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桂英婚后第五十天，生活的湖面，才被一个瘦削的身影翻起一些波澜。

早市已经接近尾声，集市之中，人流渐疏，半天以后，大山还在为零星的几个顾客切肉，每当这个时候，桂英提些猪肉回家给大山母亲煮中饭。

桂英走到大山身后，提起那根大山留出来的猪腿骨肉，说道：“大山，我提肉回家给妈去。”

大山习惯性地咧嘴对桂英笑了一下：“好。”

桂英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半路，突然感到左手一暖，发现被一人捏住了自己的手。桂英错愕地转过头，看到的竟然是那个魂牵梦绕、牵绊一生的男人——蔡元齐。蔡元齐看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昔日的稚气，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脸庞也更加瘦削。

桂英被蔡元齐拉倒一边，蔡元齐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有那么的一瞬间，桂英觉得似乎时光逆流，她和蔡元齐都重新回到了那些在蔡家里晨曦鸟鸣的清晨，槐花树下，鸽子在地上嘀咕，她依旧是那个少女，他还是那个文弱少年。

“桂英。”那把熟悉的声音在桂英耳边响起。

桂英的内心火热而激动，但脸上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你还来做什么？”

蔡元齐被桂英的冷漠微微惊了一下，但细想桂英也应该这样对他。

“英妹，我对不起你，但是……”

“事情都成定局了，你也不用多说什么，我也不想听见。”

“英妹……”

“你还是回去抱着你家那个千金小姐过生活吧，我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和这些低三下四的地方不适合你这种大少爷来。”说完，桂英甩开了蔡元齐，转身离开。

“英妹，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里始终喜欢的都是你，你为了我而拒绝我父亲为你安排的婚姻，被赶出来流落街头，而我却没有为了你坚持不与其他人结婚，我的确没有做到你那般坚定，但你要明白，我是一个男子，我承受的东西要比你多，当日我父亲声泪俱下要我挽救这个家族，我才不得不这么娶了现在这个女人。但我的心永远都是喜欢你的啊！”

桂英心里吹过一阵刺骨凉意，全身骨髓都被冷了一下：“书上说人是自私的，果然一点没错。你做对了，只是牺牲了我，所以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你娶了别人，我也嫁人了，各安天命吧！”

说完，桂英头继续迈开步子。

“英！”蔡元齐几乎是喊出来，桂英从没听过蔡元齐喊得如此凄厉，不禁怔了一下，“让我带你走！”

桂英回过神来，这几个字在她心里只停留不足一秒钟的时间，因为桂英觉得这是毫无分量的空话，跟一句口号毫无区别，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她等着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来，现在出现，是一种娼妇行为。

“滚回去！”桂英说出了这一句，但声音并不大。

蔡元齐没听清，问道：“什么？”

“带上你的空话，滚回你的蔡家去！”

蔡元齐也怔住了。

“我现在答应，你看你真的放弃得了你生活吗？”桂英离开了。

蔡元齐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愿承认，他心里想的是，让桂英跟他回蔡家，然后纳了桂英为妾，把所有的爱都给桂英，只让他家中的妻子继续当名义上的妻子，应付他的父亲，保存这个家族的安定，也忠于了自己的灵魂。

可惜，桂英看穿了他，并且不愿意。本来他以为，桂英会为了和他一起而答应。当然，就算是桂英自己，其实也想过这样的一种状态，或者有一天蔡元齐来找她，会求她回去，或者她会成为蔡元齐的妾，这样她就能和蔡元齐一起，即使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人，而且现在的窘境也可以因为这样得以改变，而且会比自己在蔡家的日子要更上一层楼，过上几乎等同于四小姐一样的生活。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实现的机会几乎是零。

蔡元齐也算错了，凭桂英的倔强的个性，一个年幼就丧父丧母，寄人篱下当下人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懂得去珍惜谁？就算是当日桂英当面拒绝蔡建民给她安排的姻亲，也不能说完全是为了蔡元齐而作出，更多的她还是自己不愿，她认为她已经成长，不能再受到别人支配自己的一生。

桂英转身已经泪流不止，她快步走着，她多想再回过头看蔡元齐一眼，但她忍住了，在快回到家的时候拭干了眼泪，还用手帕沾了点水把泪痕也擦得干干净净。进屋的时候，除了桂英的眼睛还有一些微微发红以外，根本就看不出桂英曾经哭过。

如果真还有一次相遇，你未娶，我没娶，我们仍青春正茂，忘掉彼此间，我们一起牵手走过1930年的繁华上海街头，圆一个永远再圆不了的梦吧！

这一次匆匆的不愉快的告别，直到五年后桂英才再次见到蔡元齐，五年后的桂英和今天已经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