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窦立明,暗夜的牡丹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可东安城却并没有安静下来,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和警笛的呼啸。林仲伦知道,那是军统的特务们又在抓人了。

见时候不早,林仲伦退出了书房,准备回卧室休息。

林仲伦刚关上书房的门,林府的管家却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走上楼来,见到林仲伦,管家匆忙禀报:“少爷,家里有客人到访。”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到家里来?林仲伦很厌烦地挥了挥手,敷衍道:“不见不见!告诉那些人,就说老爷子已经休息了,让他们改日再约吧。”

管家凑了上来,低声解释道:“少爷,老爷不见客,这我是知道的,可那人说是来见您的。”

林仲伦警觉了起来,他凝眉问道:“找我的?来的是什么人?”

管家没有言语,双手递上了一张名帖。林仲伦接过来一看,是那种带有国民党党徽的标准名帖:国民党东安卫戍司令部作战室中校参谋,窦立明。

林仲伦拿着那张名帖不禁疑惑:这个窦立明自己是认识的,不过,也仅仅能算得上是“认识”而已。窦立明三十多岁的年纪,林仲伦是在一次国民党守军军部的舞会上,通过一位军部的高官认识了他,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吧:精明强干,也算是风流倜傥,还略带些文雅之气。只是林仲伦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造访自己?

林仲伦思忖了片刻,他转头问道:“只有他一个人?”

管家点头称是,林仲伦吩咐道:“带他到书房来见我,哦对了,再给我们沏一壶新茶!”

林仲伦回到书房不久,管家便将一个人带进了书房。

来访者一身帅气的美制军服,手持一根短杖,正是窦立明。窦立明此时脸色微醺,他刚一进门,林仲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看来窦立明在到这里之前喝了不少酒。

林仲伦从书桌上拿起烟盒,他给窦立明抛去了一支香烟,然后笑着问道:“窦参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公干啊?”

窦立明接住了香烟,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着,他深吸了一口,语气轻松地应道:“唉,今晚和几个军部的兄弟在这附近小聚,往回走的时候恰巧路过这里,顺路进来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林仲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按说以他与窦立明之间只能算是半面之缘,完全算不上什么“老朋友”,当然,也绝对到不了这种深夜造访的交情。但林仲伦只是微笑着,却并没有拆穿。

管家沏好了茶水之后,恭敬地站到了一边。窦立明瞅了瞅那个管家,朝林仲伦递过来一个暗示的眼神。林仲伦很优雅地一笑,对管家吩咐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了,你先出去吧。”

管家刚刚离开房间,窦立明便匆忙起身掐灭了烟头,他几步走到门前,并迅速反锁了房门。林仲伦默默观察着窦立明的一举一动,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坦然的微笑。

窦立明快步走到林仲伦的面前,他伸出一只手,很郑重地说道:“仲伦同志,请原谅我的冒昧,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手里有几份很重要的情报,必须通过您尽快与‘老家’取得联系!”

这毫无铺垫的开场白,似乎……也太直接了吧?

林仲伦轻蔑地看了看窦立明伸过来的那只手,他冷冷一笑,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同志?老家?哈哈……窦参谋,看来您今天的酒可真没少喝啊,您刚才的那句称呼好像是‘那边儿’的吧?我奉劝您一句,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去醒醒酒。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就凭您刚才的一声‘同志’,已经足够让您的脑袋搬家了!”

窦立明似乎并没有为他所动,他腼腆地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正色道:“仲伦同志,我知道今晚的到访有些冒昧,但是情况十分紧急,我必须马上和组织上取得联系,我……”

“好了好了,窦参谋!”林仲伦很厌烦地一挥手,打断了窦立明的话,说道:“我不想继续听您在这里胡言乱语了,门就在那边儿,您好自为之。”说完,他朝房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窦立明有些急了,他义正词严地说道:“仲伦同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林仲伦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支烟,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

窦立明接着说道:“时间紧迫,请允许我长话短说。仲伦同志,我已经和组织上失去联系多时了,这段时间军统方面展开了秘密的抓捕行动,我们在东安的地下党组织遭受了严重破坏,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党的内部出现了叛徒!‘杜鹃’同志在被捕前对我有指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与您直接联系,可是眼下情况紧急,我必须通过您将情报送回‘老家’!”

杜鹃!林仲伦的心脏一阵狂跳……杜鹃,正是他上线的代号,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可是,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

不!林仲伦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组织上对他曾经有过特别交代: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有新的联络人出现,那么他们应该先找“大陈”,经大陈核实身份后才会带来与林仲伦见面。可眼下这个窦立明却直接找到了自己,并且还报上了“杜鹃”这个代号,这让林仲伦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仲伦下定了决心:自己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讪笑着对窦立明说道:“窦参谋,您说完了吗?说完您可以走了。”

窦立明笑了笑,他拿起自己的手杖,猛一用力拔掉了手柄,从夹层里抽出了一个卷轴。他将那卷轴在林仲伦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然后指着图纸说道:“仲伦同志,这是东安城最新的布防图。国民党这次是下足了本钱,真的想在这里与我们争个鱼死网破了!这次他们又秘密增派了三个美式装备的机械化师,已经布防到了东安城正面的防御阵地。最重要的是这里,你来看……”

林仲伦一直眯缝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窦立明的话,他佯装不经意地朝那图纸上看了一眼:果然,在窦立明所指的区域,用黑笔画了很多三角形的特殊标识。

窦立明指着那些图标,说道:“就是这里、这里、和这里,敌军又增加了两个整编的重炮旅,全部是新型的美制大口径火炮,如果我军从正面发起总攻,势必会遭受重创!”

林仲伦默默地看着那张城防图,窦立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窦立明从那张图纸下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对林仲伦很振奋地说道:“仲伦同志,我和‘杜鹃’同志还发展了一个预备党员:东安卫戍部队二三九团的团长贾作奎。他的团在国民党整套作战体系中负责东安城南城门的防御,我们已经有过约定,在总攻发起的时候,他们团会在阵地上起义,打开南城门,里应外合,迎接大军解放东安!”

窦立明仔细收起了那些图纸,然后很郑重地推到了林仲伦的面前:“仲伦同志,我知道您对我还有质疑,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我!由于单线联系的缘故,我和‘杜鹃’同志只有您这一条渠道可以和‘老家’取得联系了!”

林仲伦苦笑着摇了摇头,敷衍道:“窦参谋,这个……我恐怕真的帮不上你什么。”林仲伦的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首先,这句话好像是在撇清自己和共产党的关系;其次,他也是在暗示窦立明:自己也跟组织上失去联系了。

窦立明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道:“仲伦同志,‘杜鹃’同志在被捕前告诉过我,您还有一条和‘老家’保持联系的绝密渠道,所以……拜托了!”

林仲伦震惊了:那是只有他和“杜鹃”才知道的秘密,如此绝密的事情,窦立明竟然也知道?杜鹃同志是老革命了,他绝不可能叛变,那么也就是说……窦立明是自己人?可是最终,林仲伦还是决定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多年的敌后斗争经验告诉他:越是合理的推断,就越是暗藏杀机!

窦立明整理了一下军服,对林仲伦说道:“仲伦同志,实不相瞒,最近几天我的身边总是出现一些可疑的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说完,他难为情地笑了笑,补充道:“不过您放心,今晚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甩掉了他们,您是绝对安全的!”

林仲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窦立明看了看座钟,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好了,我该告辞了,这些资料我就拜托给您了!再见,‘蔷薇’同志!”

蔷薇?林仲伦心头一震:那正是自己的代号!

眼看着窦立明已经走到了门前,林仲伦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请问您……您是……”

窦立明站住了脚步,他转头朝林仲伦很腼腆地一笑:“窦立明,中共东安地下党支部党员,代号‘牡丹’!”

牡丹?窦立明就是牡丹?这个代号对于林仲伦来说,是不陌生的,他曾经听“杜鹃”说起过。此时的林仲伦突然有了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他想冲上前,紧紧拥抱住这个可爱的战友……可是他不能。

送走了窦立明,林仲伦心潮澎湃,他快步返回了书房。

林仲伦熄掉了房灯,开启了书桌上的台灯后展开了那些图纸。

太珍贵了!图纸上的标识很清晰,详细地标明了国民党军队的防御部队番号和人数。林仲伦简直无法想象,窦立明是如何搞到了这些珍贵的图纸。

如今,这些珍贵的资料移交到了林仲伦的手中,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将资料送回“老家”,而是……他要证实这些情报的真实性!既然情报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林仲伦就要对它们的真实性负起绝对的责任。

窦立明真的是自己的同志吗?林仲伦不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事关东安城的安危还有几万甚至几十万条性命的大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林仲伦都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如果窦立明是军统的特务,那么后果将会是什么?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林仲伦本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说实话,林仲伦在敌后工作多年,身处虎穴,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此事件背后的圈套却让他不寒而栗:军统确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想借自己的手将这份假的城防图送出城外,再然后呢?几十万解放大军将被陷入国民党早已设好的陷阱……

林仲伦不敢再想下去,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些情报在林仲伦的眼里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