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节

临近春节,学校留校的领导对这间临时宿舍的监管日夕变得松懈,宿舍的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本来说要经过申请才可入住的,古嘉星和少琼他们还交了一百块的住宿费。但这两天来了好几个陌生人,古嘉星独居在自己的小房间,根本不知道这几个陌生人到底是睡地上还是睡洗手间,又或者只是有几个熬不住春节来临的肃杀感,所以回家了因此腾出了空床位。

这几个人当中就有李东的所谓的师傅,也是学院的学生,由此推知只是和李东同届的,兴许只是同班同学,又是古嘉星的“师兄”。“师傅”从李东的口中得知了古嘉星是块硬骨头,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把这块硬骨头生生嚼碎。毕竟他就是这样让李东心甘情愿喊他师傅做他下线的。“师傅”一来到宿舍安身的第二天就来到古嘉星房间拜访古嘉星,古嘉星一看到“师傅”就心生了一种厌恶感,一身一看就知道很廉价的西装,一口浓重湖南乡音的普通话,一听就知道是个没两钱墨水的土工,四方脸上随意放置着两只不透光的眼睛和紫色的厚唇,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刻有令人抡拳头的冲动。

“师傅”经李东引见来到了古嘉星的房间,古嘉星正在房间里看书,“师傅”比李东直接多了,三句不离“安利”,古嘉星早已经没有对李东的那种耐心,句句回复都带着反驳“师傅”的观点,古嘉星一直在学校干着主持工作,由于热爱读书,普通话好,口齿伶俐,不说话犹可,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他人连插话的缝都没有,而且常常引经论典,妙语珠玑,还经常糅合了主持人反驳的功力,令对方哑口无言。

“请问你在学校的功课如何?”古嘉星问“师傅”

“这个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你父母送你到学校读书,三年过去,你用什么来回报他们?”

“只要赚到钱就行了?”

“请问尊驾一个月赚钱几许?”

师傅并不作声,一合二郎腿,摆出个成功人士的姿态,伸手张开了五指。

“五十万?”

师傅又强调了一下五指。

“五万?”

师傅不耐烦了:“接近五千。”

“你的专业也是药学吧?”

“是!”

“请问‘安定’有什么作用?”

“这……这个……不重要,我跟你说,‘安利’是……”

“我说‘安定’!”

“我忘了。”师傅的目光暗淡了下来。

这次“师傅”的进来,一下子便被古嘉星问得无话可说,对比起原先李东,古嘉星不屑和他说话,这下对“师傅”就更加不屑了,所以古嘉星反客为主,好好的教育了“师傅”一顿。

“先生,对于你推崇“安利”,我决没有不敬之意,不过我想请问你每月寄给你的父母多少钱?你可知道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从遥远的外省供你到这里读书,是想让你真正地获得一点知识,好好那个文凭?你说得“安利”如此之好,何必还滞留学校,何不直接退学?我想一个人还是应该用实绩讲话的,而且应该要安好本分,你只是一个学生,应该先要把学习成绩搞上去,好好回报你的父母。”

“师傅”可能也顾念起了远方的父母,终止了这场谈话,但经过长时间“洗脑”的可怜人,古嘉星一番慷慨陈词是挽救不了已经糜烂的思想的,第二天被戳中过痛点的“师傅”不敢再与古嘉星交谈太多,也许他认为古嘉星是只迷途羔羊,不及他吞吐日月山河的胸怀和眼光,人就是这样,很多一直被信仰的谎言被人狠狠揭破无情地证明只是骗局以后,曾经迷信过谎言的人都仍会千方百计为这个谎言骗局寻找庇护的而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就像一次次的世界末日的谎言被证实只是骗局时,都仍有许多人死忠地认为只是其它什么因素导致了预言暂时的失误。因为人从不愿意否定自己过去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这一点对于自己而言,要一下子接受,实在太痛苦了。

所以这次“师傅”只是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类型的书在古嘉星的桌面,说:“你喜欢看书,这本书很有用的,看完之后你会懂得我说的一切,其实‘安利’真的很好,其实我也不是帮‘安利’打工的啦,我和它只是一种合作关系,你花两个小时看完它吧,肯定有用。”

这又是一句鬼话,“安利”这么大的集团要和这样一个小混混合作?不是“师傅”神经仅剩的两条筋而又打结的话,便是人家“安利”为它底下的奴隶又加了一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魔咒。古嘉星瞟了一眼桌上的那本小桌子,看它粉红色的书身上写着财富什么什么的,连书名都没怎么看清就起来整装准备去上班了,古嘉星虽然爱读书,但更爱时间,世上知识浩瀚无岸,人的一辈子的精力多么有限,不是每一样东西都值得人花精力去钻研的。

第二天,“师傅”又来到了古嘉星的房间,问古嘉星有没看那本书,古嘉星推说没时间,“师傅”一声叹息,知道古嘉星不可救药,终于也放弃了。

年三十的脚步虽慢,但无论多久,毕竟也还是会有到来的一天,十年如此,二十年、三十年也是如此。大年三十,古嘉星还是一如既往的上晚班。大年三十,一切都显得出奇地宁静祥和。但对不回家的孩子来说,是过分的宁静祥和。这也是一种历练,并没人规定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的,生活的方式多种多样,生存的方式也是各人不一,总有一小部分人每天做着与大部分人不一样的事情,这个社会才得以持续发展下去的。

这天,古嘉星被安排在大堂收盘子擦桌子,古嘉星很少这么“幸运”被安排在这种相对轻松的岗位(不过其实有时也忙得要断气),当然哪里都比炸区好了,最少不用对着那几炉滚烫的油,还有呛得要死的烟。这个晚餐时间要是平时早忙得不可开交了,古嘉星感觉实在没啥好干的了,但按照规定他必须是“工作”的,麦当劳的工作规则永远都是绝不让员工在上班时间有一分钟的“不劳而获”,这种制度是极其成功的,古嘉星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化过后,就算如今晚一样,经理跑进经理室数钱了,他只要一觉得无事可干,心便感到很虚,但已经无事可做到了这种地步,屁股贴在椅子上又是绝不可能的事,那只有把地板扫了拖,拖了又扫了。古嘉星偶尔也看看柜台的那些员工,想看看大年三十了,她们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半点看不出异样,还是如往常一样,忙忙碌碌的样子。

直到八九点顾客一直才是那么零星几个,九点多的时候,古嘉星重新被召唤进到厨房的炸区——收炉。这项工作似乎就是定了下来给古嘉星一样,古嘉星有时真的非常厌倦,很多时候都期盼着今晚会突然之间按排另一个人来完成这项工作,但虽然餐厅不断招进很多新员工,但这项苦差从来都是古嘉星的责任一样,就连今晚明明管大堂的一样。

既然事已至此,就开开心心地接受就好了,今晚毕竟人少啊,不用像往常一样忙着补给也补不来,还收什么炉。古嘉星慢条斯理地滤着油,今天的油实在太黑了,虽然晚上没什么客人,但可以看出,白天真快要超负荷了,不然的话,油不会被炸得这么黑的。只过了半小时,古嘉星就差不多把炉收好了,今晚有点破纪录了,要是平时最少也得大半小时。古嘉星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点半,按排班安排,十一点,指日可待了。

只是梦想永远都是美好过头,现实残酷得七零八落。突然来了一拨人,然后……叫了一堆东西……然后又来了另一拨人……叫了又一大堆东西……来的大部分都是青年男女,连续不断的进来,柜台前一下排了好长的队伍,这种情景竟然出现在午夜时分,壮哉!古嘉星一直认为只有中午或晚饭时间才会有的情景出现了。经理也终于从狭窄的经理室走了出来,像刚刚苏醒异兽,充满暴戾之气的指挥底层员工作战,厨房的炉具开始全速发动,餐厅掀起了一波**。

古嘉星再看墙上的时钟时已经十二点了,农历新年已经来到了,古嘉星没想到今个新年会来得这么漫不经心,似乎她是悄悄走来的,又似乎是来得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古嘉星没时间想太多,因为眼前正忙,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明明宁静无比的水面也会掀起滔天巨浪。不过这个时候古嘉星的内心开始窃喜,为什么?因为凌晨过后就是春节,春节就是四倍工资啊!

在十二点半的时候,人群终于开始散去了,经理一看时钟,可不得了啊:“嘉星,你下班!”古嘉星也看了一下时钟,已经上了半小时的四倍工资班了,对于平常来说,那就是两个小时的工时了。古嘉星心满意足地打卡下班了,回到员工房换了衣服,走下了餐厅。

龙洞的街道上刚刚下过了雨。由于是大年三十晚,哦,不,新年初一的凌晨零点,龙洞直街的居民刚刚烧过鞭炮不久,烟雾笼罩着整条并不宽阔的街道,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纸,周围还有几声零星的鞭炮声,古嘉星走进狭长的直街,可见度只有不到三米,似乎进入了仙境一样,但古嘉星一点都没有喜悦感,闻着爆竹的味道,是会诱发洪大的伤感潮的,他只想,尽快穿过这条街道。

龙洞直街狭长足有十分钟的脚程。在这十分钟里,古嘉星的脑海闪过了很多很多,他在想家里的父母过得怎样,他在想已经回家的老同学会不会想起他这个人,他在想现在的大学同学除了少琼和自己之外是否都过得特别愉快呢?但古嘉星的悲伤只是一闪而过的一丝,只是一丝,这是因为年轻,他完全有资本去创造明天更好的生活,他甚至都没想到过忧伤,只是一直加急脚程回到了校园。

进入到校园,也许是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又或者是寒假的校园已经没有什么人,校园与外间,似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宁静清冷,一个喧嚣吵闹。古嘉星屈指一算,距离自己计划好的年初七回家,才剩下一周时间了。今天就是年,古嘉星今天还要上班,今天是2006年的农历的第一天。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会赚到更多的钱,最好能缴上学费——古嘉星入学时才缴了一半学费,古妈妈以为大学的学费是分上下学期收的,她不知往哪里攒足了“上半学期”的学费,但其实,大学是按学年收的。古嘉星交了“上半学期”的学费,那都只是因为学校格外为贫困学生开的绿色通道。

春节的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昨晚古嘉星还是像平常一样看书看到三点多才上床睡觉。起来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少琼也在,两人互相恭祝了一下,少琼就把已经用电饭锅煮好了饭,装进了饭盒里然后去上班了。年初一的喜庆,幸好还有这一声道贺。

下午五点的时候古嘉星才回到餐厅。之所以被安排得这么迟才上班,是因为今天的工时比较“贵”,年初一到年初三可都是四倍工资。在那个为生活打拼的年月里,古嘉星对这个四倍工资很是着迷,一心只想多上点班,但生活是公平的,社会卖的是创意和概念,对于只能出卖体力的劳动者,只能获取最低最少的薪金去勉强养活自己。古嘉星去到餐厅,一副经理周亮竟然包了个红包给他。古嘉星差点忘了广州的过年红包,是上级见下级,见人就要派的,这与他的家乡湛江吴川小城不太一样,他家乡过年给红包,仅限于长辈亲戚给未婚的后辈。

古嘉星一打开红包,当场就有点泄气,堂堂一副经理大男人一个,听说还是个北方汉子,只是来穗多年,粤语会说七八成,加上身体瘦弱,才让人误以为是广东人。没想到第一次收上级的红包竟然只有绿绿的一块钱,抠得真够彻底。不过听说只要年初一二三都上班,准可以拿到一百块钱利是。后来古嘉星验证了这个说法,实际上,古嘉星拿到了一百二十块钱利是,它是分开每次上班给四十的,古嘉星上了三天班,所以拿了三个利是。不过春节这三天倒是足够古嘉星忙的了,除夕傍晚的冷清,自此没再出现过,年初一到年初三的人流是洪水猛兽,就像食物是不用钱一般,新年糖没能把这些顾客腻死,这些洋快餐让他们乐此不彼。

到了年初四,四倍工资的优待过去了,但人流依然强劲的势头依然不减。古嘉星开始认为自己做到了,他完成了自己一小阶段的使命。再工作多两天便回家。这终究是个美好的夙愿,古嘉星恳求排班经理,向来面目可憎的经理会错了古嘉星的意,以为古嘉星只要休息两天,于是在新的一周排班表里,排出了年初八九古嘉星都没有班时,终于是时候回家了,已经有太多的人约会古嘉星回家聚会了,古嘉星有点归心似箭,毕竟是第一年出去读书,他想念昔日的高中战友了,想念着这群刚刚去完大城市回来的伙伴们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日子在毫无变化地熬着过去。来到了年初六,过完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古嘉星打算后天一早回去,古嘉星开始白天搬行李会原宿舍,原宿舍还不能住,只是门卫通融了给古嘉星搬行李,少琼也跟着开始搬行李回去了,但是少琼要年初十才能回家,两个难兄难弟,互相帮助,带着几分愉快搬行李,有种回家的感觉,最后由于古嘉星还要过一宿,一些被席还是少琼帮忙搬回原宿舍的。

年初八的早上,古嘉星起得早得太早了,这是因为为了省钱的缘故,因为年初八工资还没到账户。古嘉星选择了坐火车回家。坐火车其实回不了家,只能去到茂名,茂名离古嘉星的家还有七八十公里。这趟火车早上七点广州东站发车,如此说从龙洞去到广州东站,最少得预一个小时坐车时间才能保证坐上,再加上起床梳洗、等车时间,那就是说五点就要起床了。在这个暂时的居所的最后一夜,古嘉星辗转难眠,这一夜他同样十一点多才下班,回到宿舍洗完澡已经十二点接近一点,不看点书似乎已经不习惯了,一看就看到了两点多,还是快点睡好了,毕竟五点就要起床,二十岁出头的古嘉星,完全没认识到他的生活到底有多么底层,他只是想到,借来的四本书,还有《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没看完,其它的《卡耐基全集》、《影响力》、不甚出名的演讲口才书、还有一本中国百年优秀诗集几乎都已经走马观花过了一遍。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古嘉星开始成熟起来的,也可能是一颗诗心令古嘉星过得不那么疲累,福尔摩斯让古嘉星在英国走了一遭,而不是只局限在这四五平米的小房间里。

沉沉地,古嘉星入睡了,似乎只是一瞬间,调好的手机闹钟就叫起来了。五点整,外面的天空又黑又冷,还是像午夜一样。——唉,好累,太累了,似乎整个寒假的累都压在了今天,古嘉星觉得自己实在立刻起不了床,沉沉又睡了过去,才刚好五分钟,古嘉星很自觉地起床了,真的很冷很冷,年初八的凌晨五点五分,寒意侵骨,隔壁宿舍所有人都还在睡觉,兴许全地球人都还在睡觉,古嘉星用冰冷的清水洗了一把脸,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清醒了许多,梳洗完毕已经将近五点半了,外间还是一点要天亮的意思都没有。古嘉星拿起行李开了宿舍门,走了出去,心中燃起了一阵恐惧。

下了楼,外面的世界更吓人了。阒无一人的茫茫黑暗,无数的神秘带来无限的恐惧,这时的古嘉星只能前进,看看手机时间,已经五点七个字了,走出校园最快也要十分钟,从校园门口去到公交车站最也要五分钟,务必赶上最早六点正的一班车。

古嘉星提着行李快步地穿过校道,校园虽然幽深,但毕竟给人的感觉比较安全,排除未知的神秘力量不说的话,最起码不会遇上强盗下班打照面然后被顺手多干一票。出到校门,真正的恐怖出现了,有一条两百米长的小路要通过,这时,已经是五点五十分了。这条小路充满各种传奇色彩,古嘉星初来乍到,就听闻这条路发生过多少多少次命案强奸案之类,当然,古嘉星平常是不怕被劫色的,但今天要赶车,学校告诫他们晚上不要走这条路,但竟又是唯一一条通往公交站的路,学校这不是在有意吓唬这些小可怜吗?五点五十分,整个城市的路灯都已关闭,这是一个路灯与天亮的真空期,因为只要再过十多二十分钟天就亮了。但再过十多二十分钟再出发对于古嘉星来说意味着要错过第一班公交车,这样的话,就有很大机会在七点前赶不到火车站。

只能硬闯!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黎明,环境黑得连三米开外都看不清,两旁是无边的田野,路边一行高耸的林木,像一尊尊凶神恶煞的守护卫士。寒风抽打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快到了,还有一半路程。

慢!前面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突然一个物体从古嘉星身旁飞快地跑过,古嘉星吓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概是狗吧,不过就算是来研究地球的外星人,古嘉星也看不清,按影子来说真够大的了,不管是狗是外星人,如果突然向古嘉星发起攻击的话,也都只能让古嘉星来雪上加霜一下,古嘉星连看也看不清,更不用说防卫还击了。

终于来到了公交站。公交站也是恐怖得紧,这么早当然一个人也没有,身后的树木沙沙作响,万一有什么强盗从后面出现把古嘉星的脖子割了,那古嘉星又会成为这个路段的另一段新闻然后流传出去。幸好,强盗终究没在这里埋伏,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公交车姗姗来迟,连公交车司机也吓了一跳这个公交站有人,差点以为是什么灵异在夜色中招手。

公交车上的亮堂和刚才的环境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古嘉星从来没发觉公交车原来是这么暖和舒服的。古嘉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为了更快更及时到达火车站,古嘉星决定在天河客运站下车,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因为虽然天河客运站离火车东站还有一半路程,但清早的公路上鲜有车辆,公交比地铁快这个命题成立,因为地铁换线是要走路要等换线地铁的。古嘉星要去的东站恰好在两条站线上,上了地铁,古嘉星拖着行李,只有看表的命了,六点二十下车走进地铁站,再等车等到靠站,已经六点半,六点四十下车,转线,再等!六点五十!车再一次靠站,还能等得到吗?再一次上车!将近七点的时候,古嘉星终于到站了,但到站时一回事,到火车站又是另一回事了。不太重的行囊经长时间拉提再加逼迫紧张的心理,古嘉星满头大汗,地铁通往出口的长廊七拐八弯似乎永没尽头,时钟无情地已经来到七点零一分,古嘉星不知是习惯了做每一件事的尽力而为,还是比较唯心主义地认为火车会有延误,仍然一路狂奔,终于到了出口,虽是早晨,火车站内已经相当热闹,许多等待的目光和匆忙的身影,许多人直接坐在了地上,这么早的时间,这些人该不会都是在地上坐到天亮的吧,古嘉星感慨原来苦难的人原来俯首皆是,有些甚至是一家老幼带着大包小包的家当,火车站真是个可以看众生百态的好地方。但看众生百态也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零五分。火车已经开走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这时的古嘉星只有彷徨着该怎么办,他拿着车票问火车站的一名胖子工作人员:“K22开走了吗?”

胖子工作人员瞟了一眼古嘉星手中的票,脸上某块横肉颤抖了一下,带点愕然地看了古嘉星一眼:“早开了!”

古嘉星似乎早在预料中,但又很意外,他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他想起去退票,于是再次挑着行李往售票窗挤。

“您好,麻烦,我想退票。”古嘉星递进车票。

售票员轻蔑了看了一下票看了一下古嘉星,冷冷地说道:“时间已过,不能退。”

古嘉星张目结舌,这该怎么办?因为口袋里已经没钱买回程的车票了。

忙乱中,古嘉星想到了家里,接电话的是母亲。

“喂,妈,我买的火车票过了时间了,现在上不了车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声音,古妈妈遇一点小事便总是紧张得双手发抖的,何况现在才七点十五分左右,这时的父母亲定是还在睡眠之中,被古嘉星突如其来的电话惊醒了,古妈妈说:“我……我问你爸……”

过了一会,古妈妈回到话筒说:“你爸说能退票的呀,要不坐下班也是可以

的,有效期你爸说一般是三天。”

要不是古嘉星刚刚去问了退票的事,还真会相信古妈妈和爸爸不知什么年代的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话。

“妈,问过了,不能退,也不能用了。”

“这……我再问问你爸……”古妈妈说。

又是一阵说话声,古嘉星听到了父亲不耐烦的声音,父亲永远都是这样,遇事没法子的时候,多半只懂骂,极度自尊,用以掩盖无比自卑。古嘉星在电话里听到父亲的骂骂咧咧,自己心情本来就烦躁,还要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话,古嘉星恨不得把电话摔了,又或者把自己摔死算了。

古嘉星狠狠地合上了翻盖手机。

古妈妈继续来电,古嘉星一点接的心情都没有。接连几次古嘉星刻意不接电话,最后终于忍不住接了,古妈妈近乎哀求的口吻问儿子:“嘉,我等会去给你汇一百块吧,坐大巴回来好吗?”

“不用再打来,我自己会处理,不要再打来。”古嘉星说道。

“嘉……”

古嘉星又合上了电话。听着母亲未落的话音,古嘉星心中有种不忍。

古嘉星翻开手机,拨通了好友郭明的电话。

“喂,郭明。”

“嗯,这么早啊?”电话那头的郭明说道。

“没什么事,我错过了火车,现在身上的钱不够了,想问你借点钱坐大巴回家罢了,等我发工资的时候再还你吧。”纵使是极好的朋友,古家星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仍不免腼腆。

“哦……这样的话,你先过来我这边吧,我拿钱给你。”郭明说。

“好吧。”

古家星把火车票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火车站的另一端就是公交车站,郭明全家住在天河区的上社社区。郭明一家从前与古家星一家是小时候的邻居,自有记忆以来,古家星便已和郭明认识,从小到大,从吴川到广州,一直都是极为要好的朋友。郭明的父亲和古家星的父亲也是不错朋友,两人的父亲都是长途货车司机,古嘉星的爸爸曾买过一辆大货车,郭明的父亲曾被古嘉星的爸爸雇佣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古嘉星的爸爸不懂经营知道,加之脾气火爆刚烈,最终落得卖车还债。

古嘉星坐上了去上社的车,上社是个人流极旺的城中村,附近华师、华工、暨大等高校林立,又邻近天河城,所以随便上一辆车几乎也能到达,但福从来无双至,祸也不缺伴,古嘉星居然坐了相反方向,一直坐到了几近另一个总站。直到最后两三个站才发现。这时,郭明又来电话了。

“到哪了?”

按道理这个时间该去到上社了,古嘉星心虚自己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所以说了谎:“那个……我太困了,竟睡过去了,所以坐过头了,现在正重新等车坐回去。”

“哦,好吧,那你小心。”郭明说。

“嗯,会的。”

古嘉星舒了一口气,辗转又重新坐车来到上社。

古嘉星从没去过郭明的家,郭明全家移居广州已然十多年,但在吴川还是有自家的房子,在广州一直以来都是租房子过的。古嘉星在念初中时便已听说过郭明一家住广州,对于郭明全家的住处,他有过想象,虽不算太美好,也不算太坏。

郭明已经在公交站等着古嘉星,古嘉星几乎是一下车就看见了郭明,郭明一家人都身体肥胖,郭明在全家中算是看起来最均匀,但176公分的高度,体重总在180斤左右,每一公分的身体便有一公斤多的肉。郭明的父亲一米八多,比古嘉星的父亲还要略高些,体重却比古嘉星的爸爸要多出六七十斤,达到两百一十斤。郭明还有一个姐姐,叫郭燕,不是他们家最重的,但是身高体重比例值最大的,身体四处旁斜溢出的肥女人,一直在一些门店从事服装销售的工作,从小就是个言情小说狂,读过的言情小说不计其数也不厌其数,虽然只念完初中就已外出打工,但言情小说从未放下,有她出现的地方就有一本本巴掌大的小说出现,她似乎有最少五双眼睛,据郭明说,她床头两大沓,沙发十几本,连厕所旁也有五六本,如果在她活动范围没有出现言情小说,那就像胖子不再喜欢吃肉一样稀奇。

古嘉星和郭明两人一直相见甚亲。郭明说:“我爸也知道你来了,先来我家坐坐,我和我爸明天也要回去,咱们可以一起回去。”

古嘉星实在太不愿答应,本就归心似箭,但又找不到特别好的理由推辞,更重要的是身上没钱,也只好勉勉强强说了一声:“好吧。”

“走吧!”郭明说。

“嗯。”古嘉星说。

古嘉星跟着郭明经过一条又一条的复杂无比的小巷,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毫不为过,最后来到了郭明家所住的楼房。这座楼房是上社万千楼房中一间普通的楼房,你完全看不到它外墙如何,四周都是紧挨的楼房,城市的拥挤就是这样,空间金贵,空气和阳光也是需要钱的。

郭明住的是三楼,推门进去,两室一厅只有四十平米左右,白天也得亮着灯,窗外没有外,都是触手可及隔壁人家的砖头墙。厅中是一套旧布艺沙发,也有一台很旧的老式电视,郭明的父亲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感觉体积占了整个厅的四分之一。

见到古嘉星来,郭明的的父亲立刻十分热情地站起身来与古嘉星握手,古嘉星有点受宠若惊,在古嘉星的眼中,郭明的父亲永远是长辈,自己对于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孩,现在他俨然已经把古嘉星看成一个真正成人了。

“郭仔叔。”古嘉星临时创造了这个称谓,以前他似乎从来没机会称呼过郭明的父亲,只是跟着自己的父母称他“郭仔”,不过这个临时创造的称谓总算还不错,古嘉星感觉还比较自然,并不令人觉得肉麻。

郭仔叔用茶几上的茶具为古嘉星泡起了茶,那时,古嘉星还不懂得品茶,好茶劣茶古嘉星只觉都没甚差别。郭仔叔用的是好茶来招待古嘉星,想得到古嘉星的认可,问道:“这个茶怎么样?”

古嘉星没意识到郭仔叔的意思,说道:“还不错。”

郭仔叔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拿起茶盒说道:“这个茶是朋友送的,一斤要二千元。”

古嘉星向来不怎么懂和年长的长辈交谈,只是“哦”了一声。

郭仔叔轻叹了一口气,转脸对郭明说:“古嘉眼困了,你带他进房休息休息吧。”

古嘉星脸一热,知道郭明肯定把自己刚才坐车睡着的谎言告诉郭父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跟着郭明进了房间。房间是极小的,除了一张一米五十宽的床和一张半米左右长木长沙发外,就只中间一条仅仅能让人走过的狭窄通道。郭明平时和老爸同一间房,他爸睡床,他睡长木沙发。至于他妈和他姐,他妈独自住另一间房,郭燕睡厅的沙发。

郭明让古嘉星睡床,古嘉星也不好说什么,睡就睡吧。睡到中午起来,古嘉星见到了郭明的妈妈珍姨(这又是古嘉星临时创造的称谓)。珍姨不甚肥胖,精神也比较矍铄,早前曾患过精神病,后来痊愈了,古嘉星猜想郭仔叔为什么不和珍姨同房大概都是有这个原因。郭仔叔让珍姨上街买回了一条海鱼招待古嘉星,这算是非常重视了,在家乡湛江吴川吃条海鱼不算什么,但在广州吃海鱼对于不太富裕的家庭而言可算有点稀罕。

郭仔叔这次出了新招,拿出了一瓶红酒,倒给郭明和古嘉星每人各一杯,郭明也是茶酒的菜鸟,平时相信也绝对附和不了他老爸两句,郭仔叔寻觅知音心切,古嘉星却也不是和郭仔叔同一个道上的。

这次郭仔叔转变了方式,以老师的姿态向郭明和古嘉星解读(就应该这种姿态嘛),“红酒这东西,其实对于门外汉来说,入口越难喝就越是好酒!”

这句是一句神句,完全没人可以接得上的,要说“不会啊,很好喝!”那是完完全全犯戒,要说“嗯,真的很难喝!”那酒主肯定会皱起眉头。所以古嘉星只好不做声,细细品味这“难喝”的红酒。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郭仔叔今晚不睡床了,让郭明和古嘉星睡床,自己睡木板沙发去,好容易挨到了第二天早上,郭仔叔领着二人坐公交车去到了天河客运站旁边一个叫“河水桥底”的地方坐不进站的“野鸡”大巴车,这些“野鸡”大巴之所以被称为野鸡,并不是因为它完完全全不进站载客,而是满足乘客图小便宜的心里,便宜一二十块钱,让他们在站外上车,自己也省去开车票的费用。

“河水桥底”是实实在在的桥底,不过桥是天桥,河水压根没有,古嘉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做河水,不过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许多事的来由都无伤大局,没人关心,所以就无所谓有来由,名字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本身意义。作为乘客、过客,大家都只需要这里有个顺口的名字叫就足够了。这里天桥底是一间吴川人开的极其狭小却又住着一家三口的小卖部,负责帮忙联络大巴车,收取拉到客人的佣金。古嘉星三人在那里坐着小凳子等,天桥上没完的汽车轰隆而过,似天雷滚滚,永无止息。古嘉星看着小卖部的老板全家终年生活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受着这么巨大的噪音影响,生活有时真是无情。每一个人的命运真的大相径庭,却都是受着际遇挤压出来的畸形。生存永恒都是一个大难题,为了生存,有时只能向世界低头,住天桥底楼。

车终于来了,竟是卧铺,卧铺在古嘉星的眼中就是脏乱差的象征,睡在上面,伸不直脚,各人脱了鞋,异味在空中飘散,脏兮兮的被褥——千万亿个细菌……

还是要坐,不,睡!车费暂由郭仔叔出。

在还未上车前郭明就已经说人有三急,要小解,皆因桥底附近无厕所,故一直忍着,上了车,郭明不知车内有厕所,强加忍受,辗转反侧,强挨四小时零二十六分钟,到班车回到茂名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也许是绝境开启了智慧,竟然让他神差鬼使问了他父亲:“爸,车里有没厕所?”

“有啊,就在车的后门那边”郭仔说。

郭明此时的心情古嘉星猜他肯定是百味交集,但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说自己白忍了四个小时?都没差,反正问题可以解决了……

这是古嘉星自去广州上大专以来第一次回的家,并没有特别大的感触,这应该是一种成熟的体现,在过了新年回到故乡,一切都比较淡然,过年前接到了这么多的聚会邀约全部都去不了,这次回家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找同学坐坐,说说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