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天使

汽车喇叭在空寂的马路上拖出长长的尾音，老头儿由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的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才从溺水中挣脱出来。

他在黑暗中呆坐良久，阁楼的窗外，路灯光漏进来，将狭小的空间切割出一块块光斑。

他起了床，小唱唱缩进床角落，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蚕茧，他轻轻的帮她盖好被子。

他抬眼望着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块不大的蓝绒布帘子，他的目光，定格在布帘子上。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掀开布帘，帘子后露出一块相框，相框上是位年轻的女孩儿，留着学生头，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说不上漂亮，不过眼睛很亮，目光干净澄澈。

老头儿干裂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白皙的面容，相框下的照片微微泛黄，女孩儿的笑容，有了岁月的味道。

“一晃五年过去了，你在那边过的还好么？”

泪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老头儿喉咙哽咽，声音发涩，小唱唱翻了个身，老头儿顿时捂住嘴巴，哭泣声化为呜咽，他痛苦的蹲在地上，以免惊醒酣睡中的小女孩儿。

他保持这个姿势过去良久，才缓了过来，他再次抬眼看向头顶，有汽车从楼下经过，车灯射进来的光芒掠过相框，女孩儿的眸子散发出耀眼的光泽，她微笑的样子，也更加清秀迷人。

“有些债，是要用血来偿的，对么？”

他就这样盯着墙上的相框，孤独的坐了一整夜，然后在窗外传来小贩叫卖声的时候，他又拿蓝布帘子盖住相框，他下楼开了卷帘门，开始一天的劳作。

这样的日子，他重复过无数个夜晚，深夜中醒来，然后面对着失去生命的照片，独坐一夜。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他离她是那么的近，他想起了过去很多的事，他似乎能听到女孩儿用娇柔的声音喊他，“阿爹……阿爹……”

他在夜深人静中，哭干了眼泪。

他将货物摆进柜子，邻居进来买烟，瞟了他一眼，笑道：“这么憔悴，一晚上没睡哦？”

老头儿笑了笑，说：“年纪大了，晚上老睡不着。”

邻居是位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儿，他同情的拍了拍他，拿着烟出去了。

老头儿坐在货柜后面，货柜上摆了一只老式黑白电视机，这就是他打发时间唯一的工具。这台电视机一共只能播放六个台，他就挨个看，几圈轮下来，一整天就过去了。

老头儿很有礼貌，无论谁进来买东西或是问路，出门的时候，他总会给人鞠躬。

他的礼貌给他赢了一个外号，街坊邻居都喜欢叫他小日本，他也不介意，别人这么叫他的时候，他依旧礼貌的冲人家笑笑。

只是有背着书包的女学生进来，他会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那女孩儿随时会张口喊他阿爹，然后，他站起来，对人家投以慈爱的微笑。

女孩儿说的却是：“老板，给我拿一盒**。”

老头儿气恼的扭过头去，在货柜底下摸索半天，扔给了女孩儿，然后给女孩儿翻找零钱，女孩儿揣着盒子快速离去，做贼一般。

街上人多起来，他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去对面包子铺买上三个包子，一杯热豆浆，然后将这些吃的拿上楼。

小唱唱刚好睡醒，他帮她穿好衣服，刷牙洗漱，小唱唱坐在电脑桌前吃早餐，他继续忙活自己的生意。

这就是他一天的开始。

他不允许小唱唱下楼，小唱唱也听话，一个人藏在阁楼上玩玩具，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老头儿很放心。

唱唱是他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在垃圾堆边捡到的。他有深夜散步的习惯，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会在黑暗中乱走，一直走到天亮，他总觉得姑娘还没走远，这么一直走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在某条路的尽头见到她。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亲热的喊他：“阿爹……阿爹……”

然后，他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看到垃圾堆旁有个东西在缓缓移动。

他以为是条小狗，走进才发现是具小小的躯体，她在垃圾桶里找吃的，身上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他走近她，她受惊的小兽一般躲进一只纸箱子里，老头儿注意到，她并没有翻出什么吃的，他看着心疼，让她等他一下。

他走了一里地，第一次进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买了一只热汉堡包。

他不确定她是否听懂了他的话，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小女孩还躲在箱子里面，他把汉堡包递到她手上，他这才发现，小女孩儿一只手是残疾。

女孩儿大口吃着汉堡，很快吃了个干干净净，又冲他伸出手，小声说：“我还要……”

老头儿二话没说，又跑了一里地外，这次他买了两只汉堡，全都被女孩儿吃完。

吃饱了的女孩儿从纸箱子里钻出来，老头儿蹲下来，牵着她脏兮兮的小手，说：“爷爷带你回家好么？”

女孩儿眼神透着畏惧，不过她没拒绝，老头儿轻轻抱起她，将她带回了鸽子笼一般的小门脸儿。

女孩儿很乖巧，基本上他说什么，他都能听明白，也不给他捣乱。

不过，她语言能力有些问题，只能说简单的几句话，他曾想过送女孩儿去医院治疗，可像他这种非法收养儿童，没办法办理门诊手续，他只好放弃了。

女孩儿还有梦魇的毛病，半夜突然全身发抖口吐白沫，像抽羊癫疯。

老头儿担心她咬断自己舌头，每逢这时候，他总要往她嘴里塞东西，阻止她乱咬。

他觉得这孩子命苦，既然是他捡了她，他有责任尽可能的对她好。

这几个月来，两人相安无事的栖居在这狭小破旧的小门脸儿里，小女孩儿渐渐对他放松戒备，他打听过她的情况，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偶尔在她梦魇发作的时候，他间断听到她含混不清的喊着：“唱唱害怕……唱唱怕……”

原来她叫唱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