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高温下的末世
三天。
距离太阳下坠，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座城市整整燃烧了三天。
陈灯坐在残缺的如月居楼顶。
现在是晚上，星星从未有过的明亮，月亮折射强烈的太阳光，除了天空是暗蓝色的，地面完全可以视物
在经过一段爆发式的迫近后，太阳下坠的趋势终于减缓，恢复到之前的速度。
不过地日之间的直线距离，缩短了将近十分之一，太阳如同一团大火球，炙烤大地。
白天的地表温度超过100℃，人体根本不敢暴露在户外，
半个小时内就会脱水致死，身上的衣服、头发等，甚至会自燃。
极端的高温带来极端的天气。
三天内已经下过两次黑冰雹，还刮过一场灰蓝色的大风暴。
一大片的城区街道在风暴过后凭空消失，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圆形焦坑。
陈灯沉默看着远处天际，他身上披着褴褛的斗篷，在等待着什么。
夜晚的温度出奇的寒冷，四处的高楼还零星的燃烧着火焰。
整座城市彻底沦为废墟，嘶叫的咒奴在焦黑的街道上游**。
它们大多数都和人类一样，惧怕白天的极端高温，纷纷躲起来，到了夜晚倾巢出动。
然而这样极端的高温环境下，同样滋生出了一些耐高温、喜高温的种类。它们在夜晚蛰伏，到白天在烈日底下狩猎。
为了方便区分，陈灯暂时将它们分别命名为日兽和夜兽。
“要天亮咯。”
陈大宝坐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句。她不知道陈灯到底在等什么，连续三天晚上都跟着他到这个地方，一坐就到第二天。
“嘣！”
弓弦震响，一支银亮的箭矢从宋晴的手中射出，瞬息洞穿一只朝这个方向靠近的夜兽，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四只了。
她一言不发着立在另一边，像是陈灯的护卫，虽然她也不明白，陈灯每天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那么，陈灯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呢？
等一个人。
三天前太阳陡然迫近，陈灯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陈大头，后续又在一处废墟当中发现宋晴。
可是……
随月生他们却消失了。
凭空蒸发。
黑月骑士团12人，现在就剩他们三个。
更吊诡的是，陈灯试着询问陈大头和宋晴相关的事情，她们却反过来问骑士团是什么？
再三的询问过后，陈灯确定了一个事情，骑士团是真的消失了。
仿佛从来不存在。
如月居的大楼，连同地下的基地，全部沦为废墟，陈大头和宋晴对此没有半点记忆。随月生、梅盈枝等，生生的从她们脑海中抹除。
只有陈灯自己还记得。
但是陈灯想不明白……
为什么？
难道和‘记忆宫殿’的变化有关？
在经过一番苦苦思索甚至是自我怀疑后，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可以为自己解开疑惑。
“李…疏…鸿！”
梁渠行动结束之后，
在医院里偶遇的那名男子，他自称是心理咨询师，曾留给过陈灯一张名片。
背面用水性笔写了八个字，
“梦醒之时，再次相见。”
那时他就隐晦的提示过陈灯一些事情……我就说你在做梦吧。
不一定是自己的梦，也可以是别人梦里。
此时看来，
他暗指的是魏无相的记忆宫殿。
现在，
陈灯知道了记忆宫殿的存在，并将这座‘宫殿’落到现实中来，
等于‘梦醒’了。
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明晃晃的月亮还挂在天上，一缕炽烈的曦光已经从东天升起。
庞大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一抹边缘，暗蓝深邃的夜幕开始驱散。
又是空守而归的一夜。
陈灯心头失望，起身准备离开。
“哒…哒……”
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他和宋晴同时惊觉，猛地转过身去。
陈灯的瞳孔，骤缩成针。
“方…方敏？！”
穿着一条学院风的连衣裙的方敏，斜挂着一只小黄鸭零钱包，
百褶边的裙摆不到腿弯，两条白皙可人的小腿迈动着灵巧的步子，
脸上带着元气满满的微笑，落落大方朝着陈灯走近过来。
“不……”
陈灯的眼神变得冷漠下来。
“你不是方敏！”
季长洲说过，李疏鸿手里有一件叫做「真面目」的关押物，
任何的伪装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他却可以天天无缝的伪装成任何人。
上一次，他就是以季长洲的形象出现在医院。陈灯笃信，眼前的这个‘方敏’，
一定是他！
“你终于出现了……”
宋晴略带疑惑的看了眼陈灯，独有的默契使得她并没有多问，
眼光又在‘方敏’身上扫过一眼，然后带着陈大宝先行离开。
陈大宝十分好奇的盯着‘方敏’看，不知是看出来了什么，歪着脑袋‘咦’了一声。
‘方敏’抬手冲她打招呼，笑容可掬。
陈大宝抬手回应，但是宋晴不由分说把她拉走了，把场地留给陈灯。
“为什么？”
宋晴两人的身影很快远去，陈灯立刻发问，“你为什么要用她的身份出现？”
眼前的‘方敏’这身穿搭，分明是上次陈灯约她来小吃街时的打扮，连白色蕾丝兔叽耳朵的袜子和黑色的方口小皮鞋都一模一样。
“我就是我啊，什么她的身份？”
略显俏皮的回答依旧是方敏的声音，甚至语调都惟妙惟肖，只不过这话语当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陈灯眉头一皱。
“好，你说你是方敏，你怎么证明？”
‘方敏’仿佛就在等这句话，直接打开小黄鸭零钱包，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通通递到陈灯手中，脸上带着笑。
“现在我来问你，你又是谁？”
陈灯看着手中的身份证和学生证，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就是我。”
“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你？”
“我就站在这里，不需要证明。”
“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能够证明你就是你？”
‘方敏’笑的狡黠起来，“那么二重身和你拥有着一样的DNA，指纹，甚至记忆都毫无差别，那它是你吗？”
“当然不是。”
陈灯不假思索。
“那就怪了，二重身和你拥有着同样的身体，它的长相，身高，指纹，DNA，全部都跟你是相同的，按照你刚才的观点，它就是你。”
‘方敏’的话让陈灯感到一阵恼怒，莫名其妙又掉进了这家伙的语言陷阱。稍作思索后，他沉声答道，
“它虽然有着和我一样的身体和记忆，但它不具备我的思想和意识，即使它维系着我日常的生活和行为，也是出于刻意的模仿和伪装，它的本质上仍然是一只咒。”
“意识？你刚刚说意识……”
‘方敏’抓住这个词汇，找到新的切入口，“如果把我和你的意识相互调换，这个时候，你的意识还是你的意识，不过承载你意识的容器变成了我的身体，而你的身体里是我的意识，那么这种情况下，哪一个才是你？”
陈灯答道，“我的意识是独立存在的，即使承载的容器变成了你的身体，那也是我。”
“所以，拥有着你意识的身体是你？”方敏笑道，“那如果把你的意识完整的复制一份到你的二重身的身体里呢？你肯定要说二重身的本质还是咒。那如果先让你的二重身进入‘白门’从里面出来呢？”
陈灯愣住了。
‘白门’是十二创生之门其中之一，在梁渠古镇时，林鹤根据徐静临终前的遗言推测，‘白门’的力量很可能是把咒转变为人。
眼前这个‘方敏’无疑是知道‘白门’的存在的，并且变相的向陈灯确定了林鹤当时的猜测……咒变成人。
她现在提出的假设是，让陈灯的二重身进入‘白门’，等它再出来时就真正变成了另一个陈灯，不再是咒。
在这种前提下，再把陈灯原有的记忆连同意识一起，完整的复制一份灌输进去……从里到外，他和陈灯完全一样。
“那么，是否等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个你？”
陈灯彻底愣住了。
“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哲学书？叫《理与人》。书里提到过这样一个假设，背景是设定在遥远的未来，那个时候，人们已经掌握了空间传输技术。”
方敏看着陈灯的眼睛说道，
“比如你坐直升机去江北需要两个半小时，乘坐动车或者其他交通工具，则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是如果你使用这种传输方式，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陈灯挑眉，“我之前对付过一名叛教者，他的显性能力叫做「癸门」，被他标记过的地方可以任意传送。”
方敏笑道，“我知道。不过书里的假设并不存在咒，而是一种纯粹的科学技术，达到类似空间传送或者瞬间转移的结果。”
“这种技术原理并不复杂。”
“比如你要从渝江主城去江北，这两座城市各有一间发送室和接收室。你只需要进入渝江这边的发送室，里面的设备就会对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进行扫描、复制，完完整整的发送到江北那边的接收室，然后重组。”
“但是……”
方敏有意停顿下来，看着陈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但是什么？”
“但是发送室里的设备对你进行复制的同时，会释放出一种毁灭性的镭射。也就是说，当你的身体复制完成发送出去后，渝江这边的你就不存在了，江北那边的你重组完成。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十秒钟，或者一分钟，但是在你的感受当中就是一眨眼，你就从渝江到了江北。”
陈灯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方敏却似乎很乐于看见陈灯这幅表情，继续说道，
“假设这种传输技术成立，但是你不知道它的原理，未来的某一天，你选择使用它，但你发现，在设备对你进行扫描过后，你仍然还在渝江主城的发送室里，这使你感到疑惑，工作人员却告诉你，你已经到江北那边了，他甚至给你看那边的监控，录像当中另一个你，的确已经走出接收室。”
“你感到吃惊，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工作人员向你解释，发送室的设备出了点问题，你的身体本该在传输过去的同时被镭射销毁，但是这台设备的镭射坏了，然后他向你提出解决方案，换一台设备销毁掉就可以了，这时你怎么办？”
陈灯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确定‘方敏’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是什么，贸然的开口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的沉默果然让‘方敏’失去了几分兴致，“你会反抗，你会觉得只有你这个本体才是真正的你，江北那个你只不过是你的复制体。”
“可是江北那边的你，完整的继承了你的意识和身体，他并不知道主城这边的发送设备出了故障，他会惊叹这个传送设备的厉害，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渝江到了江北。”
“如果他知道了渝江这边的你，他也会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陈灯，而你本应该在发送的过程当中被销毁。不管这两个陈灯如何各执一词，这个社会只能容许一个陈灯。”
说到这里，‘方敏’的眸子里又亮起来两分，映照出地平线上升起来的、半个橘红色的大火球，“现在换一个视觉，假定你作为一个法官，你该怎样判决？”
怎样判决？
一个是重组的复制体，一个本该在复制的过程中被销毁，各自都有存在的理由，也都具备着被销毁的前提……
陈灯仍旧没有吭声，
他甚至根本没有多想这个问题，而是在想‘方敏’讲述这个故事的目的。
虽然‘她’并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陈灯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李疏鸿。
上一次他用季长洲的样貌出现在医院，向陈灯讲述了关于‘世界的真实性’，以及‘梦境的存在’，其实暗指的是魏无相的记忆宫殿。
所以现在陈灯在想的是，他莫名其妙讲起的这个，关于‘证明自己’和‘两个陈灯’的故事，难道也是在暗示着什么？
“现在答不出来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方敏’笑着从陈灯脸上移开视线，看向极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它像一颗庞大的燃烧着的卵黄，已经从破出地平线大半个身子。
月亮仍然还悬挂着，暗蓝色的夜幕被驱散，温度正在迅速回升，日兽开始发出躁动的嘶吼，夜兽纷纷躲进巢穴。
陈灯后知后觉，在脑中消化着‘方敏’最后的这句话，“如果我想好了答案，怎样告诉你呢？”
“等你该告诉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知怎的，陈灯心头忽然悸了一下，仿佛在冥冥中为某个很重要的事件埋下了伏笔。
“那么，下次见咯。”
方敏笑眼盈盈抬手做拜拜，白皙的小腿灵巧的向后跳动两步，像是热恋中刚约完会，被送到宿舍楼下的小女友，一边告别一边依依不舍。
“等等……我还有问题！”陈灯急忙出声，“随月生他们去了哪里？”
“当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那他们还会再出现吗？”
“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方敏’的身影逐渐淡化，陈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起初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以方敏的模样出现？”
“你猜？”
‘方敏’俏皮一笑，“顺带一说，她还在等着你哟……”
话音落下，倩影彻底消失。
熊熊燃烧的大火球彻底跃出地平线，夜间的超低温快速回升，开始朝着高温攀升。
清晨和傍晚成为了相对适宜的过渡阶段，只不过这个阶段十分短暂。
最多十五分钟，室外温度就会突破100℃，陈灯看着‘方敏’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手中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还在等着我……”
他的脑中回味着‘方敏’的这句话，末了郑重的收起手中的物件，一把拉上斗篷，转身跃下了如月居残破的大楼。
楼体当中的金属材质纷纷破壁而出，迅速凝聚成一把大剑的形状，出现在陈灯的脚下，他下坠的趋势极速减缓。
炽烈的曦光洒向大地，废墟一般的城市响起日兽的嘶吼，某些燃烧着的街道上已经蹿出迫不及待的狩猎身影。
陈灯不敢御空，贴着大楼快速下到地面，认准一个方向便飞掠出去……
那是一处地下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