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安能辨我是雄雌

宽大的潜艇中显得安静,只听到舱外轻轻的链条滑动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韦虎臣和寒碧玉所有感官都感应着舱外细小的声音,时间观念变得模糊。直到水声渐渐响起,链条滑动的声音也大起来,接着潜艇舱门打开。韦虎臣和寒碧玉跨步出来,一支火把的照耀下映现出一个额头捆着红巾的青年。

“哈罗,两位请把令牌交出来验证,然后报出名号。”青年长着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说话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寒碧玉取出令牌。韦虎臣知趣地奉上银两:“小哥辛苦了,在下狼兵韦虎臣携同家姐寒碧玉,前来见断崖堂的宋裔大哥,还请多多通融。”

“好说,好说。我们堂主在大厅议事,你们随我走吧。”

潜艇升起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阴暗、潮湿。青年擎着火把在前引路,将韦虎臣和寒碧玉带到一间简陋的房舍:“我先行替两位通报,还请两位贵宾暂时歇息。”

青年离去之前,点亮了室内的马灯。

“我之前还想着断崖堂的防备可能有些疏忽,如果我们是奸细,就这么潜伏进来了?”韦虎臣说,“现在看来,外敌到这里是自投罗网。姐你看,我们现在都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和海面。也感应不到外界的一举一动,身在何处都难辨识。”

“臣弟想多了。朝廷都放弃崖山一线的防守,老百姓都是海民,也没什么可以让倭寇掠夺的,我跟我师傅了解过,这里的居民都是当年南宋遗民的后人,你看宋家村就知道了,男男女女都姓宋,为的是坚守自己那股不灭的信念。”寒碧玉道。

“这些水下的建筑倒是颇具匠心,如果有一条通道可撤到朝廷布防的安全范围之内,那就更好了,嘘!”韦虎臣竖起食指压在唇间,示意有人来了,他自己声音却更大了些。“此番前来我们两手空空,怕是不怎么受欢迎呢!我倒也罢了,碧儿姐上次到此是贵宾,这次跟我却是像是难民,委屈姐姐了。”

寒碧玉轻笑一下,道:“我师傅……”

一串脚步声传来,在空空的通道里格外清晰。寒碧玉不再出声,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碧儿小妹,是你来了吗?想不到赠你的令牌还真派上了用场!你把狼兵的韦将军带来了?”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已到门外。寒碧玉和韦虎臣急忙起身,却见火光亮处,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带着一群头捆红巾的战士涌进们来。寒碧玉连忙施礼:“不敢劳烦宋裔大哥大驾!这位,正是广西狼兵首领,臣弟!”

“我断崖堂终于迎来了百年一见的英雄,宋裔拜见韦将军!”宋裔粗犷的脸上笑容满面。“碧儿小妹,自上次一别,甚是挂念,应该早些来!”

韦虎臣急忙回礼:“宋大哥一代豪杰,有幸拜见,真乃虎臣的福气!”

“不必多礼,我们到大厅。”宋裔说道。他身后的士兵一口口同声道:“欢迎贵宾!”

宋裔领路,穿过斗折蛇形的地下走廊,大厅中灯火通明。一众断崖堂的首领们刚才好像正在议事,两排椅子上坐满了人。宋裔直接走到高处的首位:“诸位,今天我断崖堂贵宾迎来了贵宾:九连山剿寇英雄韦将军,大家欢迎!还有这位碧儿小妹,佛山黄师叔的爱徒想必大家有的是见过的了。大家欢迎!”

在座的一齐起身行礼,脸上都是一副敬佩的表情。宋裔安排韦虎臣和寒碧玉落座,上茶已毕。宋裔两眼放光:“九连山一役惊天,韦将军英名广播,我等断崖堂的兄弟们恨不得将几杯薄酒送到前线,无奈舟车不便。今夜韦将军大驾,断崖堂破例,换茶,上酒!”

众人齐声鼓掌。客套地饮过三盏,韦虎臣起身道出了来意:“九连山可埋忠骨,大丈夫为国为民,死得其所,庆幸的是韦某人还能与众位英雄举杯!我此番前来,是想看看剑巢是怎么回事——实不相瞒,在九连山我之所以能够侥幸战胜倭寇首领,是因为手中来自剑巢的神兵。那是罗雷大哥由剑巢带出的钧天锤变成的钧天剑,而今倭贼尽灭,但暗龙会还在,他们随时会卷土重来。还请在座的各位首领和宋大哥行个方便!”

“不敢当!”宋裔道,“在座的都是来自周边各村的兄弟姐妹,自愿组成的护卫队。韦将军是我辈翘楚,如若倭贼来犯,说不定还得依仗你义薄云天的狼兵。崖山表面上没什么可守的了,但是我们坚守的是心中的信念:华夏的根,不离本土!剑巢?那是我宋人的秘地,从来都对我辈英雄打开,只是韦将军统领狼兵,只身犯险恐怕有所不值。”

“宋大哥有所不知,如果断崖堂还有似钧天剑一样的神兵利器,我狼兵愿卖田卖房以集资来进行购买。”韦虎臣肃然道,“家仇国恨不报,有何颜面存身于世?”

“好,于公于私,我断崖堂全力支持韦将军!”宋裔说道,略显沉思。“但是剑巢的规矩,韦将军可知道?”

“曾听碧儿姐谈及一些。”

“那不重要,闯关是为了勇士不做无谓的牺牲,这点对韦将军可忽略。我整个断崖堂组成一堵墙,那也挡不住将军一剑……剑!”宋裔伸出右手,一道黑影如箭射入大厅。宋裔的手微微沉了一沉,两粒火星燃亮转动——一只鹞鹰停在他手上蹬着锐利眼睛,盯着韦虎臣。“明天,就让它带你去剑巢所在的雾隐岛!今晚,请韦将军安心饮酒。”

韦虎臣感觉鹞鹰的眼珠子里是两柄交叉的钧天剑,不禁大感惊奇……

宴后韦虎臣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卧室还是在地下,空气清凉。“宋裔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难道断崖堂的眼线居然如此广布?还好,我看得出他的诚恳……”韦虎臣毫无睡意,将钧天剑放在枕头底下,打坐修炼起来。寒碧玉的住处就在隔壁,她想起当初在断崖堂的旧事,也一夜无眠。

清早并没有再见着宋裔,早膳后,在宋裔手下的安排下,韦虎臣和寒碧玉两人自己登上一艘小木船。鹞鹰在空中引路,两人摇橹而去。回看断崖堂矗立在两山之间悬崖上,山上林木遮掩,木屋若隐若现。路程渐远,才发两边的山道断崖处,像一扇大门:门内是山环抱绿海,门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鹞鹰引领他们钻出峡门,斜斜地往海洋划去。两个时辰之后,海上雾霭茫茫,视线被阻挡在百丈之内。雾映岛真名副其实啊,韦虎臣叹道。寒碧玉眼神迷离:“臣弟,我知道了,雾映岛就是花婆婆所在的小岛!那里周边都是层层化不开的浓雾,和现在一模一样。”

“花婆婆住的地方是剑巢的所在?”韦虎臣疑惑。

寒碧玉道:“我也不清楚,当年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剑巢,罗雷哥哥也不愿多谈。他通过了断崖堂的闯关之后,也是由小船带去剑巢的。现在我们少了在断崖堂的闯关,带路也改成了鹞鹰和没有人为我们撑船而已。”

韦虎臣欲语还休,竖起耳朵听风。寒碧玉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过了几分钟,才听到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琵琶。

渐渐地琵琶声清晰起来,音调开始有些伤感,进而激越,再而低沉起来。欸乃的水声中,琵琶声弹完一曲,一阵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正是刚才的曲谱,歌词却是《木兰辞》全篇:“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免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歌声中间的曲调激越而急速,变成说唱,有铁马金戈的杀伐之音,让人听得热血沸腾。最后重复再三的句歌词是“安能辨我是雄雌……安能辨我是雄雌……”

韦虎臣第一次听到木兰辞,不禁停橹歇舟,沉浸在歌声中。

“我也拿不起针线,也做不成花木兰,只能做一只流浪的燕子。现在春天来我来到了这里,冬天到的时候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寒碧玉黯然道。

小船停了下来,天空中的鹞鹰盘旋了几圈,也飞下来停在船头,一双眼睛像两个黑洞。韦虎臣再次在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身后交叉的钧天剑。“怪鸟,不是鹞鹰!”韦虎臣道,“碧儿姐,我就说鹞鹰怎么这般黑呢?你看,它眼睛仿佛盯上我们的剑,黑洞洞的倒映里除了剑,就什么也没有。这就怪了。”

寒碧玉没有说话,她发现小船顺着海水自行漂流,水下竟然长着芦苇!

“我们靠岸了。”韦虎臣将木浆放下,脚尖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子腾空往雾中飞起。寒碧玉微微一笑,鼓掌道:“好轻功!”

小船驶到岸边,芦苇丛中的水边长着一棵古老的垂柳。寒碧玉将小船系在柳树上,鹞鹰飞起,尖唳一声消失不见。寒碧玉顺着鹞鹰消失的方向,看到了一处雾中的凉亭,韦虎臣正站立着向一位妙龄少女行礼:“这位姑娘天籁之音犹胜仙女,琵琶更是让在下两耳开出了花朵,有幸聆听,足慰虎臣素来对声乐的渴盼!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一身红装,长发如瀑,漂亮的脸蛋上长长的睫毛护住了两汪春水似的眼睛。她起身放下怀中的琵琶,有些嗔怪似的闪了面前少年一眼:“韦少侠,你就不肯叫我一声姐姐么?”

韦虎臣有些怪自己莽撞:“在下听得姐姐声乐千变万化,不禁闻声起舞,才冒昧突然现身,失礼之处,还请姐姐海涵!”

“韦少侠真会哄女孩!小女子姓张,名‘婉唱’,你的小情人真漂亮!”女孩浅笑,意味深长地说。

“这,她是我姐姐寒碧玉,不是……”韦虎臣也笑了,有点脸红。“婉唱姑娘,我和我姐姐要去剑巢,还请你指点一下方向和路径。”

寒碧玉见韦虎臣和张婉唱聊得热乎,就故意迈着碎步缓缓地走过芦苇间的小路,踏上连接小亭的木桥,四处观赏着雾映岛的景色。海浪声轻轻地扑腾着,岸边的芦苇丛里缠着的藤蔓上绽放着星星点点的喇叭花。岛上草树繁茂,并无房舍之类的建筑,鸟啼声时而响起,像往水里掷石子似的叮叮叮……她听到张婉唱说自己是韦虎臣的小情人,不由得心神一**。她走到凉亭里:“见过婉唱姑娘!”

“碧儿姑娘不用多礼,”张婉唱没有回答韦虎臣的问话,却对寒碧玉说道。“你也要去剑巢吗?”

“是的,我几年前来过这里,带着遗憾离开。这次,我想陪在我臣弟身边。”寒碧玉答道。

“碧儿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张婉唱笑道,“谁说女儿不如男?好吧,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