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盲疆的源头

棚户区的夜很深,深到城市的霓虹光影都无法渗透进来。

冗长逼仄的巷子密集如蛛网,贴面楼交吻楼把天光都遮蔽。

野狗在污水横流的巷间狂吠,醉酒的流浪汉跟它在垃圾堆里抢食。

数根钢管拖行的声音由远及近,七八条人影从年久失修的路灯底下拐出来,野狗和流浪汉同时噤声惊走……

“阿青啊,你试试这双鞋合适不合适?”

贴着街霸海报的门板从外面敲响,曹青赶忙把染血的布条和酒精等,一股脑的塞进床底下去,胡乱往自己身上套了件校服,遮住青一道红一道的淤伤和刀口。

打开门。

头发斑白的外婆佝偻着进来,她的腰背驼得十分厉害,怀中抱着一双新买的球鞋,像是抱着一件什么宝贝。

“来,你过来试试,不合适我明天拿去给你换。”

曹青看着外婆把新球鞋放到**,佝偻着腰在地上铺了一张硬纸壳,抬起那张老的不能再老的面颊来,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

房间里吊着一只昏惨惨的灯泡,他把头低着,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一种感受,只觉得这个逼仄的房间里闷得慌。

尤其是,看着老人身上补丁的衣物,以及那像是肿瘤一样隆起来一大坨的腰背。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暴雨天,她出去拾荒跌进下水道摔断的……

“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试试……”

他忽然冲上去两步,把新球鞋收起来塞进老人的怀中。

“明天给我拿去退了,我不需要!”

外婆脸上的期待凝住,变成了深深地茫然和无措,“这双鞋子不是捡来的,真是我买的。”

“哪里买的就退哪去!”

曹青像是不耐烦似的,不由分说的就要把这个年过八旬的老妇人赶出房间。

外婆却忽的察觉到他脸上的擦伤,以及嘴角的红肿,“你又跟人打架了?”

曹青的动作下意识一僵,重新把头埋了下去,不知是躲避那担心的目光,还是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你明天把鞋子退了,以后也少给我出去捡垃圾,我可以养活你!”

一边说着,他打开书包从文具袋里面拿出来一小裹崭新的百元钞票,大概有四五张,全部拿给外婆。

“顺便给你自己买身新衣服,不要老去捡人家的穿……我同学看见都笑话我。”

吴桂香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钱,目光缓缓移回到这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大男孩身上。

那双苍老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黯然的情绪,说不清那是难过还是担忧。

她没有去接曹青手里的钱,抱着怀中的新球鞋,佝偻着腰背慢慢地退出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来叹了口气,

“阿青啊,你长大了……”

“你读的书比外婆多,很多道理对或者错,你也比外婆懂得多。”

“外婆不能一辈子看着你,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走入歧途。我的衣服虽然是捡来的,但是我穿着心里踏实……”

嘭嚓!

打断吴桂香的话头的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破响,一块碎砖狠狠地从窗户飞进来。

曹青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外婆护住,扭头看去,窗外一道人影快速跑过。

他的脸色一寒。

“我出去看看,你把门关好。”

他转身就要出门,手却被外婆紧紧拽住,“不要冲动啊,阿青!”

吴桂香冲着曹青急切摇头,她并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生活在棚户区这个大染缸,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些什么,“实在不行咱报警吧!”

曹青的神色动摇了下,但也仅仅只是动摇,他挣开外婆的手,把那一小裹百元钞塞进她抱着的新球鞋里。

“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头他也不回的冲出了门。

年过八旬的老人佝偻着腰背急切到门口,立在那驳黄的灯光底下。

望着那道飞快冲进巷子阴影消失不见的身影,神色万分担忧却又无可奈何。

逼仄的巷子上方拉着密集老化的线缆,隐约露出一角黯淡的天光,和三两颗星子。

老人仰起颓老的面颊,嘴里念起某个逝去的名字,诚挚祈祷着一份庇佑。

——

‘老地方’指的是小区天台,某个炎热的暑假,道路施工挖断线缆,导致小区停电。那天晚上老妈值夜班没回来,陈灯跟老爹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像是在摊两条煎鱼。

父子俩没一个能睡着,干脆带着马扎和蒲扇,一起上天台坐了半宿,不靠谱的老爹跟他聊了好多好多话。

聊天上的星星和仙女,聊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奥特曼,聊小区里有没有鬼……总之,那个繁星点映的夜晚一直记在了陈灯脑中。

后来上初中他读到一本小说,主角是个没什么存在感而且衰到爆的小屁孩,寄宿在叔叔婶婶的家里,每天放学总喜欢一个人钻上天台去,看着落日一点点沉下城市,看着夜幕和繁星一点点降下来,那个小小的天台就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看到这里,陈灯忽然觉得自己跟他好像好像,莫名有一种宿命相连的共情感。他又想起了自己跟老爹在天台看星星拍蚊子的那个夜晚……

虽然这个‘养爹’对他还不错,但莫名他就觉得自己可怜起来,比书中的那个衰小孩还要可怜。自己连亲生的爹妈是谁都不知道,仿佛生下来就注定要被抛弃的。

于是不知从哪天起,他也学会了放学后一个人爬上天台去坐一坐,看看夕阳,发发呆,有时一阵风吹来,也会幻想自己跟书中的那个衰小孩一样,其实有个超牛掰的身世,或者有个开法拉利的拽到没边的辣妹闯进来,给他打开通往真实世界的另一扇门。

可惜一连幻想了好多天,生活也没发生任何变化,作业依旧头疼学依旧不想上,倒是这个被遗忘的天台成了他的秘密基地。每次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城市,离群的飞鸟掠过上空,他愈发觉得自己能跟书中的那个衰小孩共情了。

有时他甚至羡慕陈大头,同样是被捡回来的,但这货什么都不记得,没头没脑没心没肺,她应该不会有这种‘孤独感’吧?笑死,她估计连什么是孤独都不知道!

这种自我沉浸式的幻想和略带中二气息的忧郁,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被陈大头尾随后宣告撞破,自那起,这地方就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刚起初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种自己一个人的脆弱被别人发现了但自己必须要故作倔强的矫情,还不能作的太明显被人看出来。可陈大头一开口就把忧伤啊难过啊什么命运相连啊,全部都给他打得稀碎……

“保安说这两天总有人在楼高头往底下尿尿,原来是你哦。”

后面陈灯每天放学再跑上来,身后都多了个尾巴。一个人的发呆变成了两个人的活动,他们瞒着老爹老娘瞒着所有人,像是在干一件什么很机密的大事。

这个地方成了仅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就连对王昊都会故作神秘的说‘不告诉你’。

很多次放学,陈灯一脚蹬上自行车就跑了,还要在陈大头的大头上拍一巴掌下战书,老地方!谁先到谁赢!

输了的要拿零花钱去买零食,输了的要做一百个蛙跳,输了的要学哈巴狗,输了的帮赢家背一个周的书包,输了的去拔老爹三根腿毛……

于是在那个被大人们遗忘的天台,每天放学都充斥着青蛙、哈巴狗,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动静。

有时候疯累了两个人并肩坐在天台边,脚底下就是六楼的风,大汗淋漓的吃着不被老娘允许的辣条,对着落下去的夕阳大口喝着冰镇的快乐水……

前方的白光越来越浓郁,陈灯突进的速度被延滞,他的脑中闪回过往的画面,心头柔软处莫名触动。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大盲疆锁定的仅限他自己。和宋晴两人分开后,他放弃一切徒劳的手段,主动朝着大盲疆最中心掠去。

越往前走延滞感越强烈,白芒芒的光充斥每一寸空间,可视范围被压缩到半米以内。

近乎实质化的白光给陈灯的感觉像是被塞进一块冷藏的果冻,他在冻结的固体当中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

他坚定的往前行进着,同时在脑海中梳理现下所掌握的情况……

首先是育才中学的突发事件,【红莲】从地底的影渊裂缝逃逸出来,落在渝江大学附近,红雾咒魊扩张。

紧接着中午时分,一道白光从天而坠,落在大学城,大盲疆爆发。

这个先后关系有些耐人寻思……‘大盲疆’跟【红莲】的逃逸是否有关?还是说跟大学城这片区域有关?

【红莲】逃逸出来落在这片区域,‘白光’紧跟着坠落下来,包括工作室接引的【织女】,祂也出现在了这片区域,还有二重身……

一只咒出现在这里,可以视作随机事件,可接连两只,三只,四只……这怎么看都很难跟‘随机’联系起来。

“难道大学城有什么东西,”

“吸引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