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道不同

老三倒下了。

杀他的是个怀抱铁剑的冷面汉子。在他身后,八匹骏马昂然而立。马背上的骑士张弓搭箭,又是一轮齐射,将剩下的机弩手悉数射倒。一人加八骑,竟生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两位上君带来的人如临大敌,立刻亮出兵刃在外围结阵,挡住这批不速之客。

陈长老皱眉道:“尔等何人,为何动手杀人?”

“私藏机弩,等同谋反,四明帮好大的胆子!”骑阵后走出一个黄衫少女,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下。唐末五代,天下混战,民间多携兵器,官府曾有界定:短刀、短斧、长枪、钢叉、圆盾和普通角弓可以有,那是用来打猎和防身的;盔甲、机弩、戟槊、战斧和火药不可持有,那是军用物资。因此四明帮拿出来的机弩是违禁物,而他们使用的弓箭就不受限制。至于我用弓箭射杀机弩的,那是你们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

天香上君和净照一看到黄衫少女,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

净照笑了,来的人,他认识。

天香上君皱眉,来的人,她也认识,可不该是这等剑拔弩张的局面。

大胡子上君见他俩不打了,也撤下攻势。

十七叔扭头,火焰已窜至东塔三层,将七级高塔吞噬一半。

黄衫少女道:“高塔失火,必有妖孽。我家主人说了,杀人放火者,必不轻饶!”话音落,弦声再起,八枝利箭齐刷刷钉在两位上君带来的人跟前,离他们的足尖不到两寸。

天香上君缓步走来,道:“小妹妹,你家主人来了吗?”

黄衫少女道:“你又是何人?”

天香上君缓缓拉下斗篷,周遭一片低呼。

好一个高鼻深目的异域美人!

黄衫少女只看了一眼,冷哼道:“大姐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

天香上君岂听不出她话中挖苦之意,只道:“你家主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叙?”

黄衫少女道:“我家公子叫尔等先把火灭了。”

天香上君道:“这火可不是我们放的。”

黄衫少女道:“谁放的?”

天香上君朝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吴成一指。

黄衫少女径直朝吴成走去。

梁长老上前阻拦。吴成再怎么说都是四明帮的堂主,岂能让一个小女子折辱。

黄衫少女停下,唤道:“阿牛!”

“哈!”一条壮汉手提大锤,“噔噔蹬蹬”跑过来。

梁长老的亮出吴钩,未及出招,就被大汉一锤子砸飞,口喷鲜血,重重落地,手中吴钩断成四截。

大胡子上君眼中放光,朝大汉道:“喂,我来跟你打!”

大汉不理他,一锤子朝吴成砸落。

“呼!”天香上君的长鞭先一步赶到,直接去卷大汉的胳膊。

抱剑汉子旋即出招,大铁剑带起一阵狂风,生生劈中鞭梢。

大汉的锤子偏了一寸,在吴成脑袋旁边砸出一个坑来。吴成生生被吓醒,连滚带爬往回跑,又被黄衫少女制住。

“让你的人去救火!”黄衫少女喝道。

吴成扭头看了眼被火焰吞噬的高塔,实在是不敢答应,悔不该出门前忘记看黄历,难怪今晚不顺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难搞的对手一个接一个。

这时一个空灵的声音道:“与此等败类何须多言,不去救火的,杀了干净。”

“杀”字一落,又是一通羽箭射来,八个四明帮众应声倒地。

“参见主上!”黄衫少女、抱剑汉子、铁锤大汉、神箭八骑齐齐施礼。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白马饰金羁,马上人如玉,锦衣逐月来,烈火映冰肌。玉人白马,遗世独立,那逼人的光彩竟叫暗夜中的周遭明亮了几分。众人皆是呆呆望着来人,想着怕是神仙临凡了吧?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做甚事。

天香上君定定神,欠身道:“原来是李公子。师尊可好?”

李公子不答反问道:“是你叫他们放火的?”

天香上君道:“塔里有我们要的东西,还有我们要的人。”

李公子道:“那就派人放火?”

天香上君道:“放火之事,是四明帮擅作主张。”

李公子现身后看美人看呆的众人听了,稍稍回神:天香上君是什么身份,东海盟八大上君之一,居然被指着鼻子质问,还不敢承认,要把事情推到四明帮身上,这位美得不像话的李公子到底是何来头?

李公子冷冷道:“纵火者,杀无赦!”

天香上君道:“今日之事,公子真不知晓?”

李公子长眉一轩,道:“今日何事?我只看到有人放火烧塔。”

天香上君看看已经烧到四层的高塔,道:“据闻这塔中藏着一件关乎天下气运的宝物,公子不想看看?”

李公子淡淡道:“是何宝物?又与我何干?”

净照快步走来,神情雀跃,张口欲喊,却被早有所觉的李公子警告地瞪了一眼。净照眼珠一转,清清嗓子,装腔作势合十道:“李施主别来无恙,贫僧有礼。多谢施主相救……”

李公子哂道:“这个是谁?瞧着倒有些面善。”

净照手捂心口,委屈巴巴,做受伤状。

李公子微微一笑,道:“呀,还真是钱三儿?六根不净,出家何益?怎么哪里都有你。”

甫见他笑颜,净照还觉得眼前莲花初绽冰消雪融的,听得后面的话,立马腚间一紧,怎的一来就揭我老底?连忙朝他使眼色。

李公子又道:“挤眉弄眼作甚,名姓可不就是给人叫的?若是不喜欢,大可以跟本公子姓,叫李三儿罢。”

净照无语凝噎,只好转移话题道:“今夜妖孽横行,于佛门清净地杀人放火;老衲看不下去才挺身而出。李兄既来,便是护法金刚,大可将他们都收拾了;造下的杀业,老衲自会超度。方才老衲朋友胡公子冲进塔里去救人,眼下不知是否还活着。”他朝十七叔一指,道,“这位是胡公子的仆人,可别误伤了。”净照左一个老衲又一个老衲,配上他又丑又萌的五官,给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了几分喜感。

十七叔眼一瞪:“丑和尚,什么眼神?老子是他叔,哪个是他仆人了?!”

天香上君听不下去,插嘴道:“此时相救,怕是来不及了。”

李公子骑在马上,仰望高塔,眼中火光闪动,道:“当真不救?”

天香上君道:“去了也是送死。”

李公子眸色变深,抬起马鞭朝四明帮众人一扫:“让他们都去陪葬!”

神箭八骑听到,再次张弓搭箭。

吴成大惊,想躲,底下的人退得比他还快。

天香上君忍无可忍,道:“东海盟徒听令,谁敢靠近一步,格杀勿论!”

气氛骤然紧张。

李公子挑眉道:“天香,你是要与我为敌了?”

天香上君咬牙道:“是公子先对本盟动手,本座一忍再忍,总不能看着座下弟子去死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公子轻扯嘴角,道:“也是,你等与我从来不是一路人,早晚要翻脸,何必假客气。”说完策马让出正面。

天香上君被她噎得不轻。李公子是跟东海盟颇有渊源不假,天香也对他一直十分欣赏,可人家自出道起就自成一派,从来不打着东海盟的旗号行事,要说翻脸,自然也没什么顾忌。

正想间,两道寒光,如电而至。

“风雷双剑!”天香上君面色大变,没想到十年前威震江湖的风雷剑客,竟被他收入麾下!风雷者,长短双剑,右手为阴,左手为阳,反握为阴,正握为阳,右手正握,左手反握,去如疾风,势若奔雷。双剑一出,先声夺人,逼得天香上君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十七叔更是紧盯风雷双剑,今晚塔前一战,高手尽出,与提升武道大有裨益。

众人都盯着风雷双剑大战天香上君,倒是站在角落里的胡芷汀趁乱吐掉了口中碎布,着急大喊:“塔里还有人,火就要烧上去了,你们倒是去救人啊!”一边喊一边挣扎。旁边四明帮众死死按住她。

李公子瞥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胡芷汀恼怒的盯着他:“喂,骑白马的,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去救人啊!”

李公子冷嗤:“不知所谓。你识得本公子?”

胡芷汀一呆,旋即怨愤道:“你怎地这般歹毒心肠,就眼看着塔里的人被烧死吗?”

净照听不下去了,胡不归是他朋友,他也想救胡不归,可眼下的火势,除非胡不归能自己想办法从塔里出来,否则去多少人都无济于事;再者胡不归是朋友,李公子也是朋友,若论交情,后者在他心目中分量还更重些,便忍不住道:“女施主此言差矣!女施主亲眼所见,放火的是那些人,放火的人不去救人,反倒让李公子去救,道理不通。再者,李公子与胡公子素不相识,既不相识,救,是道义,不救,也没有过错。总不至于为了救人搭上自己性命吧?”

胡芷汀怒道:“丑和尚,枉你是个出家人,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他们烧了你的塔,还要烧死里面的人,你见死不救,就不怕遭天谴吗?”

净照张了张嘴,谁厉害谁就要去救人,是和尚就要跟着一起被烧死,不去便被骂“歹毒”,天下怎会有此等莫名其妙强词夺理的女子?

李公子最后给了胡芷汀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便转开头去,懒得再理这等无脑之人。

同时八骑之后,红影闪动,一个侍女上前狠狠给了胡芷汀一记耳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家主人大放厥词?!”又退回李公子身边,忿忿道:“公子,那蠢婆子实在无礼,奴婢替你教训她!”

胡芷汀被打懵了,眼泪打转。从小到大,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两个姐姐都护着她,就连在外头凶巴巴的老爹,在她这儿也会收起脾气,别说打她了,连重话都舍不得多说。小乌龟,臭乌龟,只有我惦记你的死活,我受了这般委屈,你要是能活着出来,定要给我向这姓李的讨回这个公道!姓李的,还有红衣服的小贱人,本姑娘记住你们了,今天这掌掴之辱,我定会加倍讨回来!