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响了六点,门铃罕有地响起了,上一次门铃这么早的响起,还是少钧第一次来拜会桂英的时候,佣人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少钧。

佣人马上通知桂英,桂英听见少钧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送走蔡元齐的事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于是随便梳理两下也就下了楼。

桂英见到少钧的时候,少钧穿着一身笔直的军装,虽然看不出任何疲态,但凑近一看就见到少钧的眼睛满布红丝的。

“是送走了我那个朋友了吗?”桂英问道。

少钧笑道:“你只问我别人的事吗?”

桂英知道少钧的笑是代表好消息,也知道少钧的话里有其他含义,于是说道:“进来说话吧!”

“你忘记了今天答应了和我泛舟游湖,是上个月约定的啊?”

桂英被蔡元齐的事情一冲,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说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少钧微笑道:“不要紧,我提醒你也可以。还有,你的朋友已经离开了,我亲自送他到统区,但他要我给你捎带一句话。”

桂英说道:“那你也不一定要自己送他啊,吩咐属下不就行了吗?”

少钧说道:“他是你吩咐的人,我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所以我必须亲自走一程。他要我跟你说,他会在新中国的等你。”

桂英已经淡然,说道:“眼前整个上海租界的人,都是有一天过一天,周一边一片黑夜,哪里还有新中国,我见完他,我的心已经彻底平静了,一些事,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不会再有明天,也不会再回头。”

少钧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桂英于是履约与少钧出了门。

二人驾车来到了淀山湖,泛舟湖上,淀山湖是上海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是黄浦江的源头,湖面景色宜人,湖边芦苇依依,湖上渔舟唱晚,荷花展笑,水质清澈,湖边还有享誉盛名的朱家角古镇。

“少钧。”桂英问。

“嗯?”

“你觉得我们身处的‘孤岛’还能这样下去多久?”桂英问道。

“‘孤岛’?我们现在是孤舟啊,你是说租界吧?”少钧问道。

“没错,难道不是吗?”桂英说。

“你的比喻真好,日本人要越过租界易如反掌,但短期内应该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还不想惹怒欧洲人,但很难保证日本人会不会有发疯的一天的,又或者说他觉得它已经足够强大到吃掉一头大象。”少钧军人出身,对世势的分析总是十分理性。

“我们要坐以待毙吗?就这样过一天是一天?”桂英问少钧。

少钧一顿:“这……显然不是办法?”

“要么当奴隶,要么当自己的主人,现在的我如坐针毡。”桂英说道。

“你有打算?”少钧问道。

“尽我绵力,要么惊天动地,要么籍籍无名。”桂英目光坚定。

“我能怎么帮你?”少钧问道。

“南京一破,上海租界更加孤立无助,我们要为将来筹谋,现在的战事如何了?”

“日本人现在分两线进攻我国,北线目前已经打下了洛阳,南线正在进攻日军攻占江阴要塞,政府已经迁都重庆,看来南京城破只在须臾之间。”少钧说起战事,眉间总是多出几根纹路。

“我有三个想法。”桂英说道,“说出来,你别说我小女人野心大。”

少钧的样子确是极其严肃认真,完全没有轻视的意思。

桂英说道:“眼前前方战事吃紧,上海沦陷后,国民政府虽然当即颁布了《禁运资敌物品条例》,将沦陷区货物出口‘概以仇货论’,对国统区物资运沪也予以严格限制。但是,我相信这一政策会很快转向,原因有二:首先,大后方经济需要租界工商运作的支持,这里是工业原料和设备进口的唯一合法通道。其次,大后方经济完全服务于战争,以重工业为主体,民生产业十分薄弱。另一方面,日本经济也需要上海‘孤岛’的支援。日本是一个战争资源基本不能自给的国家,其重工业所需的石油、铁砂、铜等全数依赖进口,即使棉花、木浆、硫酸等工业原料也大多需要进口。在这种情形下,上海‘孤岛’成为日本获取、转运战略物资以及套取外汇的中转市场。日军对租界实行的是‘和平封锁’,只禁止中国船舶的海上交通运输,对第三国船只虽时有阻拦,但并不完全禁止进出。租界是弹丸之地,所有生产的原料需外来,而所有制成的商品需外出,因此其繁荣完全依赖亚洲乃至全球政局的变幻。上海租界区域内各国货工厂之出品不能算作日货,仍应准其运销各地。日后国民政府仍然在上海专设国货运输管理处,主持贸易事宜,并继续对租界供应外汇,继续维持‘孤岛’的外汇交易,这使得进口商可以不受外汇配给的限制,自由进口紧缺物资以谋利。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时候,在租界办设厂房,只要经营得宜,定能大赚,此其一。

有了更多的钱后,我会建立特务训练营,在租界本来就中日交战地的灰色地带,建立特务营是后备力量,专门打击汉奸日寇,有需要的时候更可保护上海人民,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军事人才,此其二。

其三,组建联合上海爱国联合会,组建武装力量,不为血战上海,只为将来用武装作条件换和平。将来日本若要跨过苏州河,武装力量可以有条件投降,条件就是不可杀市内一人性命,不可动一人财产,保持上海商业继续繁荣。”

少钧认真听完桂英说的三个想法,惊叹桂英眼光胸襟竟然不滞于女子身份,说道:“桂英,用武装换和平这句话你说得真好,你聪明卓见足以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远胜于大多数人。许多人只是甘于为时势摆布,等待着末日的来临。你如果是个男人,一定还会成为上海第一,甚至中国第一。”

桂英笑了:“我小小女子,经历过生死难关,知道命运爱捉弄束手就缚之人,我只是想在命运面前,尽我能力顺应时势。”

桂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少钧道:“少钧,还有一个小忙,你能再帮一下我吗?”

少钧道:“什么事?”

“我有个妹妹名叫云英,她与哥哥失散了,她哥哥名叫刘文冬,本来在天津一间名叫福门纺纱厂当工人,不知现在身处何地了,我想帮妹妹打听打听,你有人脉在天津吗?”

少钧笑道:“这还不简单,有厂名有人名的,我找人跑一趟,过几天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