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汽车通过关卡,进入租界后,车速开始放缓了下来,身后仍是轰隆的炮声,但已经渐离渐远,令人感到脱离了危险。这种感觉的真的如同重生,但前线的战士,他们是永远走不出危险的人,活着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

租界内外,恍如两个世界,一边宁静平和,一边战火纷飞,战争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为什么一个国家一定要侵略别人的国家呢?租界纵使平和,也都只不过是偷安,炮火就在眼前,其实每一个人都默默祈祷着炮火尽早平息。

三人把桂英带到了一座三层高的豪华别墅上,傅立义告诉桂英:“这座别墅是李鸿汝先生的物业,他把别墅借了出来作为我们在租界基地,也是你的住处,你的房间在三楼右边尽头,可以看到整个上海市。我们几个的房间分别在一楼和二楼,有事你可以叫我们。记住,从明天起,你不再是昔日的蔡桂英,而是东南亚面粉大王的义女,负责管理国内拥有六十八家“喜悦”面粉厂。”

桂英谢过傅立义三人,只急着找到自己的房间,桂英的房间是一间极其奢华的欧式房间,华丽的装饰、浓烈的色彩、精美的造型,雍容华贵至极。天花顶部用大型灯池,并用华丽的枝形吊灯营造气氛。门窗上半部做成圆弧形,并用带有花纹的石膏线勾边,窗棂处竖着两根豪华的罗马柱,墙壁内还有壁炉,地面材料纯以暗红色石材铺设,深色的橡木沙发和浪漫的罗马帘相互衬托,精美的油画和制作精良的雕塑工艺品陈设的十分讲究。

但这一切她都无心理会,她连忙跑到窗户前,把窗帘拉开,皎洁的月色下,上海市火光通天,巷战不断轰响。

这一夜,上海市苏州河以北半部包括华界失守了!日本人随即将上海改名为大道市,而法租界和苏州河以南的半个上海公共租界则开始了长达四年多的孤岛时期。

这一夜,全城的人都在哭泣,剩余的士兵撤出了上海,数十万人痛失了家园。到了下半夜,日本的士兵开始欢呼这快活的一夜。

而这一夜,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睡不着,桂英也坐在窗边流着泪,直到天空发白。

天亮的时候,别墅的门铃响了,所有人的警觉起来,桂英躺在床边睡着了。

傅立义自去开了门,隔了好一会后,傅立义敲响了桂英的房门:“小姐,是‘喜悦’实业的中华大区经理许郎庭,他得知你代表李董事长来华巡视业务,所以特来拜候你。”

桂英说道:“你让他在客厅等候,我换身衣服马上下来。”

突然,她想起她自己并没有能与自己身份相符的衣裳,傅立义在门外说道:“别墅里的佣人已在门外,她们在等候着为你梳洗穿衣。”

桂英起来打开门,发现门外的傅立义已经穿上了笔挺的西装,门外的五个佣人,拿着一条漂亮的西式白长裙进来。

桂英从来没有穿过这样漂亮的长裙,她记起了小时候被父亲牵着手经过百货公司的橱窗,一直渴望穿上的那件小白裙子,现在眼前的这一条裙子比她在橱窗里看到要漂亮十倍不止,她不禁伸出手想去摸一下这件美丽的衣裳,然而这时候她的脑海里依旧充斥着昨夜上海市的炮火声,还有那响彻半夜的日本歌舞声。

“这件衣服我不穿。”桂英神色黯淡。

一个中年的女仆人问道:“小姐,这衣服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但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种日子里穿。你帮我挂起来吧,给我拿一身男装衣服来。”桂英道。

佣人们都面面相觑,也不知往哪找男装衣服,傅立义倒是反应比较快,立刻吩咐佣人道:“到我房间取一套西服吧,我前天刚做的,勉强能穿。”

佣人赶忙到立义房间拿了一套西服套装过来,但套装要比桂英的尺寸要比桂英身长尺寸长很多。

“蔡小姐,衣服太大,恐怕穿不下。”佣人说道。

桂英瞧了一眼,说道:“拿剪刀给我。”

佣人们不敢怠慢,赶紧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桂英拿起剪刀往裤管一剪,剪去了好一部分,穿起以后虽然怪,但起码裤管口子不会长到拖地。上衣桂英瞧了一眼,并没有去剪,穿起来后,把袖子折了好几折,虽然显大,但已经不是完全不合体。

桂英把垂落的头发用一条黑色的绸丝带拢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干练精神极了。

“各位,麻烦明天给我买几件男装。”桂英目光中游移着怒火。

傅立义本想劝一劝桂英,但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与上级交接的任务并没多大关系,也就选择了不说。

桂英下到一楼见到许郎庭,许郎庭是个四十二三岁的,身材不高,梳着三七分头,身穿一套深蓝线纹西装。见到桂英从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衣服从楼上下来,乍一看,许郎庭还以为是一个普通佣人,但他随之发现这个女子不仅拥有一张俏美绝伦的脸庞,而且眉目中透着一种与一般人不一样的从容自若,凭着许郎庭多年来商海浮沉的敏锐触觉,这女孩应当是桂英无疑。

“贫苦出身就贫苦出身,只是运气好些,一步登了天。”许郎庭已经听说了桂英救董事长李鸿汝的事情,看着桂英如此破烂的装扮,心里有种鄙夷。

心里虽不屑,但许郎庭还是赶紧迎了上去。站在楼梯边上,微躬上身,对正在下来的桂英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老板的千金,我是许郎庭,大中华区‘喜悦’实业的执行人,今天特地过来拜会小姐。”

桂英走到向许郎庭伸出玉手,对许朗庭说道:“幸会,许经理,我一直听我义父提起你,说你能干精明,办事忠心。”

头发略见稀疏的许朗庭听了桂英的话,心中喜悦,对桂英的印象好了两分,连忙谦逊道:“老板过誉了,我许朗庭也只是做好分内的事,为老板在这边的业务分忧。”

桂英接着问道:“昨夜上海战局如何了?”

许郎庭一愣,没想到桂英问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公司业务,而是时局,说道:“昨夜经过四日四夜的激战,我方守卫上海被称为‘八百壮士’的最后一批守军,在五二四团的副团长谢晋元率领下,从四行仓库撤出,渡过了苏州河,退入了公共租界来,这是上海抵御日方的最后一道屏障,上海市除了租界,已经全部落入日方手里了,而我们的位于区内的面粉厂由于早已提早撤离,所以并没有遭受很大……”

桂英的脸色一阵苍白,无心听许郎庭说下去,打断了他:“业务的事情你布局好行了,从今天起,引我拜会一下上海各界人士,当然也包括那些日本军队的军人!”

许郎庭见桂英说话谈吐气质迥异,开始的时候还思忖这个眼前这个脸上还有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有可能表面说是老板的干女儿,更有可能只是老板的小老婆或私生女,回到中国,只要好好伺候这种爱吃好玩的姑奶奶,日后自己的一些过失,定然不会有机会让她向老板打小报告。

但现在看来这个小妞并非寻常小情妇,单从说话的口气看来就绝非简单的人。

“小姐,其实我这次前来拜谒你,一来是来欢迎你前来巡视业务,二来则是为了一件事,也许这件事正是和小姐的意愿颇为相近。”许郎庭道。

“哦?是什么事情?”桂英问道。

许郎庭从西装内口袋中拿出一张邀请函:“这份是日军统帅派人送来的祝捷酒会邀请函,邀请了上海各界名流,并且说明不参加就是对日本国大不敬。目前日军已经占领了上海租界以外的所有地方,下一步想必就是打进南京去了,远的不说,我们公司大中华的地区的生意遍布全国,单是目前在东三省生意就得看日本的脸色,现在上海刚沦陷,这一封邀请函去还是不去我也不敢擅自下决定,毕竟谁也不想背负汉奸的名声。我本来是想用长途电话请示老板的。”

桂英依旧淡淡地笑着,一张白皙的少女的脸庞,有着一种超越正常年龄的成熟沉稳:“日本鬼子倒是动作很快,昨夜才打赢了仗,今天就已经印发了邀请函,去,为什么不去?我们是做生意的,要顺应时局。许经理,你明晚陪我出席吧?”

许郎庭不敢怠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