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博弈
周南山被突击审讯了一整晚，他除了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孙旭提取了周南山的档案，吃惊的发现周南山的简历非常漂亮，严格来说，他也算半个警务系统的人。他毕业于省内第一警校，学的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前夕他被保送研究生，可他放弃了这一别人求之不得机会，而是选择出国，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精研心理学，学成归国后，在酒吧街开了一间酒吧，就是他们那间名字透着邪气的“魔鬼情缘”。
孙旭突然想起来，马思望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与这位周南山的专业还是一样的，这么说起来，这两人不只是校友，还可能是同学。
收队后，她去医院看马思望，马思望已经醒了过来，除了额头被撞出了个血口，其它部位都没什么问题。
医生给他做了包扎，要求做进一步检查，是否有脑震**一类的毛病，马思望要求立刻出院，双方正僵持不下。
孙旭的到来，算是替医生解了围，在孙旭面前，马思望到底会收敛一些，孙旭让他做了全身检查再归队。
马思望伸伸胳膊抬抬腿，对孙旭说：“你看我一点事都没用，那嫌犯还没抓住，他可是破案的关键，你说我能在医院浪费时间吗？”
孙旭道：“人已经跑掉了，抓捕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听医生的吧。”
马思望歪头靠在**，有些憋气，孙旭突然说：“问你件事，你认识一位叫周南山的人吗？”
马思望一屁股坐了起来，吃惊道：“你怎么认识他？”
孙旭来了兴致，道：“他是你同学？”
“对！”
“怎么没听你提起他？”
马思望咽了口唾沫，道：“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吧，我听说他出国好些年了。”
“‘魔鬼情缘’酒吧，听说过吧？”
得到马思望肯定后，孙旭说：“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我奇怪的是，他既是你们学校的高材生，又在国外读研回来，为什么会放弃本职专业，去开一家酒吧？”
马思望沉默了，孙旭抬眼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神情很不对劲，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她像是无意中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从进入警察队伍，他俩就结实了，实习期在同一所基层派出所，然后再到特警队，再进刑警队，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怎么都没办法把他们分开。
可在孙旭看来，这么多年来，马思望在她眼里，永远都是破不开的谜题。
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也不谈未来，他生活的核心，永远都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从认识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见马思望这副模样，她暗自奇怪，难道这位周南山与他过去有过瓜葛？
“他在哪儿？”马思望突然打破宁静。
“带回警队了，我怀疑他协助嫌疑犯逃跑。”
马思望突然拔掉输液针，从**跳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孙旭在后面怎么喊他都没停下。
孙旭追出来，他已经打车离开了。
马思望冲进审讯室，审讯室里空空如也，闻讯赶来的小朱闯进来，马思望冲小朱说：“人呢？他人呢？”
“您说周南山？”
“他律师来了一趟，已经把他带走了。”
马思望狠狠一拳锤在墙上，他痛苦的蹲下去，将头埋在膝盖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将那些过去沉淀成黑色，而今物是人非，你还没忘掉那些伤痕么？
他眼前再度出现女孩儿甜蜜的笑容，她在春天的绿道上放肆的奔跑，修长的身材和纯真的笑容在茫茫人海中，成了一道漂亮的风景。
倩倩，你在那边还好么？
你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可是那个人，他回来了。
他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再回到这个城市，给你开一间属于你的酒吧。
他现在是一间酒吧的老板，酒吧名叫“魔鬼情缘”。
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不愿意放过你？
他再难控制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小朱束手无策的看着眼前神一般的男人，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天晚上，马思望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周南山打来的，听到他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马思望身体抖了一下，周南山笑道：“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年前。抱歉工作实在太忙，我一个人夜没个帮手，所以不能及时来看你。”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
周南山沉默片刻，笑道：“我答应过她，我会再回到这座城市，做人要有诚信，男人更不应该食言，你说对么？”
马思望愤然道：“你又在胡说八道，她根本不爱你，你再用这种口吻提她，就是在自取其辱。”
“是么？”他嘿嘿干笑两声，道：“明天晚上咱们吃个饭吧，这么多年没见了，我经常想起你。”
他挂了电话，听筒里响起持续的盲音，马思望举着手机呆立了很久。
这个恶魔，他真的回来了。
这天马思望罕见的提前下班，驱车直奔大学城，在他的母校，有个人在等着他，他习惯性的称呼他为恶魔。
因为他们的专业课老师曾经评价过他，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犯罪天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周南山。
学校的一草一木，还是过去的样子，却又跟过去不同。
毕业这么多年，他再没回过母校，要不是周南山约他在这儿见面，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
风景优美的校园里，埋葬了他过去所有的美好记忆，也埋葬了他曾经挚爱的那个人，再回首去看这一切，除了给他带来痛苦，还是只有无尽的痛苦。
路上孙旭给他打来电话，说：“你在哪儿？”
“周南山约我吃饭，我在赶去的路上。”
“我觉得这个周南山很有问题，他为什么不早见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你要堤防着点他，我这就过来陪你。”孙旭很焦急。
马思望拒绝了她，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孙旭想再说什么，他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们在学校食堂附近的土菜馆见面，狭窄的包间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这是学生们请客最爱来的地方。不只价廉物美，老板人也挺不错，马思望和周南山读书的时候，常来这里吃饭。
马思望推门进来，周南山已经等在那里了，桌子上上了满满一桌菜，都是他们读书那会儿最爱吃的东西。
周南山愉快的与他打招呼，他面上的笑容，像是两人从来没有过嫌隙，还是当年那无话不谈的挚友。
周南山读书那会儿，习惯于一个人独来独往，他从来没有朋友，不过他的功课很好，在整个专业，是数一数二的水平，另一个与他水平相当的人是马思望。马思望跟他不同，他性格开朗又多才多艺，在他们专业甚至是整个学院，人缘奇好，到处都是他的朋友。
马思望与周南山真正接触过才知道，并不是他不善交际，其实他有着奇好的人际沟通能力，他是不屑于跟那帮平庸的同学来往。
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马思望才能跟上他那颗天才运转的大脑，他们刚接触时的感觉很奇特，像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两人没一点隔阂，相处出奇的融洽。很快，他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两人在专业课上的悟性，令老教授异常震惊，他俩在大三那年，合创出一套效率奇高的犯罪心理模拟技术，可以综合案情资料，描绘出犯罪者的基本特征，这一技术应用于刑警破案，取得了异乎寻常的作用。
他俩这对奇怪组合，一时在警校引起轰动，他们走到哪儿总会遇到有人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
如果他们的关系继续这样美好，恐怕现在真的可以像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顺便再追忆往昔峥嵘岁月了。
出现隔阂，是在毕业前夕，马思望发现周南山有意躲着他，他们经常会去教研室做课题研究，那段时间他在教研室从没见过他，给他打电话也不接，约一起吃饭，都是能推就推，就算勉强去了，气氛总会很尴尬。
马思望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他直接问周南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南山的回答，马思望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他面不改色的对马思望说：“你离开倩倩吧，他真正爱的人是我，她没向你提分手，是担心会伤害你。”
马思望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倩倩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两人从大一就在一起，到现在为止，感情非常好，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除了上课和做课题写论文，他俩总会腻在一起。
因为他与周南山的密切关系，三人免不了经常在一起玩闹，倩倩也跟周南山成了很好的朋友。周南山以前还唆使倩倩帮他介绍女朋友，倩倩特仗义的给他介绍了几个又漂亮又有教养的女孩儿，周南山全没看上，大学几年就这么一直单着，马思望没想到周南山居然不顾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偷偷爱上了自己的女朋友。
马思望当即给了他两拳，周南山也不还手，只是冷笑不止，他对马思望说：“你这样固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马思望疯了一样揍他，周南山被打的满脸是血，可他一点不在乎，他还是坚持让马思望把倩倩让给他。
这天晚上，马思望一宿未眠，他揍了周南山，自己心里比他更难过，在他眼里，可是把周南山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照顾。可周南山竟然这样对他，这让他又伤心又失望，最好的兄弟要抢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换谁能受得了？
他给倩倩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倩倩沉默了，他想追问下去，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虽然他相信倩倩对自己的感情，可他也明白，周南山不是笨蛋白痴，相反他是个聪明到极点的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番疯话。
倩倩什么都没说，便挂掉了电话，他再打过去，却提示他手机关机了。
这天晚上，马思望想了一整夜，他思来想去觉得倩倩不可能背叛自己，就在昨天，他们还计划月底出游，去倩倩日夜念叨的稻城亚丁旅行。
第二天一大早，马思望还没起床，同宿舍晨跑的兄弟急匆匆的冲进宿舍将他摇醒，告诉他他女朋友半小时前出事了，跳了长江大桥。
马思望以为室友在跟他恶作剧，瞪了他一眼继续睡觉，那哥们慌的话都说不清楚，拖着马思望出了宿舍，外面早乱成一团，他听到早起的学生都在议论这件事，见他出来，人群对他指指点点。
他被学校保卫处和辅导员载着去了辖区派出所，值班民警告诉他，他女朋友刘小倩在一个小时前纵身跳下长江大桥，桥上晨跑的人用手机拍下了她纵身一跃的图片，他查看过照片，证实那就是他女朋友。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塌了，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极端选择。
码头辖区派出所打捞了很多次，都没找到刘小倩的尸体，附近的挖沙船也被调集过来协助打捞，三天时间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马思望每天蹲守在派出所，等待最新的消息，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整整一周时间瘦了二十多斤，完全脱了形。
那段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现在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后来的整整两年时间，他每天过着麻木的生活，食不甘味，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他妈担心他想不开，来省城照顾了他一年。
其实他们在毕业前夕，马思望和周南山都受到了学校的保研通知，两人几乎是同时选择了放弃，周南山出国了，马思望触景生情，坚决拒绝保研，不愿意当警察的他，也在茫然和绝望中，被赵局安排进了警务系统。
周南山出国前跟他见过一次面，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倩倩是你害死的，你必须为自己的罪恶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他不等马思望反应，已经扭头走出了校园。
马思望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他到底和刘小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告别的方式，会这么惨烈。
可看着他远处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的冲动。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回来？”马思望对周南山的礼貌招呼视若罔闻，冷冷的问道。
周南山笑道：“老同学见面，连客套都没必要了么？”
马思望冷笑道：“如果倩倩能活过来，我一定还会当你是最好的兄弟，给你最热情的款待。”
周南山陡然抬头，道：“倩倩是你逼死的，不是我。我再告诉你一遍，她最爱的人是你，你当时听我的离开她，她绝不至于做傻事。”
马思望愤然站起身，道：“那我问你，倩倩到底是谁的女朋友，她跟谁在一起长达三年时间，我们交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还是那么固执和愚昧，在你眼里，感情是能用时间衡量的么？”
“为什么不能？我陪伴了她整整三年多，连假期我们都是每天在一起，我呵护了她三年，你却告诉我，感情不能用时间衡量？”马思望怒不可遏，他真想掐死周南山。
“所以，你永远都不懂爱情，你根本不了解倩倩，只有我才懂她。”
马思望对他的荒谬言论感到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拿到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硕士学位，他的外貌变得更加沉稳成熟，可是他对感情的态度，仍旧是这么幼稚儿戏。
马思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再次强调道：“听说你在国外发展很好，你为什么要回来？”
周南山邪邪一笑，说：“你知道倩倩的梦想么？”
马思望愣住了，周南山道：“你当然不会知道，她只会把心事说给我听，因为在她眼里，我才是最懂她的人。她说她以后一定要开一间有格调的清酒吧，不需要太喧闹，但是一定要特别，要有梦幻和妖媚的感觉，她给酒吧取得名字——魔鬼情缘。你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你觉得我帮她开的酒吧，是她梦中的样子么？”
周南山挑衅的盯着他，在马思望看来，他像是面目狰狞的魔鬼，正向他炫耀他猎取的猎物。
马思望站起身，道：“倩倩她从来不去酒吧，也没有开酒吧的兴趣，我对你编造的这些故事不感兴趣。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你回来没问题，但是别犯事，你应该很清楚，从上大学那会儿，我就是你的克星……”他顿了顿，道：“现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