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破墙而去

剑拔弩张之际，忽地一阵风起，一个声音道：“东海盟的人都住手。李公子，何不来与老夫聊上几句？”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直震得满场杀气为之一滞。话音落，又是几道劲风，准确无误的落在胡家盾阵前方，炸出大片白烟来。

胡雷高呼：“结阵，掩口鼻，以防有毒！”

“哗啦啦！”盾阵后退半步，动作整齐划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矗立东塔院僧舍顶上，面朝高塔，衣带翻飞。

天香、夜叉、大胡子上君同时色变，招呼手下收手。

混战停歇，几方各自退到一边，救死扶伤。

李公子收起弓箭，朝屋顶望去。

七个少女停下乐阵。

那人缓缓道：“一把火烧了七级浮屠，若再杀个血流成河，这明王寺可就要毁了。”

李公子闻言，双腿一蹬，催动坐骑。白马越过人群，在僧舍突然转弯加速。李公子借助冲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伸手在屋檐下一搭，在半空中轻巧地翻转一圈，潇洒跃上屋顶，稳稳站住。

胡不归看得目眩神迷，好俊的功夫，动作比他上塔下塔时漂亮多了，难怪人家骑马腾跃，我就只能打伞空降。

胡芷汀戳戳他，示意他去胡雷那边。

胡不归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十七叔、净照和胡芷汀走过去，问胡雷道：“二哥，你咋来了？”

胡雷说是招财跑去明州分舵，正好碰到他带队接管明州分舵。宗堂担心四位堂主死后各地堂口不稳，就派出胡雷、胡霆、胡震、胡霁四人分别接管明州、睦州、台州、温州分堂。胡雷分到的是四个堂口中最重要的明州。他听说胡不归遇险，就带着胡家最精锐的家丁赶来支援。

净照心想你这哪是什么家丁，简直比西府禁军还要精锐。不过这次他忍住没插嘴，他可不想被胡雷这莽汉灭口。

胡不归暗暗点头，眼下时局不稳，各处堂口是得派胡氏子弟过去才能镇住，不过能打的四个哥哥和家丁都被派出来了，宗堂岂不空虚？但此刻他只能顾及眼下，道：“招财进宝呢？可曾碰到一个胖子？”

胡雷道：“碰到了，他们三个本事太差，在寺外等着，省得拖后腿。这里的事你怎么说，要是接着打，我这一百个人对付几百个草寇绰绰有余，要杀便杀，杀了再去报官，说他们火烧明王寺，叫他们翻不了身。”

净照暗暗摇头，心想这胡家人做事还真是霸道，人杀了不算完，还得扣个罪名上去。不过看样子东海盟也不是好招惹的，打不打得起来还两说。

胡不归抬头望去，见李公子和那人仍在屋顶相对而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道：“我们横竖没有损伤，且看李公子下来如何说法。”

胡雷道：“等不了太久，官府那边很快就会派人来。”

胡不归点点头，道：“和尚，你跟我妹子先出去，到外头等我。”又对胡芷汀温言道，“我这边有十七叔和二哥在，你劳顿数日身子疲乏，再打架就要生病了，女孩子家要多睡觉才长得好，听话。和尚，出去后找胖子他们，让招财带他们先去城里，进宝留下来。”

净照应了，本以为胡芷汀会不肯走，毕竟抽她嘴巴的人还没报复，这丫头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岂料胡芷汀听到胡不归的话，竟似个乖乖女般点头应了，还让胡不归自己小心，回头她就去找一套新衣服来……把净照腻歪的……不过这哄姑娘家的本事他得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净照和胡芷汀走后，胡不归整了整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到天香上君身旁，清了清嗓子。

天香上君斜了他一眼，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胡不归不答反问：“先抓了我妹妹，让我拿东西来换；我到了又让我去塔里取宝物，还得带个人出来。我若乖乖依了你，岂不是被你用一个人换走两样东西加一个人。夫人一直都是这么聪明吗？”

天香上君道：“看在你拍马屁的份儿上，我回答你，是。”

胡不归道：“可惜啊，这一把大火，人没了，宝贝找不着了，我妹子也回来了。”他看看屋顶的两个人，“这架呢，我看也打不起来了。有没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天香上君道：“能够看到胡家的实力和态度，便不虚此行。”

胡不归道：“我们胡家就是这样，看到有人杀人放火做坏事，就忍不住要出来管管，不管他是中原人，还是异族人。”

天香上君道：“小哥哥，其实我们并不是敌人。”

胡不归道：“死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敌人？姐姐莫不是真对我有意？”

天香上君道：“你们胡家人自我感觉都那么好吗？”

“看在姐姐说不是敌人的份儿上，我回答你，是。你看他——”胡不归指指十七叔，“我的一个跟班，护卫，仗着能打，以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成天板着个脸在那里装酷，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十七叔耳廓一动，眉角一挑，没动，攒着。

胡不归道：“我就想知道，你们的人为何要费那么大劲从皇宫里偷东西出来？还非得赖在我身上？”

天香上君道：“谁告诉你是从皇宫偷的？”

胡不归道：“江南国御用的上等宣纸，现在是大宋御用，不是从皇宫偷的，还是从我家偷的？那个受重伤的家伙还活着吗？”

天香上君道：“你倒是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我劝你早些把东西还给我们，不然的话……”

胡不归打断她道：“东西是你们偷来的，怎能说还？”

天香上君道：“小哥哥，难道你真想跟东海盟翻脸？”

胡不归道：“吴越之地七山二水一分田，我倒想看看，上了岸、下了矿、进了山，东海盟还能蹦跶多高。”

天香上君冷冷一笑。东海盟的大本营在江南国，就是吴地，在海上也有庞大的势力，可在吴越，特别是在钱塘江南的广大浙闽山区，他们还真没把握呼风唤雨。而今江南国已亡，两年来他们将一部分实力转移到海外，另一部分向吴越浙闽之地发展，可效果并不理想。原因之一是浙闽山区众多，宗族势力强大，既保守又排外，渗透极难；之二是语言不通，每每走出数十里、隔条河就是另一种方言，没有当地人帮忙根本就无法沟通，也不知吴越是如何在浙闽之地立国的。“俞绍真的烧死了？”天香上君突然问道。

胡不归道：“兴许没死。”

天香上君本以为他会说人已经死了。

胡不归就把老俞先骗他，再把他扔下塔来的经过一说，只隐去保管《木经》一节，反问道：“你觉得他一个能造塔、又懂机关术的大匠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天香上君深以为是。那些给帝王修陵寝的大匠们，为了防止官家过河拆桥被活埋灭口，每每会在陵寝中预留通道，先逃命，再盗墓，一举两得。俞绍一身本领，她压根儿就不信他会给一座塔陪葬。他诓骗了胡不归，自己则带着宝物从密道逃走，真真是好算计。“被人算计的感觉如何？”天香上君调侃道。

胡不归道：“我就是个老实人。”

十七叔在旁边干咳两声。

再看屋顶，李公子和那人已经聊完分开，翩然跃下，正好被白马接住。

“李……”胡不归刚要抬手施礼，李公子便骑马从他身前掠过，返回本阵。

屋顶上，那人手一抬，转身不见。

天香上君三人看到他的手势，立刻传令东海盟徒收拢队伍，带上死伤者，即刻撤退，还给李公子等人让出道来。

“不打了？”净照讶道。

那厢李公子等人也收起阵法兵器，想要离开，却被胡雷和胡家盾阵挡住去路。

“请让开！”黄衫少女道。

盾阵没动。说让就让，胡家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

“阿牛！”李公子拨转马头，马鞭朝右侧一指。

那里是四明帮的人，后面是东塔院的围墙。

吴成吓了一跳，怎么又指我？

铁锤大汉“噔噔蹬蹬”跑过去。四明帮的人早就被神仙打架吓破了胆，哪里还敢阻拦。大汉抡起铁锤，朝围墙狠狠砸落。七八锤下去，围墙轰然倒塌，露出数人宽的缺口来。大汉第一个跳出去。

众人这才看明白，敢情他们根本不在乎胡家盾阵，你不让，我就自己开一条道出来。够气派！

胡芷汀见他们要走，盯着那打过自己的红衫少女叫道：“把账算清楚再走！”

红衫少女看过来，眼中尽是不屑。

胡芷汀怒极，提刀就上。

胡不归见他提刀朝李公子一行冲去，连忙拉住她道：“小妹，你怎跟李公子的人动刀？”他没看到红衫少女打胡芷汀，自然不明所以。

李公子策马扬鞭，理都不理她。

红衫少女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跟着李公子破墙走了。

胡芷汀看着李公子一行扬长而去，满心怒火无处发泄，急的掉下眼泪来。

胡不归更纳闷了，怎么好好的就哭了？我还懊恼呢，好不容易再见面，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李公子啊李公子，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你姓甚名谁，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叫人情何以堪……再一想，不打照面也好，这会儿自己衣冠不整，裤子破了，连鞋都是跟和尚借的，形象跌到谷底，还是不在那神仙人物跟前丢丑的好。胡思乱想间，竟忘了问胡芷汀缘由，戳戳净照道：“和尚，你跟李公子早就认识？”

净照净照本想告诉胡不归是李公子的侍女打了胡芷汀，可再一想我怎能说李公子的坏话呢？女人打女人，本就拉扯不清，再说也是胡家小妹不对在先。想来想去，还是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只道：“把鞋子的钱付了，老衲就说与你听。”

胡不归抡起拳头假装要揍他。

净照道：“小哥哥，在庙里打和尚，不怕讨不着媳妇吗？”

胡不归道：“庙里几时管姻缘了？”

净照道：“佛生万象，什么都管。”

胡不归道：“怎就不管管你这六根不净的和尚！”

净照道：“看，他们走了。”

果然，李公子一行走后，东海盟众人很快也走得干干净净，半具尸体都不留。

临走前，天香上君还不忘过来叮嘱胡不归：“小哥哥，欠我的东西，今朝不还明朝还，姐姐我可是要算利息的。”说完又风情万种的朝净照抛个媚眼，道，“小师傅座下可收女弟子？”

净照连忙躲到胡不归身后，女施主太生猛，小僧消受不起啊。

烈火熊熊，高塔如炬。

吴成见靠山东海盟都走了，连忙招呼手下撤离，偌大的东塔院，眨眼走得空空****，只剩胡不归几人和胡家盾阵，还有一群被扔下没人要的僧人。

胡不归对胡雷道：“你们赶紧走，官府的人来了说不清楚。”

胡雷点头，道：“我段时间我都在明州分堂，要帮忙，要打架，尽管找我。”说完带着人马撤走。

几十个僧人在住持的带领下走到石阶前，依辈分排好，诵经超度。

胡不归扭头望去，整个高塔都已被火焰吞噬，三年时光、无数人的心血，今夜付之一炬。“那个与李公子见面的，究竟是何方高人？”胡不归心中疑窦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