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星撞击

卢婉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见到郁吟的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严楼跟你表白了?行啊,一回国就掀起腥风血雨。”

“连你也开我的玩笑?”

“不是开玩笑,不过我要提醒你,那个严楼原来也不认识你,见了两次面就跟你求婚,九成九是见色起意,这种男人你要警惕。”

“别贫了,先办正事。”

在郁吟的授意下,卢婉先上楼去找了郁咏歌,过了大半个钟头才下来,她将几张纸递给郁吟。

“这是我托大学同学弄到的试题,专门用来测验天才儿童的,你的小弟弟分数颇高啊。”卢婉甚至还有些惊叹,“郁家的人给他测过智商吗?”

“我不知道。”想到郁咏歌的性格,郁吟又有些头疼。

卢婉见状,说道:“你当初回国,我是劝阻过的,郁家这摊子事儿,费力不讨好,哪有我们在国外轻松自在。”

郁吟沉默了几秒钟,说:“就像你为了帮我愿意放弃在总部发展的机会一样,我也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卢婉神色略有动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东张西望地问:“哎,你们家小郁董呢?”

郁吟也刚起床,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一副“你在说谁”的疑问表情。

下一秒钟,她就看见揉着眼睛、一副清爽大学生打扮的郁兆,正从二楼往下走。

郁吟立刻就清醒了,她深吸一口气,说:“卢婉,我不想再看到他穿着一件青春洋溢的T恤在我眼前晃悠。”

卢婉矜持地一点头:“了解。”

一个小时后,站在镜子前的郁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两侧贴近耳朵的地方已经被上门服务的托尼老师剪短,整个人少了几分青春感,看起来却更利落了。

他的视线又往下,落在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正装上,面露疑惑:“我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嗯,今天你还得去寓鸣集团上班。”

“可是你已经回来了,你不打算……”在郁吟的沉默中,他的声音逐渐降低。

看见郁吟眼底的冷淡,郁兆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知道了,我会去的。”

郁吟走过去替他把领带系正,安抚性地说:“别紧张,你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如果向你打听我的事,你如实说就好。”

反正郁兆也说不出什么。

“好。”

看着眉宇间与郁从众夫妇依稀有几分相似的脸孔,郁吟的神色更是柔和了几分:“去吧。”

郁兆被司机接走了,卢婉的眼底浮现出真情实感的担忧。

“这么一匹正直的小骏马,闯进老狐狸群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小吟,你回来不就是怕你弟弟们被人欺负吗?怎么现在还放他自己去处理这一摊狼藉,你不打算跟他坦白你的计划?”

郁吟皱起眉:“再等等吧,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呢?

从她回来开始,郁兆还没有叫过她一句“姐姐”。

心结可以慢慢解开,可是寓鸣的权力纷争必须尽快解决,她不知道郁兆是否依旧对她全身心地信赖,她不能赌。

郁吟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艾德资本。”

艾德资本是世界500强的金融企业,湖市的分部规模也大得惊人。公司大楼离寓鸣集团并不远,但无论是从门面还是内部装修上来看,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郁吟这次的调职十分突然,分部一派手忙脚乱,不知道她回来的用意,也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分部总裁Andrew(安德鲁)是个混血儿,五官深邃立体,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此刻,他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满是被冒犯的不满。

“郁,国内分部并不需要总监级别以上的人员调动,你的到来令我十分疑惑,而且我也并没有接到来自总部的任何有关收购寓鸣的消息,我需要你的解释。”

“你放心,除了寓鸣的收购案,我不会参与你名下的任何项目,也不会调配任何属于你的员工。”

安德鲁意有所指地问:“听说,现任的寓鸣集团总裁是你的弟弟?”

郁吟扭过头,神色淡淡道:“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一定不会损害艾德资本的利益,请你少安毋躁。”

办完了入职手续,郁吟带着助理去了新的办公室,门一关,谁都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不过的确像郁吟所说的,她没有掺和分部管理的打算。

一个部下看着郁吟的背影问:“Andrew,总部空降人员也不跟你打招呼,这个郁吟什么来头?”

安德鲁冷笑一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孟谦你知道吧?”

“当然,听说艾德资本就是他的家族……”

安德鲁挥手示意部下不必说出来:“当初郁吟之所以能进艾德资本,还在总部连连升职,就是因为孟谦力保的。”

部下震惊不已:“她和孟谦是什么关系?”

“一个英俊而富有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美貌却客死他乡的年轻女人之间,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有了。”

“Andrew啊!”

“怎么了?”

“这里你应该用‘流离失所’,你的成语水平还需要精进一下。”

安德鲁顿了一下,佯装无事发生,将手边的文件推开:“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把分部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哪怕是他的女人来了也不能让。”

“那你打算怎么做?”

安德鲁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收购计划书上,说:“既然总部要收购寓鸣,那么项目还是由我们自己主导吧。”

办公室内,郁吟将收购策划案放到一边,问卢婉:“孙董联系上了吗?”

孙董指的是孙家兴,他是寓鸣的第二大股东,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她们的计划会开展得更顺利。

“孙董避而不见。”

郁吟脸上看不出失望:“我再想想办法,如果还是见不到就算了,我们手上的筹码也够了。”

手机振动,卢婉掏出来看了一眼,眉头一挑:“小吟,Andrew刚刚在内部网发了消息。”

“说了什么?”

“‘古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近日,郁吟女士衣锦还乡……’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用词奇奇怪怪的。”

卢婉念了几句就念不下去了,粗略看了一遍,告诉郁吟:“大致就是说了一堆欢迎你的话,以及……将寓鸣集团的收购案纳入日程上来,措辞特别‘绿茶’,还错用了很多成语。”

郁吟笑了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卢婉琢磨着说:“这是怕你夺权啊,所以干脆将你的项目也抢过去自己做,不过他们要是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估计会气死。”

想到什么,卢婉突然笑出声:“要不然你干脆嫁了严楼吧,他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你不是刚提醒我,要小心见色起意的男人吗?”

“那是我不够成熟,这两天看的报表越多,见的人越多,就越不想努力了。现在想想,严楼又高又帅,而且禁欲系的男人那方面应该也不错,你稳赚不亏啊。”

闻言,郁吟干脆不理卢婉了。

忙了一上午,郁吟和卢婉刚从艾德资本大楼出来,立刻就有一个人迎上来,笑眼使劲儿弯着:“郁小姐,才开完会啊。”

“赵敬业?”郁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严楼的助理。

小赵笑眯眯地说:“郁小姐还记得我啊。是这样,严先生想请您吃个午餐。”

顶着卢婉打趣的目光,郁吟婉拒道:“我已经约了人,今天恐怕不太方便。”

“您是约了小郁董吧?我们严总已经跟小郁董通过话了,我们可以先去接他,再一起去用餐。”

郁吟的笑容有点僵硬:“你可真是个贴心的助理。”

她又看了一眼只知道看热闹的卢婉:“你也学学?”

卢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改日吧,我现在还有事,你们请便。”

人都已经堵到门口了,郁吟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小赵开车到了寓鸣集团,郁吟就发了消息让郁兆出来。

不一会儿,她就看见郁勇振和郁兆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郁勇振是专门送郁兆出来的,还细心地伸手替他拂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一副好长辈的模样,仿佛那日会上的威逼不存在一样。这些老狐狸,没办法联系到她,就蜂拥而上接近郁兆,企图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郁小姐,用不用我去叫一下?”

“不用。”

小赵看着郁吟的侧脸,女人还在微笑着,眼底却如有暗光,他无端打了个哆嗦:这女人心思有点深。

接了郁兆上车,郁吟什么都没有问,反倒是郁兆惴惴不安地瞥了她好几眼。

听小赵说,午餐是严楼亲自动手准备的,所以严楼不能来接她。

郁吟还脑补了在花草掩映的高级西餐厅中,严楼身穿白衬衫,两只袖子卷到小臂,在煎牛排的场景。

到了约定地点,的确有花有草也有白衬衫,只是不是西餐厅,而是后面的小花园。

这里原本是满架蔷薇一院香的地方,却煞风景地架了一个烧烤架,旁边的小矮几上放满了备好的肉类、海鲜和蔬菜,还有一只铜火锅里已经咕噜咕噜冒起了泡。

严楼衬衫笔挺,皱着眉,正在研究着点火器的用法。

“严先生说,您刚回国,可能会想吃烧烤和火锅。”

小赵说完,便走过去接过严楼手里的点火器,从挎包里抽出一沓不知道写着什么的文件,娴熟地扇着风。

郁兆坐下来,看着眼前的果盘很是诱人,伸手欲拿,却突然被从旁边伸出的手挡住,把整个果盘端走了。

“这个摆盘很漂亮,不能吃。”

说着,严楼又将果盘递到郁吟跟前:“草莓很甜,你尝尝。”

郁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是说不能吃吗?”

“不一样,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我想让你先吃。”

郁吟无语,又来了又来了,纯真而又坦率的一记直球,让她无法招架。

郁吟只得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严总客气了。”

初夏的午后,有厚重的云层被风卷走,将日头遮出连绵不断变幻的光影。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爽,令人很是惬意。

看着不远处和小赵一起忙碌着烤肉、额头上还沁着汗珠的郁兆,郁吟执起杯。

“我想和严先生做一个交易。”

严楼嗯了一声,侧头看她:“不用谈交易,我可以直接帮你的忙。”

郁吟又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头脑运转清醒:“我想见孙家兴孙董,如果您能安排我们见面,交换条件可以谈。”

“只用见到孙家兴就行了吗?”

“是。”

“你见他做什么?难道,你想要借助孙董的股权,帮郁兆坐稳总裁的位置?”

严楼没有拒绝,语气平静,好像只要郁吟说一声“是”,她的心愿就能立刻实现。

出乎意料地,郁吟摇了摇头:“如果我说,我要见孙家兴不是为了郁兆,而是为了我自己呢?”

郁吟的声音冷静,就连严楼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男人端起酒杯,伸到她面前:“好,我答应帮你。”

郁吟手中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谢谢您,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回报您点什么。所以我这两天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两人目光相接,严楼认真地凝视着郁吟,没有丝毫闪躲之意。

这一瞬间,郁吟有些怀疑,接下来不管她说什么,他似乎都会以这种她不愿深究的目光、稀松平常的口吻,再说出“好”这个字。

和回报无关,只因为说话的人是她。

郁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自己长得真就这么好看?

由于安德鲁的干预,寓鸣集团将要被高价收购的消息仿佛铁板钉钉了一样,大股东吞并小股东,小股东暗戳戳地收着散股,都等着届时大发一笔横财。

而这时,经过严楼的牵线,郁吟终于见到了孙家兴,两人就约在了严楼名下的一处红酒庄里。

有严楼的作陪,两人见面热络得如同孙家兴之前的避而不见全都是郁吟的幻觉。

“孙伯父。”

“小吟啊,好久不见。”

“孙伯父,您还是这么年轻。”

“哎,老了老了,倒是你,当初出国留学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都这么大了。”

严楼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陪客的身份,只顾低着头品酒,偶尔看看郁吟的脸,就当作给自己的奖励,其余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只是郁吟一开口说正事,孙家兴总有法子将话题拐到别的地方去。

几个回合后,郁吟面上也冷了下来。

“我不相信您和郁勇振是一丘之貉,您只不过是觉得郁兆不堪大用。而且您现在置身事外,无非是觉得哪怕被收购,拿了钱颐养天年去,也比卷进郁兆和郁勇振的争斗中去要好,没错吧?”

孙家兴和善地笑了笑,没将女人的逼问放在心上。

郁吟的手指尖点了点扶手,清亮的眼眯了几分:“可是如果我说,收购案从来都不存在呢?”

孙家兴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手边的杯盏,他惊疑不定地问:“你说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严楼,后者无动于衷,明显就是事前知情的。

郁吟好整以暇地问:“您有没有想过,怎么就这么巧,在郁兆被设计签下几个赔钱的大单,寓鸣即将易主之际,艾德资本恰好抛来了橄榄枝?如果没有这次的收购案,郁兆只怕早就被赶下台了,不是吗?

“我回国之前,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父母过世,我却晚回来这么久,甚至没能在他们坟前上一炷香,可不是一点事都没做的。”

可能是还嫌孙家兴脸上的表情不够精彩,郁吟又刺了一句:

“收购案是假的,您说,现在的股价上升了这么多,一旦成为泡影……您手上的股份就不是金矿,而是催命符了。”

郁吟看了一眼严楼,后者微微点头。

她又接着说:“一周之后就是寓鸣集团的股东大会了,我有一个对我们双赢的提议。”

郁吟攻克孙董这个难关的时候,卢婉也没闲着,她找来了著名的心理医生给郁咏歌做了一个心理评估,思忖着郁家的情况,又提议先为郁咏歌找家庭教师,暂时别让他去普通的幼儿园了。对此,郁吟深以为然。

郁咏歌的家庭教师原本就是幼师,比起教授那些郁咏歌本来就会的知识,更多的是照顾他。

这位女老师细心有余,可过于柔和。有一次,她见郁咏歌吃得多了一些,便劝说吃完饭最好出去消消食。

郁咏歌充耳不闻,小脸板起来就要回房,却被郁吟一把抓住。

“你不能回房去。”郁吟弯下腰和郁咏歌对视,“你正在长身体,必须出去晒太阳。”

郁咏歌黑漆漆的双眼盯着郁吟,忽然说道:“他们都说你不是我姐姐。”

“我就是你姐姐。”

闻言,小男孩儿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郁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刻板起脸:“我叫郁吟,你叫郁咏歌。你看,吟咏,我们两个的名字是连起来的,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妈妈就说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了,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听我的话。”

郁咏歌似乎被说服了。

“真的吗?”他的表情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嗯。”郁吟起身,俯视着面前不及她腰高的小孩儿,“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即便你再聪明,现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如果我不高兴,你就没有牛奶喝。”

是这样的吗?郁咏歌有一瞬间的迷茫。

郁咏歌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喝牛奶,可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考虑过会有人以此威胁他,毕竟,没有人敢这么做。

“短时间内,我都要听你的话?”

“对,直到你长大之前。”

“那我现在可以喝吗?”

“可以,我让人拿一杯牛奶到秋千架那里,你一边晒太阳一边喝。”

一大一小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之后,郁咏歌扯着家庭教师的手走了。

卢婉缓步走过来,抱着双臂看向郁咏歌的背影,说道:“要说郁家的这四个兄弟也是,老大傻白甜,老四小小年纪就开始自闭,剩下两个更是……咳咳,那两个你想怎么办?”

郁吟难得地有些纠结:“先不管他们俩了,不愿意回来就不回来吧,寓鸣集团还有一摊烂事,先解决这些要紧。”

“你怕?”

郁吟叹了口气:“倒也不是怕,就是……”

“也是,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儿,又不像家里这两个,傻白甜、年纪小,好对付,你点儿也是应该的。”

郁吟不满地瞥她一眼:“你好歹是个名校高才生,请你用词严谨一点儿好吗?”

卢婉冷笑一声:“那么我一个名校高才生,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份正经的工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你当生活助理兼奶妈?”

“很快。”

郁吟口中的这个“很快”,真的很快就来了。

寓鸣集团一年一次的股东大会,当天,郁吟和郁兆准备一同出席。

郁兆一直表现得很紧张,临出门前,他的脸色更是透着不正常的白,他几番回头,看向郁吟。

“如果今天我让你失望了,你……”

“不用担心,今天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了。”

郁吟的话似乎别有深意,郁兆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别开了视线。

依旧是回国第一天闯入的那个会议室,人到得比上次更全了些,大股东小股东加在一起,宽敞的会议间里人满为患。

今天的股东大会将会表决出两个关乎集团未来命运的问题——接不接受艾德资本的收购,以及集团的下一任执行总裁花落谁家。

不出郁吟预料,许多人都统一口径同意收购,单看投票前的气氛,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

郁吟和几个人对上了眼神之后,伸手叩了叩桌子。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

“在表决之前,我有个消息想告知大家。”她笑了笑,和月牙形亲切的笑眼不相符的,是眼底的成熟与冷意,“其实也不需要我说,你们可以看一下手机。”

她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的人交头接耳,纷纷掏出手机,不过转瞬间,一个两个都变了脸色。

就在刚刚,艾德资本发布消息称,由于内部变动,集团决定停止收购寓鸣集团的计划。

这个消息一经发布,便被各种财经媒体疯狂转发。

外界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现在还坐在这里,简直就是个笑话。

会议室嘈杂起来,有人拍桌而起:“郁吟,这是怎么回事?”

郁吟也翻看着新闻,这些报道基本上都是经由卢婉的手流出去的,她其实已经看过一遍了。

她稀松平常地说:“如您所见,因为寓鸣集团糟糕的财务状况,所以刚刚艾德资本总部决定,停止收购案。”

那人脸色不佳:“那你今天还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郁勇振赶紧制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一股隐秘的不安,催促道:“直接进入下一个议题吧,现在有两位总裁候选人,我们举手表决,选出新一任总裁。”

候选人是郁兆和郁勇振,从明面来看,郁勇振胜券在握。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郁兆突然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刺啦声。

郁兆的声音温和却有力:“我推荐郁吟担任总裁,现在——候选人是三位了。”

他在说什么?

郁吟面露惊讶地看向郁兆,后者抿了抿唇,带着几丝不安,对上了她的眼神。

郁吟终于明白郁兆早上脸色发白是因为什么了,他心底不想做这个执行总裁,却又担心她会觉得他在逃避责任。

一个炮弹还不够,另一个重磅炮弹又砸下来。

会议室大门敞开,一个颀长高挑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同意——郁吟出任总裁的提议。”

严楼的出现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但还没等众人弄明白严楼是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为寓鸣集团股东的,孙家兴也举手示意。

“我也同意。”

紧接着,郁勇振极为震惊地发现,往日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股东竟然纷纷倒戈。

郁兆的脑子是不清醒吗?

严楼这尊大佛为什么要来他们这座小庙?

郁吟才回国,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孙家兴以及这些小股东的?!

疑问三连,一干各怀鬼胎的人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之后的一番兵荒马乱且不细谈,等待开票的间隙,严楼递来了咖啡:“其实以你的准备,再加上郁兆的支持,原本也不需要我帮忙。”

郁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

她回湖市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可是她不能确定,在得知她要取代郁兆之后,郁兆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她同样也担心郁兆会帮助郁勇振,所以今日的安排没有向郁兆透露一星半点。

“郁兆如果不蠢,他就该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比起一个众人眼中懦弱无能的继承人,你的强势显然更容易被接受。有些人会恨你,会想办法把你拉下来,郁兆反而还有时间成长。”

严楼的话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烦躁和酸涩。

他压低了声音说:“人都有趋光性,喜暖、喜热、喜美,郁兆也不例外。”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话,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她如瀑卷曲的长发上,他在她眼里看出一丝波动。

严楼垂下的手蠢蠢欲动,终于抬起来,凑向她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碎发。他修长的手指刚要触及她的发丝,郁吟忽然重重地冲他鞠了一躬,他的一张俊脸险些毁于她甩过来的发梢。

“谢谢你,严楼!约定好赠予你的股份我不会收回。其实,我那点股份比起你和严氏集团的影响力来说,反而是我占了便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严楼一愣,倒也不必这么郑重。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重新缩回自己的身后。

天边泛起彩霞之际,寓鸣集团的继任者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郁勇振临走前,冲郁吟露出了伪装之下的恶意:“郁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的。”

郁吟淡定地倾了倾身子,唇畔弧度不变:“您走好。”

很多事明明可以稍晚几天做,可郁吟却立刻令人收拾出了总裁办公室,将郁勇振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进来的东西全都堆到了库房,又接连下达了几项人事任命。她雷厉风行的做派让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年轻的继任者,早已经料到现在这个结果,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看着卢婉掏出提前就准备好的水晶铭牌,端正地摆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郁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严楼一直没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说道:“恭喜你。”

“谢谢。”

“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我请你吃晚饭?”

严楼未说完的话又咽了下去:“当然可以。”

“那我们先下去找郁兆……他今天大概吓得不轻。”

原来不是她和他两个人的晚餐……

严楼唇畔原本就不明显的弧度又抹平了几毫米。

走廊空旷,电梯叮的一声在这一层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孩子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

“郁吟!”

办公室门打开的一瞬间,那个男孩儿挂着灿烂的笑大步向郁吟走过去,伸出手,当着严楼的面,大大方方地将郁吟狠狠搂在怀里。

“郁吟,我好想你。”

严楼……脸色青了。

郁吟显然也有些意外,她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后,才推开紧抱她的少年:“你回来了。”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年轻男孩儿特别黏人地往她的肩上蹭了蹭:“郁吟,你怎么才回来,我真的好想你。”

似乎和预想中重逢的景象不符,郁吟的反应慢了半拍,扯开他:“你先放开我。”

郁吟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严楼,有些抱歉地说:“答应你的饭只好下回请了。”

“嗯。”

“你可以在这里随意看看。毕竟你是股东了,也该了解我们公司的具体运营,我会让秘书室的人过来招待你的。”

“嗯。”

郁吟匆忙地交代了两句就被男孩儿扯着走了。

严楼看见办公桌上被她遗忘的委任书,神色微动。直到耳边郁吟和男孩儿的谈话声渐渐消失,他才缓步走过去,将委任书拿了起来,在手上攥紧。

她落下东西了,他就帮她收起来,下次再还吧。

回到郁家,看着安静温和的郁兆、沉默不语的郁咏歌,以及一进门就懒散地靠进沙发里四下打量的郁致一,郁吟的太阳穴忍不住又突突地开始疼。他们三个明明血脉相连,却仿佛来自三个世界。

郁咏歌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郁吟了然,娴熟地去餐厅拿了盒牛奶,插了吸管,塞进他的嘴里,这才扭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人。

“郁致一,爸妈的葬礼你为什么没回来?”

郁致一耸肩:“懒得赶回来就没回来喽。”

郁吟皱了皱眉头:“我听人议论,你是和人打架了。”

“算是吧。”

“为什么?”

“看不顺眼就动手咯。”

“这可是葬礼,你——”

男孩儿骤然起身,借由身高优势俯视着郁吟:“郁吟,重逢不是很开心的事情吗……别管我了,嗯?”

他鼻音上挑,和昔日印象中活泼开朗,就连偶尔生起气来也是傲娇得想让人去哄的男孩儿完全不同。他此刻的笑容还是那么阳光,可若是仔细看,却还带了那么一丝不以为然——对她的不以为然。

这回感觉对了,郁致一从来都不是什么阳光小奶狗。

郁吟问:“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郁致一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出国六年才回来,你还走吗?”

“我不走了。”

郁致一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这句话,只是之后很久他都没有出声。直到手机里传出游戏胜利的音效,他才收了手机,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已近深夜,郁咏歌也早早入睡,郁吟在门外徘徊片刻,还是敲开了郁兆的卧室门。

郁兆正在书桌前看书,看见郁吟进来,显出几分尴尬。

郁吟问:“这么晚还没睡啊?”

郁兆讷讷地回答:“嗯,再看会儿书。”

“今天……”

“今天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哽住。

郁吟攥紧了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想要吞并寓鸣的念头,我只是想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但是也不管你会不会恼怒,我还是要说,以你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作为寓鸣集团总裁的标准。”

郁兆抬起头,那张终日都挂着礼貌微笑的脸上,神情终于黯淡下来。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你不相信我,所以你的计划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怕我会轻信他人,会做你的敌人?”他用词尖锐,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

郁吟看着这样的郁兆,莫名心疼:“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自从回来就跟我保持着距离,你还把我当小孩子,把我当作一个需要你费心照顾的人,当作一个负担!”

“我没有把你当负担!”

两个人的声音都高了起来,一时间,连空气都紧绷着。

“那你当我是什么呢……姐姐。”

郁吟愣住,这是她回国以后,郁兆第一次叫她姐姐。

仿佛那些稚嫩却温暖的时光都随着这声轻唤,回来了,郁吟的眼眶忍不住微红。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吵,睡觉。”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郁咏歌站在门外,穿着兔子睡衣,小小的一只,揉着眼睛,满脸困倦。

郁咏歌的样子太乖了,郁吟心软得一塌糊涂,走过去弯下了腰,轻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吵,醒了。”睡得双眼迷蒙的郁咏歌,声音也比白天软和。

“不吵了不吵了,我抱你回去继续睡觉。”

她俯身抱起郁咏歌,往外走了两步,复又回头,看向郁兆。

“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在我心里从来没变过,这次的事……是我错了。”

她顿了顿,又说:“去做你喜欢的事吧,读书、研究,你喜欢做科研,我知道爸妈也支持你,否则他们不会投资那么多资金在科技产业,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夜深了。

郁吟离开后,郁兆闭上眼睛趴在桌面上,墙上的钟表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他有些困了,尤其是这几天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哪怕没有人承认,可是郁兆还是想承担起当哥哥的职责。

只是他成长得太晚了,他以为未来还有足够的时间能弥补自己性格的不足,可是父母突然离世、集团事务接连出岔子都打得他措手不及,董事会上,面对着所有人的步步紧逼,他几乎撑不下去了。

要不就算了吧——还没等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变得清晰,甚至吞噬他的心之前,郁吟回来了。

她出现了。

郁吟,他的姐姐回来了。

他好像又有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