950年4月1日,新的人民政府成立;并开始在湛江建设起新中国第一个自行设计、自行施工、自行建造和自行管理的天然深水良港,港湾外面波涛汹涌,里面风平浪静,离岸边不到80米水深达24米,可以直接停靠40万吨级航船。

由于深水港的建成,桂英的贸易公司节省的成本更多,从水路而来的客路也增多了,贸易生意变得红火起来。桂英的生意越来越忙,见丁文渊的时间也已经越来越少。

而丁文渊得知桂英是湛江大帮会第一号人物的时候,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本来看到桂英面容姣好清秀,年纪轻轻,明明个性明亮温婉,以为只是寻常富人家的女儿之类,没想到却是叱咤湛江的女黑帮头目。

自从桂英康复以后,丁文渊已经三个月没见过桂英,而这一次,丁文渊却是来向桂英告别的。

丁文渊已经通过了新中国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考核,即将应征入伍。他会先到广州军区总部报到,然后才会分配到前线。本来只是想和桂英道别一声就离开湛江,没想到桂英坚持要送他。

“到时你怎么去广州军区?”桂英问道。

“我会在火车站坐火车去。”丁文渊说道。

“哪一天?”

“25日那一天,十点半的火车。”丁文渊说道。

“那我送你。”桂英的话总是让丁文渊无法拒绝,况且丁文渊也想与桂英多待一会儿。

1950年清晨的火车站,湛江天亮一贯比很多地方都要早。丁文渊身穿靛蓝上衣灰色袄裤,手挽着行李和坐在湛江火车站候车厅中。发黄剥落的青白灰墙,身后是悬挂着的一幅巨型的工农兵团结奋进图,陈旧的黄漆车站长椅,几把三页吊扇在高耸的天花顶自顾自地旋转,早上车站内寥落的乘客,有的在焦急张望站牌,有的在发呆出神,有的还在瞌睡。

时代变了,变得和平欢愉,又或者说只是恢复了过往应有的忙碌和人们的冷漠。

候车厅内广播员的嘹亮的声音为候车的乘客们广播着列车到站时刻和注意事项:“至广州的列车将于十点三十分进站,请旅客们拿好行李,有序上车。”

距离上车时间还有一小时,桂英与丁文渊坐在候车厅,丁文渊问道桂英:“桂英,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呢,你也没吃吧?我去给你买吧?”桂英说道。

“不不不,桂英,你帮我看着行李吧,我去买就行。”

“那好吧。”

丁文渊起身走到,附近商铺排队买了两根油条、两个包子和两份豆浆。

桂英看着丁文渊忙碌地在车站为自己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簌簌的流下了眼泪,到丁文渊买完东西回来后,桂英已经擦干了眼泪。

丁文渊本来猜想桂英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是不会和他坐在火车站候车座椅上吃这种路边东西的,于是问桂英道:“你真要吃吗?”

桂英笑着说:“吃啊,饿死了。”拿过油条包子,伴着豆浆往口中送,连落在油纸上油条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丁文渊看到桂英吃得如此不拘小节,也高兴地吃起来,他觉得这也许是他一生之中最好吃的一顿早餐。

“桂英,我以为你是湛江的大人物,会特别注重形象,不和我在车站吃路边小食的。”丁文渊吃得慢条斯理,好像认为吃不完这个早餐,列车就不会开一样。

桂英嫣然笑道:“你把我想得太高高在上,我也挨过饿,受过冷,甚至病了也没钱治。”

丁文渊停下了口中油条,这时的他,看着桂英高耸的马尾发髻、洁白的衣衫和高挑丰满的身材,感觉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整个湛江帮派对她马首是瞻的女老大,而只是一个温文弱质的邻家大女孩。

本来,丁文渊有许多话要和桂英说,他幻想过自己在离开车站的前一刻向桂英表白,但是这个十八岁的青年人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始终和桂英身份悬殊,即使说了也只是陷入尴尬,只好压下了这个念头。

但丁文渊想到即将与桂英从此各自天涯,从纸袋抽出包子咬上第一口的时候,眼泪就像断落珍珠项链一样,桂英看到了丁文渊的男儿泪,心中也倍感黯然,默默地为丁文渊递过一条手帕,隔了好一会儿,丁文渊才说道:“桂英,这次分别,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见了?”

文渊的这一句话,令桂英对这些年的人和事,还有时局的无限担忧,说道:“如果我没有被人杀死,我们一定还能见面。命运,我已经看清,跟谁相遇,跟谁在一起,早已注定,我漂泊的这些年,一切都似乎曾拥有过,却又一切都不在我手里。文渊,参军是你一生的愿望,国家很需要你。你要好好努力,将来当上海军的军官。”

丁文渊欲言又止,列车再次播站了:“885次湛江至广州列车的旅客请注意,你所搭乘的列车已到站,请抓紧时间上车。”候车厅又播了一次语音。

丁文渊提起行李,起身说道:“桂英,我要走了,我想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而且我会在我回来的时候,让我们的距离不再像现在那么遥远。”文渊说完,朝着进站口走去。

“英”,文渊转过身,放下行李。

“嗯?”

文渊羞赧地问道:“能在离开前和你拥抱一次吗?”

桂英大方地拥抱了一下丁文渊,说道:“生活也许本来就是这样,不用惋惜,也不用过分留恋,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文渊感受到桂英祝福,知道生活有时候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有,两人便会从此此生无缘相见,此刻,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相拥话别,各自平安,已经是上天的厚赐,文渊转身上了火车。

列车缓缓启动,这种情景如此熟悉,桂英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小到再也看不见,文渊知道,生活就是一辆永远不会停行的列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即使留恋,也只能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