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回归蜀中

星师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三夜以后。原来皇上叫人把星师安排了宫中某处。起来后,星师依旧痛心不已,但已经不再痛哭了。

星师来到奉先殿求见皇上。

皇上见了星师,宽慰几句以后,星师向皇上说道:“皇上,你复我旧位,但我已无心为官,我这一生有负祐晟,祐晟临死之愿,想我带她回我出生旧地,我如今只想带着她的部分骨灰,回到蜀地,也可以见一见我的已经十多年来不曾见的姥姥。”

朱祐樘极力挽留星师道:“朕现在刚初登基,朝纲紊乱,国力凋敝,整个朝廷都已经千疮百孔,叔叔不是不知道,如今内有满朝奸臣道佛当道,外有蒙古小王子大举入侵大同,长城以外战火连绵,百废待兴,叔叔不如留下来襄助于我,免使朕孤身作战?”

星师道:“我为官场所困二十载,心已经困极,其实人留恋一座城,那都只是因为这里住着自己所爱的人,祐晟的离去,使我对这座深宫甚至这座京城都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留恋,这里对于我而言太大太寂寞,我根本无处容身,这里留给我的都是祐晟的身影。我离开多年,早已经不属于这里,这里除皇上以外,已没有任何深交之人,但皇上是万民的皇上。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夫,我只想一心精研医药,不想当初却卷进了世事纷争中去,幸得皇上赦免,我方能重见天日,我也已经日渐老去,我想用有限的余生时光,去完成我之此生志,不愿再踏足官场,望皇上见谅。”

朱祐樘其实见证了星师半生官场奔波打滚,知星师已下决心,不会留下,只好说道:“人各有志,朕也不好挽留了,但如果他日叔叔愿意回来,可随时来见朕。”

星师向皇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皇上,您自小体弱,先天不足,臣离开后,望您保重身体,定时进补调养,适时增减衣物,闲时勤习五禽戏。”。

朱祐樘答应了星师。

在处理完祐晟的葬礼过后,星师带着祐晟的部分骨灰,动身离开了皇宫。

而朱佑樘在明朝政坛上宽厚仁慈待人,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重视司法,言路大开,努力扭转朝政腐败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起用王恕、刘大夏等为人正直的大臣,下诏令礼官讨论裁汰僧道官员。开始采纳科道官员的建议,全部裁汰传奉官,贬谪孜省、邓常恩、赵玉芝、顾王工、凌中、顾经等人,遣到两千里之外戍守边卫。各寺从法王到禅师有四百三十七人,喇嘛僧人七百八十九人。华人做禅师以及善世、觉义等僧官的有一百二十人,道士从真人、高士到正一演法等道官有一百二十三人,全部贬斥和黜退。而继晓被逮捕治罪,押往市场处死,暴尸街头;汪直、梁芳、万安等宦官奸臣全部贬黜,重新起用老将王越,回任三边总制,成为执掌延绥,宁夏,甘肃三省军政的封疆大吏。七十二岁高龄的他终于取得贺兰山大捷!给了不可一世的蒙古小王子致命一击,史称“弘治中兴”。弘治十八年,朱祐樘驾崩于乾清宫,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人。

这已是后话。

星师离开了皇宫后,买了一匹马代步回到了苏州,他在狱中几乎度过了一年,从杨太师府中被捕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听过洛秋的音讯,他不知道这个知交好友怎么样了,当初究竟是同样被捕了?还是她已经离开了?

星师回到了杨太师的府中,见太师的府中已经人去楼空,里面的杂草长得快比人高了,这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到李肃方家时,这个苏州的第一富的屋院,也已经被封条封了。

星师翻身下马要问屋院对面生药铺的掌柜:“掌柜,这李大善人家和杨太师家怎么被封了?”

掌柜说道:“客人你是外地来的吧?”

星师道:“是的。”

掌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李家和杨太师家得罪了人,就在同一天晚上被灭了门,可够惨的了,这李家二十几口,杨太师这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了,后来官府出动了二百多人才把凶手抓到了,竟然两家灭口都是同一个女剑客所为,听说这女剑客手中的长刀可是够厉害的了,摧金断玉的,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最后还是她自己放下刀的,不然我想死的人更多。”

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星师身后传了过来:“星师哥哥!”

星师一转身,一匹炭红色的马上坐着一个纤瘦高挑的少女,正是洛秋。

“秋儿。”星师欣喜叫道。

二人立即下马,跑了过去,星师握住了洛秋的手说道:“我多担心你已经遇害了。”

洛秋使劲地摇头道:“星师哥哥,能再见到你才真的叫好。”

星师突然记起了掌柜口中说的女剑客,星师问道:“这李家跟杨太师家……”

“是我杀的他们!”洛秋干脆地说道。

星师松开了她的手:“这是为何?”

“是李肃方和杨元禀去告发的你,带人抓捕你的,这两个忘恩负义之徒罪有应得。”

“但是……你也不必把这两人……全家灭口啊?李秦湘和太师的孩子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孩,你焉能下得了手?”星师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目光中想到这种杀人的恐怖情景也不禁露出惊恐。

“一不做二不休!你当初不是说你救人我杀人的吗?”洛秋道。

星师想到无辜死去的人,说道:“错了错了,你杀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不管,但这两家之中多少老弱妇孺,你怎下得了手?”

“他们设计陷害于你,就是十恶不赦,我就能下手!”洛秋没觉得自己有错。

星师摇头道:“你赶快去自首吧!否则我无法面对你!”

“我已经自首了,不然谁能捉到我,本来我想杀了他们便与你一同赴死的,想不到,新皇帝大赦天下,我被放出来了。”洛秋的语气全无幸运得意,却有着对时局形势轻蔑。

“我一放出来,我就来到这里等你,等了十天十夜,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竟如此冷漠……”

星师已经哑口无言,最主要的是,他得不到洛秋口中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星师勒转马头,默默离去,

洛秋向星师叫道:“星师哥哥,你要去哪儿?”

星师头也没回说道:“我和你从此断绝关系,你不要再叫我一声,也不要跟着我!”

烈儿发出了一声思念旧主的嘶鸣,但星师没有回头。

洛秋知道星师已经生了她的气,但她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错。见星师离去,心中不舍,还是骑着烈儿远远地跟着星师,不让星师发觉。星师停,她便停,星师走,她就走。其实,洛秋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孩,除了跟着星师,她也没有家,也没有地方可去。

从苏州一直回到了蜀地几千里,洛秋绝对是一个脾气倔强的姑娘,她不认错,也不离弃,她知道星师要回蜀地,路途遥远,她便偷偷在背后跟着她,也是在保护着他。

走了一个多月,星师终于回到了故里,而且不再是作为一个逃犯,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回到家中。

近乡情更怯,星师少小离家老大回,自从第一天离开这里已经二十三年,这一路走来,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他已经忘记了有多少个日夜,对家乡无比地思念。年年处处,眼看今春又过,未知归年,如今魂牵梦萦的故土已经伸手可及,却又怕已不再是曾经。

星师看到这处房屋已经重新翻新垒土,旁边还重新建了一座新房。星师下了马,推开前院的木栅栏,见屋顶炊烟袅袅,院子里弥漫着煎煮的药香,两个一男一女的小孩子从屋内嬉戏着跑了出来,二人见到星师,女孩舔着手指,用稚嫩的声音向星师问道:“叔叔,你是要来看病的吗?我爹爹采药去了。”

星师摇摇头:“我不是来看病的。”

“那你找谁?”小女孩问。

星师突然不懂怎么去回答,难道说找姥姥?难道说找牛元?星师换了个方式问。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女孩子回答道:“牛家的。”,男孩子也争着答道:“我们是牛家的。”

“你们的爹爹可是牛元?”星师紧张地问。

“是的!”女孩回答。

星师听到,心中喜悦:“家里还有人在吗?”

没等孩子回答。

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你是谁?”。

星师一转身,是牛元!

牛元此时已经人到中年,但身体壮实尤胜从前,虽然从青年时期直接跨越到中年,但其实样貌没甚改变,岁月的刻刀只是给这个山中大夫眼角几笔轻描淡写的纹理,牛元身后背着药筐,显然是刚从山里采药归来。

“牛大哥!”星师心里十分激动,紧紧握住了牛元粗壮的手臂。

牛元也一下子就认出了星师,激动地叫道:“师傅!是你?师傅你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牛元结实拥抱了星师一下。

“牛大哥,你已经成家了?”

“是的,师傅,山下木工林家在十年前瘟疫死了,他留下了蔡氏和一对刚出生的婴孩,我见她母子三人孤苦伶仃,也就娶了她。”接着牛元往屋里叫唤:“媳妇、媳妇。”

往里有一把女人的声音应了一声:“哎,来了。”

一个样貌平平,身穿粗麻布的妇女从屋里走出来。

“快点见过师傅,你们俩也来,跪下拜见师公。”牛元把刚才从屋里出来的一对男女小孩也叫了过来。

“见过师傅。”蔡氏欠身向星师行礼,看样子是极其质朴的农家妇女,两个小孩也跪下来:“拜见师公。”

星师连忙扶起三人,说道:“牛大哥真是的,还是称我师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牛元眼眶已经红了,动情地说道:“当年若不是师傅你日夜教我医术,导我正途,我现在焉得受村民尊重,还娶得我的妻子,请受牛元全家一拜。”

说着,便要跪拜下去,星师阻拦了他,说道:“牛大哥,你秉性良善,为人恭顺,以前只是少不更事,后面即使没有我,你也必定是一个会受人尊重的人的。牛大哥,我姥姥与你爹爹呢?”

牛元的眼睛陡然失了色,说道:“他们不住这了!”

星师奇怪道:“他们不住这?那住哪呢?”

牛元领着星师跨过几处土坡,走到一处高高的荒凉山坡上,指着两个墓穴,说道:“他们在这。”

星师其实早已猜到,或许姥姥已经过世,而是到真正见到姥姥的墓园时,心中的伤悲竟然还是无法自已。

明媚的阳光照铺洒在山坡上,青草儿和蒲公英被和畅的山风吹弯了腰,星师问牛元道:“都是哪一年的事了?”

牛元说道:“我父在十三年前就死去了,五年前,姥姥也病倒了,我一直按你教我的方法去医治她,但姥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一直想等你回来,我托人发了许多家书出去,你均毫无音讯,听人说,你被抓了后,又逃出去了,早已不知所踪,后来姥姥终于等不到了,不过你不必以此不孝,她说了,你的一生命途必然坎坷,叫他不要放弃,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她不会怪你的。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我和我的内人都陪着她,她下葬的时候,我给她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星师的泪滴落在青草地上,任山风抚干他的泪痕。

“谢谢你,牛大哥。”

牛元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姥姥临走的前几个月,给我说了你父的经历,她不会写字,叫我一定要转告于你,说从前不告诉你,只是因为你年纪尚幼。”

“我父?”

“嗯,你父萧山河,原名萧远中,本为太医院中最年轻的太医,因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而受重用,但为人刚正,看不惯官场黑暗腐败,才当太医一年,举荐给右宗正方天之女方钰也就是你娘治病,你娘自幼聪颖,三岁便能背诵通篇《道经》,但体弱多病,患有心漏病,你父因长期与她相处,日久生情,生了情愫,但右宗正声言不要巫医为婿,百般阻挠你爹和你娘结合,双方最终只好出逃,逃到西南蜀地,你娘才发觉已身怀六甲,生下婴孩后不足一年便死去。你爹萧远中化名山河,自认为你你娘的死是他自己的错,愧疚半生,在蜀中治病救人,但忧思过甚,患上鼓胀之症,最终也只能郁郁而终了。你父临终时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所以一直看着姥姥,姥姥领会了他的意思,想等你长大成人就告诉你这些,却等不到你了,临终时,她要我把这些事情都转告于师父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也总算完成姥姥交托的事。”

“想不到我爹与我娘当年竟有此遗事,难怪当初魏大哥在蜀地见到我时,和师父后来见到我,都竟说我好像一个人,我爹既为太医,也必与大哥相识,觉得我和爹爹相似,也就不足不怪了。”星师听了牛元的转述,一下子廓清了心中许多阴翳。

“往事已矣,”星师继续说道,“牛大哥,我出外游官二十余载,当初的诺言,我没有忘记,明天起我会把我这多年以来所学全部传授于你。”

牛元高兴地说道:“谢师师傅,牛元今四十有三,如果牛元还有二十年寿命,我就再给山民们治二十年的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