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桂英很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把蔡元齐带来她这里,但又记起,蔡元齐已经参加了共军,这里即使是法租界,但是特务众多,包括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特务盯上,但如此龙潭虎穴,蔡元齐为什么又会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呢?

少钧带上桂英,来到餐厅门外,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门外,卫兵为少钧和桂英开门。

二人上了车,司机这一程直接开到了租界的郊外一片树林前,林间有一条一米见宽的小路,大约走了五百米之后,一栋白色的法式三层别墅出现在眼前,别墅周边四处荒郊,高树茂密,凭高看不见别墅屋顶。别墅门口有士兵把守,如果不是有人带着穿过树林,就不会有人想到,密林之间还有这样一座房子。

“这是我郊外的一座寓所,也算一间避难所了,你的朋友在里面了。”少钧说道。

守卫打开了门,桂英的心已经着急得令她喘不过气,蔡元齐到底怎么样了?

桂英的脚步走得很快,却一直没有超越少钧,少钧看出了桂英的急促。带着桂英一直往别墅最里的一个书房里去,书房楼层足有七八米高,藏书肯定超过七八万册,放得比较高的要用立梯才能拿到,是按照英国图书馆样式设计的一个小型图书馆。如果是闲暇假日,坐在这间书房的阶梯上,任阳光照进窗棂,静静地读一天书,肯定是人生的一种顶级享受。

二人进去以后,守卫把门关上,偌大的书房里只剩少钧和桂英,桂英问道:“我朋友呢?”

少钧道:“在里面。”

“里面?”桂英见书房虽然宽敞,但一目了然,蔡元齐怎么会在这里。

少钧走近西北面的暑假,伸手在书架的第三格翻动了一下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精装本,书架忽然发出齿轮的滑动声,原本紧挨着的两个书架自动打开,出现一个入口。

“你的朋友在里面。”少钧说道。

桂英完全没想到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条通道入口,而且还是直通地下室的。

桂英和少钧沿着楼梯走下去,楼梯幽深,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级,下到一个宽敞如同网球场一样大的地下室,而楼梯之下还有楼梯,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两层还是二十层,桂英心里猜度这是少钧储备军用物资的地方。

“他在这一层的医疗室里。”少钧说道,“他伤得很重,身上都是被用过刑的痕迹,看样子,是日本人常用的手段。”

桂英听到少钧的话,大惊失色:“那快带我去医疗室。”

少钧带着桂英走到右边的第三个房间,推开门的时候,一名五六十岁的医生和两个十五六岁的女护士,正在为躺着的蔡元齐清洗和包扎伤口。房间的西边角落还站着一个官阶似乎颇高的精瘦男人,桂英似乎对这个男人有点印象,偶尔会跟随一次少钧出现在身后,少钧称呼他为“许协总”,是少钧的左右手,协总是协助总董的人的意思。

桂英冲到蔡元齐的床边,蔡元齐还在昏迷中,无论桂英怎么摇也醒不来。

“他被日本特务施放了特别配制的一种麻药,现在药力还没过去。”站在一旁的许协总说道。

桂英看到蔡元齐已经泪下:“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身上有多处被用刑的新旧伤,但都不会致命,就是身体太虚弱,心率也不正常。”许协总说话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一脸例行公事的模样,似乎对世间上所有事情都已见怪不怪。

“他还要多久才醒?”桂英问道。

“这种日本的麻药药力很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德国医生用生硬的汉语对桂英说道。

“我们已经惊动了在租界的日本特务组织,现在整个租界都在找这个男人,听说他说共产党一名西北野战军张军长的文书,知道整个西北野战军的军力发布和装备信息,日本人正在全力搜寻他。”许协总的说话依然冷冷的。

“少钧,这里安全吗?”桂英问少钧。

“这里是整个租界最安全的地方。”少钧自信地说道。

“但是这里毕竟是租界,日本人现在势力这么大,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他自己的军营,能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吗?”桂英问道。

“办法是有的,可是也有危险。”少钧说道。

许协总突然叫了少钧一声:“总董!”

少钧头也没回,只向许协总伸出手掌,示意许协总不要说话。

“是有什么困难吗?”桂英见到少钧和许协总的神色有异,知道中间一定有所阻塞不便告知。

“没什么困难,早在几年前,我们就在这里挖了一条通往外面的秘道,是我们秘密用作运送军事物资以抵抗日本人用的,通过秘道,今夜就能把他送到统区。”少钧说道。

许协总急得咬着牙关格格响,埋怨少钧连最不该说的都透露给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会有危险吗?”桂英问。

“不会有任何危险。”少钧道。

桂英说道:“那拜托你了。”

桂英说完转身离开。

少钧一时错愕:“桂英,你不等他醒来了吗?”

“他没事就行了,我是被他家抛弃的,我快饿死街头的时候,他也不曾出现,如果说我们有什么恩义,也早已一刀两断。现在你帮我救了他,算还他还个干干净净了。”桂英的心已经没有了开始时见到蔡元齐被抓捕时的那种揪心和不清醒,“蔡元齐”这三个字早已经成了一段不愿提起的尘封往事,只是面对生死大限,又是如此令人痛心纠结。

正当桂英的手触到门把时,蔡元齐突然叫了一声:“桂英!”

桂英的心颤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德国医生马上过去查看蔡元齐的情况。

桂英转过身,蔡元齐正艰难地用手臂支起身躯,他醒来了。

桂英见到蔡元齐的脸庞,心再一次陷落。她曾经想过的无数次相遇,但都没想好,见面的那一刻该喜悦还是该憎恶,千百次轮回,千百次纠结,即使相见,也都不是从前的你我。

桂英被蔡元齐这一叫唤,双脚不自主地停了下来。往事浮上心头,百味杂陈。

蔡元齐想下床,但他身体虚浮,根本没有力气。

少钧知道二人有话要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出去得手势,最后由他关上病房的门,说道:“桂英,我们在门外等你。”说完,出去关上了门。

蔡元齐见到桂英,眼泪就不自主落下了:“我以为今生再无缘见你。”

桂英的脸比刚才冷漠多了,但没有离开房间,侧对着蔡元齐,眼神中带着一种怨毒。

蔡元齐说道:“桂英,你怪我是应该的,我不仅让你流落街头,我还娶了别的女人。但我可以对你发誓,我从来只喜欢过你。”

桂英说道:“这都是你的自由,从我离开蔡家的那一刻起,就再与我无关了。”

蔡元齐心中悲苦,说道:“桂英,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我的内心日夜自责歉疚,所以在两年多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给我那个妻子留了一封我签好的字的离婚协议书,然后离开了我家。还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接触到了共产主义,受到马列主义思想的感召,我加入了共产党,我相信共产主义是唯一救我们中国的出路。”

桂英冷笑道:“离开蔡家以后,我受的都是‘三民主义’的教导,与你们共军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以后我们不仅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了。”

蔡元齐急道:“桂英,这哪里会有冲突,国共现在不是合作了吗?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人!”

“你回来租界做什么?”桂英不想和蔡元齐讨论政治问题。

“我本来想在租界建立一个文化阵地的,鼓励全国人民勇于和日本人斗争的,没想到法租界也是龙潭虎穴,满街的特务简直比百姓还稠,世界各国的都派了特务在这里收集中国的信息,把这里作为基地,尤其是以日本特务最多,看来租界也是早晚不保的了。我来到租界不久就被这些日本人盯上,他们认为我跟在陈师长身边久了,身上带有许多重要军事信息,所有密谋对我展开围捕,我身份很快败露,我被抓到了他们拷问特务的烽火集中营里折磨了一段时间后,我趁他们交班,伺机逃了出来。被他们一路追赶,直接撞上了一辆的车,我就晕过去。后面的事我就记不得清楚了,好像他们有给我注射了一些麻药什么的,到我完全清醒就见到了你。”

“你撞的可是我的车。”

“然后你救了我?”

“严格来说,是少钧救的你。现在整个租界的日本特务都在寻找你,你在租界已经待不下去,少钧答应我今晚就会送你离开。”桂英转身就要离开。

“桂英!”蔡元齐叫了一声叫住了桂英。桂英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我想念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蔡元齐的终于把隐藏心中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太迟了,”桂英说道,“你应该回到你的地方去,你我都不再是从前那个蔡家大院里的孩子。”

桂英开门出去,少钧正在门口等候,桂英对少钧说道:“拜托你了。”然后快步离开了。

离开的那一刹那,桂英自己也在想,究竟自己是真的对蔡元齐毫无牵绊,还是自己不愿让短暂的相见令自己早已平复的心再次翻江倒海呢?

桂英回到了李家大宅,心里却忐忑不安了一整天,究竟他们能不能确保蔡元齐安全离开呢?要是我手中有一支人马,不仅能在这种时刻帮我忙,毕竟一个人的能力相当薄弱,单靠自己,几乎做任何事都会掣肘自己,此时,桂英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