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实习

在这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也许古嘉星和肉酸都有太多对未来的畅想,又或者说,他们对未来一点想象都没有,生活只是在得过且过罢了。

古嘉星买了一张折叠床,为什么买?因为古嘉星认为这是一件长期奋战一件被要求的物件,睡个好觉相当要紧。而且住处连床也没有一张,是会被嘲笑的,最少古嘉星自己这么认为。肉酸既然是来借宿数天的,固然就没有这种概念,在地上铺开一张席,就成了一个安乐窝。

第一个晚上,两人的感觉总算还是新鲜的,明天两人都要到公司报到,所以两人聊了许多对新生活的向往。这晚熄灯睡觉的时间也特别早,十二点大家就自觉睡下了。早上六点的时候,由于是顶楼,窗外猛烈的白光起到了唤醒作用,起床的时候,古嘉星又再穿上了那次面试的衬衫去上班,两人一起出门,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个拉肠,虽然是极其简陋的一间小店,但手艺不赖。

吃完以后两人各自分手,肉酸要坐84路车去沙河附近上班,古嘉星要坐最拥挤的39路到天河公交场。时间才只是早上的六点五十分,公交站点的人已经多得要挤破头,古嘉星成了这群追梦人的一员,在繁华的都市,做最微贱的奴隶,拿最少的月薪。

车来了,人头涌涌的车内,还要塞进已经塞不进去的人群,古嘉星过分谦让斯文,只得站到了车头的位置。四十五分的车程,中间只有几个人下车,几乎都直奔天河中心,想要在车上找个位置歇歇脚当真是考足眼力、判断力和耐心。

艰难地去到公司,第一天的上班内容是由两位一男一女的经理作培训,作为新招进公司的一批业务员合共四个,花都人微胖的穗恩、云浮女孩干黑的晓红、还有广州人白皙的强悍的小班花毅婷,而唯一一个男孩子就是高大帅气的古嘉星。

古嘉星四个即将向医生推销四种药,分配给古嘉星的是一种补充营养的针水和草乌止痛药。正如三十年的高考状元没一个成为行业的领军巨子,念书念到疯了,毕竟只能继续疯。培训课上穗恩和古嘉星永远是最活跃的积极分子,创造性思维和天马行空的构思,常叫两位经理不禁叫绝,尤其是专注书本的穗恩,对医药知识对答如流,简直叫其余三人惊为天人。

三天的培训过去,后学生时代的生涯结束,实践才是检验理论的唯一标准。真正的战场兵不血刃,古嘉星去到医院才发觉,成功的道路都很挤,每天要等到医生下班才有机会和医生说话,但将近下班的时候,候诊大厅里的业务人员比病人还要多。医生一出来,像粉丝见到了大明星一样,团团围着医生递商品简介,这种万般宠爱宠坏了妙手仁心的医疗工作者。

态度好的医生,一只手接过所有简介,从容地走着自己的路丝毫不答话。态度差的,你向他问好,他也问候你父母。有比较热情的,就专挑年轻美貌事业线深邃的女医药代表搭话,有时看完了所有病人以后,女医药代表一进去,那个门就被立刻反锁上,完全再没人知道里面是做业务介绍,还是身体检查。

古嘉星看到此情此景,有那么的一瞬间也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再加上初出茅庐,于人情世故还是有诸多不畅达之处,日复一日便能眼巴巴地看着医生从身边走过。

一个月下来,古嘉星的有效拜访的医生数量非常少,有试过晚上买苹果去探望,也有试过走进医院的闲人止步区,向不知名的医生推广。有一天下午,古嘉星等到了晚上六点,终于逮到机会进入课室拜访一个姓龙的医生,刚进去,医生以为是古嘉星只是普通病人,问古嘉星哪里不舒服,无奈古嘉星只是钱包不舒服。医生得知古嘉星只是一名医药代表的时候,立刻站起身,撸起了古嘉星的袖子,咆哮道:“你快点给我滚出去!”

古嘉星像做了贼一样被这样“请”了出来。百折不挠是古嘉星受多位先贤哲人教化所信奉的哲学,尽管此时的心情已经掉至谷底的深坑,古嘉星再次想敲门道歉说句:打扰了。但古嘉星一拧门锁,已经被锁住了。古嘉星的内心深受创伤,天色已晚了,古嘉星去到公交车车站上了车坐下。望着车窗外一路匆忙的路人和繁华的街景,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这一路,古嘉星似乎对车内所有嘈闹的人声一点也听不到,连平时一直会做的让座,古嘉星也再也不想让,古嘉星心底在流泪,生活的残酷狠狠给了古嘉星一闷棍。

回到出租屋后,这一夜,二十二岁的古嘉星想了许多许多,但是就是没想过要放弃,他希望用一夜的时间平复他创伤的心灵,生活就是生活,生活没有诗篇。肉酸也下班回来了,他这个otc代表似乎也一样无奈,拿着许多宣传单说:“今天还没有要我产品的店啊!”

一夜再无话。

第二天起来,古嘉星再一次去挤公交车,继续努力在别的医院,在持续多次失败以后,他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并不适合这一份工作了,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他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征服医生,单纯的拜访无法触动坚如磐石的受宠过度的医生心肠,十次拜访中总有一个半个医生愿意与古嘉星交谈的,但从来没有古嘉星两个经理口中的“有效拜访”,也就是根本无法谈到用量和回扣这么黑暗的问题,就像大多数色情交易场所是受地方保护一样,回扣在医院已经是公开的潜规则,政界人士每每谈及却装模作样大惊小怪,硬说只是少数情况。

古嘉星每天中午要回公司报到汇报,每次回到公司,看着公司的人大都有着不断攀升的业绩,却除了自己和穗恩以外,前途一片晦暗。同批的晓红和毅婷,按经理的说法,开始“上路”了,经理好言叮嘱古嘉星应该多向晓红和毅婷学习。

于是,古嘉星积极向一直相熟的毅婷问询,毅婷是个热情但略带着点高傲的女孩,但对古嘉星却没有那种高傲,古嘉星和毅婷的相熟,开始于初入职培训的时候曾坐在对方旁边,古嘉星觉得身边这个女孩虽然不施粉黛,衣着发型也不花哨,身材不高,但却有一种城市的气息,皮肤白皙,说话做事干练而落落大方。

毅婷戏称古嘉星为“古叔叔”,古嘉星其实当不了毅婷的叔叔,除了身高,毅婷各方面都要比古嘉星优胜,就像本次一样,毅婷成了古嘉星学习的“榜样”。

两人开始了无间的扶持,有时候毅婷会陪古嘉星跑一间医院,有时候古嘉星也会去见毅婷,鼓励毅婷。闲时没见面的时候会通过飞信问询对方的工作情况,间或也会彼此胡扯几句,使工作不再那么单调又充满恐惧。

这时候,古嘉星也有轻松闲暇的感受,例如在双休日醒来的时候,写了一首短诗,题目是《八月的诗》:

慵懒的秋日早晨

百无聊赖的清闲周末

窗外流进一匹阳光布

在呵欠连连中翻身坐起

揉开惺忪的睡眼

我看到有许多微小的精灵在阳光中戏逐

生命的瞬间我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情

于是立刻起来刷擦洗脸

重新埋首昨夜未完的文字

有一天晚上,两人决定利用下班时间去医院拜访一些客户,毅婷陪古嘉星去市场买了一袋水果,两人便回到医院,晚上的医院已经少了许多白天的纷争,成功的医药代表都回家的回家,陪睡的陪睡去了,只有毫无实权的护士在忙忙碌碌、望天打卦。古嘉星提着一袋水果,找到了神经外科,一个年轻的男医生正在忙碌地玩着网游。

“您好啊,医生,这是我的名片,我叫古嘉星,想向你推荐一下我们公司的这个药品,看你适用不适用。”古嘉星略带一丝紧张的说道。

医生并没放下手中的网游,瞟了一眼古嘉星递过来的宣传册和个人名片,说道:“放着吧,我会看。”

冷冰冰的话语,真叫人好生再难说点什么,但古嘉星决定再挤点什么说说。

“医生,这个药……”

“我说了我会看的,你说的我都知道,药,你没我熟悉。”医生说道。

“这个是当然的,你看看能不能用上点吧,我买了一些水果给你解解乏,你看要是能用上些的话,我以后再多点来探访你吧!”古嘉星低声下气地说道。

医生终于拿起了宣传册子看了起来:“这个药,在我们科室有点难用得上,关键是补糖分太多了,怕一些病人吃不消。行吧,我到时候看看。”

“太感谢了,名片上有我的号码,医生您觉得可以用上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效劳的,我会尽我所能的。”古嘉星感觉终于打开了一道口子。

“嗯,我跟科室研究研究。”医生继续玩起了他的网游。

古嘉星走出了科室,毅婷正坐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古嘉星:“怎么样,成了吗?你够狂的啦,真敢进去。”

“说了一下而已,不知道成不成功,看来还要多跑几次,但水果已经送出了。”

“厉害!”毅婷说。

两人没有第二袋水果,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只得离开医院准备回家了。古嘉星陪着毅婷走在夜色的街道上,毅婷的活跃好动,使古嘉星一时忘记了漂泊的心情,直到送毅婷到了车站的时候。竟然开始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毅婷回去了,古嘉星看着红色的夜空,说道:“也许只是太孤单了点吧!”

古嘉星的业务依然还没破零蛋,一个半月了,在第二个月开销售总结会的时候,古嘉星挨了经理的第二次批。

“都三个月了,怎么还上不去!怎么做事的?”山东女经理狠狠对古嘉星地说道。

所幸的只是毅婷并没和古嘉星同组,所以并没让毅婷看到古嘉星的怂样。

山东女经理始终没有放弃古嘉星,中午请了古嘉星吃了一顿饭,还找来了另一个业绩相当好的女医药代表员,一个刚赚够了钱买了房子和男朋友结婚的成功女性,让古嘉星与之组团,洗完挽救在泥潭里的古嘉星。

古嘉星依然努力着,努力跑医生医院,无奈成就任何一件事都是需要天分和方法的,古嘉星开始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这样一种强人,这时正是08年下半年,物价开始飙升,连房租都加了五分之一,公司给古嘉星可怜的八百块底薪加了两百元补贴,但古嘉星已经觉得走到绝路了,他没有办法改变这种颓势,他已经怕了进医生的门,一个本来想献身文学的人,被命运捉弄成了做着非法勾当的医药代表,虽然鲜有被抓的同行,但心中对文学的喜欢,对梦想的期盼似乎越来越远了,可前方并没有路,生活得这样走下去。古嘉星在医院等医生下班的闲暇中,终于发现了医院里原来也有一个阅览室,古嘉星开始迷恋阅览室的书籍,甚至不愿再下去见医生,对于这份医药代表的工作,就等着腐烂等着被淘汰了。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神州七号实施中国航天员首次空间出舱活动,古嘉星在省人民医院的户外巨大显示屏看到中国人的骄傲,但联系到自己的窘境,古嘉星却流了泪,是的,男人不应该这样,景海鹏、翟志刚实现了梦想,受全国人民的欢呼,而自己却没有了梦想,古嘉星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辞职不干,专职在家写网络小说赚钱算了呢?这样的话自己能活得下去吗?自己的作品有人会要吗?能交得起房租吗?交不起的时候,向家里要?自己读书的时候尚且不愿使用家里的钱了,现在能向家里要吗?又或者回家?躲在家专职写?辛苦了许多年的父母,该会受到左邻右舍多少的嘲笑和冷眼啊!

一系列的念头在古嘉星脑海里闪过,生活仍然无解,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晚上八点多了,疲累得不想动,一桶的脏衣服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有时直接睡着,大部分时间拿着手机看着小说,做着若有若无的文学梦。

肉酸在古嘉星的熏陶下也拿起了手机看小说,肉酸已经失败了,在上班的第二个星期便毅然辞职,说自己不适合做otc代表,至于新工作,他还没想好,不过不想去药店做店员,因为他不想每月拿着那点半死不活的固定工资。

肉酸成了无业游民,每一晚他都会和古嘉星谈论文学或者创业,古嘉星也希望创业,后来想到了两人要不开间水果店在学校附近的点子:“酸哥,打个电话去问租金贵不贵吧!”

酸哥羞赧了,说道:“渣星为何你不打,叫我打!”肉酸就是不肯打,古嘉星这时就已经开始明白,生活上相处得很好的伙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工作的伙伴。

古嘉星还是打电话问了学校附近一行搭建的店铺:“请问你店出租多少钱?”

电话里的一头传来了一把娘娘腔:“转让费九千,月租四千,是你要租不?”

“有点贵了,能低一点么?你店只是临时搭建的板房,便宜一些吧?”

“要租便租,不租拉倒,我这店你不租,大把人抢着租!嗯!”最后一个语气助词,是从肛门传到鼻孔发出的,电话的这一头都有异味!

由于资金不足,二人一直没启动计划,但没过半个月,那行搭建的店铺居然被清拆,两人因为筹不够钱逃过了大难。

生活依然没有多大变化,有一天,古嘉星突然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说道:“我胃病犯了,看了好多医生老不见好,今番又要去医院看了,烦透了!”

古嘉星马上就介绍姐姐来自己跑业务的医院:“我这边有个医生,听说挺好,你过来吧!”

古嘉星找到了一个自己拜访过他不下去十次,每次都给医生送水果送补品的张医生。

“张医生,我姐姐胃不好,听我介绍说你医术很好,想找你看看。”

张医生一下子紧张起来:“行呀,行,你……叫她去挂号再过来。”

古嘉星完全没想到这个张医生原来是怕古嘉星会走他不挂号的诊,古嘉星觉得自己究竟成了多卑微的人了啊!但既然已经叫姐姐过来了,也就不好再叫她不要来了。

古嘉星的姐姐嘉瑜大学期间修读钢琴,毕业后,一直在番禺的某琴行里教琴,收入不算多,但总算不再像以前在校时那样拮据了。古嘉星觉得嘉瑜似乎总是比自己要优秀一些,大学她考上了本科,虽然最后来了专科的学校,毕业她靠自己生存下去了,古嘉星却还不知道哪里是头。现在叫姐姐过来看病,也只是为见见姐姐,其实实际帮不了姐姐多少。一样要挂号!

嘉瑜出现在医院,嘉瑜以前很瘦,现在是更瘦,一米六二的身高,只有八十斤左右。嘉瑜见到了古嘉星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的样子,指着诊室门外的椅子,说道:“嘉瑜,这边坐着等等吧,排号还得轮候一段时间。”嘉瑜和嘉星坐在候诊室外的椅子上谈了许多,而这一席话,从此改变了古嘉星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