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知行合一

夜风呼呼,窗外的天空挂着几颗寥落的星子。街上时而出来孩子的哭声和犬吠。

以往韦虎臣多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但今夜他却自己住小房间。二更时分他悄然潜入兵工厂,见生产车间还有几处灯火通明。他身轻如猿,躲过哨兵的巡逻偷偷潜至车间的窗外,证实了其中一个车间确实在为他生产风翼。然后他回到旅店,点起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册表面发黄的小书,翻开第一页,认真揣摩起来。

这是在贵州龙场,莫子去大漠时留给韦虎臣的《大乘决》。此书是两本薄薄的册子缝成一册的,纸是牛皮纸,字的颜色闪着幽幽的金光,不知道是由什么笔写成的,入水也不会掉色。韦虎臣打小由莫子传授大乘功,然而直到莫子在龙场离去才看到《大乘决》,从贵州到广西再到广东,他也没太多留意这本小书,因为是行军打仗,他看得更多的还是《天狼兵法》,在九连山的这几天,面对倭寇的压力,他才深深感到武力不值的危险!他打开第一页“寂”境的修练功法,这是他从小练起的筑基功法,也叫“坐忘”境:夫吾人生于今世,事物纷繁,情感杂沓,声色攻于外,憎爱萦于中,自然之机,渐被蒙蔽,而至于消灭;习内功者,必先从坐忘入手,尽求其静,复于静中求动,是为真动……韦虎臣四岁就开始修炼坐忘,然而过去的无数夜里,他都没有对坐忘境有这样深的体验:在空洞阔大、物我俱忘感官中他心如明镜,一尘不染,仿佛要脱离这个尘世飘到天宫去!良久,他转而练到第二层“灭”境——此境界又称为“内息”境:由坐忘转内观,练胎息长生之道,修明心见性之功;内中有宇宙,弹指万星灭,一点真意力自生,生生不已窥大道……这灭境韦虎臣也练了三年:心如熔炉,世间万般物都是内息的营养和粮食。人在世间是不能绝对的“静”的,所以大乘功的“寂”境之后,有了“灭”境;此时韦虎臣内心纷乱:记事到如今,十年了,习文练武、龙场的诸位恩师还有杨豆豆,以及远在广西东兰州的母亲,近在九连山的父亲和狼兵,一切往事和纷繁都像重重的云山向韦虎臣压来!他的丹田里出现一座真气的熔炉,里面燃着炽热火焰,将所有往事和情绪全部烧掉,然后力量一波波**漾至身体的每一处穴道,让他有一种被撑爆的感觉……

“这才是‘知行合一’!”韦虎臣有了一种明悟,“以前我练功太过听师傅的话和执着,跟着他们的路子走,没有自己独特的体验,如此下去将是作茧自缚。还好,现今我可以举一反三,每一层修炼都更有无穷底蕴和拓展。像当初创造出《大乘决》的祖师爷真是了不起——说不准是上天降到人间的神仙!所有的功法我可以把他们改得更适合自己使用,所谓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韦虎臣开始修炼“禅”境的第一层:神气会合,运行于丹田,通达于筋肉之内膜,动静相因。他立起身体,开始出拳:韦驮献杵、九鬼拔山、摘星换斗!大三招式的运力变换曲折多端,威力巨大。韦虎臣将三大招练习了几十遍,双手取下钧天锤,以锤为掌又练了几十遍,脸不红心不跳,收锤。韦虎臣翻开“禅”境的第二层休息功法:运化刚柔,调和神气,任意所之,无往不可。刚非纯刚,刚中有柔;柔非纯柔,柔中有刚。其静止也,则浑然一气,潜如无极;其动作也,则灵活敏捷,变化莫测。能运其一口大气,击人于百步之外……

“吁!”韦虎臣倒吸了一口凉气,“运一口大气,击人于百步之外!这不是神仙的手段了吗?难怪我在禅境第一层练了几年才到到达今天的境地,原来一层一层之间相距相当之巨。”

韦虎臣接着往下看:猝然临敌,随机而作,敌虽顽强,亦不能御,且受伤者不知其致伤之由,跌仆者不知其被跌之故,诚如夭矫神龙,游行难测,有见首不见尾之妙,固不必运用手足,而始能制人也……

韦虎臣心潮澎湃,不敢在往下看。莫子曾谆谆教诲:“不要好高骛远,《大乘功》的修炼要循序渐进。你年纪尚幼,打好根基比突飞猛进要好一百倍,当然随着日久功深厚,一切会水到渠成。”

“原来如此!”韦虎臣看了详细的功法诠释,“原来禅功第二层的修炼是开启自身的奇经八脉,难怪那么厉害!”

奇经八脉即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分布部位与十二经脉纵横交互,八脉中的督脉、任脉、冲脉皆起于胞中,同出于**,其中督脉行于背正中线;任脉行于前正中线;冲脉行于腹部会于足少阴经。奇经中的带脉横行于腰部,阳跷脉行于下肢外侧及肩、头部;阴跷脉行于下肢内侧及眼;阳维脉行于下肢外侧、肩和头项;阴维脉行于下肢内侧、腹和颈部。奇经八脉沟通了十二经脉之间的联系,将部位相近、功能相似的经脉联系起来,起到统摄有关经脉气血,协调阴阳的作用;对十二经脉气血有着蓄积和渗灌的调节作用。奇经八脉犹如湖泊水库,而十二经脉之气则犹如江河之水。

“我的任督二脉不是早就打通了吗?”韦虎臣看着经文中的运气示意图,试着将丹田之气冲向任脉。“轰!”韦虎臣只觉得滔滔江水找到渠道似的向任脉蜂拥而去,止之不住,连忙引向督脉,再导向冲脉,一直到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真气在各脉中储存了起来!“原来莫爷爷早就帮我打通了奇经八脉,我只要按照运气之法修炼就好了。就像一个皇帝为老百姓建造了条条阡陌大道,有人去走去经营管理就好!下一步的禅功第三层是将真气开启全身三十大穴,好,我先将奇经八脉改造和培筑完善,就能修炼下一层!大乘功和阳明先生的心力有相同之处,阳明先生早年修习的武功颇为繁杂,也是在龙场和觉远、莫子、杨微兰等人的交流中将各种功法融会贯通,自成一道。我这么多年学的都是心力一道的‘知’,现在自然而然地到了‘行’的开创和修习——就像一个学富五年的才子终于要替皇上大开手脚做文章了。”

“蛟蛇出洞!”“神龙探宝!”“分筋错骨!”……韦虎臣以钧天锤演绎着大乘功所载的武功招式,不知不觉,更敲四下。

韦虎臣收功端坐,整个人神采奕奕。门上传来剥啄声:“少主,我们该启程了去兵工厂了。”

“好,叫醒兄弟们,大伙先吃早点,然后去兵工厂!”韦虎臣洗了一把脸,退开了窗棂。寒意袭人,冷风卷着落叶在街上飞。东方的天空显出了蒙蒙晨光。

兵工厂这会儿只有大门口亮着两盏风灯。韦虎臣一行人牵马到来,每只马蹄上都裹着麻布,没有丝毫声响。兵工厂厂长在门口的值班室里打盹,醒来看见韦虎臣就站在大门外,连忙招呼:“少主,你所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并且按要求打好包裹。你就替我们老百姓多炸他几个倭头吧,我一辈子没有这么认真对待过一项并不艰难的任务了!”

“我代广西狼兵们多谢厂长!”韦虎臣答谢,然后吩咐士兵装好包裹,别了兵工厂悄然上路……

天亮了,韦虎臣等人快马驰入九连山山区。雾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好,兄弟们,快!”韦虎臣大喊。

行出三五里,血腥味更加浓烈,前方大路上突然出现一堆明军的尸体。韦虎臣催马近前,隔着五百米飞身下马,飘到尸体旁:血将路面染成了红色,明军整整十五人横七竖八散落路上,每人都是脖子被利刃割破了半边喉咙,没有一个活口。“这是从黄总兵大营逃出来的明军分队,被倭寇武士赶上杀害的!”韦虎臣上马,带领士兵穿过车盘岭,一路都是散乱的明军士兵的尸体。

“黄总兵的大营遭劫了,难道全军覆没了?”韦虎臣心急如焚,不敢逗留,一溜烟往流风坳方向奔去。

突然,一骑一人从路旁的山林间冲出,叫道:“虎臣,别走大道,跟我来!”

韦虎臣心里一喜:“谭大哥,你怎么来啦?怎么会这样?”

“紧跟我,回营再说!”谭少保急促地说,在前面领路,往林间的小道奔去。山林中依然时而看见明军士兵的尸体。众人全力策马,奔到流风坳山下。韦虎臣看向山上,狼旗招展,一颗心才稍稍平稳了下来。再急奔一程,进入狼兵营地。四处烟火呛鼻,明军和狼兵的尸体三三两伏在山石间,可见这里也遭遇了一场大战。

进营,韦正宝站在狼主旗下,衣襟染血。看到韦虎臣安然归来,脸上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走入帐篷。账内,狼兵的两名千夫长、牙广厚、寒碧玉三人面色铁青,站着不说话。韦正宝走进来,看着一脸焦急的韦虎臣,说:“昨夜倭寇全面反攻了,黄总兵损失惨重,被赶到深山里,倭寇主力已包围了他们!我们也遭到了强攻,幸好谭少侠率领救兵及时从后方支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爹,狼兵损失多少?”

“三百人……”

韦虎臣攥紧了拳头,看向谭少保:“谭大哥,你哪来的救兵?”

“虎臣,黄易山咎由自取,他们想保留实力,逼着你们狼兵前来送死。还好你和狼主熟知兵法,狼兵又善战,倭寇暂时拿你们没办法,才转而袭击后方的总部!”谭少保喘了一口气,“右前锋主帅黄觞是黄易山的亲弟弟,上次车盘岭大战就陷狼兵遇危难中而不顾,昨夜我的人配合副统帅罗宥铖将黄觞绑了,然后率领右前军来和狼兵汇合,不料刚拔营就碰上倭寇袭击,一阵毒烟就折兵小半,我们奋力杀出重围,到此又遇上攻击狼兵的倭贼武士……我们的原计划,泡汤了。”

“谭大哥!罗副帅是罗雷他爹?”

“是的……”谭少保说,“这次,我师叔掩护碧儿,陷在倭贼了回不来了……”

两行泪顺着韦虎臣的眼角淌下,他耳边犹自传来黄琪英的声音:“韦少侠,贫尼欲不问世事,怎奈正道沉沦,我于心不忍,不得已参与到这红尘当中来!听闻你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